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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循环(柯布西柚)


两年多前,温西泠怎么也想不到,她在一个自来水哗哗流的地方,不仅没有热水洗澡,甚至喝不上水。基地的水有一股直冲脑门的怪味,让人联想到藻类爆发后浑浊发黑的池塘和池底管道的铁锈。成桦带着两个男生,趁训练间隙跑遍了整个基地,也没找着小卖部;温西泠寝室第一天就把自带的水喝完了,江望月慷慨地贡献出唯一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八个人一口一口分着喝。
所幸,当他们在训练场上累得抱着水壶仰头猛灌时,遭遇久旱的舌头已然忘了分辨那股怪味。
最要命的还不是水,是朱教官。
军训营十连三十九排排长朱炳一,在温西泠眼里的形象单薄且讨厌。态度恶劣、冷血无情,对正步走的要求有近乎变态的执着:动作、步幅、爆发力、节奏、整齐度……总之,他真不拿三班当外人,全照着练他自己的标准,吹毛求疵地练学生,练不成就加罚。
朱炳一本人很骄傲,拍着胸脯自夸当教官四年,凭借胜人一筹的技术要求,年年都带队拿第一。他最瞧不上得过且过甘落人后的人,也因此总嫌弃三班懒惰娇气、不上进。
骄傲的朱炳一不止分列式要争第一,寝室内务也查得最严。温西泠寝室受他迫害,八个人只敢挤在下铺四张床上——一来这样暖和,二来早晨时间紧张,可以少叠、精叠一床被子。
路上有老师或其他教官经过时,连队要问好。骄傲的朱炳一逢人便炫耀,自己带的队是问好声音最洪亮的。
想起问好,温西泠便觉得浑身发紧。
那年军训第三天的下午,三班正坐地休息,两个本部老师经过,高度戒备的贺文扯着嗓子发出警报:“向——老师——问好!”
温西泠刚刚放下水壶,嘴里的水还没来得及咽,等大家叫到“好”字时才着急忙慌地张嘴,被朱炳一逮个正着。
“你,喊了吗?”
“报告,我喊了。”
“睁眼说瞎话!站起来!”
她战战兢兢地起身。
“我再问一遍,你喊了吗?”
三十五道目光齐刷刷地望着她。她如芒刺背,梗着脖子道:“我喊了。”
“再喊一遍。”
她清清嗓子,不情不愿开口:“老师好。”
“我让你喊,没让你念!再喊!喊到我满意为止!”朱炳一恶狠狠地盯着她。

温西泠那天恨透了朱炳一。
她像一个孤独的指挥家,面对三十五个盘腿坐在地上的同学,豁出尊严喊了几十遍“老师好”。她起初尚为了早点解脱而声嘶力竭,后来逐渐麻木而愈发敷衍,直到嗓子被迎面灌来的冷风堵得沙哑,才听见朱炳一嘴角吐出的“停”。
归队时,她埋着头,怕别人看见她蓄势待发的两窝眼泪。刚坐下,旁边的樊嘉玮偷偷碰她一下,往她手里塞了一粒东西。
“没事,宝贝儿。”趁骄傲的朱炳一正昂着头,樊嘉玮轻轻摸了摸温西泠的后脑勺。
温西泠愣了一下。樊嘉玮是刚分来三班的,同她并不熟。她看向手心,那里躺着一粒润喉片。
温西泠嘴角一瘪,借着吃润喉片的动作,飞快地把滑至下巴的眼泪抹平了。
那天下午解散后,李恩语、江望月和白皖棠想尽了花言巧语哄她开心。
其中,最温暖人心的花言巧语有两句:一是三班家委会派了代表来送补给;二是晚上集体烧烤,不训练。
花言巧语的力量让温西泠重打起精神,只剩一点不甘心——军训前还对她嘘寒问暖的成桦,此时竟无一句问候,刚解散就随着男生大部队消失了。
直到那晚吃着烧烤,樊嘉玮拿了签子回来,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温西泠:“成桦叫我跟你说,别难过,咱们造反。”
温西泠一惊:“造反?他想干什么?”
“不知道,他就说了这一句。他叫我烧烤结束再找他一次,有东西给我们。”
晚上回到寝室,樊嘉玮冲回寝室,举着一张纸手舞足蹈:“男生太帅啦!咱班男生太帅啦!”
“这是什么?”几个女生凑上来一看,是有 17 个签名的举报信,排在首位的便是成桦。
“尊敬的总教官:
我们是十连三十九排全体,现举报我排教官朱炳一在此三天内行为多有不当,举报如下:
第一,多次言语侮辱学生,用词粗鄙不堪入耳;第二,对学生使用暴力,砸毁学生贵重物品并将该生踢倒至膝盖淤青;第三,针对女学生,当众辱骂并单独处罚某女生,导致该女生悲愤交加,产生轻生念头,经众人反复安慰劝阻才未实践。
该教官对全排学生造成极大的心理创伤,我们要求对其作出相应处理,否则我们将上报学校并报警。”
温西泠感到身上涌过一阵电流,电得她震了一震。
“该女生,你怎么想?”李恩语问她。
她笑了一下,将纸从樊嘉玮手中拿过,从柜子里翻出一支笔:“该女生……倒没有过轻生念头。”
她在剩下的空白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恰与顶端的“成桦”二字对齐。
“来来来,要签的都快签,等会儿我还得拿给成桦,他还在一楼等着。快,熄灯了就惨了。”樊嘉玮大声招呼。
八个人热血沸腾地依次签名,连本有些犹豫的江望月也壮起胆子凑上来。待樊嘉玮急匆匆地要拿去隔壁寝室,温西泠一把拉住她:“嘉玮,我去吧,我拿给成桦。”
她跑到楼梯底下,抬头,脚步顿了一顿。
寝室大门外果真孤零零站着一个人,手揣在冬季训练服外套的口袋里,在冷风中耸着肩,轮廓格外清晰,面庞却有些朦胧。看清来人,他愣了一下,语气中流露出一抹清澈的欣喜:“西泠?怎么是你?”
“某举报人造谣我想轻生,我还不能兴师问罪了?”温西泠把叠好的举报信塞进他手里,压低声音,“有两个和四班混寝的人在洗澡,我不方便叫,又怕等她们来不及。”
“没关系,男生也有三个人没签。我走了,你快回去。”成桦警惕地瞟了一眼宿管,转身要走。
“成桦!”她叫住他。
“嗯?”
“小心,别背处分。”
成桦笑了笑,挥挥手里的信:“看看,有 31 个人给我做靠山,谁敢处分我?”
那年,成桦平安地结束了五天军训,毫发无损地回了学校。
这件事唯一的后果是赵奕民知道了,私下把成桦赶到角落里骂了一顿,说自己教书这么久,从没遇到过这么任性鲁莽的学生。
成桦小声道:“您这才教书第一年……”
赵奕民瞪了他一眼。
“你疯了?没成功怎么办?军训不合格毕不了业!你以为你成绩好就可以胡来吗?在军营谁看你成绩!做事情一点也不考虑后果!”
成桦乖巧地连连点头称是,等赵奕民气消了,才嘿嘿一笑:“您看这后果也还行,咱班第一名也拿了,人也完完整整回来了——”
他话音未落,屁股被赵奕民踹了一脚。“怎么?你还想支离破碎地回来啊?你给我收敛着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想在那个谁面前逞一回英雄。”
温西泠见成桦被谈话,直替他揪心,谁料成桦回来后不仅依旧生龙活虎,还像个急于邀功的孩子,把对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她。
温西泠听后脖子缩了缩,故意装傻:“哪个谁?哦,罗子鹏啊。”
成桦白她一眼:“对,罗子鹏,my bro。”
温西泠的心里话没舍得告诉他。
那晚她攥着举报信跑下楼,望见成桦站在昏黄的灯光底下,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他抬头的刹那帽檐底下露出的眼睛,眼神斗志昂扬。那一瞬间的画面被她刻进记忆的光盘上,用脑袋里的黑色记号笔标注了四个字:我的英雄。
两年多前的事,回忆起来像是上个世纪。温西泠忽而有些心酸,不忍再回想,也不想再看一遍成桦单枪匹马逞英雄。
不能让朱炳一和三班的矛盾再闹到那个地步。她开始全神贯注,训练时小心翼翼,尽量让每个动作都满足朱炳一的要求。于是,第一天她就累得浑身酸痛乏力,心里叫苦不迭,宁可回去高考。
与此同时,她隐约觉得身边的一切与她的记忆存在细微的误差,好像自从交手机之事过后,全班人提前见识了朱炳一的脾气,训练时都如履薄冰,无人敢出岔子。由于训练效率提高,氛围逐渐轻松,她大受鼓舞,愈发相信自己将创下改变历史的丰功伟绩。
朱炳一也受到“丰功伟绩”的波及。
周三,午饭吃到一半,他冷不丁出现在温西泠背后。温西泠抖了一抖,眼前过电影似地,把整顿饭哪个动作分贝超标都想了一遍。然而,他只是默默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转头走了,没多久端着半盆肉丸回来,一声不吭地把桌上空了的盆补满。
下午训练间隙,温西泠同前排的李恩语聊了会儿闲天,嗓子发干,抱起水壶大口灌水。忽然,后排传来贺文的喊声:“向——老师——问好!”
她心中警铃大作,匆忙放下水壶,结果咽得太着急,呛得咳了出来,等别人“老师好”已经喊完了,她还在咳嗽。
缓过气后,她心虚地抬头,果然对上朱炳一的目光。
完了。她想。她竟然在最大的危机面前放松了警惕。
朱炳一面无表情,缓缓朝她走了两步:“怎么?你们老师这么吓人吗?给你呛成这样?”
她干笑两下:“有、有点儿。”
朱炳一沉默了两秒,忽地嘴角微微一勾,嘲笑似地轻哼一声,又走开了,留下温西泠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长舒了一口气。
下午训练结束,朱炳一淡淡地宣布:“大家晚餐别吃太饱,今晚有烧烤。还有,一会儿来几个男生,领你们家委送的零食。”
烧烤在基地后山,几十个砖砌烧烤炉,十人围一圈,原本是按纵队坐,温西泠队末的两个男生刚要坐下,肩膀被人拍了拍。
“换个位不?”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旁边的温西泠扭头一看,成桦拽着他的舍友郝墨川挤进来,后者已准备好了一副看戏的表情,贼眉鼠眼。
“你来干吗?”
“来烧烤。”
“你们那桌打不着火?”
“那桌太野蛮,我是文明人,抢不着东西吃。”
贼眉鼠眼的郝墨川插嘴:“他不是抢不着,他是已经过了温饱的阶段。”
“诶唷——”一圈女孩开始起哄,只有一人认真摆弄铁架上的食物,叫了一句:“诶,咱这儿咋没签子,成桦你俩谁去拿点呗?”
“我俩都去。”成桦反应倒快,直接拍拍温西泠。
她好气又好笑,嘴上说着“你跟谁俩呢”,身体倒是诚实地起来,跟在成桦后头。
今夜像在过节,不时有一两桌的火焰窜出烤架,火星摇晃着飞出一人高,引起一圈惊呼和笑骂。
成桦也不说话,拿了一把铁签往回走,突然停下脚步,害温西泠差点绊了一跤。她正要咂嘴,却见他脸上没了方才的戏谑,甚至有些紧张。
“怎么?”
“西泠,问你件事,你直接回答我。”他压低声音,“海城二模的作文题是?”
这个突兀离奇的问题令她一怔,下一瞬间,脑袋里却闪过电光石火,着魔一般地应声答道:“火种。”
成桦的眼神很复杂,好像松了一口气,又随即更加凝重。他握住她的手腕,沉声道:“数学家和人类学家眼中的火种。西泠,是我。我也回来了。”

第4章 对手戏演员
“勒内·托姆是法国著名数学家。有一次,他同两位古人类学家讨论问题。谈到远古的人们为什么要保存火种时,一位人类学家说,因为保存火种可以取暖御寒;另外一位人类学家说,因为保存火种可以烧出鲜美的肉食。而托姆说,因为夜幕来临之际,火光灿烂多姿,是最美最美的。”
2019 年 3 月底,海城二模。温西泠语文考了 136 分,年级第一,作文也被拿到四个班评讲。
按照惯例,语文老师曲莉再次莅临成桦座位,二人又一次进行友好会晤。
“你看看你,数理化学得那么好,怎么语文又没上 110?你但凡肯在语文上花点功夫,那不有望冲清华啦?”
“嘶——您这让我很为难呀,您来之前英语老师刚走,抢先您一步预定了我的‘功夫’,您要不找她——”
成桦装模做样地指指桌上的英语试卷,话还没说完,脑袋就被曲莉拍了一把:“永远没个正形。”
正巧,温西泠打隔壁过道经过,曲莉眼睛一亮,不由分说将她拉过来:“小温,你把你答题卡拿来。”她转向成桦,“模仿会吧?学学人家怎么答题,作文怎么写。”
曲莉单方面圆满结束会晤,剩下彼时形同陌路的二人尴尬地面对面。
“那……我答题卡借你?”温西泠避开视线,轻声问。
成桦亦低着头,微微颔首:“好,谢谢。”
高三每次大考的作文,温西泠都有印象,对于海城二模则记忆尤为深刻。一来,这是她语文考过的最高分;二来,把答题卡借给成桦的那两天,她坐卧不宁,总琢磨这篇作文够不够向他展示她的优秀水准。
所以,当他问起来,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火种。”
“西泠,是我。我也回来了。”成桦抓着她,四周杂乱的火光与灯光映在他深褐色的眼睛里。
温西泠僵在原地,花了好几秒才恢复思绪,正欲激动,又谨慎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你——你怎么知道我也是?”
“在来基地的大巴车上,教官喊班长,你下意识地举手,还给我编了个鬼扯的理由。”
想起那一幕,她有些不自在:“你那么早就知道了?”
“只是怀疑,也没往下想,我没想到我可能有同伴。”他顿了顿,“后来收手机的时候,我才确定。我大概能猜到你的想法,你是想以身试法提醒罗子鹏?”
她轻叹一声:“这你都知道。”
“因为我也想提醒他,但那时我和他才刚认识,说不上话。”他说着,突然嘴角一勾,敲敲太阳穴,“不得不说,你的方法实在算不上聪明。”
“你……”温西泠翻了个白眼,甩开他的手。
一丝失落突然漫上心头。眼前的是 2019 年的成桦,是和她疏远了的成桦。
“你早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看着我演戏,演一个无忧无虑的高一学生?”她扭过头不看他。
成桦沉默着注视了她片刻,才轻轻开口:“我看你演戏的理由,应该和你演戏的理由是一样的。”
温西泠哑然。她像个被看穿的孩子,慌张地埋下头,有些茫然失措地用脚在沙地上画弧。过了一会儿,她问:“那你现在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有件事我觉得有点奇怪,我担心——”
“你俩不想吃烧烤就跟我回去加练!”朱炳一突然出现,“杵在这儿干吗?我是不是警告过你,别在我面前眉来眼去?”
“报告,没有眉来眼去。”成桦冲温西泠眨眨眼,“我们在动手动脚。”说完,他一把抓起温西泠的手,拽着她飞快地逃离朱炳一。
“你们俩什么情况?”白皖棠大喊。
“抱歉抱歉,签子来了。”成桦松开温西泠,坐回位置上。郝墨川推了他一把,贼兮兮地笑:“拿个签子,怎么还牵上手了呢?”
成桦串起一根烤肠怼到他嘴边:“多吃肉少说话。”
“喂!烫啊!”
烤架上一排排躺着的肉串滋滋作响,溅起油星子,浓郁的肉香夹杂着炭火味随热烟升腾。
待一圈人的注意力都被食物转移,温西泠举着一只烤翅,凑在成桦耳边低声问:“什么事情奇怪?”
“就是刚才——滚!”
“别,我不是打断你们。”郝墨川贴过来,“我是想加入你们。”
“滚!”这回是成桦和温西泠异口同声。
“哎!我太多余了,我就不该来陪你。”郝墨川一脸幽怨。
成桦斜他一眼,轻声对温西泠道:“找机会再说。”
在列队撤离烧烤营地之前,趁着人群混乱,他拉住她:“我不是你台下的观众,我是和你演对手戏的演员,要和你生死与共的搭档。我没有看你笑话,我很高兴,回到这里遇见的是你。”
那晚,温西泠不太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宿舍的,只觉得走路有些飘飘然。直到刷牙时阳台上的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寒战,她才被拉回现实。
她突然想起,从明天开始,她过去的经验就失效了。三班没有人和朱炳一起争执,也就没有了那封弹劾他的举报信。
其实,当年他们的弹劾并没有成功。
在成桦夜闯总教官办公室之后,第二天早上,朱炳一没有出现在集合点,是隔壁教官代为整的队。三班几乎要庆祝了,不料才过一会儿,朱炳一黑着脸回来接管了自己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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