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气的椎爱光明正大地和那个一直不和自己对视的田径部成员大眼瞪大眼,脸上根本看不出刚刚偷看的心虚。
面对这样耿直的视线,田径部成员反而率先错开了视线。他闭上眼,喉结艰难地上下一滚,仿佛咽下许多苦涩。
“求求你,不要爱上我……”
语气之恳切,态度之卑微,椎爱差点以为自己是拿刀逼着他跟自己一道走路,此刻对方苦苦哀求她放他一条生路呢。
猛然听到这样的话,椎爱都懵了一下。
你们属性里带“霸”的,是不是脑回路都这么奇葩?
在他还是她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将一生都奉献给田径。
不是别人傲慢恶意揣测的“因为学习不好所以干脆走体育生保送这条路”,她在走上体育生这条路前,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读书,也能正常地考上好学校。
事实上,在她决定当一个体育生的时候,她的父母都是反对她的。
她的妈妈是一位优秀却也古板的教师,是同学们眼里经常会占用体育课的那种主课老师,她就希望她的女儿能好好用功读书,考个好学校,长大了再找份清闲优渥的好工作。在大太阳底下晒得小脸乌黑天天满身臭汗练得一身肌肉……在妈妈的眼里,这是既辛苦又没什么保障的路。
她的爸爸其实没有妈妈反对态度那么坚决,但他是心疼自己的宝贝女儿的,他是个不怎么喜欢运动的男人,以前还仗着年轻有一副堪称盘顺苗条的身材,结了婚之后就一路幸福肥了起来,天天嚷着要重练腹肌,但没有一次看他是真正行动的。深知运动有多痛苦的爸爸觉得女儿完全不用走上这么一条路,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女孩进了青春期在意起自己的身材所以想要多多锻炼,还笑着调侃:“女孩子丰满点也好看的啊。”
与运动、与竞赛田径无缘、甚至完全不感兴趣的父母无法理解她。
他们以为这只是小女孩的一次异想天开,青春期对于身材的焦虑,或者是单纯地对父母安排好的按部就班的生活的叛逆。
可她是认真的,远比他们想的要认真许多。
她是有天赋的,不善运动的妈妈和不爱运动的爸爸却像是基因突变了一样生下来她,她从小就跑得快,每个教过她的体育老师都会夸她一句。
可“跑得快”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似乎只是意味着体测时多点分数,能早点结束跑圈去阴影处躲太阳,偶尔还能在校运动会上为班级挣一份荣誉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大家都希望孩子分数考得高,而不是孩子体育课上跑得快。似乎纸卷上的第一名永远比田径上的第一名更值得夸奖。
体育嘛,身体健康,保底分拿到手不影响以后考试就够了。这是永远的次课。这个国家的父母们,似乎都是这么想的。
但她有着不一样的想法。
她是热爱奔跑的,她喜欢跑起来的时候迎面吹来的风,仿佛她自己也变成了一阵风,张开双臂,张开嘴巴,虽然会被风呛得咳嗽不止,可她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快活。
伏案做功课的僵硬四肢在奔跑中重新变得柔软有力,她跑得比任何人都快,整个世界都被她甩在身后追逐着她的背影——
这是最原始的本能的快乐,这也是扎根在一个小女孩记忆深处的感动。
在她尚年幼时,国民们其实是迎来了一波运动潮的。那些岁月,无数运动健儿们在国际赛场上争金夺银,用自己的荣誉来彰显祖国的辉煌。在其中,最为耀眼的是一位突破了世界纪录的短跑运动员,他是那几年里全国人民的共同偶像。
当时的她回到家里嚷着想看动画片,却被爸爸抱了起来一起看那场短跑比赛的转播。她那时还闷闷不乐,觉得只是跑步有什么好看的,她的动画片错过了可就要等几天后才会重播了,就当她气呼呼地把眼睛放在那播放着无趣的体育赛事的屏幕上时,那位短跑运动员刚刚起跑——然后她的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
摆动双臂,迈开双腿,将所有人甩在身后。只是这么一项简单平常的运动而已。在小女孩的眼里远没有充满炫技的花滑比赛来得吸引人,至少滑冰场上的都是帅哥哥漂亮姐姐,而急速奔跑着的人们的脸却会狰狞扭曲。
可她就是无法移开视线。
她好像看到了一头鹿,又好像看到了一头豹,等他在她愣神的功夫冲过终点线,在全场的欢呼声中披上国旗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应当将他比作一阵红色的旋风。
老大不小的爸爸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抱着她起来转圈狂呼,他对着在他眼里根本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的年幼女儿说:“你知道嘛!他!电视上的那个人!破世界纪录了!他是第一个冲破这个记录的黄种人!他是我们国家的人!他是世界第一!我们是世界第一了!”
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懂一场比赛里承载的全国人民的希望,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懂一个看上去和其他选手成绩差不了多少的数字究竟意味着什么,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懂跑步得了第一名怎么就是值得全国人民为他欢庆的事了?
——可她就是莫名其妙地懂了。
连外语都不会,更不了解时政的小女孩,是懂所谓的感情,是懂激荡在人们心中的“爱”的。她能碰到爸爸脸上不自觉滑落的泪水,她能看到充满屏幕的那些激动到了极点的痛快呐喊,还有那冉冉升起在异国他乡的自己国家的国旗飘扬的美好。
后来,那个成为全国人民偶像的短跑运动员,也成为了她的偶像。
她一开始的想法是想跑得超越自己偶像的记录,可男女先天身体条件存在着壁垒,这是和人种之间存在的壁垒一样难以跨越的鸿沟,她的偶像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跨越了人种的界限。
她想,总有一天她也能跨越性别的界限,到达他所达到的那个速度,见到他所见到的那个世界的。
在那之前,就让她以打破世界女子记录为目标前进吧。
摆动双臂,迈开双腿,抛下全世界,只向着目标前进吧。
前进到他所在的那个世界,身披光荣的旗帜跑到他的面前,告诉他他曾经的战绩是如何鼓舞了一个小女孩,让她下定决心走上这一条艰辛的洒满汗水却也充斥着荣光之路吧。
她明明是如此期许的,她明明是一直在往这个目标前进的,她明明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努力……
可她只是跌倒了一次,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因为过度训练,她的后跟腱断裂了。
——和结束她偶像的运动员生涯的那个伤情,一模一样。
他对她说了那个运动员的故事。
椎爱恍惚了一会儿,她虽然是不怎么在乎体育大事的人,但也是听说过那个伟大的运动员的名字的,只不过……
“他在跟腱断裂后,再也跑不出以前的好成绩,有的时候还不得不因为伤情被迫退赛。曾经追捧他的人们因此将他贬为了懦夫、逃兵,认为他是连自己记录都不敢再去突破的固步自封者。”
变成了他的她说出了椎爱心底的话,
“明明他们从未抵达过他的世界,从未看过他所注视的风景,却仿佛一夕之间所有人都能来对他评头论足,只因为他再也跑不出以前的速度。”
那是一场就连当时没有手机的椎爱并不知晓,后来再了解只觉得不可思议的全网黑。
对于一直密切关注着那个运动员,视其为偶像的他来说,一定是一段十分难熬的日子吧。
不仅仅是难熬,实则是戮心。
当时的他什么都没法做到,他看着那些不断出现的针对那位伟大运动员的黑评无计可施,就如同当时人们皆在欢呼他的胜利一样,现在人们只是在唾弃着他的失败。
这是一场以人生为赌注的考试,那位运动员再也得不到第一名了,于是就被人们抛弃了。
仿佛他曾经拼命夺来的荣耀,顶着跟腱断裂的强度在那短暂跑道上重复的上千上万回奔跑都不存在了一样,他本来是一阵自由的风,可却被永远地禁锢在了人们的记忆中,禁锢在他取得过胜利也摔倒过的跑道之上,然后再也没法自由地奔驰。
当时作为粉丝的他什么都没能做到,但现在,他已经看到了新的希望。
他大汗淋漓,仿佛是在跑道上全力奔驰了一回,刚才他还避之不及地不敢触碰椎爱,可现在,就像是为了让椎爱知晓他的决心一样,他紧紧地箍住了椎爱的肩膀,炽热地望进她的眼眸:“你刚才看到了吧,我的成绩——已经远比他还要快了。现在的我能创造一个新的世界纪录!现在的我能超过曾经的他!”
就仿佛是在说着“他没能守护住的荣耀由自己来延续,他曾经的光辉由自己来发扬光大”一样亮闪闪的眼神,在这个曾经是女孩,现在的男孩的人的眼中散发光辉。
“所以……”
椎爱不能爱上他。
他不能变回女生。
“可是……”椎爱打断了他的话,她明明看上去已经被他感动得不行了,可她却还记得提醒他最为重要的一件事,“你现在,真的算是男性吗?”
他微微一怔,刚想笑着回他怎么就不是男人了,他的模样,他的身体上上下下,哪一处不是男人了?
可亲眼见证过从女性性转成男性,又从男性变回女性的人们的椎爱,却提出了似乎被他刻意忘记的事情。
“我是听过变性运动员去参加不同性别的比赛的。可是被外星人性转,能算在其中吗?更别提……”
被外星人射线照射过的身躯,似乎拥有了远超正常男性的力量。
以这样的身躯去参赛,真的还能算得上是公平公正公开吗?
而由这样的他所创下的记录,究竟能不能被人类所认可呢?
椎爱其实只是说出了他一直深埋心底却又一直下意识忽略的疑惑,可他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想到了因为过度训练跟腱断裂的偶像,想到了曾经在操场上一圈圈地挥洒汗水的自己。
他们曾经费尽一切,甚至跑到跟腱断裂都没能跑出秒表上出现的那个数字,那个超越了人类极限的数字,可现在的他,却轻轻松松跑了出来。
这是礼物哦。
外星人如此说。
现在的你,无所不能。
后辈这么道。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椎爱轻声问。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手环上的数字并没有上涨。
他和椎爱往田径部的场地走去。
至少,椎爱似乎已经打算放弃他了,这是个好消息。
他看向走在自己身边,一直很沉默的椎爱,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任性叫她为难了。
他知道在这个椎爱以一己之力扛起了“把整座学校的女生都变回原来的性别”责任的椎爱一定对他的提议感到为难。
可他好不容易能跑出那样的成绩……不管如何,他还是想试一把。
如果变回去的话……不说再跑出这样的成绩,原来的她,也已经受到了跟腱断裂之苦,也许会和自己的偶像一样遗憾地离开田径界。
可他的偶像至少还有一枚世界冠军的金牌,他却没能来得及留下任何功绩。
至少,就让他跑一次,让他当一次英雄吧。他在心底默默地说。
椎爱没打算再次回到大男生们的包围圈里,既然知道有人不打算变回女性,那她就有了光明正大摸鱼的理由,不用想着怎么把眼前这个人的好感度撸上去,她今天的任务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椎爱在半路停了下来,对着那个决定要成为“他”的原女生挥挥手:“那我先走了。”
那个男生嗫嚅了一下嘴唇,这副不符合他现在狂霸外表的小动作似乎证明着其中的那位女生并没有消失,虽然他自己希望她消失,被替代。
他似乎想说很多,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椎爱也不为难他,大力地挥了几下手:“好啦,别想太多,就当忘了刚刚的对话吧,我不会来专门攻略你,你也不许举报我摸鱼,我们就算扯平了。”
他紧紧地抿了一下唇,露出一个有些难过的微笑,大约还是在为拒绝了椎爱的“爱”而感到抱歉。
椎爱觉得这可真是一个好人啊。
但她不能继续这么想下去,不然给他加了好感度可就糟糕了。
但椎爱也不希望他继续难过下去,于是每走几步都要回过头对他夸张地挥挥手臂道声再见——他一直盯着椎爱没转身,椎爱也就真的几步一回头和他道别。
离得远了,告别的话语就得渐渐用喊的,椎爱的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些无奈:“回去训练啊!还要跑得更加快吧!”
他这才慢慢笑开,刚想和椎爱挥挥手叫她不用再频频回头看他了——
可他面色一变,忽然注意到了惊险的一幕。
斯忒灵的田径部是和游泳部一样有名的社团,学校也是愿意花大价钱培养她们的。
可校领导的审美似乎总有些与众不同,他们把某个重要比赛的时间用一个巨型广告牌夯在田径部必跑之路的建筑上,精神污染的激励语仿佛梦回高三冲刺。
可看习惯了其实也还好,更何况学校也不是一张图用到老,总会请美术部的学生设计新的鼓励语更换广告牌。
但现在斯忒灵已经闭校许久,那个广告牌也早已过了更换的时间,平日里大家吐槽几句也就忘记了。
可现在,不知道是当时的工人没有做好工作,还是在近日的风吹雨打中失去了稳定,那副巨型广告牌竟然摇摇欲坠——
因为怕太阳晒而特地靠近墙边阴影区走的椎爱看到脚底下越来越明显的黑影,疑心“难道是要下雨了”,这么抬头一看,就被那仿佛立刻就要逼近到眼前的脱离的巨型广告牌惊得怔在原地。
就仿佛是在面对雪崩之时,明明想着要立刻逃跑,身体却不听使唤一样。
在意识到应该“现在、立刻、迈开双腿离开这里”的时候,那之前还像是一直在拉锯式地欲落不落的广告牌却像是突然断裂开来一样,直直地往下方的椎爱砸落。
事件总是如此突如其来。
椎爱的大脑飞速运转,她的身体却像是被禁锢在了这片阴影中,被禁锢在了这离重伤或者死亡只有短短几秒的时间段里。
这么短的时间,以她的身体,根本反应不过来,就算她反应过来了,以她的条件反射速度,根本不可能跑得出去。
我要完蛋了?
过度的震骇中,这个想法在头脑里无限扩大。
可那个时候,忽然有个人出现在了椎爱的脑海里。
毫无理由,可能是走马灯,但她就是忽然想到了他。
也许真的是走马灯,在这看似漫长实则连反应时间都没有留给椎爱的时间里。椎爱忽然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喊着她的名字,他向她奔来,她无法挣脱的那短暂时间,却是他可以冲破的希望——毕竟这可是要成为世界冠军的人啊。
现在,这个未来的世界冠军抱住她了。
剧烈的冲撞力道带着她往一边滚去,惊险地滚出了广告牌的攻击范围,只是被飞起的灰尘呛了一嘴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椎爱的心怦怦直跳,她在刚才那短短的数秒内终于体会了他曾经说过的那个世界,他跑得比一切都快,所以他救下了她,而她也在他的怀抱里感受到了那只发生在刹那的激情。
椎爱生怕自己压痛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连忙想着从他身上爬起来好好地感谢他——就算是他想要钱,椎爱都是愿意给的。
可撑起身的一瞬间,椎爱愣住了。
她没再看到那个于生死存亡之际救下她的男生,被她压在身下,灰头土脸的,是一个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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