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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女匠师(悟空嚼糖)


那王氏、赵氏呢?
此时此刻,像桓真和王恬一般,听部曲讲述这两天的诛匪事件、从而分析形势的勇夫有很多。
幸亏最开始,齐短人的恶癖令其暴露,引出一个又一个的恶匪。风吹草动,没人蠢到认为这些匪是凑巧聚至会稽山的。
“小匠娘,姓昂?竟有此姓,山阴县人?”沈氏商队的某辆牛车里,阴冷之声下达命令:“齐短人不成事,是可恶。但这个匠娘,更是不祥之兆。想办法,找出竖婢,杀。”
起风了。
匠师考场处。
申正时刻到,第四考项结束,考官、察验匠吏都进入制器区,淘汰考生的同时,也要择出留取考生的三样改造器械。
王葛这里,主考官当然要亲自察验。“讲一下每样器械。”
“是。此器械叫狼牙拍,根据投石机改造。”王葛开始细述:“长杆可旋转方向,狼牙拍这端虽重,但我守城方两人一起拉动麻绳,能使其立刻抬起。松手,狼牙拍重重落下……若用在城墙上,就不必设置横木了,可在木板四周加铁环,以绳索紧系,置绞盘,拍中爬城墙的敌兵后提起,再下放,以此循环。当然,有足够材料的话,滚木也可以楔满尖刃,用绳索悬吊。如此,能节省大量材料打造别的器械。”
主考官上过战场,见过真正的战争,跟着王葛唾沫横飞的急速话语,想象狼牙拍、狼牙滚木不断砸击敌兵的场面,激动的自后脑往下,不停的起鸡皮疙瘩。尤其王葛最后一句话,节省大量材料,简直戳中匠师最头疼的问题!
王葛讲解第二模器图:“此器械叫木人链枷锤,根据连枷改造。可破甲、破盾。”
“破盾?”主考官嗓音有点劈。破甲好理解,锤上全是刺,跟铁蒺藜似的,破盾怎么解释?
“连枷只能往下垂,链枷锤不一样,挥舞起来随意拐弯,绕过盾牌,很容易击中盾兵。可惜啊,若我会功夫,就能代替木人甩链枷锤,若再能……”王葛故意装着思索、犹疑状,“若再能像勇夫一样,骑着马、藉助马奔的力量,猛挥链枷锤!我觉得……”
不用你觉得!主考官激动的鼻孔都涨了:“我觉得哪怕敌人的甲再厚,也能一击而亡!”
“是的。第三器械叫铁锥盾车,根据刀车改造……明天要看陡坡的地势,奖励的材料多少,如果不适合车轮行走,或者没法打造车轮,可只制木盾,楔稳在地面,把它放在匠师旗的前方,作为我守城方的最后防御。”
幸亏此考项允许勇夫提前观察守城器械、允许勇夫认输。主考官满意点头,又一次感叹,这才是匠人天赋啊,小小年纪,就懂得因地制宜、因材制宜!
王葛很满意主考官的满意,更振奋道:“第四种器械叫泥蒺藜网,根据木蒺藜网改造……制造泥球的泥最好是深泥黏土,把藤皮扒下来、撕碎,加到泥球里,晾干后肯定坚实。如果真正打仗时,完全可以让百姓制造泥球,匠人制作别的器械;而木框里泥球内的污汁,可以换成粪汁。”
主考官:粪汁算什么,还可换成毒汁!
“第五种器械叫双杆投泥机,也是根据投石机改造……”
酉正时刻。
郡武比考场的五百勇夫名额已出。桓真、王恬、庾羲都在内。
第三考项公布:勇夫攻城之搏。
规则:十勇夫一队,以“攻城方”身份,与“守城方”的匠师考生,在荆棘坡战斗。战斗时间在三天后。明日,每队勇夫进行角抵赛斗,选出各自的“什长”。攻城过程中,必须服从什长命令。
胜负规则:战胜各种守城器械,冲上坡顶夺得匠师旗,如果损失五勇夫,即使夺了匠师旗,勇夫小队也算失败。在胜者队伍中,以攻城时间长短末尾淘汰,留取三十个队。这三百人,紧接着参加最后的考项。
最后考项暂不公布。总之,最终只留取一百名“准护军”。只有获得“准护军”,才能参加明年州治的护军选拔。
武官刚讲完考核规则,桓真就举手,武官允许后,他问道:“攻城方跟守城方,以何种方式分配对战?”他有不好预感,必须避开王葛。

第231章 224 彭氏目的
武官知道桓真,也知道唯有踱衣县的乡兵勇夫,在五月的乡兵大比中被俩准匠师打败。此事可不仅仅是司马冲丢脸,踱衣县所有勇夫都成了笑谈。
“哈哈。”武官欣慰的看着桓真,视线扫向他认识的来自踱衣县的其余勇夫,“放心!每队攻城方、每天可派一人去守城方观察守城器械。在制器械的最后一天,先由攻城方选择守城方!战斗时,分上午、下午两轮。只有上午赢了的守城方,才有资格进行下午的次轮战斗,由他们守城方选择你们。如果首轮战斗,守城方全败,则不需进行次轮战斗。”
桓真还没回应,他后头、荷舫乡的司马遐和司马掣就异口同声的庆幸:“太好了。”
武官听见了,赞道:“有志气!”
王恬受不了,装着挠鼻子把笑憋回去,这误会,比他撒尿浇的圈都大。
“但是!”武官紧接着道:“轮到守城方选择攻城方时,避战认输的勇夫队伍超过一半,那今年会稽郡的准护军名额……整体作废!哈哈,当然,吾等儿郎怎会窝囊至此!哈哈!”
哈哈个屁。王恬拽着桓真走,庾羲跟过来,王恬不避他,问桓真:“桓阿兄,若是再遇到狼牙刺,可有办法战它?”
庾羲插嘴:“狼牙刺真这么厉害?”
桓真:“怕就怕,这回比狼牙刺还猛。”
天将黑。
匠师考场外,彭氏商队的第二辆牛车,车门半掩,昏光照着彭小娘子,对面暗处坐着她阿弟彭小郎。
彭小娘子:“若有机会见到王匠师,阿弟切记收敛脾气,把我教你的话,说给王匠师。”
“能找到她吗?我记不住她长什么模样了。”
“无妨,我记得。”彭小娘子看着外头,觉得一切都灰蒙蒙的,人情冷暖,令她早早领略。阿母病亡不到半年,大父就令阿父再娶,中意的女郎才比她大三岁,就是上次郡竞逐赛中,年纪最小的匠娘王葛。
当时彭小娘子因为王葛年纪小,好奇的询问匠吏,知道了对方的姓名。也因为当初她多了那句嘴、记性好,阿父才把她带来辨认。郡竞逐赛时,阿弟几次给王匠师捣乱,没想到成了阿父想跟王匠师结缘的契机。
可是,正因她记性好,才更记得自己阿母的模样啊!
“阿姊,你哭了?”彭小郎趴到她膝头,仰着脸,他眼中也含着泪,悄声道:“阿姊放心,等我见到那女娘,一定用世间最难听的话骂她,她休想得逞嫁进咱家。”
彭小娘子摇头:“王匠师是贤女郎。我们自家的事,我们姊弟的忧愁,怎能怪罪给王匠师?”
彭小郎垂头呜咽:“可是她要抢走阿父啊。”
“阿弟还小,不懂。非她抢走阿父,而是阿父……肯定要再娶新妇。”彭小娘子虽心寒,但不能当着幼弟数落自家的盘算和私心。
没有谁比王匠师更合适彭家的择妇条件。王匠师家贫,自身极有本事,是会稽郡年纪最小的船匠师,将来别说为吏,为官都是有可能的。彭家有钱,王匠师有才,相互得益,谁还在乎死去的阿母?
考场内。
五十名额已经公布。
王葛当然在其中,只是没想到自己淘汰掉的狼钩刺,被主考官选中了,定下的另两种器械为狼牙拍和木人链枷锤。
明早卯初出发,去荆棘坡跟天工技能的考生、以及铁匠考生汇合。天工技能啊,王葛明白,其实兵匠师就代表她将来要逐渐往天工技能转型了。
王葛能接受这种转变。
这是晋朝,是弯弓走马、战争从不休止的残酷时代。天工技能的匠师,比巧绝技能的匠师更被朝廷所需。那她以后会上战场吗?还是上战场的日子不远了?真正的战场和前世在电视剧里看到的一样吗?她脑中乱糟糟的,天黑下后,强迫自己赶紧睡。
三天的制器期,太紧了,今晚必须养好精神。
夜风愈疾。
罪徒山谷。
冻透了的罪徒们无法抱团取暖,这可恶的枷啊,可恶的木匠!
袁彦叔抬起头,看着前头的同枷罪徒。对方脑袋低着,不知真睡着、假睡着,一试便知。
枷下,袁彦叔单腿抬起,缓缓蹬向此人的颈部,只要一用力,对方的脖子便会顷刻断裂。
“苏先生。”
果然假睡。袁彦叔放下脚,不出声。
此罪徒知道自己再不开口,就跟昨晚死掉的罪徒一样了。也真难为他,既得防备周围罪徒,又得低声,不能讲太直白、还必须让“苏峻”听见、听明白他的话:“掖县,我知。丹阳,应知。”
这是先报苏峻出身,再报他自身来自丹阳郡。
袁彦叔仍不开口。
“再忍几日,偿心愿。”
“凭你?”袁彦叔更低、浑厚的声音顺着风送入对方耳中。
同枷罪徒这才真正松口气,知道苏峻不再怀疑他了。“放心。”
放心?袁彦叔听懂了,罪徒中还有作乱同伙。
郡武比考场外。
赵氏商队,佃奴们绕牛车席地而坐。
主家赵大郎和一高大郎君并肩立于牛车近处的树下。高大郎君是天黑后才来的,此刻他背着月光,非面对面,谁都看不清他面容。
二人的谈话,也因四周空阔,没第三人能听到。
赵大郎:“从事史放心,自今夜起,隔火地带从外往内扩,一切尽按从事史之令清理,绝不殃及别的山头。”
高大郎君:“近几日都有风,风送火星,必须小心。”
赵大郎:“我族儿郎,哪怕玉石俱焚,也绝不让匪寇逃离那座山。”
一番铿锵忠言,高大郎君却转了话题,问:“五商队,四个别有用心。彭氏是何情况?怎出现在匠师考场?”
“我已打听出来。有一木匠考生雕刻过一个木牌,彭三郎的小儿很喜爱那木牌,可惜弄丢了,自此总做噩梦。因此彭三郎带着小儿来此寻那考生,想求对方再雕刻一模一样的木牌。”
“你明天找彭三郎,让彭氏商队离开。”
“是。”
“要盯紧他们,离开时有无佃奴留下?”
“从事史怀疑……啊,我多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一定做好。”
高大郎君月色中来,月色中走。赵大郎连对方的背影都不敢长时间目送,生怕被怀疑别有用心。
“唉。”赵大郎肩膀垮了一样,顺着树坐倒,袖掩面,不敢哭出声。自家辛苦行商多年,差点被胡涂的老父害的抄家灭门。阿父怎敢给匪寇提供枯叶衣?怎敢、怎敢啊!从染匠到绣匠,怎么可能无官署的耳目?
他刚才讲出“玉石俱焚”,司马从事史根本不理睬,他便知道,赵家若不豁出命、不死也要拼死一些儿郎,就等着和匪寇一样死尽吧。
从事史:官名。司隶校尉的属官。

枝头鸮声恶。
这一夜,罪徒山谷中,矮乡兵在高乡兵的监视下,费力的用石头铲土,把苏峻的尸体掩埋。事不过三,他先背叛朝廷,又背叛祖刺史,不能再背叛了。否则,今夜他埋苏峻,改天有没有人愿意埋他?
怵悸眠不祥。
这一夜,陶廉噩梦不断,他梦到、应该说终于敢回想狒娘子伤害阿弟时的情景。当年那恶妇嫉恨目光盯住的,其实是他。狒娘子为何嫉恨他,他到现在都不明白。恶妇当年只说了一句话:“小小年纪,如此壮实,凭什么?”阿弟机敏,挡在他前头承受恶妇一踢。多少年了,他以为自己对阿弟好,就能忘掉当初的怯懦。阿弟遭的罪,本应他承受的!
遵道斩快捷方式。
这一夜,荆州的三千蛮兵、武昌郡的一千郡兵、以及郡置七县集结的一千乡兵,于扬州淮南郡的合肥县西郊驻扎,既能切断北边淮南郡治向合肥运粮的通道,也能监视南边庐江郡的动静。合肥县令祖涣是叛军之首祖约的侄儿,淮南太守许柳是祖约的女婿。许柳与祖涣,哪个不在守城?很快便知。
得路射天狼!
这一夜,郡武比考场刚淘汰掉的三百乡兵勇夫,合山阴县大贾赵氏族人及忠心佃奴,共五百余人,在可靠的附近农户的引路下,顶着月色绕山而行。他们的任务是在某处有河流的山脚下,沿河扩一道隔火沟。
这三百勇夫,五人为伍,二伍为什,百人为伯。伍长听命于什长,什长听命于伯长。
“快快快!”催促人加速行走的声音,整夜都没停过。
无论伍、什、伯,每名代为卒长的乡兵,都有种奇特感觉,觉得他们在这一夜中成长了。他们不知为何去挖隔火沟,不过,身为兵卒最重要的是完成任务,非追问原由。
亥正,夜寂,人定。
洛阳皇宫,太极殿西堂。
皇帝司马有之的寝床远不如书案阔大,紧挨着麒麟衔盏瓷灯下的奏牍,是祖约上呈的会稽郡官长的考课:郡尉谢裒被劾,劾其不尊礼法,纵容其子谢据在南山馆墅乘步辇行路。
每年从九月起,各州均要对属郡进行上计考课,郡对属县,县对乡亭。由于扬州、豫州刺史调换,二州加紧完成上计考课是对的。扬州送来的最快,豫州的计簿、奏牍也在路上。
严格来说,非帝赐,官员不可乘坐任何人力扛抬的肩舆。实际上,谢裒这样的郡级官长,如若身体有疾,乘坐简陋的肩舆代步也没什么。倘若是举发谢裒,司马有之现在就下令赐其可乘步辇就行了。
但幼童谢据不行!
司马有之斜倚绨几,思考着:祖约反叛,先参谢裒,这份奏牍呈来的时机颇妙。谢裒是郡尉,掌管郡地兵权。无论被劾的事情是否属实,不管祖约是否反叛,按规矩都应先卸谢裒的兵权,由廷尉署考察。
战事将起,他岂能罚谢裒?廷尉署也要延期去会稽郡考察。所以祖约此举非为惩治谢裒,而是妄图朝廷怀疑……郡守王导与叛兵有勾结?或者……可替代会稽郡郡尉的武官中,有人跟叛兵勾结?
因为卸掉谢裒的兵权后,要么由王导安排郡兵武官暂领兵权,要么朝廷派武官暂领会稽郡郡兵、或直接任职。
半刻后,司马有之想好了如何处理。待平叛结束后,降谢裒为郡守佐官长史,会稽郡不置郡尉,仍由谢裒协助郡守掌管郡地甲卒,待其来年考课有功,复原职。至于会稽郡的什伯卒官,有无跟叛兵勾结者?着司隶从事史王悦查。只要有谢裒在,卒官翻不起风浪。
次日寅正。
王葛等五十名考生已经都吃完早食,背好行囊,在考官、部分匠吏和游徼的带领下,提前离开考区。
彭小娘子找不着哪个是王葛,一是天还黑着,二是百姓不许靠近考生队伍。
怎么办?此时不接近王匠娘,后续怎么提亲?彭三郎想到就这么回去,肯定又得受阿父的责骂,就埋怨彭小娘子:“废物!和你阿母一样,一到关键时候就指望不上!你看不清她样貌,还看不清身形么?”
两句话,彭小娘子的视野蒙上了水雾。阿父提到“阿母”二字时,她刚好怀疑一女娘就是王葛。但是……彭小娘子低下脸摇头,愧疚道:“阿父,我认不出,我真的认不出。”她不能害王匠娘,不能让另一个女郎像阿母一样也被阿父利用、待无利可图时被弃。
彭小娘子拉着阿弟回车内。赵大郎来到彭三郎身侧:“彭郎君,我的竹肆接了官署一桩交易,有无兴致合作?”
“我做的是木材料。”
“我急缺的正是木材料。怕我诓你?交易前立契,怕什么?”
“何时要?”
“急要。你尽快回竹木里,找我五弟立契,最晚立契时间是明日下午。过了明日,我只能另寻人了。”
彭三郎松口气,他不被阿父重视,竹木里的商贾恐怕都听说了,若能跟赵氏合作,就是打破不利传言的最好证据。即便合作不成,也能解当下寻不到王匠娘的困局。
赵大郎目送彭氏商队行远,也松口气。司马从事史特意交待,让彭氏商队离开会稽山,一是不让彭族卷入这场叛乱,二是给赵族留一处立足之地。绑上彭三郎,就等于绑上彭贾人。将来哪怕只留一处竹肆,也够幸存的赵族子弟活下去了。
巳时,荆棘坡。
坡底下,人云集,声沸喧。
跟王葛组队的考生分别为天工技能的匠郎马材、铁匠郎梁善。铁匠考生无改良守城器械考项,待定下最后的器械模图后,梁善每天必须两头跑,因为铁匠的熔炉不能挪移,打造铁器得返回考场。
坡底三丈之外,是大片槭树林,空处位置有限,五百勇夫全呆在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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