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晗霜抬起眸子望了祝隐洲一眼,安静了几息,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祝隐洲不由得屏息凝神,不知沈晗霜会给他什么样的回答。
瞥见祝隐洲不安地捻了捻垂在身侧的长指,沈晗霜眼底有一瞬即逝的笑意。
她轻轻点了点头,道:“会给你留一枚的。”
毕竟这些枫叶都是他准备的。
祝隐洲悬着的心忽然便像是被柔软的云朵轻轻缓缓地托住了。
“确定下来回京的日子后,我派人去明府告诉你。等启程的那日,我再去明府接你?”祝隐洲知道自己是在得寸进尺,却按捺不住那颗想朝她靠近的心。
也不想按捺。
沈晗霜:“好。”
“我先送你去行宫外面?”祝隐洲又问道。
沈晗霜:“然后便回去好好上药?”
“好。”祝隐洲唇边噙着笑意。
沈晗霜对他的关心,他很受用。
两人缓步行至行宫外时,春叶已经将要带回明府的东西都放上了马车。这会儿等在马车旁的,除了春叶以外,还有沈晗霜的表哥,明述柏。
甫一看见明述柏,沈晗霜便笑着走近,温声道:“表哥今日不忙吗?怎么亲自来接我了?”
舅舅和表哥每日都有很多事要做,她还以为来的会是明姝雪。
明述柏先朝沈晗霜身旁的太子行了礼,转而语气温和地对沈晗霜说:“你已经很久没回家了,我不放心。”
沈晗霜顿了顿,宽慰他道:“我没事。”
她随即侧首,对一旁的祝隐洲说:“我先回去了。”
祝隐洲微微颔了颔首,温声道:“好。”
春叶扶着沈晗霜上马车时,身后的祝隐洲忽然又道:“定下回长安的日子后,我会让断云去一趟明府,你好早做准备。”
虽然不知为何祝隐洲会又说一遍此事,沈晗霜还是回身应了下来。
闻言,明述柏心神微沉。
他不知道沈晗霜要回长安的事。
即便是同一件事,由沈晗霜或是祝隐洲说起对于明述柏而言自然会有不同意味。
而他几乎可以肯定,祝隐洲此时是有意提起此事。
因为祝隐洲的伤势,沈晗霜已经久未归家。明述柏今日终于要接沈晗霜回家了,却得知,祝隐洲要带她离开。
送沈晗霜去青云寺的那晚,明述柏曾和她约好了,等处理完齐氏的事,他们可以一起去山上挑些好看的枫叶回来做今年的叶签。沈晗霜还答应了,她做的叶签中会有他的那枚。
明述柏知道沈晗霜只是将他看作兄长,可他还是因为这个约定而期待不已。
但山间最好的那片枫叶林已经被齐氏放的那场火燃尽了,只剩下满目凋敝与荒凉。
明述柏看得出来沈晗霜和祝隐洲共处时两人之间那种自然与无言的默契。
或许,他不止错过了今年秋时的漫山红叶。
沈晗霜和春叶坐在马车内, 明述柏则骑着马安静地跟在一旁。
不知为何,沈晗霜隐约觉得表哥今日似乎有心事,一路上都很沉默, 没问过她什么,也没提起过家里的事情。
其实这段时日明姝雪会定期写信让人送来行宫给沈晗霜, 大事小事都会说个遍,家里有什么变化沈晗霜都知道。
但以往这样的时候, 明述柏总会和沈晗霜聊点什么, 还是头一回这么沉默。
祝隐洲身中药瘾的事并未对外公开, 沈晗霜不能提及。但这是近期沈晗霜身边唯一一件称得上“变化”的事,除此之外,沈晗霜一时也不知该先说些什么。
两人一路无话,耳畔都只有马车行进时的动静。
不知沉默了多久, 久到连春叶都察觉了些什么,悄悄朝沈晗霜递来一个不解的眼神。
沈晗霜无声将车窗边的帷帘掀起了一角,见明述柏周身的气质没了平日的温润,多了些让人难以忽视的沉郁, 沈晗霜也有些担忧。
她忍不住轻声问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听见沈晗霜的声音,明述柏回过神来。
侧首看向沈晗霜时,他已经掩下了所有心绪,神色间也下意识添了些温柔:“没有, 家里一切都好。”
“那是你遇上了什么难事吗?”
明述柏沉默了几息, 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又缓缓松开。
他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沈晗霜心里一提, 随即问:“是生意上的事还是私事?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明述柏总是很聪明, 学什么都很快,在书院里时也是最优秀的学生。他很早便开始慢慢接手家里的生意了。从小到大, 似乎从没有什么事能难住他。
在沈晗霜的印象里,明述柏几乎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神色为难的时候。
将沈晗霜眉眼间的关切和担忧尽收眼底,明述柏忍不住试探着提起:“是因为一个人。”
沈晗霜顿了顿,笑着问道:“是表哥的心上人吗?”
“是。”
明述柏温柔的目光一直看着沈晗霜脸庞上的笑容。
无论他心底有多少难言的求而不得,只要能看见眼前这个笑着的姑娘,明述柏便觉得其实旁的都不算什么。
沈晗霜并未注意到明述柏眼底的深意,只是问道:“是哪家的姑娘?外祖母和舅舅知道了吗?”
“表哥眼下如此为难,可是在担心什么?”
从不曾听说明述柏对哪个姑娘动过心思。这会儿乍一听他提起有了心上人,沈晗霜既替表哥觉得高兴,又有些好奇。
明述柏神色晦暗,低声道:“不只是我一人心悦于她。”
祝隐洲,林远晖,江既白,或许还有那个刚开窍的虞临风。他们每一个人,似乎都要比他更有资格和立场对沈晗霜诉说爱意。
因为沈晗霜将他视作兄长,明述柏却对她动了男女之情。
亵渎了她百般信任的亲情。
听出明述柏话里的落寞,沈晗霜不自觉蹙了蹙眉。她思索了须臾,试着问:“表哥可知道她的心意?”
“若她也心悦你,或许无论有多少人属意于她,她也不会动摇心意的。”
明述柏微垂着眸子,心底不由得泛出了些苦涩。
若他有幸拥有着沈晗霜的心意,此时又何须小心翼翼地试探她。
捕捉到明述柏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沈晗霜觉得自己应能隐约猜到他今日闷闷不乐的原因了。
两情相悦自然是一桩佳话,但若是求而不得,或许也无法强求什么。
虽然不知道表哥的心上人是谁,但沈晗霜期盼他能得偿所愿。除此之外,局外人也做不了更多了。感情终归是两个人的事。
沈晗霜适时换了个话题。
明述柏也很快调整好了心绪,不再沉溺于那些不曾见光的心事。
见他眉眼间的低沉逐渐散去,沈晗霜暗自松了一口气。
马车在明府门外停下时,沈晗霜的外祖母和舅舅都正等着他们,明姝雪更是当即便提着裙摆跑着迎了过去。
若非想让兄长有机会多与姐姐相处,明姝雪早已经跟着去城外的行宫接姐姐回家了。
“姐姐!你总算回来了!”明姝雪欢喜道。
沈晗霜掀开车帘,刚下马车后便被明姝雪抱住了。
“看来很想我?”沈晗霜揶揄道。
明姝雪忍不住撒着娇控诉:“那是自然,每日都想呢,我都吃不下睡不好了。就是左盼也不回,右盼也不回,我都担心姐姐已经不认得我了。”
沈晗霜失笑道:“撒起娇来没人能招架得住,谁能忘了你?”
明姝雪一面挽着姐姐往祖母那边走,一面继续说话逗姐姐开心。
在她们身后,明述柏凝眸看着沈晗霜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却一时有些踌躇,不敢立即追上去。
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越来越难以压抑那些深埋多年的心思了。可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再也无法收回,某些珍贵的关系改变后也无法再回到最初。他必须慎之又慎。
但看着沈晗霜带着笑意的侧脸,明述柏终究还是忍不住迈步,跟在了她身后。
老夫人和明怀庭虽然知道沈晗霜并未受伤,但直到此时看着她好好地回了家,他们才能真的放下心来。
“回来了就好。”老夫人轻轻抚了抚沈晗霜的手背,语气温和道。
“对,回来了就好,总算是回来了。”明怀庭也朗声道。
久未归家,沈晗霜知道长辈肯定会担忧自己,连忙笑着同他们说话,想让他们宽怀。
沈晗霜和明姝雪各在一边挽着老夫人的手,一家人缓步走进了府中。
府上已经在准备今日的家宴了。将老夫人送回云松斋后,一家人陪着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明怀庭和明述柏才起身暂时离开,去处理手头堆积的事了。
得知沈晗霜今日会归家,老夫人早早便醒了,这会儿心神松下来后便有些困倦。是以明姝雪和沈晗霜也暂时离开了云松斋,想让老夫人在用午膳之前补一会儿眠。
两姐妹一边说着体己话一边往明溪院走。
她们都没有带侍女,这会儿就两人独处。但明姝雪还是将声音压得极低:“姐姐,你和太子……”
明姝雪欲言又止,但沈晗霜却猜到了她想问什么。
这应也是家里其他人想问她的。
此次祝隐洲受伤,其他官员的家眷都离开了,唯独沈晗霜一直留在行宫。家里人或许因此有所猜测。舅舅和表哥不便问起,外祖母方才也没有问,但最忍不住话的明姝雪还是提起了此事。
沈晗霜并未隐瞒,只是如实道:“我们还不曾做什么决定,眼下应至多只算是正在重新互相了解彼此。”
这是他们从前曾缺失过却十分必要的过程,如今都在重新经历。
“顺其自然吧。”
从答应随他去树屋的那日起,沈晗霜和祝隐洲之间便开始有了正事以外的来往。那意味着她愿意允许祝隐洲重新开始朝她靠近。
对于曾经彻底失望过一次的沈晗霜来说,要做这个决定并不容易。但好在,后来发生的事情并未让她觉得后悔。
祝隐洲戒除药瘾的这段时日,沈晗霜每日都会和他见面,两人夜里也总会说一会儿话再去睡。
因为那一次次坦诚相待的交谈,他们或许离彼此更近了一些,起码更了解对方,也更了解做夫妻的那三年中曾存在过的问题所在了。
沈晗霜感觉得到,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和祝隐洲之间的关系慢慢发生了一些变化。或许还不算明显,她也无法用言语详细地描述和剖析,但的确已经与之前有所不同了。
可更多更明确的东西,沈晗霜也还无法确定。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最终会走向何处。但在有结果之前,除了顺其自然,沈晗霜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还应该做什么。
明姝雪听得出来,听自己提起太子时,姐姐的态度很平和自如,没有抵触,也没有逃避。
这对于兄长来说绝不是个好消息。即便是事事以姐姐为先的明姝雪也忍不住有些担心。
“姐姐不担心重蹈覆辙吗?”明姝雪轻声问。
姐姐那样好,若要择人相伴余生,该是一个万般珍视姐姐的人。
明姝雪不算了解太子,也不知道太子是如何能在和离后让姐姐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的,但她很担心姐姐会再失望一次。
沈晗霜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心平气和道:“若我说完全不担心,肯定是假话。”
她也曾因此拒绝过祝隐洲的心意。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沈晗霜已经几乎不会再想起“重蹈覆辙”这四个字了。
或许是因为她逐渐知道自己和祝隐洲之间曾存在过哪些问题,也慢慢能看见那些与之前不同的变化。
沈晗霜已经很少再往回看了。那一页已经翻过,她不会一直沉溺其中。
她并不排斥站在未来的人可能也是从前那个人。
但前提是,他和她都能再次对彼此心动,且都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祝隐洲对她的情意并非作伪,但沈晗霜还无法看清自己的心,所以眼下她只能先顺其自然,且行且看。
“若我不愿意,没人能勉强我。即便他是太子也不行。”
“我不会再让自己受委屈的,”沈晗霜看向明姝雪,声音温柔而笃定,“你们放心。”
无论是一段怎样的关系,也无论对方是谁,沈晗霜不会低看对方,也不会低看自己。
而若没有能让她觉得“就是这个人”的那一刻,沈晗霜不会再轻易交付心意。
她也并非一定要与谁相伴余生。
之前下了好几场雨, 今日有难得的晴空,沈晗霜和明姝雪便坐在院子里闲谈。
春叶已经备好了洗净切好的瓜果,还从小厨房里挑了些看着精致味道也不错的点心, 沈晗霜和明姝雪边聊边吃,都没停嘴。
片刻之后, 明姝雪拈了块糕点慢慢吃完,随即缓声说起了一件她还不曾写信告诉过沈晗霜的事:“姐姐, 我想做药材生意。”
“已经想好了?”沈晗霜温声问道。
沈晗霜之前就知道明姝雪在规划自己未来的道路。
明姝雪对经商感兴趣, 又不愿只是在家里的庇护下安坐着收钱, 想像祖母年轻时一样自己好好做一番事业出来,但一直还没决定好要做什么。
“嗯,”明姝雪的声音逐渐沉了下来,“之前我去邻城组织万民书一事时, 曾在路上救下过一对在流浪的双胎兄妹。”
“他们刚满十岁,都病着,别说买药,就连饱饭都吃不上, 只能沿街乞讨。”
“我请了大夫照料他们,但双胎中的哥哥没多久就咽了气。因为他一直护着妹妹,有吃的也先紧着让妹妹吃了。”
明姝雪眸中不由得泛起水光:“他死前最后一句话还在求我救救他的妹妹。我答应了。”
“可前几日,他妹妹睡着后也没再醒来。”明姝雪眼眶通红, 声音也有些哽咽。
“她睡着之前, 手里还攥着我买给她的糖,说要留给她哥哥。”
沈晗霜心里一紧, 轻轻拥住了明姝雪。
明姝雪从邻城回来时从未提起过此事, 看着也与往日并无不同。但原来在她和家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家里最小的妹妹已经直面过生死之事了。
明姝雪忍了许久, 终究还是在姐姐怀里流下泪来。
当年是姐姐将她带回了明府,让她有了一个家。明姝雪原以为自己也能救下那两个可怜的孩子,让他们可以好好长大。
可她没有做到。
“大夫说,若他们能早几日用上药,或许都还有救。但那病实在是拖了太久,用再多最好的药都没法子把他们救回来。”
“若我能早几日遇到他们……”明姝雪带着哭腔,没能把话说完。
沈晗霜声音如叹:“这不怪你。”
这世上有很多人吃不上饭,买不起药,没人能救所有人。
明姝雪已经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那两个孩子的性命不是她的责任,也不是她的罪孽。
沈晗霜不想让她一直背负着这样沉重的事情。
明姝雪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平息了情绪,忍住了眼泪。
之前洛阳城和附近城镇中最大的药材商人是李荷月的父亲。为了尽可能多地获利,他用垄断优势操纵了几乎所有的药材价格。
药材价贵,但从李家进货的那些药铺还要经营下去,便只能将成本转嫁给来买药的百姓。
“若药能多些,便宜些,或许吃不起药的人会少一点。”
明姝雪闷声说道:“我仔细梳理过家里在各地的店铺,药材生意涉及得不多。”
所以李家之前在其他生意上竞争不过明家时,才会不遗余力地做药材生意。
但李家已经因为家主行贿一事被抄家流放了,如今洛阳和周围所有城镇的药材生意都依靠着那些原本被李家压制着的大大小小的药商,药材价格还有些混乱。
“你想做便去做吧。”
沈晗霜轻轻抚着明姝雪的头发,柔声道。
明姝雪想让更多人买得起药,治得起病,这是个简单直白的美好愿景。
但在这世上,挣扎于苦难中的人太多了。或许明姝雪终其一生,也只能带来一点微乎其微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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