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升温(舒良言)

“靳明嫣！”成江海急急地打断靳明嫣，没了嬉皮笑脸，脸色有些沉。
靳明嫣只停顿了几秒钟，便自顾自走近陆同舟，弯腰凑到他眼前，“她用不着假惺惺跟我道歉，你跟成江海也用不着跟我粉饰太平，更不用听我外婆的话照顾我。”
她的长卷发没有用橡皮筋扎起来，虽然公然挑衅校规，可老师到底也拿她没办法。
带着清香的发丝落在他脸上，若有若无的痒兮兮，陆同舟仰着头看近在咫尺的女孩，漂亮的五官散发着怒气，越生气越无法克制，越是这样眼睛里就越妖冶。
两人都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先移开眼睛。
在围观群众看来，两人这样就是在针锋相对，似乎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小妩！你怎么哭了！”
走廊的人群突然混乱，靳明嫣终于直起身体，视线看过去，对上王妩眼泪汪汪的眼睛。
女同学继续在劝，“小妩，你别哭了！不要听某些人的话！”
王妩看着靳明嫣，像受了巨大惊吓一样睫毛轻轻颤抖，“是我不讨人喜欢。”
说着，她可怜兮兮的视线慢慢转向陆同舟。
见状，靳明嫣都没觉得生气了，只是觉得好笑，“虚伪。”
成江海气愤地想说什么，但所有的话在看见靳明嫣背后站着的陆同舟时停住，他咬了咬牙，走过去拉着王妩离开。
靳明嫣面无表情从陆同舟身边走过，陆同舟坐在她的座位上，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
靳明嫣没去文理楼吃饭，也没去补习班，就这样和陆同舟他们一伙人冷下来。
她公然指责王妩，把王妩给骂哭了，这件事情已经在年级里传出了好几个版本，但无一例外她都是欺负小白兔的恶毒形象。
靳明嫣想要不在意，但陆雪却带着她们班的同学到艺术班门口阴阳怪气骂人，换着法的骂。
于彤跑过去理论，跟那些人吵了一架后铩羽而归。
“靠！这些人不是文科班的学霸吗？怎么学霸骂起架来也说脏话？我都说不了她们那么脏！”
说着，于彤把视线转向身旁的靳明嫣，“嫣嫣，你没事吧？你为什么会跟王妩吵架啊？”
靳明嫣没说话，视线盯着某个地方发呆很久，过后一脸平静地把手机推到于彤面前，声音很轻很轻，“下节课如果他们还来，你就打开录音。”
于彤瞬间睁开眼睛，靳明嫣的形象在她心里瞬间就有了三米八那么高。
她坏笑着朝靳明嫣比了个“OK”。
果然，下课铃声一响，陆雪他们一伙人又来了，于彤摩拳擦掌准备出征，却有人比她更快。
于深带着班里的男同学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陆雪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飞快地带着人走了。
解决完这件事，于深靠在班级的门上，隔着老远看靳明嫣，吊儿郎当朝她比了个大拇指，靳明嫣则一头雾水。
于深笑了笑，转身去找陆同舟交差。
有同班的男同学问他，“舟哥什么意思？不管王妩，护着靳明嫣？”
于深满不在乎，“少管。”
—————
应付完学校的月考，靳明嫣收拾东西回家，这次中秋和国庆假期连在一起放八天，她约了何今颜来落星镇玩。
到了车站，靳明嫣下车，在人群里看见洪秀禾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天边已经开始黑了，只有日光的残影没有褪去，洪秀禾站在那里翘首以盼，终于看见人，她眼角的皱纹堆积在一起，笑容爬满了一整张脸。
洪秀禾过来一手拉起她的行李箱，一手拉着她的手腕，“学校的饭菜不好吃吧？我买了菜，给你做好吃的。”
这一车装的都是学生，所以现在车站里站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
靳明嫣只是没想到，也有人会来接她。
到了家，洪秀禾甚至比靳明嫣刚到落星镇的时候还要热情，不仅给她做了一桌子菜，甚至晚上都没有出去打牌。
吃完饭后，两人搬出凉床在门口乘凉，靳明嫣玩手机，洪秀禾就拿着蒲扇给她赶蚊子。
这下，靳明嫣无心玩手机了，抬头看天上又大又圆的月亮。
“在学校和同学吵架了？”洪秀禾突然问。
靳明嫣沉默，她就知道有原因。
“我看舟舟和大成他们几个都结伴回来了，就你没回来，所以我就猜到你和他们吵架了。”
洪秀禾握住靳明嫣的手，干燥粗糙的手掌让靳明嫣有些不自在。
“在学校受委屈了？”
靳明嫣摇摇头，异常沉默。
秀禾笑着拍拍她的脑袋，“上学一个月，怎么像有一年那么久没见面一样呢。”
靳明嫣还是没说话，并且在这样的温情中惴惴不安，可能她就是贱，没人关心的时候想要关心，有人关心了反而不适应，宁愿从来没有。
晚上睡不着，靳明嫣靠在窗边看月亮，夜里静悄悄的，她脑袋里想了很多事情，忍不住叹一口气。
“咔哒”一声，随着这突兀的一声，对面的门突然开了，她赶紧关上窗户。
等外面没动静了，她才悄悄打开一条缝，正好看见陆同舟骑着他的摩托离开，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天何今颜就到了，同来的还有徐程。
何今颜长得漂亮，身高一米七，胸以下全是腿，配合酷飒的气质，妥妥的御姐范，而徐程出身艺术世家，身高腿长，气质温润不凡，两人拖着行李箱走在破败的车站里，引起了频频的注视。
靳明嫣的笑容刚出现在脸上，耳边就传来一声河东狮吼。
“靳明嫣！”何今颜一开口，那种高冷范瞬间就没了，倒像个小太妹，“好你个小兔崽子！有家不回啊你！还让老子来这找你！！”
听见她说“家”，靳明嫣不知为何就鼻子泛酸，下一秒，何今颜冲过来抱住她。
“想死我了！”何今颜紧紧抱着靳明嫣不松手，“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和你分开这么久，没良心的，都不知道想我的。”
趴在何今颜肩膀上，靳明嫣对上徐程的眼睛。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外套，一寸一寸都熨烫平整，朝她露出笑容，好像从来没有和她闹过不愉快，他还是这样一副纵容她的样子。
靳明嫣那点尴尬也没了，倏尔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左边脸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不仔细看就会被忽略。
徐程盯着那个小小的梨涡，笑意慢慢加深。
这里是他第一个发现的，在很早很早之前。

◎抱歉，伤了你的心◎
家里的房间不够, 靳明嫣带着何今颜和徐程到镇上的小旅馆里开房，这里的条件不比京都，在踏进来的短短几分钟里, 何今颜已经一惊一乍了好几次。
“靠！”何今颜摸了摸露在外面的手臂，上面起了小的鸡皮疙瘩, “这环境能住人？”
靳明嫣把她的行李箱放好, 转身说了句名言, “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得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得那么糟。我觉得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
何今颜轻轻皱眉，担忧的视线看向靳明嫣, “我不做作了, 求你也正常点吧。”
她担心靳明嫣这傻逼真傻了。
“哈哈哈……”靳明嫣笑起来，跳过去掐何今颜的脖子，“我哪里不正常！！”
何今颜毫不示弱地捏她的脸, “你哪儿都不正常！！！”
两人嘻嘻哈哈闹了一会儿, 筋疲力尽倒在床上。
“阿姨有东西让我带给你。”何今颜从随身背着的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放在靳明嫣的脑袋边, “我猜是一对耳钉。”
靳明嫣躺在那睁着眼看发霉的天花板，一动不动。
“你不打开看看？”
靳明嫣随手把盒子打开，里面果然是一对耳钉，上面镶嵌的粉钻成色很好，价值不菲, 所以她看中了却没舍得买。
何今颜轻声说，“阿姨对你挺好的, 跟我回去？”
靳明嫣把盒子盖上, 指尖渐渐用力到泛白, 面无表情, “一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呆在研究所的妈，一个一年一大半在出差开会，剩下的时间呆在研究所陪老婆的爸，这样的家你想要吗？生活里没有爸妈的存在，只有一个接着一个换的保姆，没有温馨的睡前童话，晚上做噩梦时、害怕打雷下雨时没人可以找，生病没有人发现，家长会、亲子活动没人参加……”
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对罗黎和靳成樽失望的，而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让她学会了不再期待。
狭窄的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两个女孩躺在床上，脑袋亲昵地靠在一起。
过了许久，靳明嫣轻声问，“如果哥哥还在，我会不会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这个问题何今颜没法回答，谁也没法回答。
“扣扣——”房门被敲响，不隔音的门外面传来徐程的声音，“我定了家餐厅，先出去吃个饭？”
靳明嫣从床上弹起来，落星镇居然有可以提前预定位置的餐厅？她怎么从来没看见过。
出了酒店走到一个岔路口，三个人拿着三部手机，导航上导出了三条不同方向的路，在一番争执下，何今颜凭借着大嗓门获胜。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附近，却不见这家餐厅。
何今颜轻轻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小心翼翼保护自己的妆容，“紫水晶餐厅在哪呢？应该有个大招牌啊。”
徐程拿着手机看预定信息，然后不确定地指着一个方向，“那里……是不是？”
两个女孩看过去，一个挤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店面，一块沾满油污的布上写着“紫水晶”。老板还嫌这块布碍事，一把扯下来随手丢在了旁边的泡沫箱上。
目睹了一切的三人：“……”
“……”
靳明嫣小声建议，“要不……换一家？”
何今颜不爽，“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好地方？”
徐程看了眼手机，“还有一家蓝水晶。”
何今颜：“谢谢水晶他全家。”
最终，靳明嫣带着他们去了上次跟陆同舟吃的那家大排档，虽然是在路边，但起码味道还不错，做饭的老板看起来也比较干净卫生。
吃完饭，三人去了“蓝调”，这是镇上唯一一家环境还看得下去的KTV。
包间外面有大堂，大堂里面设了卡座，靳明嫣三人走进去的时候，有人朝着穿露脐装的何今颜吹口哨，何今颜则热情地回以飞吻。
顿时，大堂里一阵欢呼。
靳明嫣拉了拉何今颜的手臂，“你给我安分点。”
何今颜笑嘻嘻地无所谓，“男人嘛，玩玩又怎样？”
徐程单手插兜落后两个女生两步，板正纤长的身躯像颗松，跟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不太搭调。听到何今颜的话，他挑了挑眉头，将手轻轻搭在靳明嫣的肩膀上。
靳明嫣回头看他，镭射灯在她眼底熠熠生辉，“怎么？”
徐程移不开视线，喉结滚动了两下，“别学她。”
“就是啊，坏女生。”靳明嫣有意打趣何今颜，笑着附和徐程，“我才不学她。”
徐程揉揉她的头顶，露出宠溺的笑容。
吧台后面没有灯，只能凭借着从别处照射过来的光线看清这里有两个人。
成江海往嘴里倒了一口酒，从那三人身上收回视线，“看看，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她自己活得娇肆任性，连朋友都是这样高不可攀的模样。”
“……”
无人答话。
“可小妩不一样，她需要人保护。”
陆同舟坐在高脚凳上，身上黑色的T恤快要和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他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修长白皙的脖颈从领口处伸出来，仅有的光线在他锋利的下颌线戛然而止，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成江海看着他，想要听到他的回答。
“砰——”
杯子碎裂的声音埋藏在重金属音乐里，很快，吧台这个角落里又归于平静。
——————
何今颜喜欢摇滚，整个包间里都是她的鬼哭狼嚎，徐程学画画，看着性格温和，却对这种劲爆的音乐容忍度奇高。
两人一拍即合，一个唱RAP，一个唱HOOK，合作得完美至极。
靳明嫣悄无声息走出包间，上完洗手间后出来后迎面撞上一群流里流气的男人，靳明嫣立马低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突然，一条满是纹身的手臂拦住她的去路。
唉……靳明嫣叹气。
“叹什么气呢妹妹？”男人的声音很粗犷。
靳明嫣抬起头，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大哥，你说像我这种想低调，但实力却不允许的美丽女孩遇见你们这种人到底该怎么办呢？”
男人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哈哈哈……妹子，你不仅人长得好看，还有有趣的灵魂，你就是我喜欢的类型。”
“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靳明嫣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瞬间冷淡如霜，“让开，你挡我的路了。”
男人不打算放人走。
“妹妹，哥哥请你喝杯酒？”
“给个面子？”
怎么这些人总是要她给面子？她给一巴掌还差不多！靳明嫣根本不想和这种人纠缠，心里的烦躁让她想要不管不顾直接动手。
一个抬眸，她看见靠在远处墙上的人。
他一半的脸藏在黑暗里，微弱的壁灯正好照亮他饱满嫣红的嘴唇，此时此刻，这性感的嘴唇中间叼着一根细长的烟，烟雾正在袅袅升起。
还没靠近，烟草味就在空气里弥漫开。
靳明嫣无意识地盯着陆同，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抽烟，以往那根拿在手里的烟都是不点燃的。
他看着她的方向，却没有注视她，漫无目的地像是一个看客。
靳明嫣收回视线，冷冷地看着挡住她路的男人，“好狗不挡道，赶紧走开。”
“嘿！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呢？”说着，男人的手就要往靳明嫣胳膊上抓，靳明嫣忙不迭往后退，视线却直勾勾看着远处那个人，眼睛睁得大大的，“站住！你别过来！”
陆同舟停下脚步，歪了歪脑袋表示不解，模样莫名有点乖。
靳明嫣又往后退了一步，后背紧紧贴到墙上，“你就站在那，千万别过来，不要靠近我，不要管我的闲事。”
爆炸的背景音乐里，陆同舟陷入沉思，随后脸上平静的表情慢慢发生变化，黑沉沉的眼睛里有什么在撕扯，在靳明嫣露出害怕神情的时候，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里面什么情绪也没有，翻涌的海平面又恢复平静。
“不想再和我扯上关系？”他平静地问。
“是！我知道你帮助了我很多次，我很感谢你，但从今以后都不要了，我不想再欠你什么！”靳明嫣的语速越来越快，生怕自己说出的话会后悔，“陆同舟，我们以后就当不认识！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不想再和我扯上关系？”
又问了一遍，陆同舟迈开脚步，一步一步都踩在靳明嫣心上，她能感受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站住！你不要再过来！”慌乱间，靳明嫣甚至躲到了那个要请她喝酒的男人身后。
男人一脸懵逼？什么情况这是？
陆同舟抬起双臂，做了个打架前热身的动作，眼睛死死盯着靳明嫣，“那我就非要你欠着我什么。”
话落，随着一声哀嚎，靳明嫣脚下倒着一个人，她跟陆同舟之间再无遮挡，直直看着对方。
他身上的攻击性又出现，眼底满是阴鸷，视线慢悠悠落到她脖子那块，像是要扑上来咬她一口。
靳明嫣缩了缩脖子，陆同舟看见了，然后朝她露出笑容，不和善，很诡异。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一人强压着怒意，一人强压着心动。
“有病啊你们两个！”那个男人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跑了。
靳明嫣强装镇定收回视线，同手同脚经过陆同舟身边时被他抓住手臂，他问，“还能给次机会吗？”
靳明嫣鼻头一酸，嗓音有点哑，“什么？”
耳边喧嚣，陆同舟觉得自己身处一艘摇晃的小船上，晕晕乎乎找不到正确的方向，他压住那些情绪，吊儿郎当，“老子这么差？朋友都当不成？”
靳明嫣垂下失望的眼睛，甩开他的手。
她不想跟他的青梅竹马争风吃醋，也不想陷入一段酸涩的暗恋，这让她不再洒脱，会变得不像自己。
刚往前走一步，成江海和几个男生就从旁边的包间里走出来。
几个男生笑闹着，暧昧的视线在陆同舟和靳明嫣身上转来转去，非要靳明嫣和他们一起去喝酒唱歌。
靳明嫣避开成江海的视线，“你们去，我就不了。”
有人继续劝，“大小姐，都是同一所学校的，今天舟哥也在，给个面子一起喝一杯啊！”
又是这句，靳明嫣冷笑，“你们哪来的这么多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