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娘个琵琶,老子听得懂那玩意吗?哪回不是你小子拉人去听琵琶,留老子在侯府里跟人摇骰子喝大酒?还入床帏?老子身边除了你们这帮臭烘烘的汉子还有谁?”
陆劲气得拿马鞭抽伏真。
伏真不敢躲,硬生生地受了下来,又道:“我给侯爷解释了,真的解释了。”
陆劲吼他:“那造谣的你怎么不解释?”
陆劲一边抽着伏真,一边进了偏门,结果垂花门处,东菱正等着他们。
陆劲见了她就有点不大好意思,收了马鞭,道:“夫人在做什么?”
他边说边要跨过垂花门,却不想被东菱伸手拦住,陆劲心里咯噔一下,偏脸看向东菱。
东菱道:“夫人今日特意去醉仙楼叫了一桌席面,放在外院,还自掏嫁妆,请了红袖阁的琵琶女来,夫人还说醉仙楼的酒比不得望春楼的烈,或许琵琶女也不如那三娘,不过没关系,她嫁妆多,侯爷与副将尽管听,哪怕听到双耳冒血,她也请得起。”
东菱说罢,款款离去,只剩了个傻眼的陆劲和伏真。
伏真现在的感觉当真好极了,他道:“侯爷,你看,夫纲就得振起来,别把女郎捧太高了,否则她就会蹬鼻子上脸,而应该让她意识到,她也不过如此,她才会小心翼翼伺候着你。”
陆劲冷声道:“说完了?”
伏真一瞧他那样就知道他在生大气,忙噤声。
陆劲道:“来,老子教你怎么振夫纲。”
他把伏真拎到了外院,那里头如东菱所言,已经摆好了丰盛的席面,还候着个穿红绡的琵琶女,陆劲看了她一眼,过去把她的琵琶拿来,而后抽出佩剑,将琵琶砍断,抽出琵琶弦。
那琵琶女不明所以,被吓得不敢出声,只能往僻静角落躲去,陆劲也无暇管她,就让伏真背着手用琵琶弦捆住。
那弦又韧又细,陆劲捆得又紧,伏真根本不敢动,陆劲还拍了拍他的脸,道:“待会儿跪到青梧院去,一刻都不要停歇把事情说清楚,直到娇娇听到为止,肯相信你为止,你才算把老子的清白给澄清清楚了,听到了没有?”
伏真也傻眼:“侯爷不是要重振夫纲?”
陆劲哼了声:“你给老子记着,老子的夫纲就是——以娇娇为纲。”
伏真麻木了。
他早知如此, 当初就该阻止陆劲与伏全有过多的接触,也好过把一个赫赫威武的将军带累成这般畏妻惧内的模样。
当陆劲踹着他的屁股,把他往青梧院门口赶时, 伏真仍旧不死心:“寻常男子就是三妻四妾也是有的, 侯爷不过是听个曲儿又算得了什么?没必要这样对夫人低声下气罢,只怕夫人越发觉得您好拿捏,天天要在您脸上作画。”
他诚恳进言,陆劲瞥了他一眼,抬脚又是狠狠一踹, 冷笑道:“那你说,老子去听了吗?”
伏真连连改口:“就算侯爷去听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劲道:“可是娇娇生气了。”
伏真忙道:“女子善妒本就是七出之调,若……”
伏真不敢说下去了,陆劲横过来那眼又锐又凶,伏真完全不怀疑若非他是陆劲信任的家将,陆劲非手撕了他不可。
陆劲双手抱胸, 道:“你拼死拼活要把燕云十八州从鞑靼那抢回来,是为了什么?”
伏真不假思索:“因为那是大周的故土,也是重要关隘,燕云十八州一直是北蛮之地与富饶中原的缓冲之地,失掉了燕云十八州, 鞑靼的铁蹄随时可以南下抢掠一番,让无数百信家破人亡, 流离失所。”
陆劲道:“除却作为大周人的尊严骄傲, 其实说到底,我们要守住燕云十八州, 就是为了守住一个安定的环境,好让我们去组建家园。伏真, 你再好好想想,家里有什么?能让我们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伏真道:“家里自然有爹娘,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他说到这儿,似有意会,抬头看了眼陆劲。
陆劲见状,抬手削了他后脑勺一下,道:“你也知道啊。没有媳妇,你哪来的热炕头,没有媳妇,你哪来的孩子,没有媳妇,等你上了战场,谁替你照顾爹娘。你媳妇任劳任怨为你撑起个家,让你对人家好点怎么就让你那么难受?还是说你也羡慕那些一天到晚和乱七八糟的女人搅和在一起,却顾不上心疼自家媳妇的傻逼?”
伏真还不及答话,后脑勺又被陆劲敲了一下,他道:“你以后要是成了这种没担当的狼心狗肺,老子管保帮着你媳妇削你。”
陆劲的铁砂掌素来有力,就算只是这样一敲,也足够崩的伏真脑子嗡嗡响,他赶紧认错。
陆劲斜了他眼:“再有下次,你试试看看。”
林如昭将昨日的死局又摆了出来,坐在窗边自我对弈,忽听得外头动静杂乱,有些奇怪,叫来春玉问道:“外头怎么了?”
春玉一直在旁伺候,也不知道,就把在外头的秋琴叫了进来,秋琴的神色堪称复杂,想笑似又不敢,只瞥了眼林如昭的神色,忙将眼皮垂了下去,一板一眼地回答。
“是侯爷将小伏副将领来,给夫人道歉认错。”
林如昭的手在棋钵里拨着,拨过圆润的玉石棋子,道:“小伏副将合错有之?陆劲别打着我的名头磋磨副将。”
秋琴忙道:“小伏副将说先前与夫人讲得那些话,都是他犯浑,胡说八道的,侯爷就好喝点酒,一回都没去过宜雪居,更没有见过那三娘弹琵琶。”
林如昭闻言,抬起眼皮,看了眼秋琴。
秋琴声音轻了些,但仍旧坚持说完:“小伏副将被侯爷用琵琶弦捆了跪在院门口,说要一直跪到夫人相信了他的话为止。”
林如昭道:“这是在跟我装可怜了,侯府一向宽宥下人,他好歹是个副将,若一直在我院门前长跪不起,倒要让人以为我不容人了。”
她又没心情琢磨棋局了,只道:“陆劲可恶。”
秋琴与春玉对视了眼,秋琴迟疑道:“夫人的意思是?”
林如昭道:“赶紧让他起来。”
秋琴不敢再说什么,忙退出去。
春玉看林如昭放了棋子,肩背靠着引枕,板着小脸,生闷气的模样,不由出言劝道:“夫人是否有些把侯爷往坏处想了?老夫人也说侯爷治军向来严格,今日小伏将军欺蒙了夫人,自然是该吃点苦头的。”
林如昭耷着眼皮,颇为没精打采的:“你不知道,自从知道陆劲有个心上人后,我越瞧他越觉得他这人虚伪。先前或许还曾感慨过这人竟然还有真心,但现在想来,又觉得他应当是没有心的,否则哪有人可以心头住一人,还能若无其事再娶一人,与她生儿育女的?”
林如昭正说着,门陇处有了响动,她便闭了嘴,侧脸往窗外看去,刚好错过了陆劲进来的身影。
陆劲兴冲冲的,大手一挥将春玉挥退了下去,道:“娇娇,你都听到了罢,都是伏真那小子浑说来污老子清白呢。”
林如昭心不在焉的:“听到了。”
陆劲一眼看到棋局,坐到了林如昭的对面,一边摸出白子,眼睛望着棋局,一边道:“你放心,老子已经叫他下去认罚了,这回他嘴没遮拦,非要让他兄长打他二十军棍。”
林如昭意外地转回头:“这有些小题大做了。”
陆劲道:“什么小题大做?诳骗主母,挑拨主将与家人的感情,往小了说,是伏真目无尊卑,往大了说,是在动摇主将后方,样样都是罪过,老子打他二十军棍都算轻的,等伤好了叫他来给你一个月马车,他才认得清他的地位。”
林如昭先前将陆劲想得那等坏,却不想他根本是把事情想到了前头。其实林如昭就算跟着他回了北境,也不会去军营,他手底下的将领服不服她,也都无关紧要。
可是陆劲还是认认真真地在替她树立起身为侯夫人的威严。
这让林如昭觉得意外,又格外得五味杂陈,她道:“与祖母、母亲相比,我是不是分外差劲?”
陆劲原本研究棋局的认真被这话惊破,他一顿,挑起长眉,道:“你在瞎说什么?”
林如昭道:“母亲掌过虎师,也上过战场,这我是知道的,今日痛祖母聊起来才知道原来她也掌过虎师,如此一来,岂不是只有我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的副将看不上我,也是正常。”
陆劲将白子落下,林如昭一眼看去,就知一直僵持的棋局被陆劲破了。
眼下是白子占先。
陆劲道:“胡说八道,你这棋就下得不错,老子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还要思考一会儿才能走的棋局了。”
林如昭道:“你若想安慰我,刚才那话不必说。”
陆劲忙道:“老子是仗打惯了,沙盘推演时什么战局没有解过,因此解这黑白子倒也不觉吃力,刚才的棋局若是搬到军营里,八成都解不出。”
他说着,手掌却在林如昭未察觉时覆上了她的手背,彼时再要抽回来已经来不及了,林如昭只能默默地感受着从陆劲掌心传来的温度,以及那些茧子的厚度与粗粝。
“况且,”陆劲又道,“伏真眼里无尊卑,是我御下不严,论理该我受罚,怎么要你反省了?这岂不是显得我更要挨打?”
他说着便顺势握起了林如昭的手腕。
他们之间还隔着个棋盘,有些不便,陆劲没有勉强林如昭伸长了手,而是由他自己胳膊肘撑着棋盘,半爬着趴到了林如昭眼前。
他握着林如昭的手,拍到他的脸颊上。
林如昭心想。
陆劲这样子简直比昨晚更像是狗。
就见他原本压迫性极强的体型,都因为当下的姿势而显得格外拙朴,那些另林如昭胆怯的宽肩后背上的肌肉都看不见了,只有一双乌溜溜地凝视着她的眼眸。
黑亮的,澄澈的,只倒影出了她的身影,让他看起来那么得无害。
她的手被迫打在陆劲的脸颊上时,陆劲的手并未松开,仍旧摁住她的手,但他的侧脸却下意识地蹭着林如昭的掌心。
林如昭感受到了他鬓边发丝的柔软,双目合上时长睫会酥酥麻麻地抚过肌肤,也感受到了他的体温正丝丝缕缕汇入到她的掌心之中。
此时此刻的陆劲,像是小心翼翼收起爪牙请求主人安抚的狼犬,正在企图用他讨好的顺从掩盖掉身上的凶狠暴戾。
就连林如昭都会因此被迷惑。
等到滚上床榻,床帐四垂,将明亮的烛火遮掩得如轻云烟雾,林如昭才知她又上了当。
她以为她驯服了狼犬,可其实到头来还是上了狼犬的当,只能被他吃干抹净。
陆劲沿着她的下颌骨,从颈部连吻带咬得口允到了她濡汗的蝴蝶骨,继而又顺着肩部去吻她的耳后,此时林如昭已又累又困,神思都在沉沦,只能感受到陆劲含进了她的耳垂。
他轻声问道:“娇娇,最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林如昭困得不行,身体又被他的小意温柔弄得舒服极了,脑袋几乎要停止思考,只是下意识问道:“关于什么的不好的事?”
陆劲道:“当然是有关我的,是不是有谁跟你来编排我,说我养了外室?”
林如昭的神思顿时清醒了不少。
原来晚上种种不过是陆劲的一个计策,先叫她心生愧疚,放下戒备,又让击溃她的身体,在她思维最混乱脆弱的时候,来套她的话。
陆劲果然珍视他的心上人,就连伏真那都能瞒个密不透风,自然也会拿百倍的小心来对付她了。
林如昭警觉,却渐渐把眼合上,装作困得快要睡过去的模样:“没有啊,我不曾听到什么。”
陆劲道:“那你今日为何要对伏真说‘原来你也不知道’?”
林如昭没回答。
陆劲翻过她一看,双眸合紧,呼吸绵长,原来已是睡过去了。
他一时泄气,气鼓鼓地把林如昭往怀里抱,心道,小没心肝的没心没肺睡得呼呼响,倒是可怜他了,又得两眼锃亮地望着床帐到天明,去想这个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
上京那帮闲得蛋疼的蠢货好端端得又在传他什么谣,怎么天天的跟他过不去,老见不得他好呢。
陆劲决定要去向伏全虚心求教。
伏全沉思时, 挨完了军棍的伏真还躺在床上养伤,听到陆劲还未与林如昭和好,颇为心虚地往床里侧爬了爬。
陆劲是谁, 靠着双耳朵就能辨认箭镞方向, 回回都因此躲过致命伤的主,一听床板的嘎吱声,就知道伏真那小子在干什么,他抱臂冷笑:“等伤好了,看老子怎么罚你。”
伏真心虚地咽了咽唾沫。
伏全思考了片刻, 有了些思路,他让陆劲坐下,道:“侯爷,我以为小夫人的心结并不在那些谣言,而在于她和您还不熟悉。”
陆劲听了下意识就否认:“怎么不熟了?老子天天抱着娇娇睡觉,保不准现在她肚子里就已经有我俩的种了, 这天底下还有哪种关系能比我们这还要亲密。”
伏全听了都摇头:“侯爷,我并不是在质疑你的能力,只是身体上的熟悉并不等同于心灵上的熟悉。试问,伏真那屁话别说是我了,就是虎师的任何一个兄弟听了, 都晓得是假的,但偏偏小夫人会当真, 为何?究其原因, 还是因为我们朝夕相处十年,知道您是怎样的人, 而小夫人不知道。您仔细回想一下,成婚至今, 您和小夫人最多的交流是什么?”
陆劲不会想则已,一回想全是快咬唇血的唇瓣,细软的腰肢,不住下滑的双腿,于是那本来准备反驳的话都顷刻烟消云散,反而成了心虚。
他好像确实对那事有些过于热衷了。
伏全一瞧他的神色就清楚了,叹息道:“侯爷旷了这么多年,也是情有可原,可您也得照顾小夫人的感受。我媳妇总是骂我大老粗,不知道心疼人,就是因为我不会设身处地替她着想,现在,侯爷是跟我犯了同样的错误。在小夫人头回和您冷战的时候,您就该来问我了,怎么拖到现在呢?误会更大了。”
陆劲更是坐立难安,道:“那时候老子还觉得她有点矫情。”
伏全瞪大了眼,简直不可置信。
陆劲回想了一下,也有点想抽自己,当时他怎么就觉得林如昭单纯是太娇气,受不了他,多弄几次,习惯了就没事了。
现在倒好了,他是舒服了,林如昭对他误会却更深了,可能在她眼里,他就是个急色鬼,天天就想着那档子事,才会别人一说就真信了他养着外室。
陆劲气弱:“我现在回去戒色,还来得及证明清白吗?”
伏全瞧他那样,忽然有点想笑。
陆劲多威风一人,带着八百骑就敢夜闯王庭,挑了鞑靼王爷的大帐,把国师的头颅割下来送给大汗王当酒盏用,让‘鬼夜啼’的名声彻底响彻北蛮。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因为心爱的女人,被副将恨铁不成钢的训着,不仅不觉得被冒犯,反而面露愧色。
真好呢,他的侯爷戎马半生,终于有了喜欢的人。
伏全正起神色:“我以为侯爷不必如此,若是侯爷从前乐于此,忽然有一日停止了,也容易让小夫人多想。我方才便说了,小夫人的心结在于她仍与侯爷不熟,因此侯爷更应该用更多的时间精力去陪伴小夫人,向小夫人展现你自己。”
陆劲眼前一亮,一拍大腿,道:“老子今天回去就照做。”
午膳用过后,林如昭正陪着老太太在花园里散步。
与其他宅邸的花园相比,武安侯府的花园显得朴素多了,亭台楼阁是早早就修好的,但大多都闭着,一瞧就知道是平时缺乏养护修缮,花草树木倒是不缺,只是大多是些好养活的品种,那些略微娇气点的是一概都没有。
这倒也不奇怪,当年北征,侯府出了大半的银两,也是靠着老太太善于经营,近几年账本上的数字才好看起来。再者,留守侯府的两个主子都不爱侍弄花草,这花园也就无人上心,不过维持个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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