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回答道:“天色晚了,王爷该休息自然就走了呀。”
“噗。”李侧福晋一口茶喷了出来。
四福晋刚从内室转出来就听见这一句,差点没原地绊倒。
啊?啊?啊?
李侧福晋一阵猛烈咳嗽,都没看见福晋已经来了,手指着凌霄,方要说话又是一阵咳。
凌霄茫然状站起身,还是素来大大方方的样子:“侧福晋有什么教诲?”
“无事。”李侧福晋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说粗俗点,王爷要是不想走,自有亲自教诲的办法,还轮不到她来拉皮条。
倒是请完安之后,年侧福晋轻轻说:“身为妾室,自然该好生服侍王爷。”她向在上首坐定的福晋请示,“凌霄妹妹年岁还小,是不是请福晋派位老成的嬷嬷教导一二。”
凌霄差点没被她这句贤惠至极的话恶心吐了。她把恶心全化作卖萌的恶意,难得表露出忐忑:“敢问福晋,可是凌霄昨夜做了什么错事?”
四福晋看她素来快乐的人受到如此惊吓,心头不禁生出一丝怜意——还是个不懂人事的小孩子呢。
她便拿出主母的威严向两位不省心的侧福晋递出不要多事的眼神,和气招手让凌霄近前来,“王爷不在意就没有做错事。”她犹豫了一番,还是委婉说:“……这大冬日里的,怎么能让王爷大半夜再折腾回去呢?”
艹,忘了这也是个贤惠人!
凌霄歪头,朗朗道:“可是我不惯与生人睡觉。”
什么叫穿越女混迹四爷后院的自我修养啊!
她说话声音实,尤其在众人面前说话习惯胸腔共振,跟个小音响似的。正院冬天挂着厚厚的棉帘,都不妨碍走进院子的四爷听见这一声。
——并且雍亲王确定整个院子里所有人都听见了。
四爷有种自己床笫间的私事都被翻腾出来还招呼下人们一起在太阳下暴晒的社死感。
尤其王府的下人多是包衣出身,个个身后都连着复杂的亲属关系,四爷治家再严格都毫不怀疑这一声能传遍王府后边两条大街!
不想进门了怎么办……
他不想进门,身边近人却已经通报了进去,福晋的大丫头打起了棉帘,帘子里头妻妾都站起来迎接他,唯一的大孙女站在当中还是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
四爷觉得自己心口疼。
“爷?”福晋见他站着不动,迎上前来。
胤禛扶着福晋的手获取了些许力量,一点乱/伦的羞恼感让他进门就开始无差别扫射,“每天不好生服侍福晋,在孩子面前说什么不三不四的话!一个个的不尊重!”
李侧福晋:……?
年侧福晋:……?
所有格格:……?
哪儿来的孩子?谁是孩子?您不会说的是当间站着的西林觉罗格格吧?!
大家眼睁睁看着王爷伸手想摸西林觉罗格格的头,因为身高原因改拍了肩膀:“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穿厚些的衣服?”
他唠唠叨叨说话的中间凌霄想要蹲身请安,被四爷抬手拽起来,扭头还跟女主人嘱咐说:“是不是不够啊,福晋多给格格准备些应季衣服。”
称呼有点怪,但福晋也没多想,笑着应了。
四爷关心完他宝贝大孙女,转头重又教训这屋子人,以后格格搬到西边岁荣轩住,你们一个两个不许打扰格格闲居,只有格格找你们的份儿,没有你们找格格的份儿。格格自然有我和福晋教导,你们一个个不读几本书也敢要格格的强?
四爷:格格会写摊丁入亩!
妾室们虽然大惑不解,还是都慑于四爷一贯的威严之下,乖乖立听了。
只有年侧福晋脸唰一下白了,她入府一年多来什么时候受过王爷如此的疾言厉色,尽管王爷并非单斥责她一人——这才更让人伤心啊。
年侧福晋强忍悲哀,和其他妾室们一并退下了。
凌霄看在眼里,只想说,贤惠是病,得改。
你掏心掏肺为他解决生理需求——而我能助力他的政治梦想。
什么叫解决客户痛点啊!战术后仰。
妾室们一走,福晋虽然看看凌霄在有点不习惯,还是立刻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爷,岁荣轩本是客院的规制,跟前院就隔了一道门,凌霄住在这儿不大妥当吧。”
四爷明白福晋的意思,应声接道:“放心吧,我安排了十个健仆看屋子。”
四福晋:“……”
凌霄暗暗给四大爷点个赞。
四爷紧接着就吩咐说:“年底了,府里门禁要再严一严,有沾赌的,上夜喝酒的,立时清出去。”
福晋为难道:“年底了正是事情多的时候,总要过了十五才能腾出手来。”
四爷一沉吟,手里的清白人手守住岁荣轩还是足够的,也没必要急慌慌地,倒让人将凌霄与他的动作联系到一处。
“那便年后再说。倒是凌霄。”四爷说,“我看她是个与佛有缘的孩子,便要她清清静静地在岁荣轩念上三个月经,若能写出什么佛缘禅理之作就最好不过了,咱们府上也出一纳兰容若!”
福晋听他说第一句话满心无语,听他说完倒不好反驳。单是搞宗教沾些诅咒的风险,可目的是写诗就不一样了,何况凌霄身家清白之至——她是康熙爷亲指下来的格格。
福晋只好说:“爷放心,格格的一应供应有我盯着,缺什么只管打发人来回我。”
四爷说:“既是为我祈福,便就近走我前边的账就是了。”
好像没毛病,又处处古怪,四福晋只好应了是,眼睁睁看着四爷以拜佛之名带着凌霄离开了。
四福晋转回屋内,想起那句清清静静,又反复琢磨这个拜佛,不由忧心忡忡。
但凡凌霄不是西林觉罗格格,没有写出那阙浣溪沙,她都能立刻判定自家王爷是被哪里的野和尚忽悠瘸了!
四爷所说的拜佛,与他大老婆所想的不能说是相差无几,也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别的达官显贵大冤种被野和尚忽悠着给佛祖塑金身,四爷信这个倒是简单。书房已经请了场,四爷跟凌霄说:“既许了大愿,如今心想事成,是必然要还愿的。”
跟谁还呢?四爷认为,当初拜的是我的牌位,如今再在此处拜拜我也就罢了。
香案和香都摆好了,四爷自信满满往后面一坐,这就是一尊肉身佛了。
不冷不热知识:雍和宫拜的不是雍正帝,拜的是藏传佛教宗喀巴。
凌霄表面一副天呐我怎么没想到还愿,还是您想的周全的嘴脸,心底已经慌死了——糟了,我好像真给他忽悠瘸了。
自己忽悠的迷信,跪着上香也得还呐!
凌霄抬头一看cosplay老玩家四大爷,心想我也不能输啊!我,老二次元了!不就是拜佛吗,就当他是雍和宫器灵了!
正乌烟瘴气走着戏,一个清癯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来,一进门就被这个场面震撼到了。这干嘛呢干嘛呢干嘛呢。
等到入戏的两人告一段落,这人才用清朗的声音犹豫着说:“啊四哥您这是……”
十三爷到了。
第5章 十三祖宗闪亮登场
皇十三子胤祥自从康熙一废太子以来就遭到了老皇帝的厌恶,现在太子立而复废,顶上多了一溜儿亲王哥哥,他却还是个没有爵位的光头皇子。好在他生性英豪阔大,纵然被君父厌弃也不改侠王本色,并不做郁郁颓废状。
也不钻研什么怪力乱神的邪门法子。
眼见他四哥屏退从人神神秘秘搞开了道场,十三爷和他嫂子的心情是一模一样的。
“四哥!你可还记得八王府的张明德!”
当年皇八子威声赫赫,来了个江湖相士张明德,从宗教方面为其鼓吹,“八王大”“王上加白”等等批语传遍京城——然后被老皇帝干脆利落砍了头。
就这,十三爷还算是嘴下留情言语委婉了。这些神神鬼鬼的事,远有汉武帝巫蛊之祸,近有他们大哥画圈圈诅咒二哥。
什么?神位上被拜的是他四哥?那就更邪/教了啊!你个皇子亲王还想整个白莲教做个教主当当吗?
四爷受了弟弟一番好意,遗憾离座,嘴里说:“十三弟,事出有因啊。”
让大孙女还愿是一方面,四爷还试图亲自许愿让大孙女的爹他大孙子载河也穿过来。照四爷自己的瞎琢磨,大孙女还能懂点啥,孙女爹肯定比孙女靠谱啊。
凌霄:呵!载河能来我管你叫爹!
十三爷扶着他四哥站定了,看向事出的“因”,一个穿戴明显越过宫女一大截的年轻姑娘,小姑娘泪水涟涟地望着他。
十三爷郎心如铁,扭回头来问:“这是何人?”
四爷笑呵呵地介绍:“这是凌霄,是你……跟你倒有些渊源。”
十三爷大吃一惊,这不是忽悠你的妖道吗?跟我有渊源?他不禁仔细打量了凌霄一圈,如此气度,不是凡人家养出来的女孩子,就算是他姐妹公主,好像也比这女孩子多了一些忧虑,少了一些昂然。
——怪不得能忽悠住我四哥。
凌霄本要照忽悠他四哥那样款款忽悠他,但见他这副捉贼的神色,脾气一上来,张嘴就含泪跟四爷确认:“这可是我……祖宗爷爷吗?”
十三祖宗爷爷:……??啥玩应?!
四爷一手扶住要跪的凌霄,一手拽住亲亲十三弟,笑呵呵说:“走,进屋细说。”
进屋一细说,胤祥愈发无语,张明德忽悠老八尚且只是说“今后必大贵”,忽悠他四哥的倒好,直接庙号、谥号、年号一骗三连!
以为宣扬我是大清第九位铁帽子亲王就能摁头让我认你?
胤祥上下打量着传说中自己的大孙女,张嘴就说了一串满语。
凌霄神色复杂:“我们……早就不说国语了。我纵然得阿玛精心教养,学的也是西洋文字,满蒙文字也只有宫里小皇帝才学一学。”
胤祥:“呵。”
凌霄一点不带心虚,清末满人早就汉化了,慈禧太后还是个文盲呢!她这样理直气壮的态度,倒让胤祥犹疑起来,八旗入关多年,现在也早有许多满人不谙国语,如果按照合理推测,一两百年后不说满语反倒是正常的。
四爷看着凌霄被自己祖宗质问的委屈小样子,心底一软,连忙打了个圆场,他叹气道:“其实我昨夜也想是不是个圈套。十三弟可知她是谁?”
十三爷奇道:“是谁?”
“是今年选秀新指下来的西林觉罗氏。”
啊?十三爷心说:我孙女给你当格格?!差辈了啊。呸呸,她啥时候成我孙女了。
但十三爷惊奇之余倒是理解他四哥为什么信了。
忽悠他八哥的是江湖术士,吃的就是这碗饭。四哥府里的格格嘛,西林觉罗氏的容貌虽非绝色也是个顶顶的美人胚子,得宠不是难事。
就算真有人在她身上做文章,做个宠妾吹枕边风才是传统有效思路啊!哪位卧龙凤雏能想出这么奇诡离谱的创新间谍道路啊!
四爷继续说:“西林觉罗氏指下来的时候我就查过了,虽然出身大族,家中却并不宽裕,胡乱认两个字罢了。”
是决计不可能养出这样铁帽子亲王嫡孙气度的。
四爷掏出怀里一直贴身放着以致犹有余温的字纸,递给弟弟:“浣溪沙也还罢了,这四条改革变法,我怎么能不知道这就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呢。”
胤祥接过,通篇看罢,心下一凛。就这么说吧,当年秦始皇明知道郑国是别国奸细也要用他修郑国渠啊!
凌霄看着四大爷已经把江山给自己打得差不多了,趁热打铁道:“记载说您在养蜂夹道落下了腿疾,以至于后来……您如今膝盖可好?”
胤祥神色一变,他的确是受冷落下了膝盖疼的毛病,但并不严重,为了不受忌惮除了起始也没有大张旗鼓召过太医,他掩饰得够好,连四哥都不知道的。
四爷多爱多熟悉这个弟弟,一看他神色就知道凌霄说的怕是真的,立时急了,嘴里叨叨着弟弟,伸手就要去翻他的袍子。
胤祥按住亲哥的手,追问凌霄:“我后来如何?”
凌霄黯然道:“您腿部生了毒疮,一直未曾痊愈,身子被拖累得厉害,后来积劳成疾,雍正八年五月八日就薨逝了。”
凌霄才不知道他具体几号去世的嘞,其实连年份也不敢确保,但此时康熙年间,还不是她说几号死你就是几号死。难道四爷还能在雍正八年五月八日质问她为啥人还没死吗?——这是她亲祖宗,理论上阳寿阴寿她都得记着正日子……吧?
胤祥并不为自己的死讯而动容,而是轻轻问道:“那汗阿玛年寿几何?”
凌霄心底为侠王喝一声彩。
她爽快答道:“圣祖康熙爷是古往今来皇帝中在位时间最长的,拢共在位六十一年。”
康熙爷的两个好大儿:“……”
如果是太子还在位的时候,他们巴不得汗阿玛活得越长越好,现下得知以后胜利的是自己,心情就比较复杂了。
凌霄还有附赠的消息:“乾隆爷非常崇敬祖父康熙爷,为了不打破祖父的在位记录,他在位六十年之后主动退位做了太上皇。”
闻听老爹儿子都在位六十年的雍正爷:“……”
胤祥:我侄子和我爹一样能活是一部分,我哥得死多早我侄子才能享祚六十年!享祚六十年还特么没死!
四爷就是特意把亲爱的弟弟、凌霄的亲祖宗喊来一起听这些爆炸性历史消息的,他料到了自己且得把爹熬死,却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被古往今来两个历史记录保持者上下夹击。
四爷叹了口气提起了心,十三弟挺身敢问皇父寿考,他自己的命却得自己来问:“我寿数几何?”
“雍正朝十三年。”
四爷算了算,那就是五十八岁,也不算赔本。但想想自己上下俩在位六十年的,咋透出那么种凄惨呢……
胤祥小心劝慰道:“四哥,也不一定就准……”
他四哥是个实诚热心人,胤祥可理性多了,虽然但是,你说我爹我哥和我啥时候死就啥时候死?胤祥还是将信将疑,他想了想,道:“按你所说,便把我们兄弟的寿数都说一说吧。”
凌霄暗暗翻个白眼,都说一遍,你当我百度百科啊?瞎编编串了咋办,她心底暗转,明白胤祥是还没被她忽悠瘸,因此道:“这个我记不甚全,不过□□两位圣祖皇子的下场还是载于史册的。”
圣祖?胤祥心说你连我爹庙号都编了,顺着往下问:“什么下场?”
凌霄描述说:“世宗爷将皇八子改名阿其那,将皇九子改名塞思黑。”
世宗爷:“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胤祥张张嘴又合上:我信你了……
十三爷看一眼旁边嘴角越咧越大笑声响亮的四哥,默默想,是我哥能干出来的事儿,有且只有我哥干得出来,这等神来之笔奇思妙想,别人是没有这个头脑的。
胤祥信了这一茬,往回想想她之前的“谶言”,不由悲从中来,为四哥的早死心痛:“四哥,你要保重寿数啊。”
凌霄心说,你别心痛,你死的比你哥早。
果然四爷也牢记这个知识点,瞪弟弟一眼:“你比我小八岁,还死在我前头!”恨恨地要拍他的腿,终是没舍得,拍在了他腿边的炕上,“给我好好瞧病。”
他们两个腻歪了一会儿,凌霄笑眯眯看着。
“格格笑什么?”
“世宗怡王乃一世兄弟君臣千秋表率,我今日亲见,怎么能不感动呢。”
胤禛胤祥对视一眼,做弟弟的有些赧然,另一个却是兴致勃勃的样子。
“哦?如何千秋表率。”
太多了。凌霄都不用故意摆出一副太多了不知从何说起的态度,是真的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啊!
她掰着指头数:“您登基第一天,就封了十三爷怡亲王,总理事务王大臣!”
四爷点头:“应该的。”
“您登基之后,圣祖诸子都要避讳,改胤为允,允许的允。却在怡贤亲王去世之后又将允字改回胤字,此后我大清二百年,唯此一例。”
哦豁。四爷还没想过给兄弟们改名的事儿,听到此处不禁大力点头,想想吧,那些乌眼鸡一样的冤种兄弟们以后一个个都是允礽允祉,只有我和王子是胤禛胤祥,怎么不爽呢!
“怡贤亲王。”四爷琢磨着,“谥一贤字极为妥当!”
凌霄摇摇手指头,“不止。”
“嗯?”
凌霄:“加谥了八个字!忠敬诚直勤慎廉明!”
胤祥没忍住长大了嘴,卧槽,我四哥这么猛的吗?他一时觉得过了,一时又没法为还没发生的事儿谢恩或者推辞,整张脸慢慢涨红起来,眼泪簌簌而落。
胤禛却是红光满面!他一向自诩自己待人赤诚,只恐旁人不能尽信,如今凌霄以如此实证将他一刻赤子诚心现于爱弟当面,快慰不能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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