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据信,太子殿下和江首辅在返京途中多次遭人伏击。昨夜江首辅不幸被刺客重伤。”
皇帝还未来得及开口,祝寻便着急地追问道:“兄长可曾受伤?”
皇后也蹙着眉,难掩担忧地问:“太子如今在何处?”
内侍连忙应答:“回娘娘,太子殿下并未受伤,应还有几个时辰便能抵达长安了。”
皇后正色吩咐身旁的侍女:“命太医院准备着。”
“是 。”
得知祝隐洲没有受伤,皇帝放心了些,随即问起了江既白的情况:“江首辅的伤势可有大碍?”
内侍不敢耽搁,立时回道:“太子殿下命人传回的信上说,江首辅昨夜是被‘十字剑’所伤,失血过多,幸得及时上药包扎了,才暂时没有性命危险。”
听见“十字剑”三个字时,皇帝便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但他面上不显,只吩咐道:“将太医派去城门处,见到江首辅后先为他治伤,不得耽误。”
“太子和江首辅遇袭,江首辅被重伤一事,命刑部彻查。”
知道兄长此行去洛阳的目的,祝寻适时问起:“父皇,因为生母犯了命案,按律,江首辅进京后须得先入刑部大牢,等候处置。可眼下江首辅身负重伤,可否容他先在别处养伤?”
皇帝微微颔首,道:“一切都等他养好伤之后再说。”
内侍领了吩咐退下。
黄昏时分,回到长安的祝隐洲径直进了宫。
面见父皇后,他先将应该禀报的公事一一道出,又提起了江既白的伤势与如今的情况。
见他这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皇帝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转而同他说道:“这些都先放一放。”
“你此行可曾受伤?”
祝隐洲神色未变,道:“不曾。”
“那便好。”听他亲口确认后,皇帝彻底放下心来,随即才与他商议起了公事。
待安排完眼前的几件事后,皇帝便问起了由沈晗霜在洛阳组织的万民请愿一事。
“她做此事时,可曾遇到什么阻碍或危险?”
祝隐洲:“她应对得很好。”
听他这么说,皇帝便知道沈晗霜应并未被伤及。他也就顺势说起了听闻沈晗霜在洛阳做的事后,朝中众臣的不同反应。
“无论如何,万民书一事为沈相和林太傅他们推动变法提供了极好的契机,晗霜此次是立了功。”
祝隐洲一贯古井无波的眸子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他轻轻点了点头。
皇帝察觉出祝隐洲此行回来后的细微不同。
公事谈完,皇帝便又问起了私事:“你与晗霜,如今如何了?”
祝隐洲静了静,声音平稳道:“我想重新迎娶她。”
皇帝猜到了什么,接着他的话说道:“但她不愿意?”
祝隐洲沉默下来。
见状,皇帝思忖了几息,刻意问道:“可需要我拟一道圣旨,为你们赐婚?”
“她一向知道轻重,应不会抗旨。”
即便再想重新与沈晗霜结为夫妻,祝隐洲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必。”
他听出了父皇话里的试探,知道父皇不会真的强行将沈晗霜指给自己做太子妃,却还是出言明确拒绝了这个提议。
面对皇权,沈晗霜没有推拒的余地,的确会再成为他的妻子。
可祝隐洲不需要,也不想要这样得来的婚事。
他想娶沈晗霜,是想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
而非被勉强,被胁迫,违背她本身的意愿。
见祝隐洲有自己的主意与打算,皇帝便也不再多问,只是提醒他道:“一家有女百家求,你多上心些。若被旁人捷足先登,即便是我,也帮不了你。”
皇帝虽嘴上问着祝隐洲是否需要他来拟一道赐婚的圣旨,但他其实并不打算干涉沈晗霜今后的婚事。
于公,皇帝知道沈相最为疼爱沈晗霜这个孙女。他不能刚即位便寒了老臣的心。
而于私,沈晗霜在安王府三年,皇帝看得出来,她是个好姑娘。若祝隐洲没能重新赢得她的芳心,那也是他与她无缘。皇帝不会勉强沈晗霜再嫁给自己的儿子。
“得知沿途的刺杀后,皇后很担心,正在宫里等你过去。你过去看看,也好让她放心。”皇帝温声叮嘱道。
祝隐洲应下,依言前往。
祝隐洲甫一走进皇后的宫殿,还未来得及行礼,便见祝寻快步朝他走近。
祝寻围着他转了好几圈,见他的确不似是带着伤的模样,才松了一口气:“哥,你回来了就好。”
祝隐洲微微颔首,转而礼数周全地朝不远处的皇后行了礼。
皇后温声道:“快过来,让太医看看。”
祝隐洲依言上前。
一直候着的太医连忙为刚返京的太子殿下诊了平安脉,又仔仔细细地问了许多,才恭敬道:“回娘娘,殿下身体康健,只是近来日夜奔波,有些疲乏,仔细歇息几日便好。”
“好,你们都先下去吧。”皇后点了点头,吩咐道。
待殿内只剩下母子三人后,祝寻便滔滔不绝地问起了许多事。
祝寻从未查过案,甫一听闻兄长要去查江家那桩骇人听闻的命案后,他便一直想知道案子背后的真相。
他隐约能猜出如今对外公布的消息并非事实的全部,却不明白为何还有事情不能示人。
祝隐洲只同祝寻说了些能说的,并未与他和盘托出。
祝寻知道分寸,没有追问,便转而问起了嫂嫂在洛阳组织的万民请愿一事。
祝隐洲听见祝寻仍以“嫂嫂”这个称呼指代沈晗霜,不由得抬眸看了他一眼。
见祝寻越问话越多,似是想将这段时日里没能对兄长说的话都一次说个够,皇后有些无奈,笑着提醒他道:
“怎么就一刻都等不得了?你兄长刚回来,太医也说他需要多歇息,有什么话可以日后再慢慢说。”
祝寻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今日的话格外多,他忍不住偷觑了兄长一眼。
今日他这般聒噪,兄长竟还和以前一样,无论他说什么都安静耐心地听着,眉眼间从无半分不耐之色。
祝寻自记事起便喜欢跟在兄长身边,他知道,兄长虽待人冷淡少言,但身边的人同他说什么时,他会认真地倾听。
只是兄长并不习惯与人袒露心扉,很少说起他自己的事,会让人觉得他疏离冷漠。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嫂嫂才会与他和离。
但祝寻觉得嫂嫂和兄长特别登对,就这么分开实在可惜了。
听闻明老夫人近来正在重新替嫂嫂择婿,也不知道眼下兄长和嫂嫂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了,祝寻很想问问,又觉得他的身份不适合提起此事。
皇后恰好在此时问起了明老夫人和沈晗霜在洛阳的近况。祝寻连忙认真听着。
祝隐洲简单回了几句,又替明老夫人和沈晗霜转告了对皇后之前赐礼的谢意。
听完后,皇后只点了点头,没有如祝寻所愿的那样继续问祝隐洲和沈晗霜的关系进展。
因为看得出来,祝隐洲此行并未让沈晗霜回心转意。
祝隐洲去洛阳之前,皇后便多少猜到了这个结果。
沈晗霜本就是个主意正的姑娘,不会轻易便被挽回。
而祝隐洲又并不擅长向人表达爱意。即便他开口挽回,以他清冷少言,情绪几乎从不外露的性子,恐怕也很难让人为之动容。
“那身秋时的裙衫,晗霜穿着可还合身?”皇后温声问道。
近来正是适合穿那身衣服的时节。
祝隐洲长指微捻,不动声色地回道:“儿臣与她甚少见面,不曾见过她穿那身裙衫时的模样。”
其实他几乎每日都能见到沈晗霜一回,只是沈晗霜不常见到他而已。
以往这三年里,沈晗霜都会常穿皇后亲手为她做的裙衫。
但祝隐洲记得很清楚,这次去洛阳,他只在最开始见沈晗霜穿过几回,后来她便不曾再穿过皇后以前为她做的裙衫了。
而这次皇后让他代为送去明府的裙子,沈晗霜一次都没有穿过。
祝隐洲心底隐有猜测,但还未寻到机会证实。
听了祝隐洲的回答,皇后柔声说道:“无妨,待过几日去洛阳秋祈时,我也能再见到晗霜了。”
“今年中秋,我和你父皇没有吃到她亲手做的月饼,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皇后长睫微垂,神色温柔,似是十分想念那个柔静清雅的姑娘。
深夜, 陈府中。
陈相面色阴沉地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管家,厉声问道:“混账!你竟对江既白用了‘十字剑’?”
陈管家垂首回答道:“回主子,小的已多年不曾用过‘十字剑’这一招式, 去截杀江既白时也并未用过。”
“但宫里传出消息,江既白是被‘十字剑’所伤, 陛下已命刑部彻查此事。”
陈相隐约有了猜测,问他:“可还有其他人也会此招?”
陈管家笃定道:“此乃家传绝学, 绝不会外传。”
他是家中独子, 且除了他以外, 家里人早已一个不剩。
“那为何会有人用着你的招式伤了江既白,却又没将他弄死?”陈相面色阴狠道。
“小的不知。”
“废物!”
陈管家无话可说。他也不知为何能有人以此招式陷害自己。
陈相面沉如水,思忖着什么。
若是管家当真能杀了江既白,哪怕用了指向明确的“十字剑”, 此事也是利大于弊。即便有刺杀重臣的嫌疑,陈相也可以断臂求生。
用一把杀人的刀换江既白的命,换那些被江既白分去的权力,陈相觉得很值。
可偏偏, 此事并非是他的人所为,而江既白也只是受了伤而已,眼下还活得好好的。
刺杀的嫌疑眼看着要被安到他的头上,可他在此事中却一无所获。
陈相已经察觉这是针对自己的一个局。但即便对幕后之人有所猜测, 他也暂时拿不出东西可以自证清白。起码明面上, 的确只有他身边的管家能使出“十字剑”来。
设局之人想让他因为此事而受到掣肘,只能等着刑部调查的结果。
但陈相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
“去查太医院的病案, 若有机会, 亲自去看江既白的伤口是否有异。”
陈相的声音沉了几分,命令道:“他已活着回了长安, 不能再冒险刺杀,但可以在他的伤口上做些手脚。”
“十字剑”留下的伤口尤为特殊,养伤的过程中需要格外仔细,稍有意外,伤口便可能急剧恶化,使伤者丧命。
既然江既白不惜以他自己的性命来栽赃嫁祸,那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死于这道伤口好了。
“遵命!”陈管家肃声应下。
天色将明未明时,祝隐洲已经走出王府,带着沈晗霜亲手写就的请愿书和洛阳、长安等多城百姓一起签下的万民书进了宫。
这些沉甸甸的期望会经由祝隐洲之手,被送到今日的大朝会上,送到文武百官面前。
祝隐洲明白沈晗霜费这些心思是想要做成什么事,他不会让她失望。
在朝会开始前,祝隐洲看见了江既白。
江既白身上的剑伤很重,集所有太医之力也不敢保证能让他安然无恙。皇帝恩准他伤愈之前都不必上朝,但他今日还是来了。
“微臣见过殿下。”江既白朝祝隐洲行礼道。
“江首辅实在心系国事。”祝隐洲神色冷淡地收回目光。
不知想到了什么,江既白声音温和道:“今日很重要,微臣不愿缺席。”
无论是对沈晗霜,还是对他来说,今日都很重要。
祝隐洲听出江既白话里的未尽之意,眼底划过几分不耐。
大朝会的时辰将到,在外等候的官员们该依次步入金銮殿,祝隐洲和江既白便也先后走进了大殿。
他们都想做成的事情,会自此时此处开始。
几日之后。
几件大事迅速自长安传到了全国各地,洛阳城中的人也都有所耳闻。
最重要的一桩事,便应是新帝已于八月十九那日正式登基,并于翌日册立了祝隐洲为太子。
而在登基大典上,新帝不仅将早亡的发妻追封为端静皇后,竟还将先帝驾崩前亲笔所书的一份罪己诏公之于众。
待新帝亲自宣读完先帝的罪己诏上的所有内容后,世人才知晓,被追封的端静皇后并非是早早病逝,而是被先帝毫无理由地赐了鹤顶红,毒发身亡。而当时年仅五岁的祝隐洲目睹了此事,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人证。
此事揭露后,长安城中的一些人才想起,八月十九,原是当年皇帝和发妻端静皇后成婚的日子。
历来少有下罪己诏的帝王,即便有,也只会出现在君臣错位、天降灾祸或是政权危难之时[1]。
君王掌握着世上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从没有任何一位帝王会仅因为杀了一个无辜的人而写下罪己诏。
而新帝在登基大典上将先帝这份罪己诏公布,便也意味着,他从未忘记过当年发妻惨死一事。
所以新帝才会选在当年与发妻成婚的日子登基。而端静皇后和先帝都已经逝去,新帝却还是不惜冒着被世人议论为不孝的风险,将当年的事情示于人前。
先帝在位时手段狠辣,因他而死的无辜之人不会只有当年的平南王妃,但这份罪己诏上只提到了她。
许多人都猜测,应是新帝或太子做了什么,才能让先帝愿意写下这样一份罪己诏,自认过错。
却无人知晓,当日祝隐洲是逼先帝于弥留之际在他自己的全尸与身后名之间选择。
若先帝不愿写罪己诏,不愿承认自己当初不该毒杀平南王妃,祝隐洲便会像当年先帝对待平南王妃那样,将他的尸身扔去乱葬岗。
先帝最终还是更想像自己的先祖一样被葬入皇陵,死后继续受万民供养,是以他留下了这份罪己诏。
但祝隐洲并未像他所允诺的那样,将先帝葬入皇陵。
他亲眼看着断云将先帝只着白色中衣的尸身扔去了乱葬岗,让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鬼像他的母亲一样,被野犬啃咬撕扯,死后也不得安宁,不得完整。
此事在人伦纲常的准则下称得上是绝对的大逆不道。但同样对自己的父亲怀有恨意的新帝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祝隐洲去做了。
皇帝知道,母亲惨死之事给祝隐洲留下了很大的影响。他希望祝隐洲能走出他母亲毒发身亡的那一日。
而就连祝隐洲的父亲都不知道的是,在原本应该放着先帝尸身的帝王棺椁中,祝隐洲只放入了一根他母亲在世时最喜欢的木兰发簪。
先帝宁肯写下一份违心的罪己诏,也希望自己死后能继续受万民供养。祝隐洲却绝不会让他如愿。
当年先帝鄙夷祝隐洲的母亲,轻而易举地剥夺了她的生命,祝隐洲便用一根母亲的发簪,替先帝受了那些他格外看重的千秋万代的供养与敬奉。
明老夫人得知新帝在登基大典上公布了先帝的罪己诏后,便立即吩咐任何人都不能在明府议论此事,尤其是不许在沈晗霜面前提起。
无论皇家再发生任何事,也无论当今太子曾有过怎样的儿时经历,老夫人都不愿这些事情再来打扰孙女的平静生活。
尤其是在得知当年的平南王妃竟是在皇权的倾轧下惨死后,明老夫人心底对皇室的抵触更甚。
她不愿自己的孙女沾染那些复杂的,阴暗的,沾满了鲜血的事情。
而明溪院中的沈晗霜其实已经得知了此事。
洛阳城中都已经传遍了,沈晗霜今日在城中逛了一圈,想不知道都难。
虽曾和祝隐洲做过夫妻,在平南王府生活过三年,但沈晗霜和其他人一样,时至今日才知道有关祝隐洲的母亲早逝的真相。
在此之前,她从不知道,自己下意识不愿打心底里尊敬的那位先帝,当年曾残忍地在祝隐洲面前赐死了他的母亲。
成婚后随祝隐洲进宫向先帝请安的那日,沈晗霜便十分不喜他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种眼神。
似是在打量什么廉价的,上不得台面的劣质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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