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父女还可以再吃饱一点,撑死算了……等等,这么说我是被你连累的了?快负起责任想点办法啊妹妹,这些亡灵可没有生前那么温柔——啧!!”
我向满头冒汗的少女大喊着,顺手挥剑劈裂了一道迎面扑来的半透明人影。
无论是弗朗哥大叔、骸、苏珊还是其他不知名的殉职者,他们熟悉面孔上的亲切神情都已荡然无存。生前的笑颜扭曲作狰狞可怖的凶相,我最爱的人们化为索命恶鬼纷纷朝我探出利爪与獠牙。
令人作呕,无法原谅——这是对死者音容与生者思恋的最大冒渎。
我们早已预料到斯佩多会布置幻术屏障保护房舍,本意正是通过破坏幻术使斯佩多觉察到入侵者,从而将他吸引至此。然而我们到底还是太嫩,没想到他设计的机关能刁钻猎奇到这种程度。估计他最近心理崩坏,人鬼生死恋一类的恐怖片儿看多了。
奥菲对养父精心布置的恶趣味陷阱束手无策,只是一味抵挡着死者一拥而上的凶猛攻击。我注意到她明显心有顾虑,特别是针对两个从天花板上跳下来狠命撕扯她头发的小鬼,她好像压根提不起动粗的念头。
“别傻站着呀姑娘!!那些孩子是?”
“噢该死,快放手——是我弟弟妹妹,他们不到十岁就……”
奥菲话音未落,我两手的长剑已一同刺出,闪电般捅穿了两个幼小孩子的咽喉。他们痛苦地扭动着身体,然后“噗”地一声失去肉身化作了缥缈的雾气。
“你的弟弟妹妹已经死了。现在在那里的,只是亵渎死者、玷污我们回忆的可憎幻影而已。”
面对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少女,我简洁地解释道,然后反手一剑把试图扼住我脖子的“骸”拦腰斩作两截。
“——长痛不如短痛,要想尽快结束这场恶心的战斗,就别磨磨蹭蹭的!”
“……我知道了。”
少女沉下眼眸,踏出下一步时手上的短刀已闪出了冷光。
凡事都是做比说难。纵使下定了绝不手软的决心,依然不时有令人心头发热的怀念面容从四面八方冒出来。
刚刚奋力把从背后一口咬上我肩头的苏珊甩开——这姑娘就算化身恶鬼也固守着戳眼、抓脸、张嘴咬三手制敌杀招——还不及转身补上一刀,脚踝又被某只鹰爪般干瘦的枯手死死攥住了。
我下意识地跺着皮靴将小腿往回抽,却在看到地底浮出面孔的瞬间浑身一震,仿佛被恶魔生生拔出了灵魂,僵立在面目可憎的亡灵群中动弹不得。
那是一个腰背佝偻的清瘦老人——确切来说只是老人的上半身,稻草般厚实的头发被无数银丝侵蚀得斑斑驳驳,混浊的双眼中血丝密布,把眼白都染作了火焰似的通红。老人好像哮喘病人一般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瘦骨嶙峋的双手掐着我的脚踝就朝一边扭,竟像是要把我的足腕当场拧断。
“爸……爸……”
似乎听见了我不觉漏出口的呼唤,老人机械地仰起脸来,向我投以冰冷严酷的视线。父亲慈祥的面孔因恶意而扭曲,我几乎能辨认出他身后斯佩多得意的笑脸。
就在我失神的一刹那,“父亲”腾出一只手揪住我外衣的下摆,顺势从地底拔出了整个身体。他没有给我反应的间隙,另一手攥成老拳直冲我面门挥来,一如昔日他冲我开玩笑地轻挥拳头——
父亲的脸庞近在咫尺。石灰岩般坚实的额头上每一道刻痕都清晰可见。
“……!!”
不对。不对,不对。我的父亲是很温柔的人。
这样的……不是父亲!
刚向自己强调完这一点,束缚身体的枷锁立时稍许松开了一些。我合上眼睛短促地吸了口气,然后凭听觉侧身闪避开“父亲”迎面砸来的拳头,右手迅速使出一记突刺。
利刃穿透人体的闷响,一声含混喑哑的悲鸣。
命中目标的实感切实通过手臂传达到了神经中枢。
“啧……混帐!”
已经不是能以“恶趣味”来一笔带过的范围了。
不等我对斯佩多的设计破口大骂,又是一道明晃晃的刀光闪过,直逼我颈边动脉。早听闻斯佩多持有将【幻觉】固化为【实体】的高深技艺,万一这些幻象也拥有实体,再偏过一寸我脖子就该血涌如井喷了。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回挡在我面前的人影,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死者”。
眼前的青年一袭东方装扮,身材颀长五官秀逸,色黑如乌檀木的亮泽长发披落两肩。
——三日月志保。
“哦不,真是活见……不对他不是鬼——奥菲,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活着的人都会出现在这里?!”
我勉强挡下志保再次刺出的长刀,气急败坏地拉高嗓门朝奥菲嘶吼。
“这个幻术大概能够读取我们的记忆,从中挑出具有精神创伤效果的部分加以实体化……”
“啊原来如此——可是我半个字都听不懂,有通俗点的解释么?”
“呃……总、总之就是,把那些影像理解成‘自己一度失去的人’好了!”
一度失去的人,无法保护的人,曾经因自己的无能而推至深渊的人。
“原来如此……这样就好办了。”
下一刻,我将长剑高举过头顶,照准黑发青年的面门自上而下狠狠劈落。三日月志保应声而倒,刘海飞起时显出黑洞洞的眼窝,眉眼诡异而狰狞,嘴角却依稀含着一丝淡笑。浅#草#微#露#整#理
从弗朗哥到志保,全都是我力所不及而无法守护的人。换言之,就算说是我为他们带来了灾祸也不为过。
我早已加害过他们一次,现在只不过是把间接伤害移植为直接的兵刃相接。
到底有什么好踌躇不决、婆婆妈妈的?有什么好长吁短叹、捶胸顿足的?
不过是背负起眼前罪业的重量而已,这种轻如鸿毛的东西——
“——我早就,全都背负起来了啊!!”
利剑挥落之处,不知何时悄然立于我身后的、盛装金发女子的窈窕身姿徐徐倒下。
这一次,我没有从艾琳娜凄惨的尸身上挪开视线。
“对不起,艾琳娜小姐……”
回忆起母亲严厉的训诫,我知道,现在我才真正算是个扛得起放得下的『骑士』了。
“……没能保护好你,对不起。”
无法保护你们,对不起。
让你们为我付出牺牲,对不起。
以及……不能一直沉浸于对你们的哀悼中止步不前,非常非常对不起。
经常把我抱起来玩儿抛高高的父亲只剩下一座荒坟,他的胳膊已经承载不起女儿罪孽的重量。骸被我强行拖回了背叛他的人间,现在的他陶醉于漫天樱吹雪的同时,也绝不会忘记樱树下还埋着累累白骨。志保怀着对母亲的赎罪之心为我牺牲了一切,仅存的漆黑瞳孔中再映不出关于埃罗家女人的任何东西,无论过去未来。而艾琳娜小姐的笑容——曾经无数次将我从修罗场中带回日光下、涤净我两手血污的明朗笑容……如今也只有梦中得见。
即使失去了这么多。
正因为已经失去了这么多。
我——必须前进。
我在这世上还有未了之事,还不可以怀抱着悲伤与悔恨溺死中途。我不能辜负亡者,更不能容忍那个狡猾术士对亡者的侮蔑。
这是我身为无法守护挚爱之人的失格骑士,最后的荣耀。
作者有话要说:
BGM,MEIKO的黄泉樱。因为视频很美所以放在最后,不急的话可以看一下XD
是首为死者送葬的曲子。以灿烂盛放的樱花护佑亡者前往黄泉之路,愿他们不再彷徨安心往生,同时生者也背负着悲伤再度朝向未来启程。
克丽斯也是这样,失去了这么多深爱的人,她其实和戴蒙一样难过心疼甚至绝望,她会哀悼会自责,却不会因此而放弃对未来的希望。她不会为死者迁怒活着的人,而是全部自己背起来,然后继续前进。
PS:这章一开始提到了“英雄不是靠背台词”,(乃们还记得“埃罗”是英雄的意大利语么?)其实俺觉得凹凸曼那首《英雄》概括的最干脆:男子汉总要为保护谁而变强,女人也不能光看不干,跌倒了爬起来就好,哭出来再笑就好。做到这样,就算英雄。
大团圆·你看你看我们的城
二十一世纪,日本。
『世上之事倘若放着不管,总会自发地朝不幸的方向迈进。』
好像某位有名的小说家这么说过。
仔细一想,事实似乎确实如此。
正如鲜花萎谢,星辰陨落,热情冷却,红颜衰朽,一切有形之物终会迎来尘归尘土归土的虚无。
若要把故事扭转为令人心怀希望的完美结局,需要媲美神的博爱胸襟与无上勇气。小说家说。
在阿诺德的五代孙(之一)云雀惠理看来,这意味着作家必须赋予主人公同命运抗争的力量,就好像她最爱的少年系热血漫画一样。
……啊啊,少年漫画是多么鼓舞人心的神圣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