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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嫁侯门(玉胡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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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上,承祥院里人气鼎旺,老太太麻氏端坐在正中的八仙椅上,手中一串紫檀木珠捻来捻去。
各院的小姐少奶奶们都已经或站或坐的齐聚一堂了,大房的大少奶奶、三少奶奶和六姑娘温蕾也在。
温府的辈分按年岁从两房一起往下排。
大房没纳妾,大陶氏生了大公子、三公子、四小姐和六姑娘。
二房夫人卓氏生了二公子、大姑娘、三姑娘和五姑娘,因为接连蹦出三个姑娘,遂不得不纳一房妾室。妾室姚氏进门后,又生了四公子和公子,自觉颇为长脸。
老太太麻氏可谓膝下儿孙满堂,晨昏定省是她乐于待见的场面,多年以来风雨无阻,就没缺过班。
大公子温谦在秘书省任职,从五品上;三公子温译尚在补缺,走了关系暂时在工部当差;四公子和五公子还在上官学待考举。
这会儿男郎们都不在,一眼看去基本是妇孺。
卓氏坐在右侧,昨儿温萤回院就和她抱怨说,看见大伯母妖娇的外甥女来了。
卓氏记得,那个尤家的表姑娘当年九岁来京,自己二郎还为了她打过架,挠破魏家公子耳朵,堪堪赔了两颗参。
看温萤气鼓鼓的表情,想来长得又是不得了。卓氏很了解自个闺女脾气,被谁比过就闷气,她今日倒要看看那女子是如何模样。
院里小风吹拂,一缕淡淡的花香气袭来,甚是好闻。
卓氏抬头看,但见姝黛一袭裙裾翩然,衣容绮贵,琪花瑶草般的惹人悦目。尤是眼角一颗红痣艳丽,确是比自家温萤生动了不止一个档次。
官家女子总归自小熏陶,有一种沉贵的矜气,可商女却不同,轻嫚窈娆,举止间自有特色慵然的媚。
偏这缕媚却给她加了满满的分,让她天然在人群中引起注目。
卓氏酸溜溜地关切道:“大嫂是真会‘操心’呐,一刻也不见歇息。涵姐儿的婚事才过,这转眼又该忙上了。”
大陶氏不愠不火地扫她一眼:“弟妹是不用操心其他,最挂心我这做大嫂的了。”
揶揄她坐享清福,这府上有大陶氏打理妥妥当当,她还不安分寻衅。
一句话噎得卓氏吸气。若非心机手段拧不过,卓氏巴不得也能分掌中馈,何至于让她大房一掌遮天。
但转头想想,又如何,卓氏大姑娘嫁的是吏部侍郎家,现下温菡这一桩婚,闹得大伯在京中颇受非议,之后升调官职,只怕还要来自己这讨几句帮衬。
卓氏心里又得意起来。
老太太都见怪不怪了,翻了翻眼皮,自顾捻珠子。平日里无聊,这些妯娌爱斗爱掐,她权当做八卦消遣来看,一天天咕咕叨叨的,日子过得还不枯燥。
且看姝黛莞尔走至跟前福礼:“黛儿见过老祖母,给祖母请安。”
她是大陶氏的外甥女,便也跟着表姊妹们称呼麻氏为祖母。
麻氏听着几许吴侬软语的问候,只觉姑娘生得讨喜,人也好看。温温柔柔的,要是膝前有个这样的孙媳妇却也不错。
整座温府是大陶氏当家,治家严厉,年轻姑娘们也没姝黛如此活泛,水晶晶的眼珠子明亮得充满灵气,整个儿扑面而来的鲜颖。
哟,对了,她记起来二郎温询还鳏居着呢。
媳妇儿进门没多久就落了伤寒,没留住。
老太太麻氏打量半天,温和道:“路上可还好?前阵子多雨,应该不少辛苦,来了就当做在自个家里,有什么需要的便同你姨母说。”
姝黛颔首搭腕,大方道:“路上安妥,谢祖母惦记。”
麻氏又接着客套了几句家常,姝黛皆一一作答了,便把带来的礼物取出分发。
老太太是一匹千岁绿的缕金穿花绸缎,还有一枚名贵百年老参。
卓氏亦一匹云雁细锦绸缎,加三盒上等的碧螺春。
其余的少奶奶与小姐们,皆都送了茶叶糕点和小饰品。
一时只见她裙袂婉转,如穿花蝴蝶般取着礼物分送,把老太太的堂屋衬得好生热闹。
卓氏本来板着脸,但瞅瞅那一匹花色式样在京中都买不到的绸缎,忍不住也舒坦少许。
这表姑娘杏眼含笑的,举止泰然自若,一点没把进门时自己的奚落搁心上。竟破天荒觉得姝黛还挺懂事,招人喜欢的。
却是把五姑娘温萤酸得暗暗噙牙,昨日见姝黛穿那一身二百多两银的料子就算了,没想转眼送礼还这么阔绰,她是把自个十几年涨下的嫁妆都透支了吧?
莫非想讨好大家,然后在京中求门好亲事?……哼,想得美,温萤不会让她嫁得如意的!
礼物送到温萤手上时,温萤便假作关怀地说道:“许久没见到黛表妹了,一晃多年,这次可得在一起好好聚聚。六月芙锦苑的荷花开得喜庆,到时邀上你一起去看呀。”
姝黛睨了她笑笑,欣然点头:“好呢,萤姐姐何日有空都可约我。”
软和的语调,女人听着都酥耳朵。
温萤睇着她,眼底泛红。转向身边的姑小姐崔琼荷,嘿地笑道:“瞧瞧,我说了吧,她这次可得常住了。”
崔琼荷圆脸上的神色不由变化。
姝黛蓦地想起昨日进府时,在湖边听到的那句“要债的”。
他们有些府邸,会把外来的亲戚说成打秋风,可姝黛才不是。
她便做悠然地说道:“这次来京城,想把我母亲的那处三进宅子整理整理住下,过些日子应当就搬过去了。之后萤姐姐若是约我,便谴人往我那宅子传信好了。”
邺京寸土寸金,大多数官员都是一府上下老小几房同住着。除了公主招驸马,少有一个女子能独享三进院。
她却说得自然随意,不亢不卑。
听得崔琼荷顿然着急起来。
父亲在京中无官职,借了温府的推荐,才能在幼学里教书。眼下她正说亲中,就全占着现在住的宅子,还有点吸引力,若是被迫搬出去了,还拿什么撑底气?
急忙望向上方正坐的外祖母,颓唐道:“那我可怎么办呀,地儿都要被占去了。”
老太太麻氏泰山不改地用眼神震慑,让悠着点别冲动。
她对这个外孙女是既可怜又疼爱的,长得还像自己,细眼皮儿圆脸。崔琼荷的母亲麻娟,也就是温府的大姑母,老太太的大女儿,跟的是麻姓,因此老太太也会格外关照些。
麻氏想了想,嗔道:“这一群小丫头片子,见了面就叽叽喳喳的,得了,也吵扰我一早上。今儿就到这吧,由着你们自己去聚,其他人退下,大陶氏你且留着说几句。”
卓氏笑笑着抚帕站起身,大家便都散了。
安静下来的堂屋里,老太太巍然而坐,慢声道:“这尤家的表姑娘才来,就提出把宅子要走,此事你怎的先前都不吱声?那套宅子麻娟一家住了有些年头,表姑娘若把宅子要走,你让他们上哪去住?”
大姑母麻娟当年看中了进京赶考的书生,谁知道放榜后书生没考中,老太太不同意这门亲。麻娟便跟人书生私奔去了。
在外面过了十几年实在过不下去,又厚着脸拖家带口地回到京城来。
因为随的是老太太的姓,老太太不能不管。
大陶氏看着那大的小的浩荡落魄的场面,眉头都快拧成麻绳了。这大姑母麻娟就是个事儿事儿的,老太太又耳朵软墙头草,再加上卓氏爱找茬。她若把人安排到府上住下,那之后可就赖着不走了。
大陶氏想起二妹留下的宅子,便无奈之下,宁可把人安顿过去作为缓冲,也决计不允许住进温府。
先与老太太说好,宅子的租金公账上出一半,老太太私人掏一半,让麻娟一家搬进去。
头二年,老太太还是给那一半钱的,结果这五年来,老太太一直没出。大陶氏起先还提过,老太太或者顾左右言其他,又或者装作病弱躺卧,大陶氏索性赌气不再提。
此时口气自然不太好,颇有着揶揄的寒碜:“母亲也知,那宅子本就是我二妹留给黛儿的,她要拿回去天经地义。再者说,这些年的租金也都一直欠着,让我怎么和人家小姑娘交代。她既来了,母亲就去和大姑母知会一句,让听他们尽早捡个日子腾出吧,或者搬到庄上去,地方更宽敞,省得我两头难做。”
老太太脑门抽疼,她那大姑娘私奔出去多年,脾气也变得刁钻泼辣,麻氏也害怕她搬回来吵闹。
听出大陶氏话里话外在怪自己没掏另一半租金,麻氏答道:“麻娟她如今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生了孙子,女儿又在议亲,节骨眼上的,怎肯搬去城外庄上住?那崔书生教书也不方便,更不愿意出去了。表姑娘既然是一个人,我看也住不满三进的院子,或者就剩一进给她住,另外两进麻娟他们一家挤挤,租金照付,你看可行?”
呵,这话也就只有偏心到泰山上的老太太想得出来,包庇大闺女,偏袒小儿子,唯独大儿子温誉和自己出力不讨好。
只怕住久了当成自己宅邸,死不挪窝了。先且不论这租金一事,大陶氏也不想白白把一座宅子落到麻娟手上。
她硬邦邦地为难道:“宅子是二妹临终前留给黛儿的,你让我怎么开口?母亲还是同大姑母说说,这些天我留黛儿在府上住着,尽早搬出,也好让人过去整理整理。”
老太太被噎得没话说,不甘愿地叹气道:“也就只得如此了。”而后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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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承祥院里出来,一众姐儿往湖边走着,边走边闲闲聊天。
崔琼荷问道:“黛表妹却是为何来邺京?听说江南富足,鱼米之乡,莫不是在家待得更惬意?”
是呀,话说起来,温萤也不由得好奇。
在江南不好么,江南又不是没官家,非要来京城抢风头?
这次姝黛入京,大陶氏暂时瞒着众人,没把她退亲一事说出去。
姝黛看得淡,几时若知道便自然知道了,却想省点儿口舌。
答道:“待久亦觉得局限,姑小姐若想去江南的话,也可以换换风景,我让家仆前去码头接你。”
观察出温萤和崔琼荷对自己的频频刺探,她并不很客气。
崔琼荷顿地接不上话来,心里是更着急了。
凭什么把她住的宅子抢走。
格子镂空的红木回廊上,走来一道朗朗身影,赭蓝的上好丝绸刺绣竹纹暗底,男子大约二十三四岁,面目温隽,风度翩翩。
崔琼荷忙转移话题,唤道:“二表哥回来了!适才外祖母还问起你呢,说是老没见你人影了!”
温蕾看到二堂兄,隐约又嗅着隔夜的胭脂酒香……奇怪,最近总闻见这抹莫名香郁的味儿,让人形容又形容不出来。
她不喜欢脂粉,所以比较敏觉,怨怪道:“自从二哥没了人管,却是越发地逍遥,一身酒气又去哪里潇洒?快来看看,这是谁来了?”
二郎温询抬眼,两弯浓眉如漆,颜俊且偏瘦,目下微微有着彻夜未眠的青影。
先是浑然无意地顺势瞥去,但见面前女子绝艳芳泽,眼角一滴红痣灼娆勾人,蓦地愣怔了一下,竟诧异地叫出名字来:“可是黛儿表妹?转眼都这么大了。”
姝黛亦记起来,这应是当年为了魏家公子一句“娶来做妾”,而带头打架的二公子温询。
那年她九岁,他平素温文尔雅,突然打起架可把小姝黛好一吓。
忙搭腕鞠礼:“姝黛见过询二表哥。”
女子声音婉转清泠,微侧着的脸颊嫩如白璧,真真映衬了那句“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温询顺势往下看,但见雪颈芳菲,丰盈娇满,不由心弦动了动念。
幼时就知是个大美人胚子,没想到长成后,竟比曾经以为的更加动人。
他因此不想被误解自己风流玩兴,便收回目光,答道:“昨日上官家办的作诗会,蔡家公子带去了几坛松苓酒,一时兴起,便与众兄台把酒迎欢,宿在上官府中。谁像六妹你,就晓得编排你二哥。”
目光略过姝黛白津津的芊柔手指,定在几位姑娘提的小盒上,问是什么?
二哥寻常再温和,也不似此刻这般克谨,果然男人见了美色都一个样!
温萤蠕嘴唇:“喏,黛表妹送的,人人有份。”
温询默了一下,正视姝黛道:“我怎么没有?”
姝黛莫名被他看得局促,忙答:“适才二表哥不在,我便没送,一会让家奴给二哥带过去。”
不知为何,他说的松苓酒,她却觉味道不对。反而是掺揉着合欢与淫羊藿的气息,这两种药草气味本淡,只因姝黛日常研磨脂粉香露,故而擅长辨识……但这却是混合催-情-药的作用。
她抬头望着温二郎文隽的脸庞,宽肩窄腰,修身笔挺,不免暗感意外。
温询拂袖,宽厚地笑说:“如此倒不必了,先去给祖母请安,马上又要到库房一趟,择日我再找黛儿表妹要吧。”
言罢干脆明朗地错过身,自往老太太那边去了。
姝黛回“喏”,亦与温萤和崔琼荷别过。
但见女子背影婀娜曲婉,随风袭来一抹道不出的花香,腰小纤蛮,臀圆紧翘,端的是妩媚动人。看得温二郎连连回眸凝视。
跟班奴才薛善说:“二公子现在去给老夫人请安,仔细又要被催婚了。”
他无心地应声:“催便催,爷还巴不得催起来!”
一夜在凌霄阁里宿醉,他也累了,说罢便调转方向,先回厢房换身衣裳再去。
六姑娘温蕾牵着姝黛的袖子往回走。
姝黛因想起崔琼荷的几番试探,不由问道:“刚才请安时,姑小姐为何说‘地儿要被占去了?”
温蕾平素不关心家事,摇了摇脑袋:“谁知道,她惯是喜欢住在祖母身边,不爱回她自个家里。只怕是觉得你来了,她要被你排挤出去了吧。谁让我们黛儿表姐如此讨喜呢。”
晃着姝黛的胳膊,咧嘴眯眼逗笑。
姝黛揪了揪她鼻尖,心情便释然开来。
隔日,便是四小姐温菡的回门日了。虽然对这桩婚事不满意,到底是亲生闺女,该给的排面越发必须撑起来。
巳时正,温府门前放了一排炮仗。
新嫁娘的马车停靠,只见通体黝红的酸枝木车厢,镶嵌装饰珠玉,车帘串着玲珑流苏,也很是给足面子。
邬家已近是没落的门阀了,府上更是六七个兄弟,外表仍做得光鲜堂皇。只奈何大陶氏眼睛尖刻,看出了那帘子内车厢一角钉补的破绽来,心底便唏嘘发笑。
四小姐温菡一脸新嫁娘的骄矜幸福,被邬三公子从马车上牵下来,就往母亲怀里扑。骄盈盈地说:“让母亲久等了。”颇有拿乔之意。
新姑爷邬亦颢身量清伟,着一袭暗红团领长袍,远山眉,瑞叶目,高鼻薄唇,精致五官。又是好脾气,应满足温菡喜欢的类型了。
温菡抱完大陶氏,蓦然看到姝黛站在后面,当下便认出来:“这是黛儿表妹?几时来的,为何不早几日参加我的婚事?”
“呀,我记起母亲说过,你是为什么来了。正好我们颢郎的五弟还在说亲,不如我们做妯娌嘛!”
语气里愈发充盈了骄傲与张扬。
晓得这位四姐姐从小喜欢彰表自己,姝黛垂眉含笑:“路上风雨耽搁,恰正晚了一日,委实遗憾。四姐姐却是愈发的光彩照人了,妹妹恭祝你和姐夫新婚吉庆,百年好合!”
温菡果然腰杆子挺起来,她不像温萤那般处处吞酸戒备,却是个分外自信、喜欢炫耀的性子。觉得自己男人被吃得死死,根本别的幺蛾子撬不动。
拉过邬三公子,喜悦道:“颢郎,快来瞧瞧,我说今日为何春光明媚,原是我那位漂亮表妹来了。这位是你四姐夫,我的郎君。”
姝黛搭腕见礼:“见过姐夫,新婚欢喜。”
“黛表妹客气。”邬三公子拱手,睇一眼姝黛又错开,含笑看自己新娘。
举止间有着世家门阀所蕴涵的矜贵沉敛,与洒落不羁。
大陶氏眼尖,却又看到男子脸侧一道殷红的细小抓痕,应挠有几日的样子,不由瞪向四姑娘。
温菡噘嘴,无声宣告:是,就是我抓的!
一时嘱咐身后的家奴,只顾带上回门礼进府。
先往老太太的承祥院里去,阖家上下都等在那边呢。
大陶氏走在身旁,低语叱问:“怎么抓的?今日大人们都在,等会你二婶看到又不知如何编排。”
温菡回头看看没人注意,这才不满道:“新婚次日抓的,也不能怨我,全怪我那婆婆斤两没多重,却显摆端架子。我举的敬茶她不接,愣是叫我端着许久,给全家看笑话。手都端酸麻了,回院后我便抓了他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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