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好意思,我已经看见啦,G。”
G气愤的尾音还在屋中回荡,春风满面的金发青年便带着一身暖洋洋的阳光味儿大步走了进来,手里还牵着一个明显被他脑后的天父之光闪瞎狗眼的小男孩。那孩子和双胞胎姐弟一样灰头土脸,只是骨架子更小些,面颊的凹陷也更深些,生了张巴掌大小、血色贫乏的苍白脸蛋,一双和戴蒙·斯佩多有些神似的宝蓝色眼睛倒是炯炯有神。
“我刚才在屋外看见了这孩子,他好像想要偷偷溜走。这也是你照管的孩子吗,玛蒙小姐?”
“我从没照管过这些赔钱货,只是碰巧在路上捡到了他们,然后就被死皮赖脸地缠上了。”
玛蒙答话过程中始终傲气十足地昂着下巴,我猜想她是在鄙视Giotto刚到她下巴处的身高……
“这孩子是最讨人嫌的一个,你找个垃圾堆把他丢了也无所谓,还可以给我省一份饭钱。对不对?库洛姆——”
“你才叫库洛姆!你全家都叫库洛姆!!”
一听到这个(在我们看来十分正常的)名字,男孩就像点燃的爆竹一样怒不可遏地跺起了地板。看他发作起来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儿,倒好像对方刚才叫唤的是他杀父仇人的名字。
“我早就告诉过你一百万遍了,混蛋玛蒙,库洛姆是女孩儿才用的名字!要把我的名字念成……”
“噢,什么?穆库洛?饶了我吧,这样更难听好不好。”
“是Mukuro,日本语里‘亡骸’的意思!你又把重音念错了,玛蒙,你这对东方文化一窍不通的大傻瓜!”
“少拿自己当棵葱了小鬼,我的日语和汉语水准都比你好多了。东方文化确实很有魅力,但是正常人不会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再给它凑上一个东方词义!如果人人都模仿你的重命名风格,那么莉莲就应该改叫‘连理’,这位宅心仁厚的Giotto先生就该叫做‘哦土鸡’啦。”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是地中海周边的语言吗……
“你能听懂他们在争执些什么吗,哦土鸡先生?”
已经完全被抛到状况之外的我只勉强捕捉到了最后一个别扭的生词,当即活学活用拿来招呼同样被抛到状况外的Giotto。
“我想我大概听懂了一些,死理磕小姐。”
……不愧是头顶天父光环的男人。Giotto果然和我级别不同,他不是活学活用,他是举一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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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玛蒙一家四口孤儿寡母……咳,我是说玛蒙和她带来的流浪儿童们……入住自卫团临时驻地之后,用玛蒙和Giotto先生喜爱的东方语言来说,这座小宅院的整体氛围就由“你挑水来我浇园”的浓情蜜意直接突变成了“鸡飞狗跳人傻笑”的百鬼夜行。
如果再以现实主义的风格转述一遍,那么满天飞的其实不是鸡,而是厨房里拿来杀鸡的剔骨尖刀。狗倒是经常乱跳乱叫,因为维克多、蓝宝和骸追逐打闹时每每一脚踩上看门狗的尾巴。傻笑的人呢,当然也有一个,就是自卫团伟大的首领Giotto本人。
我向玛蒙请教了他那个东方译名的含义之后,真心觉得他的确是个土鸡。
据说还有一个更棒的翻译,叫做凹凸鸡。
说到骸,这儿有个不得不提上一句的小插曲——骸之所以拥有如此丰富的东方知识储备,是因为先前与他一同流落街头的孤儿中有个日本小孩,在传授骸语言文化的同时也培养了他对于东方岛国深深的向往。他受之于父母的本名确实叫做“库洛姆”,但为了不伤害少年脆弱的心灵,大家都迁就他而默认了“骸”这个半日不洋的古怪名字。
那段不堪回首的崩溃时间里,自卫队驻地中司空见惯的场景就是维克多一手水果刀一手菜刀,“嘻嘻嘻嘻”奸笑着追得蓝宝满院跑,蓝宝头顶厨房里炒菜的铁锅作为防具——事后他特意订做了一个铁锅状盾牌用于自卫。
莉莲大多数时候都极有贤妻良母风范地在屋舍里帮忙,偶尔被双胞胎弟弟惹急了也会气得面红耳赤,手一滑把一盆花从二楼阳台上砸下来。但不知为什么,每次花盆都极其精确地从维克多耳边擦过,直接命中蓝宝头顶的铁锅……不,铁锅状盾牌。
蓝宝那锅还挺结实的,真的。挨了十几盆花都没烂。
玛蒙似乎并没有依附于自卫队的打算,依旧每日早出晚归去街头卖艺攒钱,自然不是用她现在的样貌和名字,以免被人当做不死巫女再处以一次火刑。她留下的孩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维克多和莉莲就不提了,骸的个性和品味更是糟糕得吓人。他刚一碰到镜子和剪刀,就立刻义无反顾地着手给自己剪了个清爽亮丽的新发型——一只圆滚滚的菠萝。
比戴蒙·斯佩多那只还要饱满……
最不可理喻的是,他煞费苦心把自己搞成了一只菠萝,竟然还不允许别人管他叫菠萝!
骸比驻地内其他孩子要少年老成得多,平日一副历经人事沧桑、看破红尘冷暖的深沉脸孔,唯一能让他回归生理年龄的只有两个称呼,一个是“库洛姆”,另一个就是“菠萝”。更叫人头疼的是,这孩子已经呈现出了和玛蒙一样的特异体质,动不动就给人变个东方风幻觉什么的,于是每隔几天驻地上空都要上演一次如假包换的百鬼夜行。不出一个月,我看着骸制造的幻觉都能把日本妖怪名字背全了。
而我们伟大的首领哦土鸡先生,总是以一种玉树临风的上镜造型斜倚在窗口凝视着满院疯跑的混蛋小鬼们,一张俊脸笑得跟抽风一样。
头一遭看到Giotto包容万物的基督式笑容的时候,我脑门一热以为这是个能成为神的男人。
现在我觉得,他那种耀眼的笑容可能只是出自神……经性面瘫。
鸡飞狗跳归鸡飞狗跳,百鬼夜行归百鬼夜行,Giotto傻笑归Giotto傻笑,该操练的事儿还是得放在心上。
按照科札特·西蒙的提案,我们要于一个月黑风高、适合情侣私奔或殉情的晚上潜入萨德里克庄园,里应外合把深陷囹圄的朱丽叶小姐营救出来。受到玛蒙事件的余波冲击,公然违抗父亲旨意的艾琳娜已经彻底处于软禁状态,而我作为叛逆者也是有家难回了——幸好,我这么多年来没有一秒钟把那个地方当作家。
原本的计划是由玛蒙或骸使用幻术掩人耳目,纳库鲁在楼下望风,西蒙留守驻地,我、Giotto和G负责护送朱丽叶小姐从窗口软梯逃生(玛蒙把这一设计叫做“三个臭皮匠顶个罗密欧”)。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突袭前夜临时赶上了一场惨烈的大血拼,玛蒙被调去现场收拾残局兼毁尸灭迹,而骸……因为G气头上骂了他一句“菠萝头小鬼”,当场一头扎进被窝里死活不肯搭手帮忙了。
……你既然这么讨厌菠萝就不要梳菠萝发型啊!!
这么一来,我们三个臭皮匠只得在没有术士跟随的情况下草草动身了。
缺少了玛蒙那种迷人的障眼法,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艾琳娜护送出宅邸本就有些难度,更棘手的是当晚月黑风高就算了,风还刮得很大……
风很大的结果就是,艾琳娜小姐站到窗台上探出脚去踩软梯的时候,软梯猛然被风吹得飘舞了起来,于是艾琳娜理所当然地一脚踏空了……
“小心——!!”
Giotto和G与我一同站在室内,都被这场突然变故吓得魂飞天外,当即不约而同张开双臂朝坠落的艾琳娜扑了过去。Giotto身材瘦小、动作又最敏捷,一个箭步蹿上窗台揽住艾琳娜的肩膀。不料他的胳膊承受不住艾琳娜下坠的冲击力,两个人就这么相亲相爱地一同从窗口仰面翻了下去。
“Giotto!!!”
“我没事……呜啊!”
在两人被夜色吞没前的千钧一发之际,我和G先生同时扑倒在窗台上,一左一右死死抓住了Giotto向上伸出的手。
“凹凸鸡……不对,Giotto先生,上帝保佑,你可千万不要撒手……!!”
我的上半身已经完全探出了窗外,腹部不偏不倚重重挤压在窗台的棱角上,一阵开膛破肚般的剧痛让我险些把前天的晚饭都喷出来。但一想到悬挂在半空中的Giotto和艾琳娜,我竭尽全力遏制住了朝他们头上喷洒食物残渣的糟糕念头。
“放心吧,克丽斯,我对上帝发誓我不会松开艾琳娜小姐!”
窗下的黑暗中传来Giotto元气满满的开朗声音。
“白痴吗,你是白痴吗?!我是叫你别撒开我的手!!!”
我登时只觉两眼发黑血液倒流,凭意志力强忍住腹部一阵强似一阵的抽痛,气喘吁吁地大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