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内殿,太子正端坐在长桌之后,哪里有什么朝臣在。
崔公公上前行礼:“殿下,小卫去了。”
李星渊头也不抬,也不回话。
崔公公莫名地有点难过,想到卫玉临去的话,他道:“殿下,小卫交代说,让殿下好生饮食,留意身子,还要……留心靖王殿下……小卫实在是很在意殿下……”
话未说完,李星渊用力一掌拍在了桌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崔公公吓了一跳,急忙跪倒在地:“殿下!”
李星渊胸口起伏,面上浮现出冷冽的怒意,两只丹凤眼杀气腾腾地扬起,怒视着崔宇——其实他也不是冲着崔公公而生气。
这还是太子第一次失态。
“说这些做什么?”太子好像是把一个个的字都咬碎了说出来的,“既然要走就走,孤又何必叫他操心!”
崔公公低下头:“殿下,”他大着胆子,哀求一般:“其实……让不让小卫走,不过殿下一句话的事。”
“难道让孤主动开口求他留下来?”李星渊怒不可遏,却又死死隐忍,攥成拳的手微微发抖:“君向潇湘我向秦,你既无心我便休……让他走!走了就别再回来!”
崔公公只觉着眼睛里发酸,无奈地重又低下了头。
次日,卫玉启程。先是萧太清嘱咐了几句话,派人相送。
御史台这边,任宏跟几个执事相送卫玉,另外张统领,潘学官等也一一前来。
潘学官细细询问过荆州来的学子,给卫玉准备了两套衣袍,一些干粮,除此之外,竟还有一坛子盐巴。
学官细细叮嘱道:“我那学生说了,三湘那里最缺的就是盐,好歹你先带着,反正也不怎么很沉。”
卫玉哭笑不得,只得谢了他的好意,让阿芒搬了上车。
其他任主簿,蒋仵作跟张统领等,也各有东西相送。又各自万千叮嘱。
众人正在城门依依送别,忽然见一个传信驿官自官道上飞马而来。
城门口一员守将拦住询问,那驿官笑道:“豫州府那边儿不是打了胜仗么?皇上龙颜大悦,派人前去论功行赏……又特传了野狼关大捷中的几位将官回京面圣,如今已在半路,眼见到京了!”
卫玉心头一动,很想问问奉命上京的人都有谁。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也许……宿九曜也会在其中。
毕竟她记忆中,宿雪怀就曾经度上京,第一次差不多也是在长怀县之战后——也就是那一次,宿雪怀跟阿芒不知为何打了起来,阿芒还吃了大亏,卫玉便联合张嗣,狠狠地捉弄了他一番。
不过此时彼时,两次战役有所不同,同时变化的还有很多,比如她要离开京城。
所以竟不知道宿九曜到底如何。
卫玉也不便当着众人的面问起这些,只跟众人作别,上车而去。
这一趟往湘州去,路程也有千里,但跟去豫州又且不同。
路途遥远不说,地势比起豫州要更复杂许多,而且不仅仅是官道,更有水路。
卫玉除了阿芒外,另外还有两个御史台的随从,两名随行执事。
因为皇命催的并不着急,大家离开京城后,也不用急于赶路,只晓行夜宿,按部就班。
走了五六日,已经过了石门。
这日,经过定县,行到山上,大雪纷纷阻住道路。
马车渐渐地也行不动了,正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一个同赶路的人经过,提醒了一句:“前方有个酒肆,各位不如且去躲躲风雪。”
众人大喜,赶忙咬牙向前,又走了一刻多钟,果真看见有个酒幌在外头,两个随从牵着马儿,执事在前开路,阿芒扶着卫玉,顶风进了门内。
这酒肆显然有些年头了,里头酒气肉香扑鼻,已经有几个客人在里头坐定。
小二见来了人,忙迎着相让,阿芒正在给卫玉扫身上头上的雪,卫玉把帽兜一掀,先打量了一眼酒肆内的客人。
地方不大,只有四五张桌子,靠墙的边上坐着两人,门口处独自有个戴斗笠的大汉。
除了小二外,另有一个掌柜立在酒柜旁边,正在打算盘。
这会儿外头的随从把马车赶了入内,马儿栓起来,也一同走了进来。
大家在一张桌子上落座,让小二拿些饭食上来,小二道:“我们店里有自酿的冬酒,来往的客人最是喜欢,各位要不要尝尝?”
随从执事们都愿意喝酒搪搪寒气,卫玉笑道:“那就送一壶来。”
不多会儿,酒菜都已经送了上来,侍从们奔波半天,饥寒交迫,正要吃喝起来,卫玉一拍阿芒的手,笑道:“且慢,这一壶酒,我请在座的几位喝,萍水相逢就是有缘。”
小二愕然。
那几个客人也都转头看向卫玉,卫玉笑道:“小二哥,劳烦给各位斟上。”
小二正愣怔,见卫玉催促,只得挪步过来,捧着酒壶给那几个人倒酒,按理说有人相请,那被请的一定会兴高采烈,但此刻无人出声,酒肆内的气氛突然间变得极其古怪。
卫玉道:“各位不必客气,只管喝。”
小二看向掌柜,那坐着的几个汉子也彼此相看,就在气氛凝滞之时,其中一人把酒杯一拍,猛地站了起来:“他娘的,这小白脸果真厉害,已经被人看穿了还藏什么!动手啊!”
其他两人也都纵身跃起,门口那人把斗笠一扔,扑向此处。
跟随卫玉的随从跟执事才直到不对,那两个侍从赶忙起身迎敌。阿芒却因为得了卫玉示意,早一步迎上了两人。
小小的酒肆内一时大乱,桌椅板凳都飞舞起来。
那掌柜的跟小二急忙躲藏,卫玉跟两个不会武功的执事退在另一边儿。
见阿芒同那些来历不明的歹人动手,一名执事战战兢兢地:“卫巡检,这是些什么人?”
另一个道:“是山贼么?”
“未必,”卫玉道:“但这些人是冲我们来的。”
执事道:“他们不喝那酒,难道那酒里……”
“自是下了药。”卫玉扫了眼正抱头的掌柜跟小二。
方才进门的时候她就发现掌柜的脸色有异,算盘更是打的错漏百出。
门口戴斗笠的,斗笠上的雪还没有化,腰间鼓鼓的,显然带着家伙。喝酒的那两人,桌上的菜眼见都凉透了,却没动多少,像是摆设。
卫玉只用酒试了试,便试出端倪。
不过这三个人显然都是高手,御史台的那两个侍从力有不逮,一人负伤,滚倒在地,另一个也撑不住了。
阿芒虽然勇猛,但若论起身法轻灵来,则不如这些人,很快,只留了一个对付阿芒,第三个杀手直冲向卫玉。
他人还没到,手中的暗器破空而出,这已经超出了卫玉的预计。
眼见寒芒夺目直奔身前,须臾生死,只听喀拉一声响,是酒肆的门扇被人踹开。
那扇门直飞起来,“朵朵”数声,几枚暗器深深刺入门板,随之落地。
百忙之中卫玉回头,却正见风裹着雪片从门口纷纷扬扬地冲了进来,而随着这六出琼花而一并现身的,是让卫玉做梦都想不到的那个人。
宿九曜会在往湘州去的这荒郊野岭出现, 卫玉实在是料想不到。
只见他头戴一顶乌绉纱万字巾,已经被雪覆的半白,身上穿着一袭青袍, 腰间坠着蹀躞带,革带系的并不紧, 可仍显出极细的腰身。
他的身量看着极其单薄, 仿佛将不胜风雪之力。
绝色的五官被冰雪半掩, 越发有点儿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矜贵, 看着倒像是流风回雪中走出的什么妖神仙灵。
这会儿, 宿九曜已经极快环顾过店内情形, 也一眼便看见了卫玉。
两人目光相对的刹那,那杀手也盯上了宿九曜,冷喝了声:“什么人多管闲事!”不容分说,甩手又扔出了几支冷箭。
此时宿九曜堪堪住脚,卫玉心惊, 忙叫道:“小心些!”
少年不闪不避,双手一招, 竟是把那袭来的箭轻轻巧巧抄在手里, 他冷哼了声, 手势一扬。
几支箭如同空中转了弯儿似的,骤然返回,力道之猛,速度之快,叫人避无可避。
那杀手还没来得及闪躲,便听到噗噗声响。
一支箭正中喉头, 杀手整个人僵立原地,无法动弹, 过了片刻才轰然倒地。
卫玉跟那两个执事看的分明,但也不甚分明,因为就在使暗器的杀手倒下同时,又听见两声怒吼,竟是其他两个杀手,不知为何手忙脚乱,其中一人捂着肩头,猛然转身。
原来那暗器杀手先前放出的正是三支箭,宿九曜接在手中后,并没有就全部射回那人身上,其他两支,却如同长了眼睛似的,分别袭向了另外那两名杀手。
只是一个照面,宿九曜已经做出判断,并且又准又狠地给予了反击。
那两个杀手本来一个对战阿芒,一个对战随行侍从,不消说都占了上风。
阿芒还好些,只身上多了几道伤痕,虽然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脱身,那两名随侍一人倒地,另一个也伤的不轻,摇摇欲坠。
杀手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道本来稳操胜券的局面,却在眨眼之间陡然逆转。
两支箭一支射中,另一个杀手反应快些,挥刀挡开。
此刻他们才都不约而同看向了宿九曜,当看清楚门口出现的不过是个身形偏瘦容貌秀绝的少年之时,两人不约而同地面露震惊之色。
此时跟卫玉的侍从赶忙后退,而阿芒定睛,也赶紧看卫玉如何,见她无恙,便忙跳过来拉住:“玉哥儿!”
宿九曜扫了眼阿芒,抿了抿唇。
两名杀手则瞥着地上的同伴,惊怒交加,对宿九曜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坏人好事!”
少年的目光还在卫玉面上,闻言才冷冷地说道:“你说的好事,就是对卫巡检不利?那不巧的很,我是护着他的人。”
卫玉从错愕中反应过来,忙跟着问道:“你们为何要杀我?受谁的指使?”
杀手们对视了一眼,意识到宿九曜来者不善,但又不能就此放弃,到底要搏一搏。
两人心意相通,当下断喝了声,竟是不约而同向着少年冲来。
卫玉屏住呼吸,到底是担心,便对阿芒道:“快去帮着……”
“哦!”阿芒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才迈步,便听到宿九曜道:“不必!”
卫玉一怔,只得拉住阿芒:“先去看看小孟他们伤的如何。”
这会儿那边已经动了手,戴毡笠的杀手挥起带血的长刀迎面劈落,势不可挡,另一人则配合无间,攻向宿九曜的下盘。
卫玉瞄见这个架势,眼睛发直,她突然后悔拦住了阿芒,毕竟他再怎么能耐,也不过是个少年,而这两个杀手显然并非泛泛之辈。
耳畔嗡嗡作响:“卫巡检……这位小哥是什么人?”
“哎呀呀,他一个人只怕要吃亏啊……”
卫玉只顾睁大双眼看着宿九曜,连身边两个执事问自己的话都没有听见。
可是宿九曜并没有给卫玉担心自己的机会,在那杀手的大刀将砍落之时,宿九曜一脚将旁边的凳子挑起,迎上对方的刀刃。
那把刀锋利异常,又兼对方力道刚猛,只听“嚓”地一声,已经把那凳子劈成两片。
与此同时,少年纵身一跃,竟是出了店门,只是距离不远。
两名杀手没料到他会退后,但他们势在必得,当即紧随出去。
风雪陡然扑面,杀手们不由眯了眯眼,一时竟有些瞧不清:“臭小子……”戴斗笠的杀手盯着前方一道身影,怒骂了声:“有本事别躲……”
“谁躲了?”话音未落,风雪中仿佛有一道闪电掠过。
那杀手之觉着手臂一冷,等反应过来之时,整个人都骇然惊呆了。
鲜血奔涌而出,那只握刀的手已然坠地,杀手看着地上兀自紧攥着刀的自己的手臂,简直不能相信,半晌才捂住伤口处,发出了仿佛野兽受伤的嚎叫。
另一名杀手目睹这惨状,怒吼道:“我杀了你!”
眼前一闪,是宿九曜挥刀攻上:“来啊。”
刀跟刀相抵,风雪里闪出刺眼的短暂火光,叮叮的声响仿佛是什么山野高人在弹奏古琴。
酒肆门口处,卫玉见宿九曜出了门,自己按捺不住,跟着过来张望。
山中的雪极大,虽隔着不很远,但她仍是有些看不清敌我。
只见两道身影如龙腾虎跃,彼此缠斗,若不知两人正在性命相搏,于这山中雪景里瞧着,甚至有几分“赏心悦目”。
卫玉正竭力分辩哪个是宿九曜,才隐约捕捉到他瘦削的身形,就听到一声惨叫,风雪中有一道人影直直地跌向地上,而地面上再次出现泼墨似的血痕。
卫玉不由捂住胸口,身不由己地盯着那处。
只见剩下的那人向前走了几步,仿佛举手挥刀,伴随着嗤地两声响,惨叫声消失,酒肆门外,重新只剩下了风吹雪舞的声响。
她有些紧张地攥住了拳,直到看见那道影子穿过风雪向着自己走来,卫玉按捺狂跳的心,迈步向前:“有、有没有伤着?”
宿九曜没想到她主动迎过来,便站住脚:“没有。”
卫玉握着他的手臂,从头看到脚,除了衣衫冰冷之外,确实并没有什么伤,不过她也留意到,他的手跟脸上,仿佛有些奇怪的痕迹。
卫玉有点心惊,赶忙举手把宿九曜的脸擦了擦,擦去上面的雪后仔细再看,才松了口气。
宿九曜不知她为何这样,一歪头,又忍住了,任凭她的手在脸上扫来扫去,只觉着她的掌心又软又暖,还带着些许馨香。
“怎么了?”他看着她释然的叹息,问道。
卫玉道:“吓我一跳,以为你的脸……”
原来方才她发现宿九曜的脸上有些仿佛青紫的痕迹,一下子让她想起了他黥面的样子,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又那样了。
但仔细看过后才发现,不是黥面,倒像是……冻伤之类。
卫玉又望着他手背上没有退的裂痕跟紫肿的痕迹:“这是怎么弄的?”
宿九曜任凭她拉着自己的手,道:“没事。”他看向她身后:“回去吧,这里风雪大。”
卫玉当然还有许多话想要问他,不过此刻显然不是个好时机。于是赶忙又领着宿九曜回到酒肆之中。
此刻阿芒跟两个执事帮手,给受伤的侍从处理伤口,店小二跟掌柜的在旁边,还是战战兢兢。
卫玉看到地上的杀手才想到,应该早点叮嘱宿九曜留个活口的,只不过当时她尚且担心宿九曜的安危呢,哪里还有心想别的。
其中一个侍从伤势比较重些,卫玉喝命那掌柜拿些伤药出来,幸而还有。
又审问那掌柜跟小二,掌柜的说道:“那两个人是一天前到的,本以为是过路,没想到竟就在这里生生呆了一天一夜,说是要等人。他们的同伙是在半个时辰前来的,把一包药给了我们,说下在酒菜里,若我们不干,就一刀一个杀了。”
卫玉问道:“可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
掌柜哆哆嗦嗦道:“前方过了定县,便是顺德府,那有龙蛇混杂的有许多帮派……来来往往的江湖中人更是不少,我们从不敢过问,客官若是想知道,去那城内打探打探,兴许就有眉目。”
眼见雪势过大,又有伤患不便移动,卫玉便让掌柜收拾了几间房,暂时栖身。
卫玉安置了阿芒,让他照看着伤着,又出外跟两位执事交代了几句,让他们早睡。
出来后,就见宿九曜站在门口处,正看着外头下的更急的雪。
卫玉走到他身旁,打量他身上:“你不冷?”
少年摇头。卫玉略微迟疑,伸出手摸了摸他身上衣衫,外头确实是一件棉袍,但也并不算厚,卫玉便顺势拉住他的袖子:“穿的这样少,还敢在这里吹风……”
宿九曜被她拉着转身,卫玉又问道:“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见他不回答,卫玉道:“我听人说,这次野狼关大战告捷,皇上宣召相关有功将士进京,你也是其中之一?”
宿九曜总算答应了声,卫玉问:“既然是这样,你怎么又会来这里?总不能,是……京内的意思吧?”
他仍是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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