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念问:“如果你是皇帝,你会怎么做?”
谢卿礼收回手,瞧不出什么情绪,只道:“我不是皇帝,我也不会走到他那一步。”
连自己心爱的人都留不住,这般废物。
云念却有些执拗:“若你喜欢一个人,她不喜欢你,有自己想过的生活,但那生活没有你,你要如何做?”
谢卿礼深深看了她一眼,眸中的晦涩越来越浓。
云念被他盯得有些发寒,下意识搓了搓手臂试图揭过这个话题:“算了,我们不讨论——”
谢卿礼在这时开口:“留住她,不惜一切代价,倘若她死也不愿留在我身边,那我便陪她一起死,也算永远在一起了,不是吗?”
云念和系统双双沉默。
少年眸色阴沉,光影自窗外扫进来,有一缕打在少年的侧脸上,沉得他的肌肤越发如玉般剔透。
他用一种云念读不懂的眼神看她,像是被毒蛇盯上一般,艳阳天无由生出一股寒意,连肺腑都被冰冻。
云念艰难吞咽了下,张了张唇道:“你怎么突然说——”
“呵。”少年笑了,清冽的笑声打断了云念的话,他弯着眼补充:“师姐还真信啊,我骗师姐的,我可不会这般做。”
“她都不喜欢我了,强扭的瓜不甜,我吃不惯苦的,那我就放她走啊。”
少年言笑晏晏的模样,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个幻想。
云念勉强撑起笑意苦笑了两下,端起茶喝了几口。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两人都没说话,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相互交缠此起彼伏。
云念脑海里的系统已经要炸了:【他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假的!要是真的,我们的任务完蛋了!你还救啥美强惨小可怜,回局里写检讨吧!】
【不不不,写检讨的机会都没,我直接被打回系统厂返修,你直接回联盟从头做起,啊啊啊他为啥要说那话!那是乖巧听话正道之光能说的吗!】
【云念!我们的任务!谢卿礼不能黑,强制爱什么的玩不得!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云念被吵得头一阵抽抽的疼,下意识关闭了联络通道,留它一统风中凌乱。
世界终于一片清净,还是那么美好。
她看了眼谢卿礼。
少年神情柔和,察觉她的目光后弯了弯眼。
很乖。
应当是在与她开玩笑吧。
方才他说那句话,云念也吓得不轻。
没黑就好,没黑就好。
原书中谢卿礼黑化也得到结局了,现在离那时候还有十年呢,他再怎么着也不能黑的那般早吧。
“师弟,你——”
门板被叩响。
有声音自外面传来:“云姑娘,谢公子。”
云念收回了话,起身拉开了门。
门外是个内侍,瞧见云念额上的汗水和泛着红晕的脸后有些愣神。
随机脊背一寒,感受到了一股凛冽的杀意。
他梗着脖子朝屋里看去,对上双漠然漆黑的眼眸。
那位白衣少年郎正垂着眸子看他,仿佛在看一只刍狗。
内侍强撑起微笑:“云姑娘,奴才是来传信的,陛下决定三日后举办流花宴,请姑娘和公子前来。”
“流花宴?”
“是。”
云念有些不解:“流花宴不是要在十五月圆办吗,应当是在十天后,为何三日后便办流花宴?”
内侍恭敬垂首:“司天监看了天象,推出三日后便是月圆,此次十五乃阴天并无月圆,因此陛下决定三日后办。”
云念颔首:“知晓了,你回去吧。”
内侍行了礼后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生怕走的慢一点便被那阴沉着脸的少年砍了。
内侍一走,屋内又只剩下云念和谢卿礼。
她沉思着关上门,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流花宴是琴溪山庄最为重要的一项流程了,皇帝会亲自出来接见每一个人,还会为来到山庄的人斟酒。
但流花宴为图一个好蕴意,多是月圆之时举办,办完流花宴后琴溪山庄的宴会便算是结束了。
这一次提前到三天后办,那琴溪山庄的宴会……接下来还办吗?
云念皱眉,这琴溪山庄的阵法还在,办完了他们也走不了啊。
“师姐。”
少年喊了她一句。
云念回过神回到他身边坐下:“师弟,你说皇帝为何要三日后就办流花宴?”
谢卿礼却并未回答,而是说:“师姐,待会儿有事吗?”
“怎么了?”
“去查些事情。”
云念:“你要查什么?”
“这琴溪山庄的阵法。”谢卿礼看向她,问:“师姐,你不是已经确定了皇帝与傀儡师之间有关系?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谈起正事云念还是颇为认真的。
皇帝跟傀儡师都与皇后有关系,傀儡师千年大妖,若想杀了皇帝就算有元太傅在这里,也不至于搞这么大一出。
那便说明,这两人在相互隐瞒什么。
皇帝借贵妃横死一事将矛盾转移到他的身上,让他们以为傀儡师目的是皇帝,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在他们被误导的时候,傀儡师又在做什么呢,他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
他明明就在琴溪山庄,他明明知道他们几个也在这里,他明明很轻易便能杀了他们。
为何要沉寂这么久,他在准备什么?
谢卿礼站起身,垂首看着坐在椅中沉思的少女。
“师姐,流花宴提前不是偶然,想必是出了什么事情,迫使他们不得不提前流花宴,三日后傀儡师和皇帝一定有所动静,但我们现在最大的威胁不是傀儡师,而是琴溪山庄里面的杀阵。”
这杀阵,连谢卿礼都应付不来。
以他的修为,便是傀儡师也不一定打得过他,只要不是裴凌那样的渡劫后期修士,无论来什么妖邪,他都能确保云念平安。
只有这杀阵。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阵法,很诡异,谢卿礼探不出虚实。
阵法开启后,他一人自保没有问题,但不一定能确保云念的安危。
云念:“所以,你是想要去查这阵法是什么?”
“是,我能察觉到这阵法最强的力量在后山,但我认不出来这是什么阵法,只能靠你。”
云念有些无措,也站起了身:“我也不一定能认出来,我毕竟是个剑修,你这般见识广的人都不认识这阵法……”
“我相信师姐。”
少年说话轻轻柔柔。
谢卿礼说:“无论师姐做出什么样的判断,我都相信师姐,你可以不用顾及后果,就算认错了也没关系,就算认不出也无所谓,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做。”
云念好似被撞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只愣愣看着他。
他们身量相差太多,他站直时候,云念需得仰着头才能与他对视。
“师姐,你是小师叔带出来的,这世间论阵法无人比他更强,他教了你许多东西。”
云念不常下山,经常在踏雪峰当咸鱼,温观尘有机会就去逮她试炼阵法。
跟着温观尘学了五年,或许她能认出来琴溪山庄的阵法是什么。
认出来,找到阵眼,才能破阵。
他们才能在傀儡师动手时候活下来。
云念压下狂跳的心,牵出笑意道:“我知晓了,我来认这阵法。”
谢卿礼和江昭在前冲锋。
她不能在后面当个咸鱼。
云念说:“师弟,我一定能认出来。”
谢卿礼道:“我相信师姐。”
他会一直相信她。
她从来没有骗过他。
云念以为谢卿礼是来办正事的。
她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树杈上长身玉立的少年陷入了沉默。
“谢卿礼。”她没忍住喊了句,“我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少年利落跳下来,高束的马尾有些凌乱,乌发中还夹杂着些枯叶。
他将手中的乾坤袋递给云念:“师姐,吃梨,这种梨很甜的。”
云念接过后打开,乾坤袋中装了满满一筐的野梨,旁边还放着一筐苹果。
那也是他方才在山下摘的。
系统:【我怎么觉得这场景莫名熟悉。】
云念唇角微抽。
因为不久前,在翠竹渡里她也摘了一筐的绿芽果给谢卿礼。
“你带我来山上,是为了摘果子?”
谢卿礼拿过她手上的乾坤袋,打了个结系在云念的腰间,漫不经心回:“顺手摘的罢了,我们好不容易来山上一趟。”
他直起身:“走吧,现在去办正事。”
云念:“……”
谢卿礼方要转身,云念拽住了他的衣袖。
她似是叹了口气,踮起脚示意他弯下身:“你低点,我够不到你。”
谢卿礼不作他想,在她面前俯身。
清甜的少女气息扑鼻而来,随着她的靠近,她的一缕乌发在眼前晃悠,裹满了她身上的清香。
她踮起脚摘下他发中夹杂的绿叶,因为身形不稳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
谢卿礼也不动,就任由她动作。
在少女看不到的角落,少年的眸光逐渐晦暗,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看,薄唇紧抿,目光是毫不掩饰的侵占,哪还有半分光风霁月的模样。
“好了。”
她收拾完毕站回来,谢卿礼连忙挂上笑,依旧是礼貌乖巧的笑容,挑不出半分毛病:“多谢师姐。”
云念眯了眯眼:“不谢。”
她从他身边走过,示意他跟上:“走吧,去找阵法。”
谢卿礼的喉口微微干涩,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山路崎岖,因着少有人经过,两边的杂草长得很深,谢卿礼默不作声替她清理着拦路的杂草。
少女一无所知地走在最前头。
直到穿过一处最为幽暗的密林,方走出密林,阳光刺眼,云念侧脸挡了下。
谢卿礼叫住了她:“师姐,在这里就行。”
云念看着眼前的一方空地。
这里的杂草没有那么多,不同于他们一路来经过的可长到小腿的密林,这里反而长满了青苔,空气潮湿清新,有股阴凉气息穿透外衫沁入肺腑之间。
云念仰头看了眼高悬的日头。
明明是艳阳天,他们一路走来甚至出了不少汗,但走到这里反而感到寒冷。
这里还没到山顶,连半山腰都不及,为何会这般冷?
谢卿礼蹲下身,指尖轻碰地面的青苔:“是这里,阵法最强的地方就在下面,前面应该是阵心。”
是阵心,但不一定是阵眼。
阵心是一个阵法中最强的部分,阵眼则决定了能否破阵。
云念也蹲下来,触碰着地面的阵法。
触感只有青苔的潮湿,但又隐约夹杂着些莫名的灵力波动。
云念站起身道:“师弟,你退后些。”
谢卿礼退后几步来到远处的一棵树下。
云念从乾坤袋中取出张纸人,划破指尖将鲜血滴上去,默念法决。
纸人飘向虚空,随风波动飘飘扬扬,忽地爆发出猛烈的强光,骇人的灵力迸溅。
云念足尖轻点后退到谢卿礼身边。
几乎在她刚到谢卿礼身边的刹那间,纸人落地变成栩栩如生的“人。”
一袭青衣,乌发盘在脑后,眉眼灵活生动,俨然是云念的模样。
这是画皮术,跟傀儡师制作傀儡还不太一样,云念这种只是用画有符篆的灵纸染上人血,燃烧灵力维持片刻,在灵力没染尽之前都会维持这般的真人的模样。
眼见假云念缓步迈入阵法,越来越靠近阵心。
云念屏住了呼吸。
阵法会下意识斩杀一切靠近阵心的事物,尤其这种强悍的杀阵,比起普通的阵法更为排外,即使尚未开启也会用余力去轻扫一切外来者。
假云念抬起了脚。
它踩了下去。
威压在一瞬间迸发,无形的气浪掀动周围的树叶发出哗啦声,血肉炸开,云念只看见白影一闪,她已经被少年揽在了怀中。
灵力聚成防护罩护在两人身前,坚不可摧的保护罩挡住了那逼来的杀阵。
爆破声过后,狭小的空间内只余两人的呼吸交织。
云念抬起了头,少年正好在此刻垂头看她。
“师弟?”
“没事,师姐,别怕。”
他放开了她,云念嗓子眼好似被哽住了,僵硬转过头看向谢卿礼身后的阵心。
只余一滩鲜血落在地上。
又在瞬息间化为蒸汽消失不见。
什么都不剩了。
垂在袖中的指尖微蜷,云念拼命压制住自己的颤抖。
她腰间的听霜和谢卿礼手中的碎荆发出哀嚎般的嗡鸣。
她没看错,她真的没看错。
这,这已经不只是杀阵了。
云念道:“这是天罡万古阵。”
天罡万古阵,一种早已灭迹在修真界的阵法,是专门用来压制……
剑修的。
无论什么名剑,都会被这阵法遏制,从而削弱剑意。
可云念听说,当年裴凌明明烧了所有关于天罡万古阵的记载,救了不知多少剑修的命,自裴凌飞升后,修真界三千年来都没再出现过这种阵法。
云念摸向腰间的听霜,她与听霜五感共通,能清楚感知到听霜的惧意。
它很害怕。
这是一柄剑对天敌的畏惧。
因为听霜生了畏惧之心,身为主人的云念也生了惧意。
心跳如雷。
谢卿礼抬起碎荆,一贯杀意凛然的古剑剑身微颤,低沉的哀鸣与听霜的嚎叫混在一起。
就连天下第一名剑碎荆都在害怕。
先不说这阵法如何重现世间的,便说另一件事情。
这琴溪山庄又不全是剑修,为何要布下这种专门压制剑修的阵法,是为了压制所有剑修,还是为了压制……
某一个人呢?
谁有这般大的本事能让傀儡师和皇帝使出天罡万古阵?
这得有多畏惧他?
云念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少年,他的侧脸依旧挺拔,长睫微敛,目光不知在看什么。
可能在看什么,又可能什么都没看。
与谢卿礼有关吗?
若说这琴溪山庄的剑修里谁最深不可测,云念只能想到谢卿礼。
一个修为可能比扶潭真人还高的少年。
云念喃喃道:“师弟……天罡万古阵的阵眼有两个,成地卦对称,我们必须得找到其中一个阵点,才能找到另一个。”
琴溪山庄这么大,阵眼会在哪里呢?
云念茫然无措,听霜还在害怕,连带着她的心里也好像堵了一般畏惧。
她努力想压制自己的恐惧。
垂下的手忽然被人握住,云念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少年拉着她飞速朝一旁的小路奔去。
他的速度很快,几乎堪比御剑,云念只看得见一道道树影像走马灯一样闪过。
直到少年停下脚步,她尚未搞清楚这一切,攥着她手臂的手一紧,少年将她抵在了树干上。
他压下来凑近唇边,距离她的唇只有一步。
只要再近一寸。
便能吻上她。
云念的鼻息间都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干净纯粹,似云月山溪。
少年的眸中倒映着她惊愕的脸,她瞧见自己微张的红唇,瞪圆的杏眼。
他的拇指抵上来,搓着她的红唇,这次用了些力气,未染口脂的红唇被搓红了一片,连带着莹白的下颌也带了些红痕。
“师弟!”她小声低呼。
“师姐,别动。”
少年捏着她的下颌又将她的脸转了过来,带了些薄茧的指腹干燥,搓在柔软的红唇上掀起了些痒意。
红的更加娇艳欲滴。
云念的脸颊燥热滚烫,双臂抵在他胸前想要推开他,可还未施力,便见少年迅速回身——
抽出碎荆,挡住了一人砍来的剑。
两位大能全力一击,迸发的灵力压迫的云念胸腹灼疼,双腿颤抖几乎要跪在地上。
身前的少年分出灵力护在她周围,云念终于有了喘息的时机。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抬起眼看去。
白衣少年冷着脸,横剑与一人抵在一起。
那人身形高大,穿着一身黑衣,眉眼肃重冷冽。
是元奚。
元奚瞧清楚两人的模样后有些惊愕,“怎么是你们?”
谢卿礼率先收回剑。
他都已经收了剑,元奚自然没有再出手的理由。
他也收起了剑。
谢卿礼神色淡然唤了他一声:“元太傅。”
元奚皱眉:“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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