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循环(柯布西柚)

她反复咀嚼方才几人提供的信息，又把两轮穿越的画面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从在大巴车上第一次看见朱炳一那张寡淡的脸，到最终回到大巴，从车窗里望见朱炳一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
忽然，她似乎从平滑的记忆里摸到了一个缺口：“雯雯，你刚才说两次劝阻的方式有区别，而教官前一次知道了，后一次不知道，对吗？”
裴雯雯点点头。
郝墨川听出点儿端倪：“啊，难道关键在于他知不知道自己要被举报？只要被他知道了，就算复刻了历史？”
“不。”温西泠摇头，“你还记得第一轮穿越吗？我们用于相认的假举报信被他捡到了。可在那一轮，我们显然被判定为‘打破历史’，而非‘复刻历史’。”
叶修推了一下眼镜：“这就很奇怪了。无论哪件事作为关键，都有矛盾的地方。”
“我还有一个细节想知道。”温西泠抓住裴雯雯，“你说，教官在知道我们想举报他之后，会变得很冷淡——那在结营仪式结束之后，他是不是又直接离开了，没有来送行？”
听到这儿，成桦眼里亮了亮，明白了她的意思。
裴雯雯还没想起来，魏子明先抢答：“是！那次我们拍合照的时候他又消失了，赵奕民还东张西望找了半天，可他一直没出现。”
成桦替温西泠接着问：“那么，在他完全不知道举报信的那一次，他没有缺席，而是和你们一起拍了合照，对吗？”
“我想想……对，他来了。”
成桦和温西泠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念出答案：“那张合照。”
成桦好像解开了一道过程繁琐的选择压轴题，在草稿纸上演算出的结果看似不可信，却正好对上了其中一个选项。他眼神逐渐明朗。
“原世界的合照上有两个信息点：第一名的奖状和缺席的朱炳一。两个信息点齐全，会被判为‘复刻历史’，否则被判为‘打破历史’。
“穿越第一轮，朱炳一缺席，但我们只是第二名，打破了历史；穿越第二轮，朱炳一同样缺席，我们又是第一名，复刻了历史；卡循环第一次，朱炳一缺席，你们是第一名，复刻了历史；卡循环第二次，你们还是第一名，但朱炳一出现在了照片上，又打破了历史。”
温西泠的心脏猛烈地跳动：“那张合照才是关键事件，这是唯一能够成立的一种假设。”

第41章 真相逐渐明朗
“来来来，快点拍完上车了，其他班还在排队呢——”赵奕民把游离在队伍之外的学生赶回队伍，又将手中拿着奖状的贺文拉到中间，扭头四处望了望：“你们教官呢？”
“呃……没看见，他是不是不知道要合照？”贺文对朱炳一缺席的原因心知肚明，有些心虚地推了推眼镜。
“怎么不知道？所有教官都在这里。”赵奕民回头看了一眼贺文，“从我们班分列式走完，我就没怎么看见他。你们有矛盾？”
“还好还好，小矛盾。”贺文反反复复推眼镜。
赵奕民淡淡地瞥他一眼，提高音量：“不等了，先拍吧。笑开心点啊！”
“三，二，一——”
“关键事件居然是一张照片。”
隔了好一会儿，郝墨川才把思路理顺。
“因为其他情况都不可能，排除所有不可能，就只剩下它了。”李恩语若有所思，“我倒觉得越想越合理。照片正好是在穿越节点之前拍的，照片一出来，我们在下一局的去向也随之决定了。”
“我有一个问题。”裴雯雯说，“如果这张照片才是关键，那和我们五个人有什么关系？全班 36 个人都在照片上，偏偏只有我们，无论打破历史还是复刻历史，都会和你们分开。”
众人安静了。温西泠和成桦也无法解释。
“或许有这样一种可能——”叶修尝试着分析，“照片上的信息点之一，即朱炳一的缺席，是由我们当年的举报所导致的，而我们 31 个人在信上签了名，因此，我们 31 个人是促成那张照片产生的条件，你们不是，所以我们才会兵分两路。”
“有可能。”成桦表示赞同，“人和事件之间一定有关联，只是这种关联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直接。”
“那第二局的情况也很清晰了。12 名啦啦操队员，就是促成我们班拿到第二名的条件，所以在第二局结束之后，我们 12 个人一定会和他们拆开，分别去往两个世界。”
“这一局呢？”有人抛出疑问。
一时无人回答。
在上一轮穿越中，就是从这一局开始，全班陷入混乱。A 世界，成桦温西泠等人对关键事件判断有误，从胜券在握沦落到被世界的规则抽打；B 世界，其余人群龙无首，连自己的同伴都没认全；被卡循环的贺文他们仨，对这一局的流程倒是记得很熟，但也至今未能确定关键事件是什么。
“都别乱，再理一遍。”温西泠稳定住众人的情绪，“咱们想想，上一轮穿越在第三局结束之后，先不考虑之后的人员重组，大家被分成了哪几部分？”
A 世界，成桦宿舍 4 人被拆走；而 B 世界，贺文宿舍 3 人被拆走。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应该把两个世界合在一起看，被拆出去的人在原世界的历史上其实是一个整体——要么是促成关键事件的条件，要么正相反。”
“对，就是这个意思。所以假如把成桦宿舍和贺文宿舍看成一个整体，有哪件事正好和这 7 个人有关？”
众人思考了一阵，郝墨川挠挠头：“呃……足球赛？但那是第四局，我们在聊第三局对吧？”
“难不成这 7 个人拆出去是为第四局做准备？”温西泠想得脑袋疼，“不，不可能，那这个世界的运行也太不讲道理了。再想想，第三局还有哪件事？注意是原世界的历史，别记混了。”
来到井冈山市的前两天，除了在每个景点集合都有人迟到以外，几乎无事发生。周二下午，裴雯雯和翁琰上厕所被落下，导致温西泠被赵奕民批评了几句，义愤填膺加入了“反派”阵营。
周三，海实师生抵达下七乡，36 个人变成 9 个四人小组，大部分小组都老实巴交，唯独以温西泠、成桦为首的几个人故意和学校规则对着干，上山下水喝酒晚归，闹腾了整整两天。
周五，四处蹭饭的老师班子视察到了温西泠家，成桦宿舍也来凑热闹。那天晚上，温西泠组织全班去桥上放烟花，其他同学准时到场，除了——
“除了你们 7 个人！”温西泠眼睛一亮。
成桦显然也捋到这儿了，不过他只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温西泠主动提起那个放烟花的夜晚。她脸上没有任何别扭的神情，就仿佛他在穿越后对她的弥补已经覆盖掉了她过去的记忆，如今，在原世界令她遗憾的那段历史，只不过是他们答题时需要分析的材料。
虎头虎脑的张卓元没有这些小心思，茅塞顿开，大喊一声：“对！就是那天晚上。我们四个没有人会做饭，带着弟弟去贺文家蹭饭，一帮人全喝大了。我们八点多才看到老西在班群发的消息，估计烟花已经结束了，就没去找你们。”
“还剩一个问题。”李恩语冷静地提醒，“人物已经确定了，那关键事件到底是烟花，还是你们喝的酒？换句话说，你们 7 个被拆出去，是作为第三局的配角，还是主角？”
“我更倾向于是配角。你看另外几个事件，无论是军训、啦啦操还是足球赛，都关乎整个班级，所以这一局的关键事件，也应该是集体活动——那场烟花是符合要求的。”成桦说。
“所以，这一轮穿越，我们需要控制的，也就是那晚的烟花。”
温西泠手上忽然一震，随即响起手机铃声。她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惊叫一声：“糟了！我们忘看时间了！”
她一面接通电话，一面挥挥手。众人机警地噤了声，快速跟上她的步伐往集合点走。
“喂，老师？”
她话音未落，赵奕民在电话那头劈头盖脸一顿骂，吓得她咧了咧嘴，本能地把手机拿远了。
“你们人在哪？一个个都不回消息，时间过了不知道吗？你班长怎么当的？帮不上忙还给我添堵。赶紧回来，其他人都在这里等你们。那边有几个人和你在一起？”
“我们有 17 个人，我、成桦、樊嘉玮三组，还有……”
“行了，那就对了——你们这么多人在一起吗？”
“对。”
“赶紧过来，17 个人不要走散，注意安全。”赵奕民挂了电话。
裴雯雯小跑两步追上她：“西泠，之后几天都是以组为单位活动，你们三组很方便，但我们五个都是从其他组里溜出来的，没法时时刻刻跟你们在一起，怎么办？”
“没关系，你们回组里就好。现在关键事件已经找到了，我们要做的只是进一步确定要不要阻止那场烟花，其他活动都不影响。有任何信息，我们在群里交流。”
温西泠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啊，还有，明天尽量吃点清淡的，如果避免不了拉肚子，最好跟赵奕民说一声……”
裴雯雯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挽住她的胳膊蹭了蹭：“我再也不乱吃景点的小吃了。”
这一伙人声势浩大地到达集合点，个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巴车发动机的轰鸣声里，赵奕民抱着胸面色阴沉地站在车门前。
成桦凑近温西泠：“他如果骂你，你把责任推给我们就好，我们皮糙肉厚，挨骂挨习惯了。”
温西泠抬头看他一眼：“挨骂又不会掉皮。我也挨习惯了。”
他微笑一下：“你总得想个迟到的理由。我们不是三四个人，是 17 个人，这么多人同时消失，很奇怪的。”
她不屑地轻哼：“那你们算得上什么理由？你们四个人掉沟里了，我们合力把你们救上来，耽误了时间？”
跑到车门口，温西泠果然被拦下来。赵奕民把其他人赶上车，才扭头扫她一眼：“你坐我旁边，给我解释一下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于是，被迫坐到第一排的温西泠可怜巴巴地解释：“我们刚才在拍照，成桦脚滑了，滚到一个矮坡底下，还把郝墨川和张卓元也拽了下去。他们三个太沉了，我们当时在场的人齐心协力，才把他们救上来……”
赵奕民怀疑地拧起眉毛：“我看他们跑得挺正常的。”
“呃……没摔伤。”
“没摔伤还要这么多人救？”
“……没摔伤，但摔傻了，瘫在坡底下发呆。”
“三个全傻了？”
“全傻了。”
“然后身上干干净净，一点滚到坡底的痕迹都没有？”
“……坡蛮干净的，比他们还干净呢。”
在后头侧耳倾听的李恩语沉重地叹了口气。
赵奕民一副费了老劲的模样，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窗外，末了，转过头严肃地看着她：“我不管你们是摔傻了，还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下不为例。有点分寸，你们是来研学的，不是来玩的，不要在这里乱来，以后每次集合至少提前五分钟上车，否则所有自由活动时间都跟我待在一起。尤其是你，再给我找事，班长肯定不用当了。”
她乖巧地连连点头。
“下一个红灯，回你自己座位去。我怕等会儿他们又要齐心协力来救你，我就不劳烦你们兴师动众了。”

温西泠其实还有很多其他事想做。
当年，她只顾着满村子瞎晃悠，少有精力好好关心艳萍的生活，调研课题也做得仓促。回到学校，温西泠组的调研报告被评了优，不过具赵奕民反馈，对于高中生而言，她们的报告做得不错，只可惜调查的样本数量少了些——这也是她们把时间都花在上山下水上的缘故。
温西泠还想起，当年离开下七乡的那个早晨，艳萍对四个姐姐依依不舍，抱着她们直掉眼泪，而她们也一时心软，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说毕业后一定回来看望她。可回到海城，这短短三天的感情很快就被冲淡了，谁也没再提起过重访下七乡。
原世界的历史不能改写，但至少在这个平行世界，要把在下七乡的那三天认认真真过一遍。温西泠想。就当是履行当年那个儿戏的承诺。
于是在周二晚饭后，成桦注意到两个身影鬼鬼祟祟地溜出餐厅，却没有往客房电梯走。他拉上郝墨川，二人不远不近地跟上去，跟进了一家商场。
“这双怎么样？”温西泠相中了一双运动鞋，“和望月的款式有点像。”
“好看。你记得艳萍穿几码吗？”李恩语问。
“记得。”温西泠指指货架上的鞋，扭头喊了一声：“姐姐，帮我拿一双 38 码的。”
艳萍整天跑跑跳跳，还爱打篮球，但她没有运动鞋，脚上的帆布鞋也已经很旧了。见到江望月的第一面，艳萍就夸过她的鞋好看，后来的那几天，她总忍不住偷偷瞟几眼。
躲在暗处的郝墨川一脸疑惑：“她们跑来买鞋干什么？老西鞋坏啦？”
“不像是给自己买的。”成桦脑子灵光些，“可能是送给住家妹妹吧。”
他从藏身之处走出来，大大方方往店里走。两个女孩正皱着眉头仔细替艳萍的妹妹挑鞋，成桦冷不丁站到温西泠旁边，把她吓了一跳。他看了几眼，拿起她手边那款浅粉色带有小花纹的鞋，递到她手里：“买给二妹吗？这个吧。”
“谁告诉你女生都穿粉红色？还带花的，你土不土？”温西泠脖子一扬。
成桦也不反驳，语气温和道：“二妹和小弟年纪和身高没差多少吧？我猜你应该更希望是二妹穿这双鞋。”
她愣了几秒，将手中蓝色的款放回货架上。
从鞋店出来，她主动问成桦：“你觉得再买点什么合适？”
成桦想了想：“买吃的吧。没准周五一过，这个世界就消失了，买点零食起码这几天能享受一下，买再多文具或者其他用品，妹妹也没机会用上。”
“可是艳萍不知道世界会消失，在收到礼物的时候，她会很高兴，会想到这些文具可以用好长一段时间，她就可以省下一笔钱。直到世界消失的前一刻，她都依然高兴着。就像吃零食一样，她已经享受过了。”她歪着脑袋看他。
他似乎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你更有道理。”
不过，他们在买完足够艳萍用到中考的文具以及一些其它用品之后，还是买了鼓鼓囊囊几袋子零食。
“早说你们是去买东西，我们就再拉两个人，还能多带一点。”
回到酒店，四个人八只手已经提满了东西，郝墨川一边絮叨，一边举起空不出来的手，用指关节敲了一下电梯上行键。
电梯下到一楼，门缓缓打开，他们与里头正要出来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双方都愣了愣。
那两个人，是脸上笑意未尽的顾星和秋虹。
“嗨。”顾星先打了个招呼，神色平静地走出电梯，秋虹跟在他身后，也跟着挥了挥手。看见四人手中的袋子，顾星十分有眼力见地顿了顿脚步，身子倒回电梯里，分别按上三班男生和女生的楼层，又问：“你们没听讲座吗？”
温西泠这才想起今晚在酒店报告厅还有学校安排的革命历史讲座，她下意识“呀”了一声，又飞快掩饰过去，反问道：“你们不也没在听吗？”
“我们手机都没电了，上去拿充电宝，下楼刚好碰上。”顾星坦然地晃了晃手中的充电宝，还友好地提醒了一句，“你们班老师好像数过人，建议你们在结束前偷偷溜进去，后排有空座位。他要是问起来，就一口咬定是他没看到你们。”
温西泠没回答，在走进电梯时翻了个白眼。
电梯门合上，郝墨川轻声问：“你们要告诉江望月吗？”
“即使告诉她，她恐怕还是抱有侥幸心理。他们本来就是同班同学，又是朋友，就算是一起上楼拿东西也不奇怪。即使顾星或者秋虹真有什么心思，也不可能在全年级都在的情况下使什么小花招。”温西泠摇摇头。
电梯停在男生的楼层。成桦和郝墨川走出去，成桦回头留下一句：“一起去听讲座吧，还剩不到半小时了，免得赵奕民后三天真要死盯我们。一楼电梯口见。”
四个人悄悄在报告厅后排找到位置坐下，成桦扭头，看着温西泠在腿上摊开一个笔记本。他不敢置信地笑了一下：“你还要记笔记？”
“倒也不至于，他都快讲完了。”温西泠头也不抬，一边在手机上搜索着什么，一边往本子上写。
成桦凑上去看了看，见她在标题的位置写下一行“下七乡义务教育实施情况调查与分析”，歪着头回忆了两秒，问：“你们要换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