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升温(舒良言)

靳明嫣专心看着婚车，第一个从车里下来的是陆同舟，他左胸前别着一朵粉红玫瑰的胸花。
太阳在空气里折射成丝丝缕缕的线条，色彩缤纷，陆同舟黑发白肤，在光影里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本来她拿起手机是准备拍新娘的，此刻镜头对准了陆同舟，他的脸在镜头里精致到无可挑剔，靳明嫣忍不住按下了拍照键。
旁边的女孩话语停顿，看了她一眼。
“新娘子下车喽！”
靳明嫣赶紧将手机镜头对焦新郎新娘。
鼓掌声一阵比一阵大，气氛到达今天的高|潮。
可这时站在车外的新郎却愣住了，笑容慢慢消失。
靳明嫣疑惑地放下举着手机的手臂，成江海和那两个女孩已经冲到婚车旁边去了。
“现在要钱，你要不要脸？！”女孩的声音怒不可遏。
“陆雪！别说了！”陆奇拉住自己的妹妹，看着一身白婚纱坐在后座的新娘，“琳琳，你先下车好吗？”
新娘面无表情，“没有六万六，我绝不下车。”

陆奇有两个妹妹，一个叫陆云，已经结婚，另一个叫陆雪，跟陆同舟是同学。
家里的大哥，现在才结婚。
此时的陆雪忍不住心疼哥哥，伸出手指指责这位准嫂子，“本来是谈好的事情，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反悔？怎么能让我大哥这么难堪？”
车里的肖琳面无表情，捧花端端正正放在身前，“六万六，给我，我就下车，没有……这婚就结不了。”
原本热闹的围观群众声音渐小，甚至在某一刻哑然无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惊讶。
陆奇的父母本来在屋里坐着等待一对新人，现在也不得不出面劝说。可无论陆奇妈怎么说，肖琳都一脸冷漠。
终于，沉默的陆奇爸说话了，“陆奇，今天亲戚邻居都看着，无论如何先办婚礼。”
“你下不下来？”陆奇压着怒气。
新娘还是很坚决，“不，啊——”
肖琳一声呼痛，她竟然直接被陆奇用蛮力从后座上扯了下来，婚纱裙摆落在地上。
陆奇怒吼，“你已经到我家门口了，这么多人在场，今天这婚你不结也得结！肖琳，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靳明嫣赶紧往旁边让了让，拉拉扯扯的新娘新郎从她面前经过。
陆同舟双手插兜悠哉悠哉跟在后头，靳明嫣拉住他，放低声音，“六万六而已，陆奇哥拿不出来吗？”
似乎是看穿了靳明嫣的想法，陆同舟笑了声，眼里是靳明嫣看不透的情绪，“少管闲事。”
靳明嫣抬起头，“我不差钱。”
陆同舟拨开她的手，留给她一个背影，“别把钱看得太重，你的钱解决不了别人的问题。”
红色的礼堂里，新娘正在闹，头纱被随意丢在地上，“这婚我不结了！”
新娘气愤地要走，一群人围上去，将她围在了中间。这些都是周围的邻居，大部分是陆奇的同姓本家人。
“孩子，我们这里没有新娘到夫家了还要悔婚的先例，我们姓陆的也不能这么没脸！”
“你可以走，但是必须完成仪式后离婚再走。”
肖琳愤恨，“我跟陆奇没有领证，你们没有资格这么要求我！”
肖琳执意要走，一群人拦住她，场面顿时变得混乱无比。
靳明嫣刚在人群里踏出一步，就被陆同舟抓住了手腕，她回头小声问，“你干嘛？我有钱为什么不能先借给陆奇哥？他还帮我修过屋顶呢。”
陆同舟用力一扯，靳明嫣落入他的怀里，他的气息忽然靠近她的耳朵，“我是怕你追悔莫及。”
靳明嫣还在疑惑陆同舟的话，就听见新娘一声怒吼。
“陆奇！！”
肖琳崩溃了，“我是图你的钱才嫁给你的吗？你自己看看，这个礼堂里站的都是你的亲人朋友，我的呢？我的呢？！”
她大哭，“你说你没钱，我没要一分彩礼，甚至和家人断绝关系，千里迢迢远嫁给你，可是你呢？你不是没钱，而是将所有的钱给你妹妹买新房！”
看见新娘的眼泪，陆奇一瞬间慌乱了，伸手想要拥抱肖琳，肖琳却用力推开她。
“陆奇，你连花六万六娶我都不肯吗？我是倒贴给你的，所以不值得你珍惜是吗？”
肖琳的头发已经在刚才的拉扯中凌乱，都说当新娘是女人一生之中最美的时候，很明显，她没有这个福分。
“如果不是我偶然知道了这件事情，陆奇，你究竟还想要瞒我到什么时候？”肖琳指着一旁的陆雪，“你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妹妹呢，你想要我和你一起赚钱给她买新房吗？”
被指着的陆雪急于证明什么，大声回答，“给我姐买新房是因为她嫁的人家庭条件不好，你能不能别闹了？能不能不要这么丢脸啊？”
靳明嫣眼里有几分诧异，回头搜寻陆同舟的眼睛，两人对视几秒，陆同舟慢慢放开她的手。
他脱掉西装外套，懒洋洋靠在墙上，身上衬衣笔挺，以旁观者的身份看这场闹剧。
肖琳被陆奇伤透了心，还是要走，一群人继续拦她。
一个老奶奶挡在最前面，是早上给靳明嫣瓜子花生的李奶奶，此时一脸正色，“孩子，今天你不结婚走不了，要不然这场婚礼就白操持了，损失由谁来赔偿呢？”
“我赔！”肖琳要走的决心很坚定。
“这场婚礼一共花费三万，你现在拿出钱来就可以走人。”
肖琳为了远嫁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父母，一下子根本拿不出三万块，她转头看陆奇，眼泪一滴一滴掉，“你就这么看着？”
陆奇站在他父母身边，神色沉痛却没说话。
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拦着她的人，肖琳绝望了，可身后突然靠过来一个人，“这三万块我给！”
陆同舟笑了一声。
靳明嫣扶住肖琳的手臂让她不至于无力摔倒，视线扫过眼前这些熟悉的人脸，“我替她给，你们让她走。”
肖琳紧紧抓住靳明嫣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李奶奶皱眉，话里含着威胁，“嫣嫣，你可是我们这边的人，小心你外婆教训你。”
靳明嫣嚣张地笑，“我爸妈都教训不了我，还有谁敢？”
陆奇妈冲过来，一把扯过靳明嫣的手臂厉声大喊，“秀禾家的外孙女！我们家陆奇还给你修过房顶、糊过墙呢，你怎么能帮着外人？！”
靳明嫣变得六亲不认，尖锐的带着刺，“新娘不想结婚，你们就没有权力扣下她。”
靳明嫣不管不顾拉住肖琳的手带她往外走，走到一半被更多人拦住，这些都是街坊邻居，每一张脸靳明嫣都看见过。以往和颜悦色的脸，现在变得冰冷厌恶。
“让开！”靳明嫣一声大吼，“你们逼婚是犯法的！”
这些人毫不退让，一双双眼睛对她怒目而视，像是滔天大浪向她席卷。
靳明嫣从没怕过什么，“你们再不让开我就报警。”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闷哼，众人惊呼。
靳明嫣立马回头，陆同舟挡在她身前抬起手，一条板凳砸在他的小臂上。他背对着她，后背的肩胛骨在衬衫下紧绷。
——拿着板凳砸人的是陆奇他爸。
意识到什么，靳明嫣愣了下。
陆同舟抢过凳子摔在地上，“砰”的一声让场面安静。
“陆叔。”陆同舟甩了甩发麻的手臂，声音不咸不淡，“这么大年纪了，你应该知道什么人不能动。”
陆奇爸猛地回过神，看向靳明嫣的视线带着后怕。这个女孩可是京都来的，听说家里有权有势。
陆同舟踢了脚地上的凳子，拉起靳明嫣的手，带着她和肖琳一步步走出包围，这次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拦。
“你没事吧？”靳明嫣小声问他。
陆同舟没回答，而是将他那辆摩托车骑过来，“上来，我送你们去车站。”
摩托车在镇子的巷陌里穿梭，靳明嫣坐在中间抱住陆同舟的腰，在后视镜里看见白色婚纱随风而起。
她很不时宜地想起电影里逃婚的场景，就这样跑起来，不顾世俗，不顾所有人的阻拦，不在乎得罪多少人。
到了车站，肖琳的妆花了，眼泪也干了。
她抱了抱靳明嫣，说靳明嫣是她见过最正直勇敢的人。
肖琳穿着婚纱上了大巴，靳明嫣举起手朝她挥别，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她只是觉得这位新娘有点倒霉。
因为爱而嫁，但肖琳没赢，所以千千万万为爱冲锋的勇士会赢吗？
陆同舟和靳明嫣并肩走出车站，他坐在摩托上，看着突然变得无比沉默的人。
“怕了？”他好笑地问。
靳明嫣咬了咬嘴唇，嘴硬，“我怕什么。”
“怕自己被人讨厌。”陆同舟一针见血，“你送走肖琳，算是把陆奇一家得罪透了。”
真是勇敢无畏，打游戏做惩罚是，送走肖琳也是，大小姐总是这么不计后果一往直前。说好听点就是正直勇敢，不好听就是盲目的蠢。
“我会怕他们？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这件事正着说、反着说我都没错！”靳明嫣声音拔高，几乎是对着陆同舟在吼，“靠！你们这里的人虚伪死了！平时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到了这种时候就是非不分，明明是陆奇哥理亏，他们却助纣为虐！”
想到陆奇爸举起凳子要打她，靳明嫣心中就闷闷的难受。
“因为大家是亲戚，是相识多年的邻居，所以有错的只能是外来的肖琳，他们帮亲不帮理。”陆同舟抬手取走附在她头发上的一株蒲公英，语气里似乎是带着点轻嘲，“大小姐，这很难难懂吗？世界上的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沉默了会儿，靳明嫣抬起头问，“如果今天我不在，你会帮她吗？”
少女的眼睛里有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像是一只急于得到认同的幼兽。
陆同舟背对着天边的夕阳，骨节分明的手指解开一颗衬衫纽扣，他坐在摩托车上单腿蹬地，身形漂亮，这一幕像极了电影里的场景。
舔了下嘴唇，陆同舟神色玩味地把玩着从胸前摘下的粉红色玫瑰，触碰到少女柔软的神情，本来肯定的答案说出来不自觉转变了个意思。
“别去追问假设的结果，少自寻烦恼。”
太阳渐渐西落，靳明嫣想起自己来落星镇的第一天，那时她满心不耐烦，本以为忍受不了几天就会走人，可呆着呆着竟也慢慢习惯。
抬起头，陆同舟不见了。
靳明嫣不敢自己一个人回去，拿着手机拨通罗黎的电话。
没有人接。
总是这样的，每一次她需要罗黎的时候都找不见她。
靳明嫣失落地低着头，眼前突然出现一盒雪糕。
陆同舟蹲在她身边，嘴里叼着一根白色荔枝味的棒棒冰，额前的碎发被风往后吹。
夕阳里，少年穿着白衬衣目视远方。
靳明嫣有个可笑的想法，他这是准备用零食来哄她吗？当她这么容易哄呢。
傍晚的风轻轻柔柔吹着，靳明嫣吃一口雪糕愣几秒，嘴角委屈地下垂。
“要吗？”陆同舟的声音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他把那朵粉红玫瑰递到她面前。
靳明嫣扭头，他看着她的眼睛又问了一遍，“要吗？”
写着“伴郎”的条幅不知道被他扔哪去了，他的指尖只有一朵粉红玫瑰。靳明嫣去逛过玫瑰庄园，却是第一次察觉到玫瑰花的美。
她从他手里接过玫瑰，轻声说了句“谢谢”。
陆同舟从喉咙里“嗯”一声。
两人的影子落在地上，靳明嫣偷偷去看陆同舟，陆同舟发现了，但没动。
回去的时候，靳明嫣坐上陆同舟的摩托车后座，夕阳洒在两人身上，湖面泛起金色涟漪。如果没有这些破事，她本该有心情欣赏这样的美景。
远远地，她就看见堵在家门前的几个人。
作者有话说：
正义勇敢的小孩当然有花花花作为奖励

◎黑与白交融◎
“靳明嫣！”陆奇的妹妹陆雪率先发难，她直接指着靳明嫣大喊，“你以为你很有钱就了不起吗？毁人姻缘是要遭报应的！”
靳明嫣从摩托车上下来，一脸漠然地站在那。
陆雪见她这样高傲的样子更生气了，“既然你这么高高在上，你还来落星镇干什么？！”
陆雪挥舞的手差一点就能甩到靳明嫣脸上，靳明嫣没躲，站在一边的成江海沉默着上前将陆雪拉远了一点。
靳明嫣问，“说完了吗？说完了我就走了。”
她绕开陆雪想离开，陆雪一把扯住她的胳膊。
“靳明嫣，你必须去我家给我哥还有爸妈道歉，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必须要负责！”
靳明嫣垂眸，用视线点了点陆雪抓住她手腕的地方，声音冷了几分，“放开，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你不放你又能怎么样？这里是落星镇，不是京都。”
“放、不、放？”
靳明嫣一双冷眼盯着陆雪，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陆雪表露出几分害怕，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视线不自觉看向靳明嫣身后的人。
她看的人是陆同舟，下意识向陆同舟寻求保护。
靳明嫣冷哼，“陆同舟，你管不管？要不然我可动手了。”
“小妩。”陆同舟坐在摩托上，声线懒洋洋喊了一声。
黄裙子女生迅速上前拉开了陆雪。
对上黄裙子女生不满的眼神，这一刻，靳明嫣突然就知道她是谁了。
王妩，那个在游戏里给陆同舟发消息的女生。
“舟哥。”陆雪满肚子怨言，对陆同舟说话的时候却细声细气，“舟哥，这件事你不管吗？她搅和了我哥的婚礼，我妈都要气晕了。”
“你走吧。”陆同舟这话是对靳明嫣说的。
到了楼上，靳明嫣透过窗户看见他们四个还站在原地，王妩在给陆雪擦眼泪，成江海则轻拍着陆雪的后背，看着是在安慰她。
至于陆同舟，他坐在摩托上没动，但也没有离开。
靳明嫣关了窗倒在床上，也想给朋友打个电话倾诉，可何今颜在飞机上，而徐程……他们前两天还闹得不愉快。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靳明嫣清醒过来的第一秒就听见了吵嚷声，不是她和陆雪那种程度的吵闹，大人间相互的谩骂格外难听。
“放你娘的屁！你家付不起彩礼钱不要脸地朝新娘逼婚，只有我家嫣嫣站出来支持正义，这是对的！轮不到你来多嘴多舌教训！”
夜幕下，陆奇妈叉着腰站在小超市门口，隔着一条马路和洪秀禾对骂，“我呸！真是把别家的棺材抬到自家哭！多管闲事！和你做了这么多年邻居！我今天才算是看清了你的嘴脸！一家子没心没肺狗娘养的！”
两人越吵越凶，各种腌臜的话从嘴里冒出来，难听到靳明嫣听不下去。
她穿着拖鞋走下楼，顶着围观群众的视线拉住洪秀禾的手，低头说，“外婆，别说了。”
靳明嫣一出现，陆奇妈眼睛立刻瞪得像铜铃，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你个恩将仇报的小兔崽子！落星镇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哪里来的就滚回哪里去！”
听到这话，洪秀禾激动地直跺脚，“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这落星镇不止你一个人！也不止你一家！脱裤子打老虎，既不要脸又不要命！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家嫣嫣的来历，要走要留轮不到你指点！”
天更黑了，屋外的灯没打开，靳明嫣整个人站在昏暗里。
两个人还在对骂。
“够了！”靳明嫣的声音淹没在怒吼声中。
“够了！！！”靳明嫣一声大吼，她冲到马路对面，直视陆奇妈的眼睛，“三万块是吗？收款码拿来，我赔给你。”
陆奇妈愣住了，见鬼一样看着靳明嫣，她以为办婚礼的三万块打水漂了，可没想到真有人白送钱。
“要不要钱？过时不候。”
陆奇妈赶紧跑到小超市里拿来收款码。
洪秀禾走过来，“嫣嫣，你还有钱吗？”
靳明嫣点头，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付了钱后直接转身走人。
屋外围观的人也终于慢慢散去，但用脚趾想也知道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必定是接下来一段日子里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回了家，靳明嫣准备上楼，洪秀禾叫住她，递给她一瓶药油。
“今天舟舟给你挡了一板凳，你过去看看，给他道个谢。”
靳明嫣踏上铁皮楼梯，越走脚步就越沉重，她停住抬起头看见漫天繁星，风吹起她的头发，也吹红了她的眼睛。
等到眼里的热气彻底消散，靳明嫣才准备敲门，可是门没有关，屋里的景象一览无余。
灯光很亮，沙发上，王妩坐在陆同舟身边，拿着药油给他揉搓手臂上一大片的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