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女生小说 > 全文免费阅读

凤归朝(梦溪石)


今日他们见的,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在场几人,都不由浮现这个想法。
“陈娘子。”宋今放轻了声音,在她床榻前跪下。“您还记得奴婢吗,奴婢是宋今,长秋令宋今。”
陈氏微微一动,眼珠似乎往他这边斜了一下,表情却兀自麻木,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
她不过二十多的年纪,脸上竟已布满皱纹,望之似四五十的老妪。
直到章玉碗走近,面容出现在陈氏的视线之内,她才微微有了反应。
“你是……他的新后吗?”
对方声若蚊呐,但章玉碗听见了。
“我是陛下的堂姐,十年前和亲柔然,当时被封为隆康公主,想必你还有些印象。”
陈氏微微一震,仔仔细细端详她,半晌才道:“是了,你与先帝很像,但又不像……”
像的是气质,不像的是容貌,一个肖父,一个肖母,这话早在许多年前就有人说过了。
侯公度上前一步。
“陈娘子,您还记得岑留吗,他曾在您身边做事。”
“他,怎么了?”陈氏说话费劲,语调含糊,需要离得很近才能听清。
“他是否有过异常举动,或者与什么人过从甚密,形迹可疑……”侯公度斟酌措辞。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只怕以陈氏如今的状况,是不可能轻易想起来的。
章玉碗索性将来龙去脉如实告知,末了道:“岑留已经死了,我们找不到任何线索,但他又的确说过这样的话,所以我们只能来打扰你,不知你能否想起什么与之有关的事情?”
“十五,十五……”陈氏合眼皱眉,喃喃自语,半晌又睁开眼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陈娘子知道些什么?”侯公度追问。
陈氏闻言,重新合上眼,满脸倦怠。
“我为何,要与你说?”
侯公度:“……此案是陛下亲自督办的,若陈娘子明知线索而不肯提供,恐怕回头会被陛下降罪。”
陈氏:“我都这样了,连酷刑都熬不过第一轮,他还能如何降罪,总不能杀我两回吧?”
这些话,与一开始的宋今,何其想象。
只不过宋今是假装不在意,陈氏却是真的油盐不进。
到了她这个地步,恐怕活着都没几日了,确实也不在乎变得更坏一点,因为再坏也坏不过哪去了。
宋今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陈娘子,奴婢记得您还有家人在长安的,您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家人多想想才是。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也许奈何不了您,却能迁怒陈家人,他们又何辜?”
陈氏看他一眼:“你在威胁我。”
宋今叹气:“奴婢怎么敢?奴婢也是戴罪之人,只是向您痛陈利害罢了,奴婢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唯独怕死,可您不怕死,却对家人还有牵挂。事到如今,纵是有千般恩怨,何不图个放下一切呢?”
陈氏沉默良久,忽然道:“我曾经也想当个好皇后的。”
她望着头顶陈旧泛黄的幔帐,似乎回到过去。
相夫教子,贤良淑德,史书上那些皇后能做的,她也能做到。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一个章骋想要的清白无垢的家世出身,还遇到了那件事。
“陈家是书香门第,比不上世家,我父亲曾任地方小吏,受了赵群玉的知遇之恩,方才步步高升,他谨记此事,从小就叮嘱我做人不能忘本……”
话说得多了,陈氏咳嗽起来。
章玉碗命人端来烧好的开水,放点糖,再等凉一些,让宫人扶起陈氏半躺,她亲自喂对方一点点喝下去。
陈氏的冷宫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她从前本是活泼的性子,却生生被逼得寡言鲜语,如今不知是被开水的热气所熏,还是回想起从前时光,双眼有些潮湿。
“公主让我想起一个朋友,我小时候生病,她也曾是这样喂我喝水……”
眼看要说起与线索有关的故事,她却话锋一转,将话题转到章玉碗身上。
侯公度见状就想催促,却被章玉碗制止。
方才她借喂水的间隙,顺势为陈氏快速把了一下脉,虽然不是大夫,但她从雨落那里学了点粗浅的脉象医理,一个人脉象蓬勃旺盛,还是气若游丝,还是能分辨的。
陈氏无论从气色还是脉象上,都是油尽灯枯之兆,恐怕就在这几日了。
他们如果晚来几天,说不定都看不见活人。
此刻她肯说话,总比闭口不言好。
章玉碗就顺着她的话道:“是吗,她叫什么名字,与我哪里像?”
陈氏:“她叫晴娘,是我的闺中好友,她很好很好……有什么好东西,她总让着我,有回我顽皮爬树,从树上摔下来,她还在下面接着我,我是没事了,她却因此断了胳膊,躺了好久……”
在她的描述里,两个小姑娘在春光里嬉戏的画卷缓缓展开,废后陈氏的一生也因此拉开序幕。

陈氏的邻居晴娘,是个家境很寻常的小姑娘。
晴娘的父亲曾是当地书院的夫子,在他死后晴娘家道中落,多亏陈家屡次救济援手,两个小姑娘自小一块长大,情同姐妹。
以陈氏的家世,本不该与当时还是藩王世子的章骋有交集,但赵群玉看中了陈家厚道感恩,在将陈父提拔之后,又将陈氏认为义女,许配章骋为妻。
彼时章骋的堂兄景德帝病体沉疴,膝下空虚,朝中请择宗室为继的声音日渐大了起来,陈氏成了世子妃没多久,又成了太子妃,跟随章骋入宫。
这对一个寻常人家长大的女子来说,不说是天上掉馅饼,可也足够震撼的,陈氏从来就没想过自己还能飞上枝头,心里日夜忐忑,哪怕赵群玉那边派了人来教她规矩,她也觉得慌,更不敢轻易在外面说话,生怕露怯,人也日渐沉默。
晴娘看出她的不安,主动提出以宫女身份陪她入宫,伴她左右。
“我本不该同意的,晴娘那个性子,比我还柔弱,怎么能进宫,可我……可我那时候很孤独,迫切想要一个人陪我,哪怕说说话也好,那些世家女子、公主郡主,我知道越多,就越是担心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被她们笑话,丢了夫君的脸面……”
陈氏瞪大了眼睛,喃喃道。
“方才进来时,我好像没看见你说的女子,后来是发生什么变故了吗?”
章玉碗不知道侯公度和宋今作何感想,她自己的确是在耐心倾听,还适时提出疑问,以免陈氏讲不下去。
东宫离藏书阁近,晴娘时常去那里看书,偶遇了同样去那里躲避政务,消磨时间的景德帝,男才女貌,年纪相仿,又都能聊上话,自然而然,身份的界限一点点模糊,两颗心却在慢慢靠近吸引。
不久之后,景德帝将晴娘封妃,因晴娘姓李,旁人便称为李妃。
堂弟的宫女一跃成为皇帝妃子,这倒也不算稀奇,毕竟汉武帝的卫皇后还是姐姐府中歌姬出身。
两人的情谊没有因为身份变化而疏远,更加没有什么姐妹反目的戏码,李妃依旧将陈氏当成最亲近的人,有什么心事都对她诉说。
“我心里盼着她好,更希望她能诞下一儿半女,哪怕我与夫君不必当这个太子和太子妃,可是、可是先帝还是……”
景德帝病重时,是李妃在一旁衣不解带亲自照顾,皇帝时常昏迷,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醒来就拉着李妃的手不放,说自己辜负了她,让她在自己驾崩后出宫另嫁,不必守寡。
“晴娘曾私下与我说过,她早已随身给自己备了毒药,若陛下西去,她就要追随于九泉之下,但是有一天……”
那一天,李妃像往常一样,在病榻前跟景德帝说话,忽然赵群玉前来,景德帝只道有话要跟宰辅细说,便将左右屏退,李妃照例没有走远,只是去了隔间,随手拿起一本书看。
忽然间,她听见里间似乎有了争执,赵群玉声音渐高,晴娘有些不放心,就高声询问,景德帝让她不必担心,李妃哪里能不担心,她也看不进书了,来回踱步,只记得过了很久,起码有一炷香以上,赵群玉才退出来。
彼时赵群玉的脸色很是难看,让李妃印象深刻,以至于后来她给陈氏说这一段的时候,陈氏也同样留下深刻印象。
“晴娘说,赵群玉从来都是说话带笑的,不管心里在想什么,很少会在脸上带出来,可那一日,他的脸色实在是难看极了,哪怕在里面被先帝训斥一顿,都不会这样……连离去的脚步都很匆忙,甚至没来得及给晴娘好好行礼……”
然后,李妃就被喊了进去。
先帝郑重其事,将一个匣子交给她,叮嘱她要好好保管,等到自己驾崩之后,就将匣子打开,召来众臣,当众宣读上面的内容。
听到这里,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匣子里面装的会是什么?
先帝病重,赵群玉被召过来,两人不欢而散,难不成先帝另外留了一份遗诏?赵群玉原本就是要扶持章骋登基,如果先帝的意思跟他一样,他如何还会难看?那匣子里的东西,很可能就是两人不欢而散的原因!
这几乎是人人都能联想到的答案。
一瞬间,侯公度何止是脸色变幻,内心惊涛骇浪,他简直恨不得自己掩耳狂奔,从来没听过这席话。
侯公度原是性情稳重之人,至此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低声趋前,对章玉碗道:“殿下,此事不如先呈禀陛下吧?”
章玉碗想了想,摇摇头,低声道:“她如今谈兴正浓,若被打断,必不肯再说,何况她如今身体也不好,我们未必有第二次机会了。”
侯公度沉默。
的确是这个道理,但他实在不想蹚这趟浑水。
章玉碗让宋今先到外面等着,屋内就剩下她、侯公度、负责记录的文书三人。
陈氏恍若未见,只是静静靠着枕头半躺,视线甚至没往公主他们暼去一眼。
章玉碗也没问匣子,反是道:“晴娘呢,她后来怎么样了?”
陈氏淡淡道:“先帝驾崩前几日,晴娘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已经满三个月了,但赵群玉怎么会容许这孩子平安降世,无论是男是女,这都是一个威胁,晴娘知道自己保不住孩子,连命也未必能保住,就事先将匣子交给我保管。”
侯公度倏地看她。
“没过多久,晴娘果然出事了,那天晚上雨很大,她宫里的人跑来找我,说晴娘滑了一跤,又淋了雨,太医正在全力施救,但是大半夜的,晴娘好端端怎么会跑出去故意摔倒?”
“等我过去的时候,只能看见一盆盆血水从里面不断送出来,我心里很慌,不顾一切狂奔进去,求她千万别死,千万要撑下去,我在宫里的亲人,就只有她一个了……”
“但晴娘还是走了,她临死之前,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紧紧抓着我的手,看着我,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她让我要保管好那个匣子,因为那是先帝托付给她的,我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流着泪,拼命点头……”
陈氏浑身颤抖,泪水从眼角沁出,滑入枕头。
她仿佛回到了那个难忘的夜晚,痛苦万分又无能为力。
陈氏从不嫉妒晴娘的际遇,正如晴娘也从未嫉妒过她,她们二人之间的交情,甚至早于各自的姻缘,原本以为一起入宫可以相依为命,最终却落得这个结局,陈氏越发深深愧疚,觉得自己如果当初没让晴娘陪伴入宫,说不定晴娘就不会死。
李妃去世之后没几天,景德帝也就跟着去了。
那个匣子最终没有被打开,因为当时宫中动荡,陈氏心中更是混乱,先帝让李妃打开,却没有让她打开,匣子也就因此一直保存下来。
年轻皇帝短暂的一生就此落幕,他在位没几年,甚至没来得及对朝政做出什么重大改变,仅仅是免了一些赋税,通过一些赈灾的旨意,这些命令大部分还是以赵群玉的名义发出的,正如昙花一现,稍纵即逝。
许多人也根本不知道,他的后宫里曾经有过一位李妃,也曾有机会留下子息。
新皇登基,年号永和。
夫荣妻贵,陈氏由太子妃成了皇后,也就成了陈皇后。
陈皇后本身没有大问题,但帝后之间有个心结,那就是赵群玉。
陈氏之所以能成为太子妃,进而成为皇后,是因为赵群玉的存在,他希望皇后是自己人,而皇帝又不愿意被挟制,陈氏不管做得多好,都注定始终要被皇帝防备。
起初帝后两人感情确实还算融洽,但当皇帝日复一日,想要反抗赵群玉之后,他对陈氏的态度自然也起了变化,甚至无法再掩饰。
“我不恨他防备我,厌弃我……换了我是他,我也做不到对自己的皇后毫无芥蒂,我知道在他看来,每回跟我说话,都像是在跟赵群玉的耳目说话,每句话都有被传出去的风险……事实也的确是,我身边的宫女,曾经就是赵群玉安排的人……”
“但是那个匣子的存在,我一直私下保管,谁也不曾透露过,皇帝不知道,赵群玉也不知道……”
“你,公主,你想知道吗?”
她说了许多话,已经很累了,声音渐弱,眼睛却越发明亮。
这对一个长久虚弱的病人来说,并非吉兆。
章玉碗的心微微下沉。
“是,我想知道,那匣子里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从未打开过,但我能猜到,我想,你们也能猜到,那里面装的,很可能是先帝的遗诏。但是,匣子现在不在我这里。”
听见最后一句话,众人愣住了。
“陈娘子,此事事关重大,不容说笑!”侯公度沉声道。
陈氏没搭理他,只望着章玉碗。
“公主,只有你的一句话,我才愿意将匣子的下落交代出来。因为你是先帝的亲姐姐,而匣子是先帝之物,只有你,才最有资格决定它的去向。”
章玉碗沉默片刻:“如今南有辰朝虎视眈眈,北方柔然也还未彻底平息,国家经不起再一次的动荡。我在柔然这十年,见多了汉人被掳为奴隶受尽折磨,陛下正当盛年,治国勤恳,只有国本稳固,那样的悲惨才能减少,我们是人,那些平民百姓,也同样是爹生娘养的。你交出来吧。”
“好,”陈氏咳了两声,勉力点头,“既然是公主亲口所说,我便如实相告。那匣子,在我出事前,我预料自己迟早会被皇帝厌弃,担心那匣子会被搜宫时一并搜走,就将匣子先行交给了我入宫请安的弟弟。但他只拿到匣子,钥匙还在我这里。”
侯公度皱眉道:“匣子流落宫外,恐怕……”
陈氏平静道:“你放心,那匣子内有乾坤,只要不是用钥匙打开,一旦用上外力,里面的东西也会被毁坏,就算是遗诏,一份损坏的遗诏,也失去被拿来要挟的作用了。钥匙就在我枕头下,我日夜都带着,不曾离身,公主,劳烦你……”
章玉碗先将她扶起,手在枕下摸索一阵,果然摸出一把黄铜钥匙。
“我们要如何找到你的弟弟?”
“我出事之后,我父亲也遭到贬黜,唯有我一个弟弟,身有残疾,腿脚不便,陛下还算手下留情,没有将陈家家产悉数没收,他就在京中开了一间饼铺,日子也还过得去。那铺子就叫陈记,在崇仁坊,你们去找,很快就能找到……咳咳!”
章玉碗还有些疑问:“先前我们询问‘十五’时,你说原来如此,是发现了什么?”
陈氏道:“我弟弟名陈棠,表字是父亲取自先天八卦合五之数,双字加边正好是‘拾伍’,从小我们就用十五来调侃他,他因自小残缺,加上陈家变故,后来性情难免有些偏激,若别有用心之人盯上他,他可能会一时不慎被人利用,岑留想必因为曾在我身边待过,猜到个中玄机。”
侯公度:“若那匣子落入他们手里,恐怕早就被打开过了吧?”
“岑留是宫里人,肯定知道那匣子并非普通匣子,他们找不到钥匙,就会想到我身上。我被打入冷宫之后,岑留曾以念旧为名,三不五时派人送东西过来,明里暗里打探钥匙的下落,我都没有理会。否则,你以为陛下为何会给我多加一条勾结宫人的罪名呢?”
陈氏说完这些,面露疲倦,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
侯公度自知失言,拱手道:“职责所在,冒犯娘子,还望见谅!”
岑留他们匣子在手,自以为掌握了关键秘密,哪怕钥匙一时不在手里,找遍天下能工巧匠,总是能有打开的一日,届时这份遗诏就会在关键时刻,捏住皇帝的命脉。岑留没有子嗣,最亲近的人就是同为宦官的义子岑庭,岑庭心中兴奋,醉酒误事,甚至在博阳公主面前漏了口风。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