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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珠映玉(雾矢翊)


寄春朝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嘀咕道:“什么下人手脚不干净摸了去,分明就是有人监守自盗……”
她这话说得很轻,也很含糊,除了褚映玉,没人听到。
褚映玉看她一眼,寄春马上道:“小姐放心,奴婢不会往外说的。”
跟在小姐身边,和她经历一样的处境,寄春也不是那种嘴碎又放肆的丫鬟,心里有数着呢。
只是偶尔还是会有些忍不住。
褚映玉含笑道:“我没怪你,其实你说得挺对的。”
她并不在意丢掉的那几样东西,只是想着,这是祖母留给她的,是一份心意,不忍丢掉。
至于此举会不会又招来母亲的厌恶,褚映玉并不在意,就算她什么都不做,母亲也不见得会喜欢她。
最后那些遗失的东西自然找不回来,孟蓉用其他同等价值的东西添上来。
褚映玉看过后,没说什么,也没问是如何遗失的。
时间匆匆而过。
整个二月,长平侯府都在为褚映玉的婚事作准备,府里也忙起来,下人们脸上多了些笑容,不再如年前那般压抑。
这期间,孟月盈和齐润怡相携来长平侯府。
她们先是去见褚映玉,恭喜她婚期将近,表示到时候会过来给她添妆。
孟月盈看着同样清瘦许多,气质变得沉稳不少,不若以前的活泼肆意。
作为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备宠父母兄长宠爱,她和齐润怡、褚惜玉一般,以前都是活泼的性子,喜怒哀乐鲜明,不知愁滋味,或许唯一的烦恼的便是不喜褚映玉这个兄长的未婚妻。
倒是齐润怡没什么改变,天真、活泼,觉得这世界上谁都是好人。
她虽然和褚惜玉交好,却也不讨厌褚映玉,只是以前不会说话,往往无意间说一些令人难堪的话不知。
“映玉姐姐,先前我们给你下帖子踏青,可惜你都没有来,当时可好玩了……”
齐润怡眉飞色舞地描绘踏青时的事,光是那桃花盛开的盛景,一群年轻男女在桃花林中的溪水畔旁如古人般曲水流觞,就让人向往不已。
褚映玉抿了口茶,神色清冷。
孟月盈看了看她,又看向高兴得手舞足蹈的齐润怡,第一次发现,傻人有傻福,至少不用为某些事烦恼,也不用面对一些尴尬事。
因为她自己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尴尬。
眼看她越说越兴奋,孟月盈制止了她。
“行啦,咱们还要去找惜玉呢,你就少说两句。”
齐润怡意犹未尽,“好吧,等会儿和惜玉说也行,保证羡慕死她,谁让她现在不能和咱们一起去玩呢。”说到最后,自个儿傻乐起来。
孟月盈嘴角微抽,这样的性子,她娘以前居然还想着要给二哥聘娶她?搭再多的嫁妆,只怕也帮不了二哥什么。
让齐润怡先去找褚惜玉,孟月盈没有急着走。
她看着褚映玉,欲言又止,最后说了句“对不起”。
褚映玉抬眸看她。
“我知道,我以前挺过分的。”孟月盈咬了咬嘴唇,“映玉表姐,我其实也不讨厌你,只是觉得你不适合二哥,你的性子太木讷,二哥才华洋溢,有远大的抱负,他需要一个能和他聊得来,能在仕途上帮他的人……”
褚映玉就这么看着她,看得孟月盈的声音渐渐地变低,最后有些讪讪的。
她觉得自己这么想没什么不对,可真的对吗?
作为晚辈,她有什么资格对长辈定下的婚约指手划脚?作为妹妹,连兄长都没发话前,她又有什么资格为兄长不平?
“映玉表姐,我……”
“如果你只想说这些,你可以走了。”褚映玉脸上露出恹倦的神色,“我不想听。”
孟月盈越发的尴尬,虽然褚映玉没说,但她所有的反应都在表明,自己就是在说一堆废话,连道歉都没好好地道。
她又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闷头离开。
孟月盈来到褚惜玉的浣纱院,还没进去,就听到齐润怡欢快的声音。
褚惜玉还在禁足。
纵使被禁足,伺候她的人都没敢放肆,更不用说浣纱院里的摆设和吃食都极为讲究,还有那墙角点燃的薰香,也是最上好的。
孟月盈坐下来,看着浣纱院里的一景一物,回忆先前在秋藜院所见,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长平侯府长辈的偏心。
褚映玉就是在这种极度偏心的环境中长大的。
自从收到姚桃的信,褚映玉就开始数着日子。
特别是随着姚桃归来的日期越近,她越是难以平静,晚上能睡着的时间更短,每每都会被噩梦惊醒。
不说寄春,就是秦嬷嬷她们,都能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
寄春担忧地问:“小姐,你晚上到底做了什么噩梦?看你眼底的青色越来截止重了,以前都没有这样。”
以前好歹还能勉强地睡一会儿,现在几乎整晚没能入睡。
褚映玉摇头,神色恹恹的,“没事……”
她只是梦到上辈子,姚桃的死讯传来时,在京城引起极大的轰动,圣人震怒不已,派兵前去剿匪。
可那又如何?姚大将军的妻女皆已亡于山匪之祸。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不是山匪之祸,而是有人想让她们死,以此来重创姚大将军。

褚映玉让人去套马车,准备出府。
正是春寒料峭之时,早上下了场雨,天阴地湿,空气中渗着早春的寒意。
寄春取来一件大红如意云纹白狐斗篷为她披上,问道:“小姐,您要去何处?”
褚映玉脸上有极深的疲惫之色,说道:“去云来客栈。”
虽不知道她去云来客栈做什么,寄春见她脸上的神色,没有多问,扶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抵达云来客栈后,褚映玉要了一间楼上的厢房。
坐在厢房里,将窗打开,能看到下方铺着青石板路的街道。
街道蜿蜒而去,地面湿漉漉的,因为天气寒冷,也因地面湿滑,路上的行人很少,在寒风中匆匆忙忙走过,不作停留。
褚映玉坐在窗前,望着那蜿蜒的街道,望着它的来路。
冷风从窗口吹进来,寄春担心地说:“小姐,您别坐在这里吹风,万一生病可就不好。”
眼看着离婚期没有多少天,她可不想小姐带着病上花轿。
褚映玉拢紧身上的斗蓬,将脸埋在斗篷的狐毛之中,怀里抱着暖手炉,说道:“我晓得的。”
嘴里这么说着,可她的身形动未动,仍是定定地看着下方的街道。
寄春眼看劝不住她,只能站在她身后,探头往窗外看。
看了会儿,寄春总算反应过来,“小姐,这条街好像是通往姚府的,您是在这里等姚小姐进京吗?”
褚映玉嗯了一声,“如果姚家的车驾进京,这里能第一时间看到。”
闻言,寄春想叹气,“小姐,虽然姚小姐在信上说过进京的大概日期,可也不确定是哪日到,万一在路上耽搁了呢?”
褚映玉何尝不知道。
青州离江南近,从青州到京城的路程遥远,路上用的时间长,没办法确定哪日能抵达京城。只是让她一直在府里坐着等消息,她只会胡思乱想,越发的焦虑不安,不如出来看看,坐在这里等,给自己找点事做。
这一等,从白天等到傍晚。
没等到人,褚映玉只能失望回府。
许是这些天没怎么休息好,白天又坐在窗前吹了大半天的冷风,晚上褚映玉就感觉有些不舒服。
幸好秦嬷嬷发现得早,给她把了脉,又询问她的状况后,亲自去煎了药让她服下。
喝着又苦又怪的药汁,褚映玉脸都皱起来,张嘴含住寄春递过来的蜜饯。
现在她不缺钱了,想吃蜜饯随便买,屋子里备了不少蜜饯,各个品种和口味的都有。
寄春又气又心疼,“小姐,您今儿就不应该出去的。”
褚映玉嘴里含着蜜饯,难得朝她笑了笑,“寄春姐,别生气啦,我这不是急嘛。”
“有何好急的?”寄春气急,“奴婢知道您和姚小姐的感情好,你们两年未见,自是想念,可您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啊!”
不是两年不见,加上前世的五年,
其实已有七年不见。
褚映玉自知理亏,默默地低头受训。
她知道寄春是为自己好,是以也不反驳,但——坚决不改。
许是秦嬷嬷煎的药效果不错,甚至还有些安眠的作用,翌日醒来时,褚映玉的精神好了许多,除了喉咙干涩有些咳嗽外,倒也没什么大的毛病。
于是褚映玉又让人套马车出门。
寄春:“……”所以她昨晚是白说了。
可褚映玉是主子,她想要出去,她们能如何?
只能无奈地给她穿戴好,多加了衣服,让她穿得圆滚滚的,又准备各种取暖的东西,方才让她出门。
今天去的仍是云来客栈,依然是昨天那间厢房。
昨日离开时,褚映玉大方地砸钱,将这间厢房直接包下半个月。
寄春欲言又止,半个月后,是小姐您出阁的日子,届时您也没空再来这儿等啦。
要不是知道褚映玉要等的是姚家小姐,寄春都以为她是来这里等情郎的,这也太痴情、太上心了。
七皇子这个未婚夫都没让她这么上心。
寄春挺纠结的,每次提起七皇子时,小姐的反应淡淡的,没有姑娘家的羞涩和期盼。相比起来,小姐对姚小姐的反应称得上是非常热情,都主动过来等,望着窗外的样子,就像在盼着情郎归。
寄春担心她坐在这里吹风身体会受不住,病情加重,便劝道:“小姐,您在这里等可以,但真的不能再坐在窗口吹风。”
褚映玉:“……我想看着。”
“小姐,不行!”
事关她的身体,寄春难得有些强硬,只是见她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盈盈地望过来,寄春又有些受不住。
于是她眼里浮现泪花,哭道:“小姐,您就听奴婢的吧!奴婢真的担心您身体受不住啊,看到您生病,奴婢的心像被剜了一块,心疼死奴婢了,要是姚小姐知道您为等她,自己病倒了,她一定会生气的……”
褚映玉:“……”
褚映玉被她哭得头疼,实在受不住,只好妥协,“好吧,我不坐窗口便是,但不能关窗。”
“那就掩着窗,能挡些风也好。”寄春很好说话,“若不然,奴婢帮您盯着。”
褚映玉:“……也行。”
得了她的准话,寄春马上不哭了,正要将窗掩着,突然目光一定,往下方的街道看过去。
“小姐,好像是七殿下。”寄春惊喜地说。
褚映玉转头,正好看到街道那边,策马而来的男子,他身上玄色貂毛斗篷的下摆在风中翻飞,如滚滚而来的黑云,携着雷霆万钧的气势。
天空是阴沉的,春日的细雨无声地浸润着青石板路,马蹄声一路哒哒,在客栈前停下。
马背上的骑士抬头,与坐在窗前的褚映玉的目光对上。
接着,他翻身下马,将马丢给身后的侍卫,大步地走进客栈。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敲门声。
敲门声格外清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沉稳有力,一如某个男人。
寄春已经认定敲门的是七皇子,又惊又喜,看向褚映玉,说道:“小姐,奴婢去开门?”
褚映玉嗯了一声。
寄春打开门,果然见到七皇子站在门口。
他的身量极高,大概是刚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身春寒气息,又似凛冬未去,让寄春感觉到了冬天的寒意。
她低下头,有些慌乱地行礼。
陆玄愔走进来,视线落到褚映玉身上,走过去将窗掩上。
站在门边的寄春正欲要说什么,便见苏媃出现在门口,伸手将她拉了出去,再将门轻轻地关上。
窗掩上后,室内的光线变得有些昏暗。
陆玄愔看向坐在窗边的人,他的脸陷在阴影之中,神色不明,唯有那身寒意在室内萦绕。
褚映玉突然觉得有些冷,下意识地抱紧手里的暖手炉,偏头不去看他。
好半晌,一只微凉的手轻抚她的脸,她偏首避开,抬头看他。
“殿下怎么来了?”她轻声问,直觉他来者不善。
陆玄愔收回手,指腹轻轻地捻了下,说道:“找你。”
褚映玉疑惑地看他,“殿下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而是在她身边坐下来,拿起桌上的红泥小炉上的水壶,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正好喉咙有些痒,褚映玉咳嗽了两声,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
直到她喝完水,他将她手里的茶杯取走,探臂将她搂到怀里。
褚映玉整个人僵住,有些发懵地看着他。
虽然他们是未婚夫妻,但也没到这种亲密的程度,难不成是上次元宵节,他送她回去时,她给了他什么错觉,认为他可以这么随意地碰她?
褚映玉又惊又气,下意识挣扎起来。
“别动!”他警告地说,双手宛若铁臂般箍住她的腰肢,令她动弹不得。
褚映玉涨红了脸,羞恼道:“殿下,不合礼数!”
陆玄愔不理会,他的神色冷冽中透着几分沉怒,褚映玉无意间瞥见他脸上的神色时,便知道他在生气。
果然来者不善。
她索性放弃了挣扎,乖乖地倚在他怀里,垂着脸不说话,神色不明。
看她乖了,陆玄愔便道:“回去。”
原来是过来捉她回去的。
褚映玉有些恼,冷声道:“殿下,我只是来这边坐坐,应该不算是干什么坏事罢?您何必匆匆忙忙地过来?”
陆玄愔的嘴唇抿紧,脸庞紧绷着,沉默不语。
见他不出声,褚映玉的神色也淡了,“殿下不必如此,您是大忙人,去忙您自己的事,等会儿我自会回去。”
陆玄愔仍是没说话,而是将她抱了起来。
褚映玉:“……”
等发现他居然要抱她出门,褚映玉大惊失色,下意识又要挣扎,但哪里挣得开那双铁臂似的
手,只能被他抱出去。
出了门,褚映玉发现苏媃等人守在门口,饶是她觉得自己的脸皮经过上辈子的磨砺已经足够厚了,仍是被这种情况弄得十分尴尬,有种想挖个洞将自己埋下去的冲动。
幸好,苏媃等人目不斜视,仿佛没看到这一幕。
只有寄春整个人都是懵逼的,傻傻地看着七皇子将她家小姐就这么抱走了。
褚映玉很想捂脸,大庭广众之下被他抱着离开客栈,她还要不要脸?
发现他是铁了心要将她抱走,她只好将脸埋在他怀里,驼鸟地避开这一路上的视线,同时回忆先前过来时,客栈里的人多不多,会有多少人看到……
幸好最近多雨,春雨绵绵,天气不好,客栈的生意也不好,不必被太多人看到。
褚映玉宛若驼鸟一般,死活不肯抬头,是以也没看到,陆玄愔是朝着客栈后院而去,沿途两边竖起帘幕,并未遇到一人。
陆玄愔抱着人,从客栈后门离开。
后门停着一辆黑漆平头的马车。
他抱着人上了马车。
褚映玉将脸埋在他怀里不看,感觉到他们上了马车后,她总算抬起头,很快就发现这辆马车并不是长平侯府的马车,而是七皇子府的马车。
这人原来真的是特地过来带她回去的。
褚映玉的心情不太好,任谁在客栈里坐得好好的等人,半途被人强行带走,都不会高兴的。
喉咙又是一阵痒,她扭头用帕子捂着嘴咳嗽起来。
这次咳得有些厉害,她躬着身体咳嗽,纤瘦的脊背一颤一颤的。
褚映玉咳到最后,发现自己又被人抱住,一只手在她背后轻轻地拍抚着,大概是怕他的力气太大弄痛她,所以他放轻了力道,感觉这种拍抚毫无用处,她依然在咳。
好不容易止住,她也因这次咳得太厉害,有些无力地靠在他怀里。
一只手拭去她眼角旁咳出的泪水,他问道:“如何?”
褚映玉懒得说话,甚至懒得动了。
她看起来恹恹的,并不想理他。
只是她不理他,他居然就这么抱着她,将她整个人都搂到怀里,像抱着个孩子似的。
最后还是褚映玉受不了,直起身来,疏离地道:“殿下,麻烦您放开我。”
陆玄愔放开她,盯着她的脸,许是刚才咳嗽得太厉害,气血上涌,她的脸庞浮现红晕,比枝头的桃花还要娇艳几分,一双眼睛残留着水意,敛去平时的清冷。
喉结微微滚动了下,他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手指,似是在留恋刚才的碰触。
褚映玉靠着车壁,眼睛半瞌,阖着,不去看他,也不说话。
维持着沉默。
好半晌,他的声音响起,“病了?”
褚映玉还是不想搭理他,学他上辈子的样子,闭着眼睛装哑巴。若是他要生气……那就生气吧,反正她已经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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