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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平平无奇(月下蝶影)


祉猷脑袋被戳得往后仰,仍老老实实任由玖茴戳来戳去。
“啧。”玖茴看着他被戳红的额头,蜷起手指,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今天回去以后,你要好好想想,究竟错在了什么地方。”
被绑得死死躺在地上的掌派弟子,在心中无声呐喊,有没有人管管我?再不管,我的脸都要被雪埋起来了!
“喵。”一只猫跳到他身上,帮他拍去眼睛与口鼻间的雪,然后坐在他脑袋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摇尾巴。
掌派弟子感动地看了它好几眼,这只猫比两个人善良温柔多了。
这个玖茴究竟是何等修为,他在她面前,竟毫无一战之力。即便他最近几日灵台紊乱,也不该力弱至此。
“留你一条命一万灵石,你高空飚剑让我们受到惊吓需付五千灵石,还有你意图抢劫也要赔我五千灵石。”玖茴再次回到掌派弟子身边,一把拎起他脑袋边的猫抱进怀里:“我的猫替你擦雪,收你一千灵石。总计两万一千灵石,你若是愿意赔我,就眨眨眼。”
掌派弟子瞪大眼睛,两万多灵石?他想开口拒绝,却发现自己口不能言,不知何时被玖茴用术法禁了言。
他瞪向玖茴,你怎么不去抢!
“你不愿意?”玖茴故作烦恼地叹气:“既然你不愿意,那便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嘛,看来只能挖个坑把你埋了。”
她扬手用冰雪凝结成一把剑,随手把剑扔到旁边的空地上,空地轰隆隆崩裂开,刚好形成一个埋人的深坑。
“此处荒郊野岭,又无其他人经过,你被埋在这里会不会很孤单?”玖茴摇头:“啧啧啧,真可怜。”
掌派弟子疯狂眨眼睛,眼皮眨得抽搐不止。
“你又不想被埋了?知不知道挖坑有多累,虽然你不想用这个坑,辛苦费还是要给的。”玖茴把白奇放下:“我天生良善,干脆给你凑个整,你赔我三万灵石便罢了,你有没有意见?”
掌派弟子心情沉重地眨了眨眼,眼里缓缓落下一滴晶莹的泪水。
“瞧瞧仙友你,都高兴得流眼泪了。”玖茴收回披帛,给披帛使了清洁术后,才重新挂回臂间。
她把手往掌派弟子面前一递:“给灵石吧。”
掌派弟子颤抖着手取下荷包,掏空整个荷包也只有七千多灵石,他见玖茴脸上的笑越来越淡,赶紧把束发的玉冠与腰间的玉佩都解了下来。
玖茴仍旧没有收回手。
他咬了咬牙,最后把食指上扳指取了下来,依依不舍地放到了玖茴掌心。
这是母亲逝前赠给他的,她很努力地活到了九十岁,只为了能多陪他几年,逝前把这枚扳指给了他。
“你要好好的,好好的啊……”
此刻把这枚扳指送出去,他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母亲。他是神极门高高在上的掌派大弟子,是凡人敬仰敬畏的仙长,是小宗门点头哈腰讨好的对象,他早已经忘记母亲对他唯一的期望仅仅是“好好的”。
即使是生死之际,也要靠着母亲留下的扳指,祈求对方能饶自己一命。
扳指落到玖茴掌心,与他的玉冠碰触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这一刻,他突然捂着眼埋进雪堆嚎啕大哭,甚至顾不得玖茴与祉猷会怎么看他。
玖茴静静看着他蜷缩在雪地里的狼狈模样,取出扳指放到掌派大弟子身边:“这枚扳指上,有亲人庇佑的福气。”
“以前被你欺负过的人,可能也是别人的心头宝,他们无力反抗,不代表他们活该被你欺压。”玖茴后退两步:“以后再想欺负人时,就看看这枚扳指。”
她挥手填平用冰剑震出的深坑,朝还在雪地上舔爪子的白奇招手:“胖猫,走了。”
“等等。”掌派大弟子把扳指紧紧握在手心:“我叫垣涡,今日欠你一万灵石。”
玖茴回头看他,轻笑一声:“我记下了。”
她仅仅瞥了他一眼,但垣涡却觉得,这仿佛是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把扳指小心翼翼戴回指尖,垣涡召回掉在雪地里的本命剑,摸了摸肿起来的半边脸,愣愣在雪地里站了很久。
回到望舒阁,白奇带着肉包去找那只叫二喵的挑嘴猫。玖茴把红羽举到林鸱面前:“这枚羽毛,就是歪嘴刘给你的那一枚?”
“大小有点像,但我扔掉的羽毛没有这么红。”林鸱不敢肯定。
“它在垣涡身体里吸收了几日的灵气与生机,颜色自然有些不同。”玖茴越看越觉得这枚羽毛不普通,她扭头看祉猷:“你觉得这是什么鸟的毛?”
“传闻凤凰能浴血重生,但凤凰已经绝迹万年,我没有见过真正的凤羽。”祉猷取来纸笔,画出曾在古籍中见过的凤羽图。
“祉猷,你竟然还会作画?”玖茴见祉猷仅仅几笔,便画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忍不住摸了摸他的手:“你这手是怎么长的,可真灵活。”
“平日无事,就随便画几笔。”祉猷并不是特别喜欢作画:“你看可有相似之处?”
“嗯……”玖茴把羽毛与画对比了许久,最后把画递到林鸱面前:“你是鸟,你来看看,画上的羽毛与这红羽相似吗?”
林鸱沉默了,它挪着鸟爪往旁边躲了躲:“仙子,您与祉猷仙长能分辨人类的头发有什么差别吗?”
“人类头发细,鸟类羽毛差别这么大,能相提并论?”玖茴摆手:“算了,你还是找白奇玩去吧。”
林鸱赶紧扑扇着翅膀飞走,屋内只剩下玖茴与祉猷,两人都不说话,屋子顿时安静下来。
“我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过一段记载,建木是大地通往神界的天梯,若燃建木香,其烟四散而消,是有神降。”
“嘘。”玖茴连忙捂住祉猷的嘴:“修真界几千年无人飞升,这些仙修各个发了疯似的想要证明有什么上神大仙,你别信那些乱七八糟的记载。”
“什么上神历劫诅咒,都是胡言乱语。”玖茴松开手,走到窗户边,抬头看了眼乌云翻滚,仿若要裂开般的天空:“上神德高望重,与天地齐寿,怎会如流言那般,只是来凡间历劫艰难了些,便要报复天下苍生呢?分明就是凡夫俗子对上神的不敬与嫉妒,我一星半点都不信!”
翻滚的乌云渐渐平息,雪落在盛放的朵上,景致格外美丽。
玖茴关上窗,扭头看祉猷:“今天这么大的雪,是不是应该吃暖锅?”
“暖锅?”祉猷问:“是美食录里,可以煮很多食物的锅?”
“对,叫上师父与长老,还要有各位师姐师兄在一起,人多才热闹。”玖茴拉着祉猷的袖子往外走:“走走走,为了庆祝今年的第一场雪,我们吃暖锅!”
祉猷被玖茴拉出房门,他仰头看向无尽的苍穹,雪扑面而来。
吃暖锅的提议,得到了整个望舒阁的赞同。尽管大家都有修为在身,并不惧怕寒冷,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在雪地里架起桌子椅子,围着咕噜噜冒着热气的锅子坐下来。
傀儡们端上了肉与菜,大家夹着肉齐刷刷下锅,徒留祉猷愣愣地看着空盘子发呆。
刚才……发生了什么?
“赶紧吃。”一片烫好的牛肉落入他的碗里,是玖茴见他可怜,特意分给他的:“知道吃暖锅的诀窍是什么吗?”
祉猷缓缓摇头。
“就是要手快!”等傀儡端上第二盘肉,玖茴甩开膀子,先玉镜一步夹走最大的一片。
“你这个不肖之徒!”玉镜只能抢第二片:“连师父的肉都抢?!”
“暖锅面前无师徒,当年你抢师父羊肉时亲口说的话,怎么现在就忘了?”常长老毫不留情拆穿玉镜:“师姐你可要点脸吧。”
暖锅里的热汤沸腾翻滚,众人的筷子翻飞,祉猷终于在第三盘肉也被抢光后,领悟到吃暖锅的真谛,那就是——抢。
等第四盘肉被端上桌,他以最快的速度,夹走了整盘的肉。
众人伸出的筷子齐齐停住,几位长老用谴责的目光看向玉镜。
“掌门师姐,你怎么教的徒弟,谁教他这么抢菜的?!”
“一筷子一片肉,这是我们望舒阁的规矩,谁也不能坏了规矩!”
“孩子刚进师门几个月,不懂也正常。刚才那几盘,人家一筷子都没动,你们怎么不闹?”玉镜给祉猷使了一个眼神,好徒弟,你下次再这么干,师父就要被群殴了。
玖茴分走祉猷筷子上一半的肉,把肉烫进锅里。
“玖茴师妹,你不讲食德!”早就防备玖茴小动作的落烟立刻去抢,顿时满锅的油汤四溅,就连祉猷的脸颊上,也溅上了两点油。
等他回过神,自己筷子上已经什么都没剩下,只留下几粒刚飘下来的雪粒子。
天色渐渐暗淡,悬挂在枝头的灯笼亮起。锅里在咕噜噜冒着泡,桌上的肉还没吃完,但谁也不想再动筷。
祉猷慢悠悠夹起烫好的肉,放进碗里裹上调好的调料,才吃进口中。
雪纷纷扬扬,他呼出一口热气,抬头看着望舒阁众人的笑颜。
黝黑的眼眸,也被暖锅染上了点点暖意。
原来雪地的暖锅,是这样的……暖和与热闹。
“多吃点,多吃点。”玉镜把锅里其他烫好的菜,全都夹进祉猷碗里:“吃不完就浪费了。”
玖茴揉着吃撑的肚子,同情地看了祉猷一眼,暖锅吃到最后,总要有一个人负责这些吃不下的肉与菜。
只要吃了第一次,以后就会有无数次。
祉猷这个傻孩子,没看出大家这会看他的眼神格外和蔼?
桌子旁边,猫猫狗狗鸟儿乌龟围了一圈,各自守着自己的盘子吃着烫好的肉,喵喵汪汪啾啾叫个不停。
玖茴放下筷子,溜到旁边捏起雪球。
啪嗒,一个雪球落在她的头顶,玖茴回头,没想到竟然是平日最温柔的汐沅师姐偷袭她。
她立刻还击,不一会空中就满是飞来飞去的雪球,连躲在旁边打瞌睡的乌丞相,都挨了几个大雪球。
“祉猷,祉猷!”玖茴被砸得满身是雪,趴在雪里边笑边喊帮手:“你别吃了,快来帮忙!”
祉猷放下筷子,就要去帮玖茴,被玉镜一把拦住:“别急别急,还有两片肉。玖茴那孩子皮实得很,几团雪砸不坏她。”
谁知祉猷跑得更快,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玖茴面前,把她从雪里拉出来,还用后背帮她挡住飞过来的雪球。
玉镜笑着摇头,自己把两片肉塞进嘴里,跟其他几位长老坐在一起,边喝茶边看小辈们打闹。直到雪球砸在了他们几位长辈的身上,现场彻底乱作了一团。
“嗷嗷嗷啊,老子是白猫,不是白雪球,你大爷的眼瞎呀!别扔!”
“汪汪汪呜,不要打狗!”
一场雪仗闹到大半夜,大家终于偃旗息鼓,挪着慢吞吞的步伐往自己院子走。
积雪被踩得咯吱咯吱作响,玖茴与祉猷并肩走在一起,看着祉猷眉毛头发都染上了雪霜,忍不住笑出声。
祉猷不明白她笑什么,只能疑惑地看她。
“今晚开心吗?”玖茴笑盈盈看他,双手背在身后,一步步倒退着走。
祉猷一把抓住倒退着走,差点撞到树的玖茴,帮她轻轻拍去身上的雪。
他好像有一点点不那么厌恶雪了。
九天宗上,步庭提着琉璃灯走出殿门,他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走到水潭边。
水潭结了一层薄薄的浮冰,他放下手中的灯盏,把一粒暖珠投进潭中。冰雪化去,冻僵的鱼儿渐渐恢复活力,在水中徐徐游动起来。
“师父。”南砜从外面大步走进来,在步庭耳边小声道:“青岚门宗主自回到宗门后,就一直闭关修炼,未见任何人。”
“神极门掌派弟子如何了?”步庭把鱼食投入水潭:“一个时辰前镇星楼传来消息,说他今日会命丧黄泉,神极门可有消息传来?”
“没有,他平安回了宗门。”南砜第一次怀疑镇星楼四位长老的能力:“师尊,镇星楼的四位长老,预言真的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没有人能抢我的东西,老虎也不行!
掌派弟子:我终于配拥有一个名字了?
望舒阁:谁说我们宗门不讲规矩的,我们规矩多得很!
祉猷:第一次吃暖锅,不懂规矩,大家多包涵~

“南砜,你在怀疑镇星楼?”步庭提起琉璃灯,灯火耀耀,照亮了南砜年轻的脸庞。
“徒儿不敢。”南砜对那位神极门掌派弟子有些印象,那日魔界混入师叔的合体期大典,他被玖茴拉进防护结界中,后来神极门掌派弟子为了能躲进结界,给了玖茴五千灵石。
在同一个狭小的结界中待过,自然与纯粹的陌生人不同,南砜甚至在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既然镇星楼四位长老预言到对方的命运,为何不想办法救下他?
“是不敢,而不是没有怀疑。”步庭提起灯,走进八角亭中,南砜跟了过去。
“你可知镇星楼为何以镇为名,而不用观?”把琉璃灯放到桌上,步庭拂去玉桌上的积雪:“因为他们曾经以为,只要赶在预言来临前,改变镇压预言的发生,就不会再有厄运的发生。”
“难道这样做不对?”南砜更加不解。
风把雪吹进亭中,步庭面色如雪般苍白:“一个人往左走时,有人告诉他,往左边走会摔跤。于是他选择了右边的道路,谁知右边跑出一群豺狼虎豹,要了他的性命。”
“也许他死前无数次后悔,早知道会失去性命,不如摔断腿好。”步庭走到围栏边,看着池中的游鱼:“怎么选都可能出错,走哪条路都有可能招来厄运。无人知道,哪个选择会让自己付出更大的代价。”
“有重开时,人无回头路。”
雪落入潭中,但潭中有步庭扔下的暖珠,即使有再多的雪,都不会冻着这些懒洋洋的鱼。
“可是……”南砜知道接下来的话不该说出口,但他还是说了:“前些日子四位长老预言镇妖狱倒塌,大妖会降世为祸人间,师父又为何去改变?”
“当选择左边会死几十万几百万甚至千万人,选右边只需要数人性命时,为师只会选择右边。”步庭语气冷淡:“对我而言,这不是选择,是唯一的路。”
南砜沉默下来,他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可正是因为明白,才觉得心里难受。
“难道就没有两全的选择?”他看着黑暗的天空:“为什么必须要有选择?”
步庭看着不甘的徒弟,开始回忆当年的自己,是否也这般不甘愤怒过?
“既然是选择,就有选择错误的时候。”南砜道:“也许往左会摔断腿,往右什么都不会发生。”
“你说得对,可是镇星楼四位长老不愿赌,应该说不愿为了一个小小的神极门弟子去赌。”步庭闭上眼睛,掩去眼底所有的情绪:“你要知道,有时候提前知道命运,或许并不是幸运,而是命运最残酷的惩罚。”
“垣涡没有如预言般命丧黄泉,是他做了正确的选择还是命运的惩罚?”南砜怔怔看着师父的背影:“没有人特意为他改变命运,他也不知道预言,可他活下来了。”
“或许,”步庭睁开眼,回头看他:“他运气好,恰好遇到了命运馈赠的一线生机。”
可他不相信,命运会对凡人如此大方。
“不行不行,我不要走这里!”玖茴把棋子抢回来,换了一个位置:“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只会耍赖。”
临近除夕,望舒阁上上下下都无心修行,宗门所有人都凑在正殿玩闹。
“跟你下棋真是头疼,什么战术计谋全不讲究,不下了不下了。”玉镜把棋子一扔,满脸嫌弃:“你哪是下棋,分明是棋子放哪全凭心意。”
“做人做事不就是讲究顺心而为?再说了,您是做师父的,让让徒弟怎么了?”玖茴笑嘻嘻把棋子收起来,她陪着笑脸凑到玉镜身边,抱住她的手臂:“明知道你比我厉害许多,我还跟你讲战术,那才是傻子呢。这局棋师父你放弃不下,放弃者为输,就等于是我赢了,对不对?”
“一哭二闹三耍赖,毁棋瞎闹让猫猫狗狗帮着捣乱,也算是谋略嘛。”其他长老坐在旁边喝茶起哄,莫长老指了指角落里不作声的祉猷:“你是没看见,这里还有个偷偷帮忙的。”
“我看不仅是祉猷,你们所有人都在帮忙。”玉镜端起茶盏喝了几口,这棋下得实在是憋屈。
“人家玖茴才十八岁,你多大了?”常长老一边揽镜自照,一边慢悠悠开口:“咱们不帮十八岁的小姑娘,难道帮你这个活了六百多岁的老太太?”
“说谁老呢?”玉镜挽袖子起身,“老娘长得容月貌,皮相年华正好。我看你是头发掉得厉害,嫉妒我头发多,才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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