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的猜测,虽然没有得到沈家的官方认可,但依旧在民间口口相传,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答案,自己所期望的爱情故事。
只是,如今,当“真正的故事”展现在好奇的椎爱眼前时,留给她的只剩下哑口无言。
在这份来自过去的真实的记录中,记载的是——
俺是宋小花,俺还有个弟叫宋小草,俺爹叫小木,俺妈叫芳华,俺们一家子整整齐齐,都是可以用来烧的燃料。
旁的人头一次听俺这么介绍自己,都免不了惊得喷口茶水,觉得俺这样年幼的孩子呆板着脸说这种话太渗人了些。
沈行知是个胆子很大的人,她不怕,还饶有兴致地问俺:“为什么这么说?”
俺答:“就是这样啊。”
俺爹被杀了,俺娘被杀了,俺弟也被杀了,他们被剁得整整齐齐,像是一块块木头,日本鬼子就这样把这些人作的木头添进家里的火炕里,还要对俺夸奖一句“你们一家人还真都是不错的燃料”哩。
听到这话的大家都沉默了,半晌有人问:“那后来呢?”
俺答:“共产党来了,他们杀光了鬼子,让俺跟他们走,但走到这里,他们又要扔下俺了。”
“他们不是扔下你,他们是因为信任我,才把你交给我。”沈行知走到俺面前,牵起俺的手,俺头一次触碰到如此细腻白皙的手,只觉得她是画像成了精,不像个该出现在此处的神仙。
沈行知又问:“你知道他们期望我把你教导成什么样么?”
俺摇头,只盯着她的脸看,觉得真是从未见过、以后应该也不会见到比她更好看的人了。
沈行知笑了:“我要你成为最棒的‘燃料’!”
她一番话惊得四座俱是咳嗽,有个瞧着很俊的大哥扶额唤她:“行知同志,你注意措辞!”
但沈行知没理他,那个时候她只是盯着俺瞧,于是俺也只是盯着她看。
沈行知告诉俺这世间人能成为“燃料”的第二种方法——
投身抗战,化自身为“薪柴”,燃烧出照亮四万万人前进方向的薪火。
沈行知还说,这一回俺不用再害怕了,因为他们所有人,都将和俺一起,化为国家最需要的“燃料”。
为了办到这一点,俺这样的小孩子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学习。
俺不喜欢读书,俺不是那个脑子,但沈行知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她不仅自己会读书,还能教别人读书,不管是男是女,不管那人比她年轻还是年长,沈行知都能教导他们,她还买下一座安全的孤岛,创办了一个学堂,收留许多人在她这里学习。
俺实在不喜欢念那些文字,沈行知便又教俺制作火药的方法,还教俺怎么用木仓,八路的木仓,鬼子的木仓,她都一一告诉俺区别。
沈行知身边经常跟着的那个俊大哥看俺笨拙地射靶子,叹息:“这个世道,连这样的小孩都要学会用木仓。”
沈行知对他说:“路同志,此言差已,能学会怎么杀人,总比不知道如何反抗便死去要好。”
俺也附和沈行知:“行知姐姐说得没错!日本鬼子杀了俺爹、俺娘、俺弟,俺也要杀光日本鬼子!”
看着路大哥被怼得哑口无言的模样,俺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俺在行知姐这里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憎恨,憎恨日本鬼子,并将此作为活下去的燃料,直到有一天,一簇火苗点燃俺,俺就能作为最棒的燃料,化身为最棒的薪火。
哦,对,沈行知让俺叫她姐姐,其实她让她所有的学生都喊她姐姐(亦或妹妹),她说四万万中国人都是命运共同体,俺们本就是一脉同胞的亲姊妹,她说她原本失去了她仅剩的家人——她的父亲,但在投身抗战之后,她便有了无数的兄弟姊妹,无数的亲人。
行知姐总是说,俺们在做的,就是把俺们讨厌的坏蛋,赶出俺们的国“家”,要完成这一点,所有的兄弟姊妹都必须团结在一起。
俺虽然听不懂那些深刻的大道理,但俺却牢牢记得行知姐说的话。
俺们的家进了坏人,所以俺们要赶走他们,这是理所当然的。
俺就这么在行知姐身边长大,行知姐总是说,俺是最让她自豪的妹妹。
俺被夸了就想臭美,但行知姐说,小花本来就是很美的女孩子。
等战争结束,行知姐说要给小花相看个好男孩。
俺摇摇头,俺不想要丈夫,俺只想永远陪在行知姐的身边,和她一起见证这四万万人民共同化作的火光,所映衬出的最后的结局。
俺从来没想过俺们会输,因为行知姐说俺们不会输,行知姐是最厉害的,行知姐永远不会错,她说不会输,就是不会输。
所以——哪怕做饭很好吃的李婶被鬼子曝尸于路边,哪怕帮助俺的八路昂首被汉奸刺死在众人面前,哪怕长得很像小草的小树弟弟为了传递一份情报再也没有回来,哪怕最后,路大哥都离开了这里奔赴前线杳无音信……
俺也都一直站在行知姐身边。
只要行知姐还在这里,俺、俺们都不会倒下。
就这般,在不断燃烧的每一日里,俺们燃起的火光终于映亮了天空,迎来了黎明——
日本鬼子逃跑了!
他们终于!从俺们家!滚出去了!
得到消息的那一天,是俺此生最高兴的一天,俺奔跑在月亮岛的海岸线上,跑得越来越快,只想快点回到行知姐身边,向她报告这个好消息。
然后,不看路的俺就被绊倒了,俺抬头,这才发现偶尔飘来死尸的岸边,这回,又飘来了一个……一个,还有呼吸的大肚子女人?
行知姐过来的时候,大肚子女人已经被救了起来,有三个孩子的王姨同时兼职医生,她说这女人已经临盆,可她这状态实在是太糟糕了,掉入冰冷的海里又漂了那么久,就算被捞起来也大概会一尸两命。
王姨说:“也是奇怪了,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落了水呢。”
在大家最高兴的胜利时刻,这个女人却在承受最痛苦的事。
俺于心不忍,拉着行知姐的手哀求得看她。
行知姐是最万能的,俺如此相信,只要行知姐说这女人能救,那她就一定能救回来。
但这回行知姐的表情也不怎么好,她让王姨去准备麻药和必需的工具,她要给这女人立刻做接生手术,不然,孩子卡在里面一刻,这母子二人便离死亡更近一刻。
麻药最后没能用上,因为分娩的痛苦已经远不是区区麻药可以掩盖的,俺只记得自己倒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俺的手也都是血,最后一趟,俺的手都颤抖得要拿不住盆,明明见过无数杀戮,但分娩的可怕依旧叫俺胆战心惊。
孩子最后顺利产下,可那女人已经……
俺看着那女人失去焦距的眼眸,于心不忍,忽然,俺发现一件事。
“行知姐,这女人嘴巴在动!”
行知姐抱着刚剪完脐带的孩子给这女人看,并俯身对她温柔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大家都不说话了,好像连呼吸声都消失了,俺们都安安静静地等待着,这个在前面数小时内俺们只能听到她在尖叫哀嚎的沙哑嗓音说出了她的“遗言”。
“【这孩子,拜托你……对不起……】”
俺听不懂女人的话,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偏僻的方言,直到听到后面那句狗咩那塞,俺才惊觉,这不是小日本鬼子的语言么!
“行知姐!这是个日本鬼子!”
俺当即跳起来!见行知姐还默默抱着孩子站在那日本女人面前,而那日本女人,说完最后的话,已经惨兮兮地闭眼死去了。
可俺现在不觉得她惨兮兮了,俺只气愤俺为什么不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把她碎尸万段,居然还把她捞回来,还求行知姐救她,还让那个日本女人生下了一个新的小日本鬼子!
如果不是行知姐还稳稳地抱着那小日本鬼子,俺都想夺过那小日本鬼子一把摔死在地上——就像我的弟弟宋小草被日本鬼子这么摔死一样。
“行知姐!这是个日本鬼子!”
俺的眼里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原因,但俺就是很想哭,好像突然有无数的委屈把俺击垮了。
“行知姐!这是个小日本鬼子!”
俺走到行知姐跟前,看到在她臂弯里,还不知道母亲已经死去,只自顾自啼哭的婴儿。
原来日本鬼子小时候也没有长着恶魔的角,看着很像普通的人类小孩,明明不应该,但俺居然在这张啼哭的脸上看到了小草啼哭时的模样。
思及此,俺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俺觉得,这一定是愤怒的眼泪,俺的小草都死去了,凭什么日本鬼子的孩子还能呼吸这个世界、这片国土上的空气?
俺没有杀过人,但那一刻,俺是抱了杀人的心,去接行知姐怀里的婴孩。
行知姐教俺憎恨,俺便一刻都不敢忘。
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但俺便是这么一遍遍重复着。
“行知姐,这是个小日本鬼子。”
“行知姐?这是个小日本鬼子……”
不该救他的,俺好后悔救他。
“——行知姐!这是个小日本鬼子!”
所以,你为什么——还不放手啊!
就这么让俺摔死他——难道不好嘛!
但行知姐没有松手,她没有摔死那个小日本鬼子,她只是扭过头,同在场的几人交代:“今天在这里看到听到的事,不要说出去。”
然后行知姐看向俺:“小花,你也一样,知道了吗?”
俺不知道,俺不想知道,俺哭得胃肠都要吐出来了,俺哭得眼睛要瞎耳朵要聋,俺只是不解,一边不解一边愤怒——
“行知姐,这是小日本鬼子啊,行知姐……日本鬼子杀了俺娘,俺爹,俺弟,日本鬼子杀了李婶子,杀了小树,杀了那么多八路,杀了那么多俺们的兄弟姐妹……行知姐,这就是小日本鬼子啊,行知姐!你教我要恨他们,一直恨他们的!行知姐——你忘了吗?!”
房间里依旧充满哭嚎,只是从一开始的那个日本女人变成了俺的,俺感觉大家应该是同俺一样的想法,因为没有一个人像正常时候一般站出来斥责俺对行知姐的冒犯。
但没有人能改变行知姐的想法。
就像行知姐从未改变要坚持到抗战胜利的想法,行知姐也并没有因为俺的哭嚎决定摔死那个小日本鬼子。
俺哭到最后几斤晕厥,身体一抽一抽的,泪眼朦胧间只看到行知姐将那个孩子包裹好了——包裹好之后的他看上去更像小草了,俺死去的弟弟,只是小草明明,早就被日本鬼子摔死了,这明明,根本不可能是小草。
行知姐让王姨处理女人的尸首,她自己则带着那孩子走了。
一段时间后,沈行知有了一个孩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看到这里的椎爱,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手指的颤抖,去翻下一页。
“行知姐姐用很短的时间就教会了我如何去憎恨,然后,余下的人生里,她试图教我这个最愚笨的学生最难的一节课,只是,直到她死时,她都没能教会我。”
椎爱悚然回头,那个刚刚还自称小花纯稚如孩童的老人家此刻老态龙钟地坐在椅子上,明明从迷障中清醒,她的眼珠却泛着灰暗的色泽。
椎爱完全傻了,她根本想不到在这种时候,她下一步还应该做些什么,事实上她的大脑还在处理刚才看到的内容——
等等,这好像是这个老奶奶送给今天过生日的沈家人、即沈舟的生日礼物来着?
——这?礼物?!
在椎爱的CPU还无法处理眼下的情况时,老奶奶已经自顾自说下去了:“小姑娘,你是沈舟的朋友?你来找她的?”
“啊,啊……是的……”椎爱回答得干巴巴,她不懂刚才还迷迷糊糊撒娇的老奶奶怎么一下子就这么思绪清晰了,反而好可怕!
但是老奶奶完全不在意椎爱的小情绪,她就像是想趁着这段清醒的时间,迫切地交代椎爱一些事——
“那就劳你,替我将这份礼物,送给沈舟。”
“……我……”
椎爱不想回答。
她并不想接下这个任务。
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拒绝。
“你喜欢沈舟吧?”宋老奶奶却突然换了个话题。
椎爱:“……喜欢的。”
不喜欢怎么会来这里呢。
宋老奶奶很欣慰的模样:“那个孩子也有了这么要好的朋友了啊。”
宋小花说:“那我就能放心的,把这份礼物托付给你了。”
看着面前的宋小花的笑颜,眼前却又浮现出日记里宋小花悲愤质问的文字,一些历经无数岁月终于酝酿出的答案呈现在椎爱眼前。
当沈芳跟着大部队发现了那个入侵者——站在庭院烟花发射地的椎爱,并看清她手中的东西的那一刻,好像天地崩裂。
沈芳的视线在一张张震惊的沈家人的面容中搜寻,最终,发现了不知何时走到人群前面,与椎爱遥相对望的沈舟。
椎爱大声地喊着:“会长——不,今天我要叫你沈舟!沈舟,我原本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但是你们家查好严,手机都不能带!但好在,我现在有份新礼物要给你!”
说罢,椎爱将那本日记举过头顶,缓缓翻开——
明明知道在这么远的距离,这么黑的夜色下,就算拿高清摄像头都无法拍清日记本上的文字,但沈芳仍然在那一刻,露出了想要杀人又好像下一秒就会死去的表情,深深震惊了旁边一无所知地跟着沈家人赶来的路成全。
路成全都没顾得上去想那小姑娘举着的那本书到底是什么,极度担心地唤着状态不对的挚友——
“沈芳!”
沈芳的大脑根本接收不到外界的信息,只剩下一片空白。
但这片空白中,却忽然响起一声嗤笑。
——他根本就不姓沈。
——他,他们,都不该姓沈。
沈芳不该姓沈,沈舟不该姓沈,他们的爸爸沈香本来也不该姓沈。
至于他们原来该姓什么?
山本、东条、大岛、松井、武藤、白鸟、荒木、东乡、松冈……谁知道呢?
那个本该告知他们姓氏的女人死于难产,而沈行知从血污中捧起一个婴孩,他们的祖先,于是,自此之后,他们便都跟着她姓沈。
多么可笑啊,他们哎,入侵这个国家的罪犯的后代呵!居然继承着英烈的姓氏!
——这难道,不可笑吗?
从国外被抓回来的沈芳,拒绝再回忆沈行知的任何,他再也无法如小时候一般穿梭在沈行知的照片和画像中,复原着这位太奶奶的事迹,他甚至拒绝承认自己是沈行知曾抱过的沈家最后一个新生儿。
他根本不是沈家的孩子,至少并不是沈行知所属的沈家的孩子,而沈行知明明知道这一点,可,为什么……不像那本日记里呐喊的一般,在抱住沈芳的时候,直接将沈芳摔死呢?
反而非要留他在这世间,用余下的人生都在追思她一手造成的无解课题。
二十一岁的沈芳浑浑噩噩,然后他遇到了十四岁的沈舟。
“芳哥。”
当那彷如是从沈行知幼时相片里走出的女孩亭亭玉立在他面前呼唤他的时候,沈芳差点忘记了呼吸。
“你是……”
沈芳在那一刻,都忘记了,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妹妹,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血缘与身份的,亲妹妹。
“我是沈舟。”
女孩如此回应。
沈芳怔忪呢喃:“沈舟……你原来,是这模样的么?”
你的头发,原本有到这种长度么?
你的眼睛,从一开始便如此沉稳?
你的言行,为什么像教科书上的?
你的手上,又何时多了小提琴茧?
你的一举一动,原本,有那么得像那个人吗?
“芳哥离开好几年了,觉得我陌生是正常的。”
啊,这是正常的吗?
“女大十八变,你吓到了?芳哥愣了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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