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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后清冷太子他急了(夕阶酒)


他认得出来,和之前一样,护卫着沈晗霜的,除了沈府的人以外,照例还有世子的手下。
她的家人和夫君都关心着她的安危,无需他多此一举。
但拉着缰绳的右手握紧又松开,林远晖还是忍不住下马,挥鞭将自己的战马驱向军营的方向,他则徒步穿梭于密林里。
最后一次。
等这回看着沈晗霜平安抵达洛阳后,他便再也不会行此逾距之事了。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远远送沈晗霜从长安回洛阳的这一路上,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他。
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在她归家途中,他曾有幸与她遥遥同行。
平南王府。
王妃没有出面,只吩咐自己身边的嬷嬷将陈兰霜送到了王府门口。
若太子还在,且没有做出逼宫谋逆的事,王妃还会在面上顾及妯娌身份。可若是如此,陈兰霜也不会有机会住进平南王府。
如今太子已死,陈兰霜这个太子妃身份尴尬,王妃便也不屑于同这个心思不正的女子有什么牵扯。
陈兰霜并非感觉不到王妃对自己的鄙夷,她也心有不甘。
但离开王府的话已出口,祝隐洲不仅并未留她,还命人将她护送至长安最好的客栈,她也只能搬离王府。
陈兰霜推开侍女来扶自己的手,面沉如水地走进马车,心坠入谷底。
祝隐洲为何不留她?
他便丝毫不念及两人自幼相识的情分,不担心叛军余孽会对她不利,伤及她的性命吗?
陈兰霜忽然想起,祝隐洲自幼便是这个性子。
待任何人都冷冰冰的,不会关心谁,袒护谁,更不会心疼谁。
他的妻子就这么负气离开了长安,他不也只是象征性地去看了一眼吗?
可她不能就此放手。
祝隐洲身边那个位置,曾经只差一点就会是她的。即便没有情爱,她也要拿到那个身份。
如今沈晗霜和太子这两个障碍都离开了,她也会将一切都拨乱反正。
来日方长。
暂时在皇宫一处宫殿内浅眠的祝隐洲梦见沈晗霜在火光冲天的王府里安静地流泪。
周围堆满了废墟与尸体,沈晗霜身上的月白长裙也被鲜血弄脏,她细腻白皙的脸庞上满是泪痕和灰尘。
狼狈极了。
很不像她。
祝隐洲醒来后,脑海中忽然忆起太子谋逆那夜,沈晗霜曾拉着他的衣袖说出的那句“我有些怕”。
神思逐渐回笼后,祝隐洲很清楚,刚才那些只是梦。
那夜王府并未被叛军攻破,且沈晗霜一向进退有度,性格坚韧,最是让他放心,不会惶恐软弱至此。所以那夜无法久留的他才会将王府的侍卫悉数交给她调遣。
祝隐洲从榻上起身,更衣时又想起,这身衣衫也是他之前命人临时寻来的,并非他平日常穿的那些。
白天送沈晗霜出城后,思及自己很快就能回府,祝隐洲便没再命人专程回去取沈晗霜离京前为他准备的衣物。
但祝隐洲眼下却打算先去一趟皇帝的寝宫,然后抽空回府换一身衣服。
他果然还是更习惯穿沈晗霜特意为他置办的那些衣衫。

“我正要去找你呢!”
林止连忙催促着祝隐洲和自己一起往里走,“陛下终于醒了,说要见你。”
扫视四周,确认无人敢多听多看后,林止才低声同祝隐洲说:“方才张太医私下里告诉沈相和我爹,应就是今夜了。”
祝隐洲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嗯”了一声,迈步走进了最后一道门。
见他来了,倚坐在龙床上的老皇帝沉声道:“你们都先出去。”
林太傅:“陛下……”
“出去!”皇帝不耐地吼道。
他的脾气并不好,也习惯动辄责骂旁人。但如今他已病入膏肓,只是这样喊了两个字,他便已经觉得很吃力了。
林太傅和沈相只好同殿内的太医、内侍们一起退了出去。
偌大的帝王寝殿内只剩下年迈的皇帝和祝隐洲。
看着祝隐洲身姿挺拔地立于不远处,皇帝斥道:“还要朕命人去请你才知道过来吗?!”
祝隐洲神色冷淡地看向他,并不言语。
皇帝一直知道这个孙子和自己不对付。
为了驯服祝隐洲的性子,他不知试过多少法子,但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效果。
但眼下不是同祝隐洲追究这些的时候。
皇帝开门见山道:“朕会传位于你的父亲,也会同时下诏将你立为太子。”
祝隐洲只安静地听着,并未作出任何反应。
他已经猜到了会是此事。
老皇帝厌恶祝隐洲,所以林止和林太傅他们担心皇帝会在驾崩之前断绝他成为太子的可能。
但祝隐洲很早就听皇帝提起过,他觉得祝隐洲骨子里和他最像。老皇帝多年来以这两种矛盾而极端的情绪为乐。
老皇帝压抑着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后,才继续道:“但条件是,无论沈氏女还是陈氏女,都不能是你的太子妃。”
听见皇帝提起沈晗霜,祝隐洲抬眸看向他。
皇帝传位的决定不难猜,但他在回光返照之际还特意针对沈晗霜,这在祝隐洲的意料之外。
“理由?”他淡声问。
皇帝:“陈氏女既然是祝清的妻子,便合该为他殉葬。朕的那些妃子也一样。”
祝清是死在祝隐洲剑下的前太子。
老皇帝对自己的儿孙都很严厉,却没想过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皇帝清楚祝隐洲为何非要杀了祝清不可,那也是他一直以来都同自己不亲近的原因。
“朕知道你在恨什么。这么多年朕都没能让你服软,这既让人愤怒,也让人不得不赞许。”
他不喜祝隐洲对待自己这个皇帝也疏离淡漠的态度,却又欣赏他不为任何人所影响的清醒与自持。所以皇帝一直在磋磨祝隐洲的心神,想探知他的边界和底线。
“你对自己心狠,这对于帝王来说是如虎添翼的能力,比对他人狠心更难得。”
眼底浑浊,已为枯株朽木的皇帝直视着风华正茂的祝隐洲,难得语气平静道。
“但终有一日,你会因沈氏女弯下背脊,甚至可能会因她而有性命之忧。”
原本无论皇帝做什么都不能让祝隐洲松动分毫。
唯独在沈氏女作为王府新妇进宫请安那日,祝隐洲曾挡在她面前,维护她。
在那之后,祝隐洲和沈氏女鲜少一同出现在人前,关系并不亲近,沈氏女也少有进宫面圣的时候。
但无论是祝隐洲的性子太独太冷,还是他有意通过这种方式让皇帝注意不到沈氏女,皇帝都已经从他上前挡住她的那半步里得知——
沈氏女对于祝隐洲来说是不同的。
或许这种不同只是出于夫妻责任,并无多少分量,但皇帝必须肃清隐忧。
“那把龙椅上绝不能有过不了美人关的太子和皇帝。”
祝隐洲并未在意皇帝前面那些与沈晗霜有关的话,只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冷声道:“所以你当年才会逼我母亲喝下鹤顶红。”
祝隐洲早已不再对眼前这个人用敬称:“你当年应也同我的父亲说过同样的话。”
皇帝并不否认:“的确。”
当年皇帝看出两个儿子都对他们的妻子情意深重,便在决定立储之前同时要求他们亲手了结自己妻子的性命。
“你父亲只有妇人之仁,便只能当个王爷。”
皇帝不需要有最出众的德行与才华,但必须有足以驾驭那些身负才华的人的能力与铁血手段。
与平南王相比,太子虽才能稍显平庸,但他更会权衡利弊,也更能狠下心来,有朝一日便更能握得住被递到他手中的权力。
皇帝认为,为君者,孤家寡人,可以宠爱数不清的女子,却不能耽于儿女情长,唯独钟情于一人。
必须有一颗冷硬的,不会因任何人而动摇的心,如一柄只由自己掌控的利刃。
若有心爱之人,那她便是最好的磨刀石。
祝隐洲原本是比太子更冷厉的一柄利刃,但美中不足的是,这柄利刃身上竟有了一道细小的裂痕。
眼下或许还微不足道,但假以时日,却可能足以使一切分崩离析。
只要能将这唯一的不足之处剥离,祝隐洲会比任何人都更适合坐上那把龙椅。
“当年那个考验,祝清做到了,所以他成了太子。你呢?难道打算重蹈你父亲的覆辙吗?”
祝隐洲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可惜,深得你真传的太子还是死了。”
“对,因为你更狠。”
“既然如此,你应也比祝清更能舍弃那些无用之人。”
“朝上还用得着沈相,沈氏女还不能死,但你必须休妻。”皇帝语气高高在上地命令道。
皇帝只剩平南王这一个儿子,也只能传位于他。好在平南王如今的妻子并不足以影响他的心神。
之前皇帝并未想过要传位于平南王,便也没有干涉祝隐洲的婚事。
但同样是太子妃的位置,即便陈氏女和沈氏女都出自丞相府,能带来的影响却并不相同。
外人都说太子是对陈氏女一见钟情,但皇帝很清楚,她与太子发妻的那几分相似能让太子娶她为妻,却不足以扰乱太子早已被打磨好的心。
且她并不为陈家真心爱重,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而沈氏女背后的沈相本就实力不容小觑,她还深受沈家人疼爱。若祝隐洲今后成了皇帝,沈家便很可能会借此在朝中专权。
皇帝一生为了皇权殚精竭虑,到了时日无多的地步,他不会让未来的帝王被区区一个女子牵动心神,更不会眼睁睁地留下外戚专权的隐患。
他以为一向理智的祝隐洲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却听见祝隐洲漠然而笃定道:“我不会休妻。”
皇帝蹙眉追问他:“为何?”
祝隐洲面容沉静,不作解释。
三年前他既然娶了沈晗霜,他这一生便只会有她这一个妻子,不会做出抛弃发妻的事情。
若他是太子,沈晗霜便一定会是他的太子妃。
似是看出了祝隐洲的态度,皇帝想起了什么,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当年你的父亲也舍不得,可你的母亲最终还是因他和你而死。”
想起母亲临死时的模样,祝隐洲眼底掠过些许沉暗的情绪,又于转瞬间被掩下。
“你或许还不明白,你已经没有能同我提条件的筹码了。”祝隐洲一改平日里端方持重的模样,漫不经心道。
“先帝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一个将死之人,却以为自己还有资格坐在赌桌上。
“你!”皇帝被祝隐洲话里的忤逆刺激得呛咳不止,脸色霎时涨红,“混账!”
祝隐洲却继续语气随意道:“若你死后还想入皇陵受天下供奉,该求我。”
“还是说,你更想去乱葬岗?”祝隐洲眉梢微挑,沉冷的目光落在皇帝身上。
他一日都无法忘记。
当年祝隐洲的母亲被皇帝用鹤顶红毒杀后,便被太子命人抛尸去了乱葬岗。
等平南王带着祝隐洲赶到时,她的尸身已经被野犬啃咬得残缺了。
那日母亲身穿的雪青色绣裙,还是她让祝隐洲帮着从好几套裙衫中选定的。
但也已经被撕破,被暗红的鲜血浸染,看不出原本面貌了。
终于平息下咳嗽的皇帝对上祝隐洲冷清阴沉的眼神,不由得心神微凝。
他从未见过祝隐洲此时的模样——
清隽鲜明的眉目间多了几分凌厉的邪气和杀意,一贯无波无澜的眼底透着给人以浓重压迫感的凛冽。
再不是那个清冷克制的如玉君子。
而像是来找他追魂索命的恶鬼。
祝隐洲竟不只是恨他,还想杀他。
仅仅为了他的母亲。
在他一贯的克己疏冷之下,竟把这份杀意藏了这么多年。
“你到底想要什么?”皇帝勉强按捺着怒意问祝隐洲。
“一份罪己诏,”祝隐洲言简意赅道,“我要你承认当年不该草菅人命,毒杀我的母亲。”
他要为他无辜惨死的母亲讨一份公道。
“你只需写下罪己诏,我父亲会替你盖上帝王玉印。”
“你以为你爹会像你一样大逆不道吗?!”皇帝目眦欲裂,厉声斥道。
祝隐洲眼尾微微上挑,反问他:“你以为,他今夜为何不在殿内?”
皇帝心里一紧。
他今晚醒来时,林太傅和沈相都在身旁,但并不见往日时时都守在自己身边侍疾的平南王。
“你们父子竟大胆至此!”
“你就不怕我派人杀了那沈氏……”
“她叫沈晗霜。”
祝隐洲打断了皇帝的话。
他顿了顿,似是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纠正皇帝。
皇帝一直不屑于去记这些女眷的名字,而祝隐洲心底下意识不喜皇帝对沈晗霜的这份轻蔑与鄙夷。
他敛回心神,随即又讽道:“你以为,你还有命对谁发号施令?”
“你若不写这份罪己诏,便会和你心爱的太子一样尸骨无存。”
因心绪起伏太大,皇帝正捂着心口气喘不止,脸色难看得厉害。
他是一国之君,祝隐洲却要逼他在身后名和全尸之间选。
皇帝不知道的是,无论他怎么选,身后名和全尸,祝隐洲都不会给他留。
那份罪己诏,即便皇帝亲自写了,他也不会真的觉得是他自己错了。所以祝隐洲只需要有那一份东西而已,由旁人代笔也并无不可。
他只是想让皇帝经历那些挣扎,犹豫,恼怒,无力。
然后死去。
他从不是什么言出必行的君子。
祝隐洲不再久留,径直转身走出了宫殿。
守在外面的沈相和林太傅相视一眼,并未多问,默契地同张太医一起进殿朝皇帝走去。
天色已经逐渐亮了起来。
祝隐洲还记得,他本打算过来看一眼便回王府换一身沈晗霜为自己准备的衣衫。
方才又想起了和母亲有关的旧事,祝隐洲忽然有些迫切地想回家。
他和沈晗霜的家。
他抬步朝宫外走去。
沈晗霜已经离京往洛阳去了,他和沈相都派了人护送,不必担心已活不过今夜的老皇帝还有余力伤及她。
但祝隐洲心底仍有些不安。
或许是因为他许久不曾归家了。
自成婚以来,他还从未在外待过这么久。
祝隐洲不自觉加快了回府的步伐,朝着他和沈晗霜住的明溪院而去。
沈晗霜离京前应命人仔细打理过,明溪院看起来格外干净整洁。她总能将家里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没有理会院子里神色诧异的侍女,祝隐洲抬手推开了卧房的门。
嗅到熟悉的,沈晗霜喜欢的那种清淡花香,祝隐洲的心才终于安定了下来。
却在看见桌上那几个眼熟的木匣和残破的香囊时呼吸一窒。
那枚香囊是沈晗霜大婚前为他绣的。
为免弄脏或弄破后沈晗霜会失落,他从不带它出去。它一直被保存得很好,三年下来都仍是原本的模样,怎会莫名破成这样?
在它底下,似乎还压着什么东西。
祝隐洲快步走近,将那枚香囊和他曾送给沈晗霜的生辰礼拿开,才看清了最下面的那张纸——
竟是一份和离书。
上面是他自己的笔迹,还有沈晗霜不知何时落下的姓名与印章。

这是他在成婚前写下,并在大婚那晚给沈晗霜的。
沈家和平南王府之间的这桩婚事更多是家中长辈们在商议,他们两人成婚前并未相处过。
是以那晚祝隐洲同沈晗霜说,若有朝一日她想离开,他不会强留。
祝隐洲还记得,那时沈晗霜收下了这张和离书,随即含羞却认真地说她愿意做他的妻子。
成婚三载,祝隐洲已经忘了这张纸的存在。
直到它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
祝隐洲转而去看那枚香囊。
香囊是被人用利器弄破的,动手的人应是用剪刀绞了三四回,才能留下如此多的破口。
瞥见一旁那几个木盒,祝隐洲也很快发现,原本放着沈晗霜送给他的那些物件的地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屋内属于沈晗霜的东西也全都没了踪影,唯独他送她的生辰礼还在眼前。
忽而想起那日在禁军营里,他曾听旁人闲谈时提到过,沈晗霜命人从府中送了许多东西出去卖,还将换得的银钱都拿去赈济受叛军牵连的百姓了。
祝隐洲那时并未过多在意,便也没想到,王府并不缺银钱,她何至于要变卖物件才能赈济百姓?
不是为了银钱。
便该是为了处理那些他们互送过的东西。
思及此,祝隐洲转身去了书房一趟,确认沈晗霜送他的生辰礼还在书房的暗格内后才又回到卧房。
他从长廊上走过时面色如常,无人能看出什么端倪。
祝隐洲无声地于桌边站立,手里握着那枚已经不成形的香囊,垂眸看向那张和离书和她曾欢喜而期待地从他手中接过的生辰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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