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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女匠师(悟空嚼糖)


“瞎说。”
“要不大母数一遍?”
“呦?从这诓我呢!”
东厢房,姚氏听到院里笑声,翻个身嘟囔:“笑个屁!还让不让人睡了!”
外间,从王竹被罚夜里挑水后,回来太晚,就单独挪到外头睡。他一丝困意都没有,若是细看,整个人微微战栗,分明是极度惶恐导致的。

第42章 42 鼠怕人
王竹不知等了多久,等到院子里静谧,好长时间都听不到大母和从姊说话了,悄悄从草席上坐起,掀开被,里头赫然捂着只被绑了嘴的鼠。鼠尾巴缠着细麻绳,绳的另一端盘了好几圈,展开后有丈许,散发一股麻油味。
他抖的更厉害,蹑足到门边,闩根本就没插,他几乎是屏住气,将门慢慢扒开一道缝。还好,没发出任何声响,然后拿出从王葛那偷来的火折子,把麻绳的尾端点着。
火苗开始蔓延时,他的恐惧也蔓延,可他还是把鼠嘴上的绑绳一把抠下来。
老鼠“吱吱吱”,带着火线逃出去了。
王竹紧盯火线,风将麻绳吹起,飘的好高啊。王葛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回荡:满院子都是竹笼,万一窜出火星就麻烦了……
满院都是竹笼,窜出火星……
窜出火星……
没想到竹圈燃起时,有那么大声响。风助火势,满院迅速卷起张牙舞爪的火焰。
“救命啊!”
“救命!”
一声声尖叫令王竹更怕,他想哭,怎么办?他只想烧掉竹笼而已,凭什么一起出力干活,唯三房只分五个钱?阿父是一家里最老实的,平时话都不敢多说,凭什么都欺负阿父?
可是这火会烧到人吗?大母也在院里呢!
怎么办怎么办?
“救命,阿兄快起来呀,快救我。”王蓬躲着姚氏的巴掌,从里屋跑出来,直扑到王竹的肚子上,砸的王竹“嗷”声从梦中醒过来。
屋门正好打开,王三郎提着尿桶、搬着王蓬尿透的褥子出去了。他让开屋门的视线后,王竹看到的是满院竹笼,在微风里自在摇晃。
天已经微亮。
一切安稳,都如昨日。
姚氏捉住了王蓬,狠揍:“让你尿床,这么大还尿床!”
王艾滚在被窝里哭。
王竹仍未完全清醒,他费力的咽口唾沫,把被子全掀开,浑身一松。
鼠,不在了。
昨晚他满腔怨气,确实鬼使神差的捉了只鼠,他知道伙房的角落里有壶麻油,就倒了一点搓在麻绳上,然后把鼠藏进被窝。不过家里只有王葛会制火折子,她一向随身携带,她和大母在院里一直不睡,他装着上了两回茅房,都没机会偷。
幸好没有机会!
幸好鼠趁他睡着后跑了!哪怕以后叫人逮着,哪怕浸油的麻绳不小心真着了火,也跟他扯不上关系。
姚氏揍完王蓬,迁怒的踢长子一脚:“做什么呆梦?赶紧把席子迭好放一边!”
此时主屋内气氛压抑。
地上有只死鼠,鼠嘴和尾巴都被细麻绳捆着,尾部绳长足有丈余。
鼠是王葛捉住的。她的个性,做任何事都极为认真,大母睡了后,她更警醒。此鼠从东厢房挤开门缝跑出来时,只发出很小的声响,可王葛第一时间盯上它了。当鼠拖着长绳窜过时,她一脚踩住、再掐住鼠,把大母叫醒。
贾妪一闻绳上有麻油味,不禁心惊肉跳,寒毛尽竖!
谁会无缘无故把鼠嘴捆紧?不就是为了防它叫吗?
再在鼠尾绑这么长一截浸了麻油的绳,除了想点火,还能干什么?
王葛跟着大母来主屋,唤醒大父一说,大父气急,当即摔死老鼠。从那刻起,老人家就没吭过声,脊梁可见的垮了。
直到窗棂外透了光亮,东厢房嚎起哭声,王翁终于开口:“这桩事……不能再算了。再不管,这个家就完了。”
王葛上半夜陪大母说话,下半夜守院,整宿根本没合眼,嘴唇都白了,但她精气神丝毫不颓:“大父,大母,鼠的确是从东厢房出来的,如果三房不承认,我愿和他们对质。”
贾妪恨道:“对质?姚氏也配!实话说吧,大母怕你年纪小,睡过去,我根本是在装睡!你逮着鼠的时候,我看的清清楚楚!呜……我王家有啥对不住她的?她竟敢生出这种恶毒心思,就不怕天打雷劈!”
王翁起身,把鼠尾的麻绳解下来,盘在手里,后怕道:“是啊,这种风天,一起火,不仅咱家烧了,顺风向的人家也完了。孽障啊!幸亏神农炎帝保佑,否则得害死多少人命咳咳咳……”
王葛和贾妪一边一个给他抚背。
王翁摆摆手:“走吧。她不仁,别怪我们无义。”
主屋门拉开的一刻,王翁垮掉的的背脊已经挺回去。
早食还没烹好,王禾、王菽正要把席子铺到院里,王翁提高嗓门道:“先别忙活,都过来。二郎,去把你三弟、整个三房全叫过来。虎宝,把你阿父扶过来。”
王竹正帮着阿母一起烹粥呢,听到二叔喊,他先出来看咋回事,看到大父脚前那只被绑牢尖嘴的死鼠时,吓坏了,赶紧跑回伙房,扑到阿母跟前跪地:“阿母,救我!”
不多时,除了姚氏母子,其余人都立于主屋前,对地上死鼠被绑嘴的异样尽管有猜测,但都没往深处想。
王二郎小声催促:“三弟,还不快叫弟妇和阿竹过来。”
“哦。”王三郎听话去喊。
姚氏、王竹一前一后过来,磨磨蹭蹭,王三郎却丝毫没看出妻儿的不对劲。
王大郎站到王翁右侧时,王翁拿出家翁气派,直接将死老鼠踢到姚氏脚前,吓得她叫出声。
小贾氏讽刺一笑:“啧啧,娣妇何时怕起鼠了?”
王翁提高嗓门:“二郎新妇说的好!姚氏,你何时怕起鼠了?分明鼠该怕你!”随话音落,他将麻绳也甩出去。
王竹身体一软,姚氏先重重跪地!她扯着王竹,扯的他一歪一歪,语速飞快的嚷:“儿,我刚才咋说的?阿母是一时胡涂,快替阿母说句话!只有你能帮阿母了,你烂舌头啦?快替阿母说句话!”
王竹张大了嘴,眼泪哗哗流。
贾妪拣起死鼠抽到姚氏脸上,不解恨,她脱下鞋冲着姚氏的脸狠抽。“就知道你心虚!还敢烧了这个家?你怎的如此歹毒?还让我孙儿给你这毒妇求情?到这地步你还挑拨!你还敢挑拨!”
“别、别打啦!”王竹伸着手哭求。
王翁及长房全部巍然不动。
次房震惊不已!此时此刻,恐怕最单纯的王菽也把死鼠和麻绳联系到一起了。
这麻绳颜色有一段是深的,王二郎拣起来一闻,麻油?!他怒不可遏!满院子都是竹笼啊,这要真引着了?他都不敢再想下去!
王三郎左手抱王艾,右手拽王蓬,又急又慌又胡涂。俩孩子挣来挣去的哭叫:“别打啦,大母,别打阿母啦!”
贾妪的草鞋底将姚氏的脸颊刮出血后才稍稍解气。
王竹几乎背过气去,他抓住阿母手臂,自责、胆怯、心疼,折磨的他要豁出去说出实情!“阿母……”

第43章 43 姚氏被弃
姚氏一扬胳膊,将他甩至倒地,嘴舌不清的破口大骂:“竖子!我让你为我求情,可你就是不说!你嘴巴是被缝上了嘛啊……你的嘴、缝上、缝上了啊!”
继而,她朝前伏地,大哭:“妇一时鬼迷心窍,君舅,君姑,妇知错了,知错了。”
“知错?”王翁暴怒,气的脖筋都蹦了,“此孽滔天!岂是知错二字就能让你糊弄过去?此事莫说是你做的,就是三郎做的,我也饶不了!若非将你告官会连累阿竹他们的声名,我即刻押你去临水亭!”
“饶命!君舅,妇认错,妇不敢狡辩,但妇真的只敢在心里发发狠,哪敢真点了麻绳啊!君舅,妇要真如此恶毒,就会一直捉着此鼠躲在伙房,而不是回屋。君姑,呜……君姑其实是知道妇的,妇嘴贱,向来说话不过脑子,妇活该挨扇,可妇真不敢做这等毁家的事!妇也是王家人,要真想烧了这庭院,怎会呆在房里?怎会让自己夫君、儿郎一同受难?呜……不要将妇告官,哪怕休了妇,也不要告官哪。求姑舅给几个孩儿留个清白声名吧……”
她一边磕头、一边乞求,但埋在臂弯下的头,始终稍微侧着,令余光能看到长子。
这等细微动作,姚氏自以为做的隐秘,却不知从她刚跪下时,王葛就在审视着她,以及她儿郎王竹!
此时村邻陆陆续续出门干活,经过王户院前,都被哭嚷声惊住,嚷的是啥虽听不太清楚,但王户肯定出大事了。
遮不住的家丑啊!王翁不再跟姚氏废话:“七去之中,你犯有不顺父母、多言!我这就令三郎弃妻,你若无不服,现在就收拾了当年带来的嫁妆去吧。三郎,你吃完早食去乡所,将弃妻之事报于乡吏。”
“阿母!”王竹泣不成声的扑到姚氏怀中,这一次,姚氏没推开他。
王蓬、王艾两个小的在王三郎臂弯中都已经哭疲了,王三郎也是一脸泪,乞求的看阿父,嘴唇哆嗦着:“我、我……儿,是,是,儿过会就去。”
姚氏最后的希望破灭,瘫倒。
王翁扬声:“自此,我王户再无姚妇!”
这句话,院子外头的人都听清了。
王翁看向王禾,吓的这孩子倒退一步。“去,不必遮遮掩掩,将院门大开。”
王禾重新喘气,赶紧听从。
王翁再吩咐其余人:“都别杵着了,阿葛去烹早食,二郎新妇看着这恶妇收拾嫁妆,是她的让她拿走,勿跟此等恶妇纠缠!待吃完早食,该去田坡的去田坡,去乡里的去乡里,晌午人家来收滚灯,我留在家。”
小贾氏去拉姚氏,哪拉的动,看着娣妇散发肿脸的脏样,小贾氏一下都不愿多碰,嫌弃道:“行啦,趁我姑舅还给你留着脸,赶紧去收拾你那些破烂。”
王二郎从阿弟手里抱过侄儿、侄女,示意阿弟把姚氏拉开,再赖下去,惹恼阿父,恐怕七去之中还要再加一条“窃盗”了。
谁知王三郎最为难的是:“二兄,阿父催的急,我是走着去乡里,还是雇车?”
“啊!”姚氏仰天嚎叫一嗓子,“王三郎!你……你……”她牙齿咬的咯吱响,双眼恨的通红,“你……”
“阿姚。”王三郎咧开嘴哭。
“你……”姚氏使劲使的整个脑袋都哆嗦了,紧接着,恨意跟声音都黯淡下去,“你一定,照顾好,孩子。”说完,她起身进了东厢房。
小贾氏跟上,防止姚氏寻死。
沙屯是瓿知乡最穷的地方,姚氏哪有什么嫁妆,当时背着筐和铺盖来,如今铺盖都没有了。弃妇是分不到夫家任何财物的,她换了件灰布衣,以手代梳挽了髻,背着空筐,在村邻指指点点中落寞离去。
王竹痛心不已,哭的一抽一搭,他多想什么都不顾的跑出去送送阿母,陪阿母走到沙屯,可大父母都在院里盯着,他不敢出去。
他回头求助阿父,发现阿父跟他一样站在院中,想送不敢送,连哭都不敢放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阿母这就被撵走了、再也回不来这个家了?他掐自己一下,不是做梦。
王禾、王菽把吃饭的席子展开,王三郎父子站的地方都碍事。王翁“哼”一声,王二郎赶紧把悲伤中的父子俩拉开。
王二郎低声劝三弟:“别杵着了,去阿父、阿母跟前站站,他们也好消消气。我去问问谁家闲着牛车。”
“嗯。”
经过王竹身边,王二郎拍拍侄儿肩头:“去伙房帮帮你从姊,有啥事过几天再说,别让你大父母气上加气。”
“嗯。”王竹进来伙房,王葛已经把粥盛出来了,正往釜里舀水,先泡上,免得过会儿难刷。
王竹哪有心情帮忙,就失魂落魄站着,见王葛跟往常一样忙忙碌碌,仍对自己没一句关怀,不禁心寒,问道:“从姊,我阿母被弃,你是不是很欢喜?”
“让道。”王葛先将大父那份早食、匕箸放置小食案上端出去。再回来时,王竹正擦着泪。
她端起大母的小食案时,王竹哽咽道:“我知道,你们全都欢喜的很,尤其是你,尤其你和王荇!”
王葛看向他:“王竹,你也该欢喜才对。因为鼠若能开口,现在被撵出门的,是你呀。”
王竹好似见鬼,跌坐在后头的柴堆上。
王葛:“你昨夜跑那两趟茅房时,我就怀疑你了,不过是念在三叔面上,我才不揭穿你。王竹,你阿母尽了全力保住你,别辜负她,你要再胡涂下去,再干伤天害理的事,她岂不是白遭罪了?”
王竹眼前一阵阵发黑,抖成筛糠。
王葛出来,气的真想把整个伙房推倒,把这小畜牲埋里头算了!没想到啊没想到,真被她诈出来了,想纵火的那个,不是姚氏而是王竹!一开始她也跟大父母一样,认定绝对是姚氏干的,可姚氏为人嚣张,是没理都要争九分的人,怎么一上来就认罪了?
况且哪有做阿母的,一上来先陷自己儿郎不义?然后再认罪?
王葛察觉到姚氏母子有异时,就一直紧盯这对母子间的小动作,再结合昨晚王竹为何不在屋里解手?大半夜的两次跑茅房?王葛就更笃定罪魁祸首是王竹了。
可是没办法,这些都不能作为证据跟大父母说,而且她还得暂时安抚住这个连亲母都敢栽赃的小畜牲。
“从姊你去坐吧,剩下的我端。”王菽说完去伙房。家里出了这等事,懂事的孩子更懂事。
王葛坐到自己位置,看到二叔已经回来了,一家人都沉默的很,吃的比往常快。
“阿菽,你收拾下伙房。”王葛交待从妹后,扶起阿父,小声道:“阿父,我有事说,虎头也过来。”
王竹做的恶事,她是没证据,但她必须把所有猜测、疑点都告诉阿父和虎头。一是长房每个人都要心里有数,以后要防备王竹、甚至整个三房;二则,她没法把种种怀疑讲给大父母,但阿父能!
再说王三郎,王翁不放心他办事,叫二郎陪他一道去乡所登记弃妻之事。两人是走着去的,出了村西后不远,发现姚氏站在拐往沙屯方向的岔道口。
羊肠小道,青草葱葱。姚氏佝着背,看上去形似老妪。
王三郎瞬间泪流,二郎重重咳一声,他迈向姚氏的步子赶紧停住。
姚氏有气无力道:“王三郎,我想起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和你相看时,我有心上人了,可惜他家比我家还穷,可惜……”她没再说下去,萎靡的继续行路。
这是她当年嫁过来的路,快要被杂草葛藤淹了。

乡里,葛藤巷。
这里从清早开始,便家家户户纺线,“嗡嗡”声响隔着许远就能听到。辛劳的同时,女娘的歌声也飞越墙头:“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斁。”
冯货郎听的心痒痒,真想和两句,又怕挨揍。他的骡车进不去,就在巷口摇拨浪鼓。刘泊听到动静,跟阿母说了声,出了院门。
邻家的孩童互相追逐,笑着从他后头跑过去,都知道货郎来了。
“刘小郎?”冯货郎任这些孩子围着车,嘱咐他们别把东西碰坏了,笑着冲刘泊招手。“哎呀刘小郎,幸亏你指点我,那个王小娘子,啧啧啧,不愧是头等匠童,让我见识了不少稀罕物。”
“稀罕物?”这倒出乎刘泊预料了,货郎走南闯北,见识不少,能被对方称稀罕的,他也想看看。
冯货郎为了展示竹蜻蜓,特地在车板楔了一根木棍。他说声“瞧”,把竹蜻蜓拿起,伸出左食指,一搭,脸上傲气表情,好似这对象是他制出来的一样。
孩童们异口同声的讶异:“哇……”
刘泊也动容,因为对方拿起此物前,他以为此物跟木棍是一体的。
孩童们围住货郎,险些扒松他腰带:“我们也要看!阿伯把手放低些。”
个最矮凑不近的小童急了,喊道:“哼,我回家找阿父,买下它。”
货郎为保住裤子,慌忙把竹蜻蜓递给刘泊,可恨这些孩童还是只扒他。
刘泊问:“此物好似蜻蜓,无胶,怎会附在指尖不掉?”
“嘿嘿,这叫平衡竹蜻蜓,稀罕吧?只有王匠童家有,是她制来哄她弟妹们玩的……对,说是叫玩具。小郎不必小心翼翼,掉不下来。我自家留了一个,搭在木棍上一宿都稳稳当当,跟真蜻蜓落到草上一模一样。”
其实刘泊此时已经瞧出门道了,他感兴趣的问:“多少钱?我要一个。”
“稍待。”货郎先拖着一帮小尾巴趟到车边,把另个竹蜻蜓搭到草棍上,吼他们“只准看不准碰”,再回来跟刘泊低声说:“小郎跟王匠童认识,我就不瞒你了,此物我四个钱进的,你多给我两个脚力钱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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