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使(咖啡树下的猫)

“你们说，他最后那是什么意思？”
苍龙已经重新变成一条体积稍小的玄色小蛇模样, 此刻正盘在饕餮的后背上。
听见杜青碧这个问题，它长长的身体下意识一僵，然后闭着眼睛, 假装自己盘成一个团睡着了一样, 不打算掺和进自家御主和林深山之间的感情纠葛里去。
异兽的本能无所谓情爱, 甚至说, 情爱在它们漫长生命中的占比是很少的。
更多异兽痴迷于追求力量，以及生死存亡的猎杀活动, 寻找伴侣、产下后代更多只是满足部分繁衍的本能。
大部分时候，蛇类的异兽们在产下后代后, 就不会再与伴侣生活，甚至孩子也不过是带着成长几个月, 就会选择将它们赶走自生自灭。
在它们看来, 只有个体实力弱小的异兽们才会凑群行动。
蛇是不会这样的。
没有从苍龙那边获得答案，杜青碧的视线自然落到了饕餮身上。
饕餮故意抬高蹄子又重重落下，背部剧烈地一抖，但是苍龙还是纹丝不动地盘在那儿，好像睡得正香。
——那家伙明显是在装睡。
不过奈何这世界上最叫不醒的，就是一个装睡的人或是异兽。
顶着杜青碧想要探究，但是又放空失神的视线, 饕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难得感觉自己背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意思……你觉得他对你什么意思, 那就是什么意思呗。”
它说了句废话。
但是它自己说完, 又觉得好奇。
“不过那个时候我和小蛇都没听见, 你到底回复了他什么？”
杜青碧犹豫了，率先在脑海里想起的却是死去消散的烛九阴，最后密音对她单独说的话。
——“如果那小子向你诉说感情，又问你对他的感情，无论你答是还是否，都是无所谓，但是不要沉默。”
此刻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手放到第四扇门的把手上时，还是没有回答饕餮反过来问她的那个问题。
“没什么，我就是如实说了我心中的想法，而且……”
她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左手手腕的内侧。
饕餮的目光也移过去，然后惊呼起来：“我去！混沌那家伙，连这个法阵都告诉他了？！但是他竟然也真的成功画出来了？！”
这话里的惊讶是藏也藏不住，一时间连苍龙也不装睡了，瞬间蹦跶起来，盘着它的头就要看杜青碧的手腕。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一连问了三声，可见它真的是很好奇，只是刚才一直强忍着没问。
杜青碧也是一愣，又看看自己手腕上这看起来颇像一条莫比乌斯环的纹路图案。
“你知道这是什么？”
饕餮看她的眼神复杂，但是回头看了眼已经瞧不见林深山身影的昏暗天地时，眼神更是复杂。
“我真是搞不懂你们凡人的心。”
下一秒，杜青碧的拳头好像就要落在它的头上。
饕餮当机立断往后倒退一步，躲开她想针对谜语人的制裁。
“我又不是不说！”它嘟囔了一句，接着在他们好奇的眼神里清清嗓子说道：“这阵法印记难画得要命，代表的是，让双方灵力互通，也就是说……”
杜青碧愣了愣，像是反应过来什么。
“他是我的后盾……？”
“没错他变成了你的后盾，可以源源不断地为你提供灵力，至于灵力的来源——”
饕餮示意她看向四周。
门外与现世的夹缝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充裕的灵力，可是这里地处险境，鲜少有人能够踏足，想要找人打上几架都很是困难。
饕餮说道：“这小子真的是把自己‘物尽其用’了，因为自己也出不去，于是干脆把灵力都输出给你，全力帮助你去战斗。”
它还有后半句没说，不过它猜杜青碧恐怕已经有所察觉。
一旦灵力输送中断，林深山可以立马察觉不对。
这也是他在即将与所有人失联的时候，唯一还能准确知道情况的手段。
杜青碧缓缓抚了一下手腕上的印记，迷茫和柔情已经迅速在她的脸上褪去。
“走吧，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
比起死守原地去想一些明显在短期内不会有的答案，她的选择往往是先动起来。
她按住眼前这扇门的把手，感觉到它就像没有合上插销门锁的装饰品，轻轻松松就被打开。
门后刺眼的亮光吞没了她，让一人两兽不得不暂时闭起眼等着这无声的威胁从自己身边悄然走过。
几秒后，他们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景色已经从荒芜的昏暗变成了一面陡峭的石壁，咆哮的流水从上游顶端破了口的天幕中流下，汇聚成震撼人心的超大规模瀑布。
这石壁占地面积相当大，四周没有任何其他道具可以绕过，只能从地面往上爬到顶部，去探天幕上破损的洞口。
杜青碧下意识看了眼身后，门扉已然消失，现在能靠的只有自己与搭档。
石壁遍布青苔，看起来尤为湿滑。
直接飞上去当然是最方便的，不过等杜青碧尝试着调动体内的灵力时，就发现虽然能感知到灵力的流动，但丝毫无法使用它。
也就是说，她现在和一个普通人别无二样，想要登上瀑布顶端，必须要通过湿滑的石壁才能上去。
杜青碧抹去脸上冰凉的水珠，感觉这些液体打在脸上的时候，简直像高速冲击的小钢珠毫不留情地甩了自己几个巴掌。
不过，好在她现在已经把体能练得足够厚实，倒也不怕水珠像子弹一样，把自己打得是满身血窟窿。
“有一种重新回到第一次化龙时候的感觉。”
她抬头看的时候，忽地没头没尾说了句这样的话。
不过苍龙和饕餮都是一听就懂。
饕餮也仰起头，“只不过当时我是‘见证人’，眼下可不是了，应当说又成了参与者。”
杜青碧瞄它，“当时我们遇见你的时候，你就是化心期，那你的见证人是谁？”
饕餮理所当然地说道，“烛九阴啊，只不过那时天地浩劫，谁也顾不上谁，所以算是被我钻了空子，导致后续的实力发展得也不是很全，直到和你定下契约后，才算是完全恢复境界。”
这家伙对自己的实力可谓相当具有自信，不过看它绝对是胜多败少的战绩，它的确有这份自傲的资本。
“但是，现在要来当我们见证人的是谁？”
苍龙问道。
“也许是老天爷，又也许是其他。”
“不过不上去看看的话，根本就不会清楚。”
杜青碧挽起袖子，开始攀着湿滑的石壁往上爬去。
苍龙与饕餮对视一眼，也觉得很有道理。
淌进冰冷的水中，哪怕是身体素质已经经过大幅改善的一人两兽都忍不住被冻得一哆嗦。
看似不深的潭水，却好似无底洞一样找不到底，而浮水前行之时，更是能感觉到每一颗水珠都好像在与他们作对，化作千斤重的玩意儿渗透灌进衣服与皮毛中，化作束缚着他们难以脱身的厚重盔甲，拉住他们要往潭底的深处沉去。
杜青碧被拉得沉下去呛了口水。
那冰冷的潭水涌进喉间的时候，却好像过于刚烈的酒水，能从嗓子眼一路烧到心窝里去。
她转头看见苍龙和饕餮那边的情况也不是很好。
不管是谁，此时都诡异地无法使用御水之类的神通，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强行渡水前进。
失去了神通力量的帮助，才知道这铺天盖地而来的水打在脸上时，到底是什么样令人难受的滋味。
好不容易到了石壁之下，抬头仰面注视那如登天一样困难的“路”时，只感觉像是一座大山还未来得及翻过，就已经绝望地先看到另一座大山还横在前面等着自己。
“走了。”
杜青碧不说废话，抓紧湿滑的岩石就往上爬。
在这种环境中，反而是苍龙类蛇一样的体型更适合吸附在岩石上不断往上，而饕餮形似山羊的蹄子每次踩在细微突起的石头边缘时，都会濒临风一吹就倒的危险可能。
人灵活的手脚，在这个时候反而变得最具优势。
杜青碧拽着一旁垂落的一截藤蔓过来，“我绑住你们，先打头阵上去，如果有不对的地方，立马切断绳索。”
手掌抓住石壁不断向上，但水流像异常坚硬的钢铁顶着她的头往下压。
明明四周还有氧气，可杜青碧眼下觉得自己处于一种微妙的缺氧状态中。
她往下看看，发现自己距离地面才不过两米之高，却已经有爬了半个小时一样的漫长错觉。
她喘口气，继续手脚并用地与自己的两位搭档不断向上。
周围有什么一直在源源不断消磨着她体内无法调动的灵力，好在来之前，林深山在她的手腕上画下灵力互通的阵法符咒，此消彼长之间，她的体内还能有足够充裕的灵力来抵抗冰冷沉重的水流。
如果是普通御兽师的话，恐怕现在已经处于生命岌岌可危的低温状态之中。
杜青碧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掌心和五指，都因为体温的逐渐流逝，而变得冰冷僵硬。
或许是因为求生的本能意识，她能够做到紧紧攀住石头，可想要松开着力点，伸长手臂，再摆动着自己的双腿往上，需要的不仅是体力的支持，更需要极为强大的意志力支撑。
这条登天路与化龙时截然不同，那时的水是严厉中带着一丝柔情，可这次是丝毫不再怜惜的无情。
它们从天而降，仿佛唯一的目的就是用水灌满人世这个巨大的深碗，却一视同仁地，完全没有在意这碗底是否还有其他挣扎求生的万物生灵。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24 00:00:00~2024-01-31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然圻 20瓶；三明吾爱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今宵补天◎
现世的暴雨还在下个不停, 贺吾游在五年前提出的设想可能，没想看今晚就已经化作现实。
华国沿海地区大半城市都在遭受暴雨飓风的蹂/躏，但内陆地区同样不好过。
头顶山海界的群山万壑逐渐落在他们曾经生活的世界, 仿佛整个世界都从天空坠落。
原本位处山海界的巨大山峦，好似突破镜面一般，从天空中下落撞击地面, 霎时间原本应当是农田村社的地方直接被碾成再也看不见的过往。
最后, 双方残酷地强行融为一体后, 变成一个人兽共存的新世界。
今晚, 自然以一种任何人或是异兽，都无法抗衡的伟力, 势必要将整个天地都重新改造。
面对这样全世界范围内的天灾，率先动起来的是正在当值的御兽师, 随后是拥有着责任感和能力的普通民众。
此刻哪里还分原本的人界和山海界。
面对滔天而来的洪水，所有生灵都拼了命地想尽方法往更高的地方涌去。
时至这个时候, 大部分异兽和人类反而毫无间隙地结为同盟。
但比起头顶的异变, 更要命的还是不断落下的暴雨与上涌的洪水。
李妍和另外两个孩子，跟着前方形似大黄的土狗一路疯跑，激流在他们脚下毫不留情地冲垮房屋、淹没农田，随后继续往更里的内陆平原进军。
黄色的土狗时不时发出犬吠一样的声音，督促着他们赶快跟上。
三个小孩子原本感觉自己已经跑得连呼吸来不及喘上，不过很快有什么更清凉的东西从皮肤表面渗透进身体里，让他们本来酸胀的四肢又重新有了可以动起来的力量。
如果有御兽师在这里, 大概会讶异地发现，这三个本来只是普通人的孩子, 在天地的大变革中, 竟然无师自通学会了吸收灵气来供自己使用。
三个孩子踩着水面上快速漂流过的木板和砖块, 在走在后面的女孩子险些踩空落水的时候，李妍和另一个男孩一人一只手拉住她，又把她一把拽回了终于到达的村后山丘地面上。
“我刚才还以为真要掉水里淹死了……”
那女孩子苍白着脸说道，结果下一秒就被李妍一巴掌将头按进了腥臭的烂泥中。
李妍在暴雨中喝道：“低头！”
对方毫不犹豫，全然信任她地立马低头，直接把脸埋进了泥里。
紧随其后，李妍和黄狗直接扑过她的头顶。
女孩狠狠卡住从水中跃出的一条[银枪鱼]，用曾经在半梦半醒中学到的格斗技巧，狠狠压住了它头部的银色尖枪。
黄狗立马咬住银枪鱼的脖子，尖牙与鱼鳞擦出刺耳的声响。
犬类威胁的低吼声，此刻反而叫人听得很有安全感。
跟在李妍身边的男孩子，当即举起几乎比他人还要大的石头，狠狠砸在银枪鱼的脑袋上。
刹那间，银枪鱼脑袋直接开花。
黄狗抓住这个机会，撕扯着伤口的血肉咽下肚子恢复自己的体力和伤势。
李妍和其他两个孩子愣怔地看了眼自己的手，似乎都没想到他们的力气和反应会有如此变化。
补充过体力的黄狗看向他们。
“你们灵力窍门被打开了，算是可以当御兽师的苗子。”
不过，它又单独看向李妍。
“但是你怎么这么小就会近身武艺？”
“我也不知道……就是像和某个人学的……”
李妍反复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起自己似乎在洪水来临前，看过漆黑混沌中，一名短发的女子与白骨一样的怪物搏斗时的场景。
对方曾经短暂和她身心一体，那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让她明确感知到了对方坚定信念的同时，学会了对方高超格斗技巧的一些皮毛。
“妍妍！”
一声带着欣喜和哭腔的声音响起，然后是两个沾满雨水却温暖的胸膛紧紧抱住了她。
她的父母，和其他两个孩子的家人几乎是哭着冲出羊群，和险些生死相隔的孩子们重逢。
当家的父亲看见身旁的大黄狗，还没有来得及发现满身泥泞的黄狗和之前那个有什么不一样。
他也狠狠抱紧了一下它，就像对待另一个家人一样欣慰地说道：
“大黄！干得好！还好你也没事能回来！”
羊群看看那条黄狗，踢了踢蹄子。
黄狗愣了愣，没想到自己只是带回三个小崽子，竟然受到如此热情的招待。
不过……感觉还可以，好像凡人也不都是那么可怕。
“爸爸，它不是大黄。”
但是李妍的声音，把它刚才在亲切话语中得到的飘飘然打碎了。
果然它就知道凡人都是很狡猾的生物，甚至比它们狐狸一族还要难以揣摩心思。
它缓步往后退了几步，以防那些不知道为什么和凡人们混在一起的羊群突然联合对它发难。
李妍的父亲有些惊讶，不过听了她的话，村民们又仔细看看它的眉毛处。
没有之前大黄为了抓小偷时，留下的一道暗淡白色的断眉痕迹。
“不是大黄……那大黄呢？！”
黄狗忍不住发出低吼的咆哮声，又往后倒退几步，然而身后已经是汹涌的洪水，它无路可退。
李妍和另外两个孩子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她先说的话。
“大黄为了救我们……死掉了……”
顿时周围安静下来，先是跟着大黄到处跑的孩子们先的一声哭出来，随后不少大人也开始抹眼泪。
变换成大黄狗的异兽与羚羊群们面面相觑，似乎没有想到会看到传说中冷血无情的凡人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它犹豫了一下，还是在雨声与泪声中缓缓收起自己原本摆出进攻姿态的爪牙，然后静静蹲坐在原地，这让它看起来格外像大黄多一点。
羊群中有几只主动走出来，用自己柔软的侧脸蹭了蹭悲伤哭泣的人们。
李妍抹掉眼泪，看向大人们，用带着鼻音哭腔的声音说道：
“爸爸妈妈，小黄也帮了我们，它是好人，可以带它一起上山吗？”
异兽是危险的，不过也是可靠的。
只是要如何分辨？
在众人犹豫的时候，反而是站在羊群之首的领头羊主动提出一个建议。
“小姑娘，你既然灵力已开，不如双方签订契约。”
“互为盟约者，不可擅自背叛诺言，否则天劫加身，必定要其灰飞烟灭。”
就像不久前，它和那个武/警订下契约一样。
这的确是个好方法。
原本私自签订契约并不是一个合法行为，不过此时大难当头，也顾不上那么多。
之前断了腿的武/警在契约后的灵力修养下，此刻感觉断腿竟然缓缓恢复，惊叹御兽师的能力果然神奇的时候，他抬头就能看见原本因为暴雨，显得昏暗无比的天空中，眼下竟有无数明亮瑰丽的流星飞过，好似夜晚明灯照亮未卜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