她问:“你们今日去了哪里啊,下午我来找你们,发现你们竟然不在。”
云念还没说话,谢卿礼头也不抬道:“云师姐想吃果子,陪师姐上山摘果子去了。”
云念看了眼谢卿礼,少年弯眼道:“师姐不是还说后山上的野梨甜得很,要给苏师姐送点吗?”
双目相对,默契横生。
“对啊,我都忘了这一茬。”云念的脸上漾出笑意,从乾坤袋中取出些野梨包好递过去:“师姐拿回去尝尝,这些是我们今日下午在后山上摘的野梨,个大又解渴,特别甜。”
油纸包着的野梨个个饱满,还带着露珠,根茎上带着的枝叶新鲜嫩绿,一看便是刚摘的。
确实是后山上的野梨。
苏楹也不客气,接过后顺手收进乾坤袋:“你们今日去后山就是为了摘果子?我听说后山蛇虫多,没被咬吧。”
云念:“我们连山腰都没上到,摘了些梨后瞧见上面似乎没什么了,便原路返回了。”
“也没去别的地方玩玩?说不定还有些果子呢?”
云念长舒口气,眉头微拧面带愁色:“哪有什么心情还继续摘果子啊,傀儡师要对陛下不利,我们虽然不归陛下管辖,但他毕竟是人皇,若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出事,我们也不好交代啊。”
“何况,这陛下也不知发什么疯三日后要举办流花宴,这种节骨眼上,万一傀儡师趁乱对陛下下手,咱们都得跟着担责,我都快愁死了。”
她一只胳膊撑着下颌,满面愁容的模样不似作假。
苏楹也跟着叹气:“而且,我们如今还不知道琴溪山庄这阵法是什么,便连我也认不出来。”
云念附和:“一但这阵法开启,咱们都得跟着凉凉。”
苏楹又问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少年,“谢师弟呢,你也不认识这琴溪山庄下面的杀阵吗?”
方才一言不发喝茶的少年微掀眼皮,如墨的瞳仁看过来。
他也跟着笑道:“我怎么会知道,便是师姐都认不出。”
这话说的颇为诚恳,好似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苏楹松了口气,默不作声瞥了眼两人后还要问些什么:“师弟,你——”
“苏师姐。”谢卿礼收了笑:“江师兄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下,有人敲了敲门:“阿楹,你在这里吗?”
谢卿礼道:“苏师姐,天色太晚了,别让江师兄担心,随他回去吧,我和师姐一会儿也要休息了,明日还要去保护皇帝呢。”
苏楹还没应声,江昭已经推了门进来。
瞧见屋内坐着的苏楹后,他脚步匆匆追上来,将手上的披风裹到苏楹身上:“你出来怎也不知会我一声,方才我巡夜回去瞧见你没在屋内,魂都要被你吓没了。”
他替苏楹系好披风,眉眼间的忧心分外明显。
云念学着以往那般取笑:“我这师兄可真是一步离不开师姐,苏师姐,你莫要让他挂心太久了,快随他回去吧。”
苏楹起身后无奈道:“那我今日便不叨扰了,你们早些休息。”
“好。”
云念和谢卿礼齐齐应声。
直到苏楹和江昭的身影消失在流光榭,云念关上房门,唇角的笑顿时便垮了下来。
她疾步匆匆来到还在悠哉喝茶的谢卿礼身边,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早便看出来了?”
少年掀了掀眼皮:“师姐,别着急。”
“我怎么可能不急。”
云念觉得他实在有些过于淡定了,这般运筹帷幄好似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可她什么都不知晓,这种身在局中,却只能眼睁睁一步步更陷棋局而无法脱身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我们来这里是四个人,回去一个人也不能少,无论是你、苏师姐还是江师兄,你们对我都很重要,你让我如何不急?”
谢卿礼拉住了她垂下的手。
少年只轻轻用力便将她拽坐在椅上,“师姐,你信我。”
他眉目下敛,神色柔和。
不似方才面对苏楹的虚伪,对待她时,他总是柔情似水。
“我们都不会出事的,我会带你们回去的,别担心好吗?”
少年握紧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很大,可以尽数包裹住她的手背。
云念并未挣扎,只沉着眸子看他。
谢卿礼躲也不躲,毫不避讳与她对视。
“谢卿礼,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谢卿礼依旧毫无反应,眼角还挂着笑意。
云念抬了抬手:“皇帝送我这玉镯一定有别的心思,但你却让我戴上,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但我更想知道,你究竟在瞒着我筹谋些什么?”
谢卿礼唇角的笑不知在何时消退。
两人都没说话,看着彼此的眼睛,无形的对峙在爆发。
明明下午还是那般亲昵的关系,如今不过几个时辰过去,似乎又降为了冰点。
双手还交握着,谢卿礼并未松开。
他不说话,云念以为他不会再说了。
她似是自嘲般笑了声,便又听见谢卿礼道:“玉镯里有阵法。”
“……什么?”
谢卿礼道:“玉镯里有阵法,但我已经震碎了,这阵法早已化为醴粉,如今它不过是个普通的玉镯。”
“我也知道玉镯里有皇后的气息,她对你没有坏心,更像是来帮我们的。”
云念:“……你的意思是,皇帝在玉镯里布下了阵法?这阵法想要害我,但你震碎了它。你让我戴上这玉镯,是察觉到里面有皇后的气息,你知道她想帮我们?”
“是。”
云念没工夫管他到底是为何不与她说皇后的事情。
她的注意力完全落在另一件事上。
谢卿礼说他震碎了阵法,想必便是前几日晚上他来送龙凤扣之时,他拿了这玉镯,应当是当时瞒着她震碎的。
云念音量忽然加大:“谢卿礼,不找阵眼强行用灵力碾碎阵法,你会受到加倍的冲击!”
怪不得他这几日动不动便浑身冰冷,经脉越发严重。
她反手握住少年的手,灵力探进他的经脉。
寸步难行,郁结堵塞,结满了冰霜,她的灵力游走的十分困难。
他的经脉比来琴溪山庄前严重许多。
经脉逆行是极为痛苦的事情,他到底是忍着多大的疼痛装出那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依旧守在她身边。
云念气不打一处来,这次并未在与他做样,而是真的被他气的不行。
她小心用灵力为他融化着经脉中堵住的寒霜,少年安静地看着她。
她垂着眼,长睫扑闪,屋内点燃的烛火摇曳,映衬在她的脸上,将她的睫毛拉长阴影向团小扇般盖在眼睑。
她皱着眉,明显能看出来生气了。
气他不顾身体,气他瞒她这些。
谢卿礼一开始不与她说这些便是知道她会生气,也会心疼他。
他这师姐颇为在乎他的身体,踏雪峰的人是一脉相承的护短,她见不得江昭身处险境,担心苏楹的安危,也不想看见他为她受伤。
她的心很软,装了很多人。
谢卿礼握住了她的手,凑身过去抱住了她。
他莫名其妙来这一出,云念根本反应不过来,下意识便要推他:“你干什么,我还要为你疗伤呢!”
少年的下颌抵在她的肩膀,双臂虚虚揽着她的腰肢。
“师姐,谢谢你,但是没用的。”
云念忽地便不动了,侧头看了眼搭在她肩膀处的少年。
他闭着眼,神态有些疲惫,长睫上的冰霜显露又在瞬间化为水珠。
她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瞧见他经脉逆行时的模样了。
很多次了。
他来到这里,几乎每天都有。
云念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酸酸涩涩的,有些难受,连带着鼻尖都好似堵了一般。
“师弟,经脉逆行的时候,很疼吗?”
谢卿礼抱紧了她,闷声应了下。
“嗯,疼。”
其实更多是冷。
好像坠入深井,那股从身体深处迸发的寒意拽着他似要拖入冰川,无论他做什么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浑身上下结满冰霜,感受不到活人的温度。
好像他已经死了一般。
整整十年了,他每日便这般不生不死的过着。
直到有一天,她来到了身前,替他拦下了那些拳头。
“师姐,我可以为你做一切,你不必感到愧疚,也不必觉得心疼我。”他蹭了蹭她的颈窝,将少女往怀里按了几分:“因为我们对彼此很重要,你于险境中救过我许多次,我自然也可以为你赴汤蹈火。”
“所以不要因此难过,也不要因为我瞒你生我的气,我害怕你伤心,也害怕你生气。”
更害怕她不要他。
虽然他知道,她永远不会这般做。
云念很珍视身边的人。
他也是她身边的人。
云念别过眼揩去了眼角的泪花,双臂揽在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脊背。
她轻拍着他,问他:“灵丝绳也没用吗?”
少年道:“嗯。”
云念的声音带了鼻音,听着有些委屈:“我往里融了好几颗灵火珠呢,小金库都破产了,那几天全靠师兄救济。”
谢卿礼笑了笑,在她耳边道:“我有很多很多的灵石,都给师姐花。”
“你这么有钱吗?”
“是,我有很多钱,师姐想买什么都可以。”
“那你再多给我买几颗灵火珠,我再给你多炼几条灵丝绳,量变引起质变,肯定有用的。”
“好。”
“我听说北域有火灵狐,我们也买一只当灵宠。”
“好。”
她絮絮叨叨说着话,谢卿礼一点也不觉聒噪,经脉在逆行,浑身又疼又冷,鼻息间呼出的气息都夹了些霜花。
但今日比以往好捱许多。
他抱着她,默不作声将浮现的霜花融化,听着她一句句带着鼻音的话。
他一直闭着眼,却对她事事有回应。
云念看不见他的脸,却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一定很糟糕,她在他的怀中,能感受到他越来越低的体温。
一个活人的体温怎么可以这般低?
她再也说不出那些故意掩盖心乱的话,悄悄侧首看了他一眼。
正好瞅见他满脸霜花的模样,浓密的长睫都带了冰碴,喷涂在她颈窝的呼吸冷的骇人。
她抱紧他,企图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那些折磨他的寒意。
云念哑着嗓子道:“师弟,我会帮你修补经脉的,我们出去琴溪山庄就去找全天下最好的医修,多少钱我都给,不够了我就去除魔赚钱,我一定帮你疗愈好经脉。”
谢卿礼弯起唇笑了。
他柔声回:“好,师姐。”
他似乎不是很疼了。
暗淡的宫灯燃着,蜡油滴落在桌面,宽阔的大殿内只点着区区两盏灯。
人影拉的很长,投射在青砖上,随着烛火的摇曳而晃动变形。
皇帝站在一侧,单手拿着只水壶,身前的花盆里种着映月花。
如今已经初秋,映月花明明早该凋零枯萎,他身前种着的却还蓬勃盎然。
他浇了些水,将水壶搁置在一旁的木桌上,拿过桌面上的小刀,面无表情割开了手腕。
鲜血滴滴溅落,落在纯白的映月花上,白里带红分外诡异。
身后一人走近,瞧见后“啧”了一声。
“想不到人族尊贵的君主,竟每日用鲜血养着这些凡间的俗花,万物都有规律,早该死了的花就该让它去死,如此你也轻松,不必每日自残。”
皇帝垂首包扎好腕间的伤口,头也不抬道:“这是阿清留下的花。”
他包好伤口后拨弄了下眼前的映月花,吸食了他的血后,这些花似乎长得更壮了些,在他的触碰下点着头。
月光一寸寸西斜,渐渐照亮了殿内。
身后的人披着一身斗篷,长及脚踝的兜帽将身形遮盖严实,面具下露出的下颌苍白瘦削,腰间挂着刻着鸟头的令牌。
他问:“席玉呢?”
皇帝漫不经心回:“阿清需要吃饭,他去喂饭了。”
“你今日怎没去?以往不都离不了你的阿清吗,怎舍得让他去了?”
“阿清昨日咬了我一口,伤口还没好,我怕她担心。”
身后的人好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一个连神识都没有的废人,她根本不不认识你——”
“闭嘴!”
一柄匕首横在他的眼前。
皇帝脸色很冷:“我说过,不许诋毁她。”
他收回匕首,自那人面前走过。
戴着兜帽的人也不生气,转身跟上他,边走边问:“话说这谢卿礼可是程念清唯一的亲人了,你当真舍得将他交予我?”
皇帝头也不回:“我只要阿清,何况——”
他停下脚步,眉眼带笑看着身后的人:“能不能拿下他,也得看你有没有本事,据我所知,这小子修为不在大乘中期以下,起码得是大乘后期,更甚至……你说他会不会是渡劫?”
“啧,十七岁的渡劫,这天姿可真是让人嫉妒啊,比之裴凌都还要强。”
兜帽人没言声。
皇帝回身继续走,步上高台,坐在最高处的龙椅中,撑着脑袋看着长身玉立的人。
皇帝道:“说吧。”
兜帽人负手而立,只道:“蛇去探了,他们今日去山上确实是摘果子,也并未觉察出那阵法是什么,似乎还不知晓你与席玉是合作的关系,以为席玉要害你。”
说到这里他有些惋惜,“我以为这谢卿礼会是个聪明的,怎地如此愚笨,满心都是情情爱爱,竟还与那小姑娘去山上苟合,这小子这些年可真是越活越窝囊了。”
皇帝嗤笑:“你怎么知道不是你那蛇暴露了,叫他们看出来了,故意在你面前演戏?”
兜帽人闻言也只轻笑:“这江昭对我的蛇可颇为好,今日就差粘着她过夜了,你说他们看出来了吗?不过一群毛头小子,岁数加起来都没我零头大。”
皇帝有些恹恹,无意与他多说这些。
他问:“何时动手?”
“三日后,流花宴。”
第35章 琴溪山庄十四(加更)
为谢卿礼疏通经脉后已经到了后半夜, 他的经脉远超过她的认知,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云念的修为不算低,已经是元婴期的水平, 尽管知道她的疗愈或许对谢卿礼没什么用,但也没想到……是一点用都没。
她站起身,大脑一阵眩晕, 仿佛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门, 头重脚轻, 双腿一阵疲软险些跪坐在地。
倒下的那刻,少年将她揽入了怀中。
他打横将她抱起搁置在榻上,冰凉的指尖搭在她的腕间。
谢卿礼刻意将灵力蕴热了才输进她的经脉,云念按住他的手, 侧过身看着他。
她躺在榻上, 掌心搭在他的手背上。
少年半蹲在榻边,垂下眼安静看她。
屋内沉寂了许久, 烛火已经要燃尽,夜风吹进屋内, 卷起了跳跃的火焰, 少年少女的气息交杂混合在一起。
谢卿礼拂开她挡面的发丝,一手被她握着, 另一只手揉着她的发丝无声安抚。
“师姐, 我的经脉好不了的, 不要难过。”
云念垂下眼没说话,心底瘀堵的难受。
她亲眼见证了自己的灵力如何被他的经脉冰冻,寸步难行, 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的脸上不断涌出霜花和冰碴,又被自己强行压制下去。
反反复复折磨着他, 日夜如此,一天能逆行几次。
“师弟,对不起,我太废物了。”
她明明是来帮他的,一开始却连他的心魔都不知晓,天真的以为给些小恩小惠他就会放下心结。
如今知晓了,却还是查不出他的仇家是谁,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进幕后人的局中,却无力阻止。
知道他的经脉严重,却不曾想过先帮他疗愈,而是拉着他游山玩水被卷进这些事情中,最后还要他为了保她受伤,而她无论再怎么努力都帮不了他缓解一点痛苦。
他就这么伴着疼痛与寒冷过了许多年,活着的每一天或许都是折磨。
人在这种条件下生活,如何能不疯呢?
若她这般痛苦的活着,或许会选择自我了断。
“对不起。”她握紧了他的手,眼睫垂下遮住眸底的水光,“我悟了剑心,可依旧打不过傀儡师,护不住苏师姐,还要你和师兄冲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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