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使(咖啡树下的猫)

那是一种觉得有些乱丢垃圾的不文明, 但不是生物受伤时应当会有的本能反应。
几秒的时间内，科尔顿断掉的右臂就以一种古怪的方式重新生长出来。
手臂需要的骨骼如同节节拔高的植物快速生长，随后肌肉如同可以随意捏造的橡皮泥迅速覆盖其上, 最后是人类的肉色皮肤将外皮包裹得严严实实。
在易当途惊恐地叫喊着从空中坠落到地面上的时候, 对方的手臂就已经完全恢复如初。
“五行属木？”林深山推测。
在这个世界的御兽体系理念中, 五行没有相生相克的说法, 强势的火焰能够烧干清水，同样汹涌的激流也能够将树木连根拔起；不过属性往往意味着能够更快推测出, 对方更擅长的领域在哪个方面。
林深山只是从他相当快速的复生特点中推测，对方是不是还有更多和木系灵力有关的特异能力。
“小心行事。”杜青碧回道。
虽然她话这么说, 可动作丝毫不像是要小心行事的样子。
她的战斗风格如果要究其根源，恐怕要回溯到最初在太虚梦境里初见饕餮的那次。
汹涌磅礴的灵力如九天瀑布一样当头打下, 那种感觉好像天河倒流, 只要看过一次更很难忘记那种置身于灵力流下即将被彻底压垮的恐惧感。
由此的影响就是，她后来对战的时候也偏向大开大合的风格，颇有古时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对气势。
对方的实力隐隐还在她和林深山之上，不过一直需要护着那个叫做易当途的中年男人才无法完全放开手脚。
但这对他们两人来说是一个好现象，不管是人类还是兽类的搏杀中，有束手束脚的东西存在往往就会落于下风。
逃生楼梯里的空间并不足够大，在易当途连滚带爬要往九楼往内部商城的逃生门里去时, 林深山的靴子直接踩死在门上，一边紧压着铁门不让他有开门逃跑的机会, 一边长剑横于胸前直接往前扫去, 像是要用这一剑直接将对方砍成两半对开。
杜青碧则双脚踩在不锈钢楼梯扶手上, 双拳紧握朝对方头部轰出。
再怎么能重新复生，任何生物在失去头的时候就算不死，估计也很难保持清醒，毕竟她的确是看过实例的，上一个那么疯疯癫癫的是叫刑天。
两人在大学之前那段“巡逻”的日子里就发展出了相当的默契，此时左右夹击同时出手，更是逼得这大块头腹背受敌。
但对方显然不打算坐以待毙。
他踩在地上的双脚猛地一跺，竟然将整个楼梯直接踏空，整个人往下一跃，来到八楼的位置。
将八楼的消防大门踹开，然后把双腿发软，哪里还有半分宣教时模样的易当途往里面一扔，科尔顿说道：
“你去十楼吧。”
他的华国语言说得不是那么标准，不过好不容易得到可以避难指令的易当途哪里还管得了这久多，撒开腿就往反方向的另一道消防楼梯那里跑。
他多半已经想到金环水蛭就是从电梯井那里放出来的，虽然此时那种繁殖能力极强的生物已经遍布这栋商场，可是心理上他还是觉得走楼梯更好一点，况且这个时候还坐电梯，万一被困上不得上下不得下，那不是死得更惨？
去十楼！赶紧去十楼！到了十楼，他就算是安全了！毕竟柴荆那个男人还是有点本事的！有科尔顿那个大块头在后面拦着，他应该不会死了吧！
看着易当途狼狈离开的肥胖背影，科尔顿在自己的心口以左手点出一个三角形的标志。
这是教廷信仰的简写符号。
“神会记得羔羊的付出与牺牲，来生的伊甸园中亦有你的位置。”
他低声祷告。
头顶尘埃扬起，科尔顿耳朵一动，就警觉地跳开。
他立马回身反踢，脚尖勾着一张重量不轻的实木双人大床就往左右方砸去。
轰隆一声，价值和质量按理说都成正比的床板直接四分五裂，杜青碧的身影在灵力爆发的加持下只在视网膜里留下一道光，逼近，出拳。
指虎将人类双拳爆发的力量再度增加一倍不止，这次科尔顿躲闪不及的小腿被砸烂半条，可是他也没看一下，选择借助后推力的同时，将自己的左腿直接血淋淋地扯下，并以极短的时间重新生长出一条新的来使用。
杜青碧心里想。
她的攻击不是没有效果，但是对方复生的速度太快，导致她来不及直接给予其有力的致命一击。
“你如果手上拿的是长矛，现在应该就能将我杀死。”科尔顿以口音变扭的华国语言对她说道：“那才是最适合你的武器。”
“啊是吗，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武器多一点。”
杜青碧面不改色，脸上也不显露任何懊恼之类的神情。
她在战斗中是个极端冷静派，必要的时候可以和对方互放垃圾话，但是丝毫不影响她是在心底已经制定好如何坑杀对方的打算。
反而是她手上黑色指虎里的情绪强烈了一点，杜青碧感受了一下，似乎是秋旻那家伙对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很是不满，在它耳朵里听来，那无疑是在贬低它的能力和实力。
杜青碧的手轻轻拂过指虎的表面，然后看向科尔顿。
“你看着不像是教团的那些疯子。”
她之前在朱鹭市的时候不是没有碰见过那样狂热的教团成员分子，对于他们而言，信仰不值一提，大多只是为了“药物”才为教团卖命，可眼前这个人气息虽然已经不像人类，可是神智还很清晰，丝毫没有那种“走火入魔”的混乱感。
“所以，你在这里又是干什么？真情实意来宣教？”
科尔顿沉默了会儿说道：“和我们走吧，未来的新世界需要你和刚才的少年。”
杜青碧转了一下手腕，像是体育课之前要好好做热身运动一样。
“你知道刚才那个少年去哪儿了吗？”
“……”科尔顿说道：“他去了顶楼，但是他一个人做不了什么，很快他就会明白真相，他会明白我们的话是正确的。”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语气听起来有些惋惜。
“你执迷不悔地捂住双眼，将会让你错失神的恩赐。”
“嗯嗯嗯你说得很有道理。”杜青碧朝对方勾勾手，“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所谓的神其实也是不存在的，有的不过是你脑海里的臆想。”
看见对方眼里出现的怒气，杜青碧笑笑。
“我个人是不相信所谓的神，如果上天……哦，你们可能更愿意称之为神，愿意去莫名其妙垂怜某个人类的话，那我多半是觉得是别有所图。”
“华国有句话说得好，叫‘时间因果是个圆’，种下了因，所以有果。”
“你刚才那句话说得好像先有了一个果，然后反推告诉我，你现在拥有的成就，是因为当初有个神关注了你，垂怜了你，赐福了你。”
“开什么玩笑，那人在这过程中付出的那么多的艰辛努力又算得了什么？全都被那个虚无缥缈的神抢走了功劳吗？”
“不得侮辱神明！”科尔顿怒吼。
发怒的巨人破坏力大得惊人，但更令人觉得恐怖的是他的前胸后背上都伸出了无数条手臂。
赤/裸/的上半身上爬着类似蜈蚣的伤痕，随着他双眸里琥珀色的光芒大盛，他手中更是出现无数刀剑斧头一类的武器。
“今日，我要以布里阿瑞俄斯之名，将不敬神者斩杀于此！”
布里阿瑞俄斯，是传说中的百臂巨人，现在单看外表，科尔顿果真有几分类似。
但杜青碧还是觉得这份再生的神力是与他神魂已经半融合的异兽带来的。
[巨人蜈蚣]的虚影从生长出百条手臂的巨人背后的影子中探出，它身上数百条关节对足一起移动的时候带着令人独特的韵律，如果盯久了，甚至让人觉得自己的思绪也一起沉到了那仿佛夕阳晚霞一样美丽的橙红色中。
这一次双方的交手明显要比之前要激烈太多。
商场八楼是高档家具城，此时早已在冷兵器的暴/力战斗中沦为满是残渣废屑的垃圾场。
和货真价实的西方御兽师的战斗，让杜青碧燃起莫大的兴趣。
她听得到自己的心跳似乎快与秋旻的相互融合。
咚——咚——咚——咚——
平稳的、激动的，好像在期待什么蜕变即将到来的。
躺在混沌梦境中的饕餮像是感应到什么，睁开双眼，看向纯白到空无一物的天空。
“下一次，好像可以试试了。”它有些期待，“总不能每次都是小蛇可以去吃那么多好吃的吧。”
它在这儿吃不同口味的草已经吃腻了。
杜青碧连续出拳，越打灵力越是强悍，最后指虎简直像是敲打在钢铁上，发出接连不断的清脆响声。
她这次没有针对敌人复苏能力过强的本体下手，而是直接向对方手中那近乎百种的武器发起攻击。
苍龙化器后最大的特点是破防能力极强，除非五行专修土属性，能够多抗她几下揍，否则其他武器或是灵力盔甲不出几下就会有破损的情况出现。
手中武器被破，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本身的实力好像也逐渐下降一个档次。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科尔顿脸上的表情已经快扭曲了。
杜青碧数了数他手上剩下的武器数量，还要一半不到。
“有同样一些东西，在不同的观念下的解释是不同的。”
“在华国，如果能达到化形武器的实力阶段，多少都是和异兽心意相通，你呢？你真的有和自己的搭档心意相通？”

◎偷袭虽然不讲武德，但是十分有效◎
“神使怎么可能与凡人心意相通！它们是指引我们, 救赎我们的存在！”
杜青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你没有感觉吗？你不过是用秘法强行接纳了一部分异兽的力量，使得自己变成了一种似人非人的‘怪物’。”
她这人很少和别人讲道理，可如果她和别人讲起道理, 其他人往往会觉得她说得尤其有道理。
“如果这本来就是你自己的力量，那为什么仅凭我击破这些异兽衍化的武器，你的实力就会下降这么多？你自己难道不觉得奇怪？”
科尔顿感觉自己身体内作为动力源头的神力还在逐步流逝, 百足的神使似乎焦急地想要对他说什么, 可他现在心神不定, 竟然什么声音也无法听见。
唯有站在他对面的少女声音清晰, 如果尖锥强行往他脑海里挖去。
“你如果不信，自己回顾自己的内心, 看看我说得对不对。”
杜青碧说得全部都是课本上化心期的理论知识重点。
感谢学校还需要进行笔试考试，让她记住这些深奥知识点的时候, 现在竟然还能忽悠到一位内心迷茫的“国际友人”。
但实际上她一刻也没有歇着，对方神情无措的时候, 她已经接连又破坏了好几个手上的武器。
那些武器要破坏起来不难, 可是在挥动的时候，如果稍有不注意，还是会很麻烦地陷入前后受敌的危险中去。
所以秉持着趁他病，要他命的不讲武德宗旨，杜青碧是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百臂巨人愤怒至极，如果此时他眼里的情绪也能化作实体，估计足以将整座商场都一起点燃。
对方实力不弱, 但是杜青碧仔细对比了一下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拿一直摁着她暴揍的嫦娥来说, 他大概只能比得上四分之一个, 即便无法将他彻底击败, 她也能确信自己足以在对方手下成功逃脱。
要不然她不会主动对林深山表示留下，特意找一个“切磋对手”。
而再往上，他们都能感觉到反而是顶楼那个御兽师的实力不算太强，保不齐是个头脑派，反而更容易直接控制并稳定现在混乱的局面。
眼看对方已经在她的言语之下好像快要失去理智，巨人却强行闭合了一下的双目，口中喃喃自语。
【神啊请宽恕我的罪，我盲目自大，宣扬您的荣光，却忘记您悉心的叮嘱。】
【您说，世间上荣耀之冠冕，皆以荆棘编织而成……世人不信您的付出，不信您以死亡化作照亮诸多神道的光……但我们相信……并永远相信……】
【我应当耐心，应当守则。】
他睁开眼，哪怕此时自己的双目还是令人觉得倍感诡异的琥珀色竖瞳，可他脸上的神情已经重新恢复成最初见面时的平和。
【神啊，请保佑您的信徒。】
科尔顿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然后掏出一个小瓶子，然后从里面倒出一枚纯白如雪的药丸直接吞下。
杜青碧一直看着他，直到看见一个似乎随时都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竟然还能用这种方式变成那个看起来好像能重新融入社会人群中的人。
刚才对方说的外文话她并没有完全听得懂，不过看他的动作和神情，似乎是在进行什么祷告。
似乎是发现她竟然没有趁此机会干脆了结他，对方似乎还有些惊讶。
“我以为你们华国的御兽师都是粗鲁暴/力的人……但看来也有极少数一部分不是，但是你刚才展现的力量……”他像是犹豫了一下，“你是在和地狱的魔鬼做交易，毁灭性的力量今后同样会毁灭你自己。”
杜青碧难得感觉自己快被气笑了。
她不喜地皱起眉，“希望你的态度能尊重他人一些，况且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吗？教团今天做的任何事情，都和恐/怖/袭/击差不多，你以为你自己用什么神谕之类的话，就能将自己摘出去？”
科尔顿看了眼灰白的天花板。
“我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灭世的大洪水本身就是为了筛选神选之人必备的荆棘，无法挨过荆棘的鞭挞，必定身怀无法洗净的罪孽。”他说道，“而身为布里阿瑞俄斯的神选者，我只需要遵守自己该做的就好。”
杜青碧活动了一下手腕，像是挽留远道而来的客人一样露出微笑。
她很少会用这么端庄又虚假的表情面对其他人，如果有的话，一般也是在训练场遇到计轻舟的时候。
她说道：“我改变主意了，因为你完全对可能害死无数无辜之人的这件事完全不心怀愧疚，甚至还准备用那样拙劣的谎言来掩盖自己的罪行……我今天不管外面还有多少教团的分子，亦或者不是教团的分子，我都要把你这所谓的神选者揍一顿。”
科尔顿露出怜悯的表情。
“以你刚才的力量是不可能阻挡我的离——”
这句话来不及说完，对方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对这样速度的惊恐，让身形高大的巨人下意识瞳孔一缩，身后数条手臂及武器同时往面前劈来。
眼前这名少女的眼眸亮得惊人，让科尔顿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尚且没有接触到伟大的教皇陛下，以及亲眼看见神光时的一段诡异经历。
那天他像以往一样被父亲的拳头狠揍了一顿，然后摇摇晃晃走出家门抬头看天的时候，看见天空中挂着一轮黑色的太阳。
可是……太阳怎么会是黑色的？
他惊恐万分，可视线怎么也无法移开。
他死死地抬头盯着，一直看到那属于太阳的位置就好像缺少了什么的小孔，让他窥见刚才那黑色的竟是某种庞大生物的鳞片，而此时它似乎发现地面上有什么渺小的东西在看着自己，于是它也看向他——
杜青碧拳头以极快的速度上扬，巨人的手臂和武器来不及接近她的后背，就已经整个人被狠狠击飞出去。
原本是分隔各家商铺的墙壁被瞬间砸破，杜青碧追上去毫不客气地往他身体各处薄弱的关节招呼。
她的实力比刚才最起码上浮了两个档，保守估计她甚至已经迈入了化心期才会有的A级水准。
但如果科尔顿更了解华国的御兽历史，大概会清楚地知道对方的灵力阈值早早就到了恐怖的A级，在最初灵魂穿越的时候，杜青碧就帮助秋旻越过龙门，化龙属于特殊的化心，和一般的御兽师不同，她是先迈过最难的关卡，然后水到渠成的突破剩余的障碍。
科尔顿惨叫一声，感觉到那黑色的指虎在砸在自己身体上的时候，就像人们用来打开核桃外壳的专门工具，稍稍用力就足以破开所有的防御。
紧接着他的头被人狠狠拎起来，再砸进墙壁。
石材的粉末扬起，墙壁上已经出现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小坑。
这点小伤对于御兽师来说不会是什么大问题，但那份屈辱感足以让所有拥有自尊的人感觉发狂。
科尔顿怒吼着用身后的手臂死死拽住了眼前黑发黑眸的少女，她头发的颜色、她眼神里的冷漠，不知道为什么都会让他联想到很久以前见过的恐怖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