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士铎在惊心之余,方才那点儿疑惑豁然解开。
毕竟卫玉刚才来到的时候他是看见了的,只不过他做梦也想不到,卫玉跟太子在车中碰面儿后……太子殿下再下车的时候,已经不是真正的殿下了。
黄总镇想不到卫玉这样大胆,敢冒充太子,也没想到卫玉会使出这金蝉脱壳调虎离山的法子,更加想不到卫玉会以身为诱饵,护太子的周全。
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看向远处苍翠的群山。
不过……
不管如何,只要太子安然无恙,就不会影响国之根本,那他们这些人纵然全部死在这里也是值得的。
黄士铎虎吼了声,拔刀冲了上去。
车厢内。
崔公公依旧提心吊胆地,掀开车帘看了看外头,正好瞧见一名侍卫血溅当场受伤倒下。
他惊心动魄,赶紧放下帘子。
看着卫玉,崔宇咽了口唾沫问道:“小卫,殿下会无事么?”
卫玉笑笑:“大部分的刺客都被我们引来了,又有剑雪跟阿芒跟着,这里距离铠城并不远,铠城那边儿也一定有守卫出来接着,放心吧,公公。”
崔宇心里略微踏实,长吁了一口气:“你说的话我是相信的。只要殿下无碍,那就成了。”
卫玉听了听外头的动静,道:“本来想让公公去跟着殿下的,只不过你毕竟是殿下的身边人,要是你突然不见了,或者被人看见你上了那辆马车,反而会引发敌人的怀疑,做戏做全套,公公,你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
崔公公赶忙摆了摆手:“我难道不知你是什么打算?你也不用跟我解释,我都懂呢。你是想要殿下安然无恙,难道我不是?”
两个人相视一笑。
他们两个虽然在平静说话,可是外头的响动时不时的传来,惨叫声,呼喝声,叫骂声,此起彼伏。
卫玉留心听的,是西狄的刺客们说的话。
这隐约听见有人叫喊“追上去”、“逃不了”等零碎言语。
崔公公知道外头的情形必定险恶,他也没有胆子往外仔细打量。
只对卫玉说:“对了小卫,你怎么又回来的?”
卫玉笑笑:“这大概是命中注定,或者冥冥之中有神佛庇佑我大启。”
正如小九所想的,卫玉是在寅时城门刚开的时候就离开长怀县的。
当时绝早,天还黑着,路上行人寥寥无几。
他们这些人在出南城门的时候,城门官才刚刚的将门打开。
看到这么早就来了人要出城,他们甚是留心,当即拦下来盘问。
起初卫玉是不想暴露身份的,见他们盘查的仔细,瞧着好像有点儿缘故。
在得知是东宫的人后,众士兵吓的不轻,忙恭恭恭敬敬的行礼,又不住的请罪。
卫玉不以为忤,掀开车帘道:“你们排查的这样认真。想必是因为太子殿下的城中的缘故,这是你们的本职,何罪之有?我反而觉着有功。”
其中有几个是见过卫玉的,毕竟当初她曾在长怀县里住过一阵子,跟宿九曜进出城门之类……也算是“风云人物”。
当下士兵们转忧为喜,忙笑着说:“真的是卫巡检,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
卫玉和颜悦色,说道:“一大早的你们也辛苦了,如今长怀县来来往往四面八方的人多,又是非常时期,少不得你们辛劳这些日子,只要保得县城安宁,太子殿下平安无恙,以后长怀县必定越来越好,你们也人人都有功的。”
大家听了这话,一个个喜形于色。
其中一个说道:“卫巡检的话就是格外叫人爱听,都说到我们的心坎儿上去了。早在两年前,我们哪里想到县城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家的亲戚早年卖了祖屋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就是因为嫌弃长怀县穷僻,谁知上月回来,特意找我询问买房子的价儿呢。哈哈!”
几个士兵都笑了,故土难离,觉得自己的家乡好,这是一种天生的乡土本愿。
另一个士兵道:“可不是嘛,以前街上连个人影儿都看不见,现在本地人外地人,关内关外的,西域江南的客商……什么人见不着,稀奇的事儿也更多了。”
忽然卫玉问:“什么稀奇的事儿?”
那士兵本来担心她嫌自己多嘴,听她问,赶忙说:“比如有一件……前些日子有个西域的商人,牵着两匹骆驼在街上,那两匹骆驼看着已经瘦弱不堪,病恹恹的口吐白沫了。旁边有人说这骆驼是病了要治,那客商不理不睬,有人说他弄两匹病骆驼卖不了钱,问开价多少,他居然要二十两……要知道这里康健的好骆驼还五两银子,二十两这简直是讹人,哪里有人买,大家都笑那客商是失心疯了。”
另一个士兵见卫玉听的似乎入神,大受鼓舞,就也说:“你们不知这个事情还有后话呢,那客商跟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还骂的很脏,啧啧,直到巡捕到了他们才停手……”
“这人不是来做买卖,倒像是来打架,我们长怀县虽对客商们好,可是这种货色却不要也罢。”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卫玉的关注点却在别的地方,她饶有兴趣的问:“骂的很脏是什么意思?”
这会儿天色蒙蒙亮,她坐在车边,风流雅态,犹如淡蓝天上的一轮皎月。
那士兵看着她,脸上一红:“那些粗话小人也不敢说,别冒犯了卫巡检。”
卫玉笑道:“不要紧,我就是好奇,他既然是西域的商人,那他是用西域话来骂人还是用我们的官话?”
大家忍不住都笑了,觉着卫巡检果真有趣,问的也格外……
士兵抓了抓头,正要回答,面上掠过一点犹豫之色。
望着卫玉认真的面色,士兵鼓足勇气,终于说道:“本来我以为是用我们的话,现在想想又不确定了。他说什么?野鸡壳……之类的。”
周围几个士兵脸色怪异,想说话又忍住。
原来之前这士兵跟他们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可不是什么野鸡壳,而且直接的野鸡“X”。
所以此刻听见这士兵改口,还以为他是当着卫玉的面儿不愿意说的那么粗俗。
但想想也是,这卫巡检生的人如其名,玉人一般,谁敢冒犯她呢?
卫玉其实并不是要想听故事。
一来是她天性如此,愿意跟人攀谈,二也知道这些士兵着实的忠心可靠,所以喜欢跟他们多说几句。
但最重要的是,这一次离开了长怀县,以后便没有机会再回来了,所以故意的想多逗留一会儿。
剑雪在旁边儿看出了她的意思,咳嗽了几声。
卫玉叹气,从袖子里掏出了些碎银子,笑道:“时间仓促。这点儿钱就当我请大家喝酒。”
士兵们哪里敢收,阿芒接过来,强塞到为首的手中,才赶车去了。
车厢内,崔公公听到这里忙,问:“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懂?”
卫玉回答:“当时我心里只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可是没有细想,直到将过谭城,我才忽然反应过来。”
西域的客商长途跋涉而来,自然要把自己的货物卖出个好价钱。骆驼作为最重要的交通工具,他们一定会精心养护,绝不会亏待骆驼。
而那几个客商显然并不在乎骆驼的死活。
平常一头康健的骆驼只要五两银子,他们张口就是二十两,并不是他们失心风,也不是他们想要讹人,而是他们知道绝对不会有冤大头去花二十两买一头病骆驼。
那么究其原因,就是他们根本不想要卖掉这两匹骆驼。
既然不是要来卖货的,他们又是来干什么的?答案只有一个,他们想要拿这些骆驼当招摇过市的工具。
或者,那真正的客商恐怕早已经被他们害死。
卫玉又道:“至于验证了我这个想法的就是另外一件事。那两波打仗的客商,那所谓的一句脏话,其实不是大启的官话,而是西狄语。”
崔公公震惊:“什么?”
卫玉说道:“人在情急的时候,脱口而出的一般都是自己的家乡话,就算他们掩饰的再好,但他们动手恼急的时候,说出的才是不加掩饰的,那句其实是西狄话里的’混账’之意。”
这两件看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说明了有西狄人潜入了长怀县,在这个关节他们如此冒险,说明他们将有大动作。
而此时长怀县的大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殿下。
不管卫玉想没想到他们在城外的伏击,但她也立刻意识到太子一定会有危险,所以义无反顾的折回。
崔太监听完,用敬仰的目光看着卫玉。
先前在他们登车的时候,那一句引的刺客纷纷看向车驾的西狄话,就是卫玉自己放出来的。
崔公公由衷地感慨道:“小卫,唉……你要是个男人,就、就更好啦。”
卫玉笑笑:“公公为什么要这么说?”
崔公公喃喃:“我没有别的意思。至少……假如你是男孩儿,殿下未必就……”
只要太子不动情,事情就不至于闹到不堪的地步。
一句话没说完,崔公公又觉着这话有点儿不对。
卫玉不以为意,此时她突然想到宿九曜。
那个少年还不知道她真正身份的时候,就已经表露心迹,直到如今。
自始至终,宿九曜心目中的人仿佛只有卫玉,而不论男女。
这也更让卫玉纳闷,小九爷为什么会那么顽固的认定她?
正想到这里,外头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车驾猛然向旁边斜飞出去。
车内,崔公公惨叫了声,四脚朝天滚向一边,卫玉整个人腾空而起,狠狠地撞上车顶。
卫玉试图稳住身形, 整个人却撞开车门,摔了出去。
车外路上,侍卫们见车驾翻倒, 也都纷纷刹住。
马车旁边的地上是东宫的侍卫长,他因靠的太近, 被火药所伤, 左臂血淋淋的已经断了。
眼见车内一道白影跌出来, 侍卫长大叫:“殿下!”不顾一切, 挣扎着要去救护。
此时地上还有些未散的烟尘, 猛然间侍卫长看清楚卫玉的脸色, 他一惊,嘴唇哆嗦了两下,看看卫玉又看看马车,欲言又止。
但就如同崔公公一样,侍卫长很快反应过来, 晓得卫玉这般模样,自然有其缘故。
侍卫长当机立断, 大声喝道:“保护殿下!”
连卫玉都没想到他这么快反应过来。
坚固的马车两次被摧, 毁损严重, 已经不能乘坐。
眼见刺客们紧追不放,侍卫长大声道:“殿下!上马!”
卫玉一咬牙,翻身上了马背。
十几匹马护送者卫玉往前狂奔,风驰电掣,中间时不时的又有侍卫中箭落马。
卫玉伏底身子,头也不回。
此刻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总之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刺客引的越远越好。
可是卫玉虽然也会骑马,但从来不像现在这样, 不要命般的纵马疾驰。
她已经尽力在控制了,两只脚踩着马镫,身体已经完全离开了马鞍。
险象环生,卫玉的身形上下起伏,白袍在风中烈烈飞舞,好像是一面旗帜,只不过是意味着死亡的旗,因为所有刺客的目光都在盯着她,简直像是盯着个活靶子。
卫玉听见嗖嗖的响箭,有的从身后传来,有的竟是从身侧,这会儿才是真正的步步危机。
马儿跑的太快,迎面的劲风如小箭,刺的她两只眼睛不停的流出泪水。
眼前的景物已经一片模糊。
恍惚中,前方好像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一人白马银袍。
卫玉似乎知道来的是谁,但是却看不清他的脸。
就在这时候,不知哪里的一支箭,破空而至。
卫玉觉着背上撕裂般剧痛,浑身的力气都好像在瞬间被抽离。
她的手不由得松开了缰绳,随着马儿的一声长嘶,卫玉的身子向前,如纸鸢断线,已经离开了马背。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卫玉只看到头顶的蓝天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就能碰到。
她就仿佛一片羽毛般的,身体飘飘荡荡,不知道将落向何方。
“玉儿!”
李星渊大叫了声。
太子从榻上坐了起来,大口喘气。
“殿下、您终于醒了……”旁边儿是个极熟悉的声音。
太子转头,看到了崔公公。
他试图起身,却皱皱眉,身上很疼。
崔公公忙来搀扶,太子眨了眨眼,茫然问:“崔宇……这是哪里?”
“殿下,这是铠城。”崔公公回答。
“铠城?”太子皱眉:“孤怎么……”
他刚刚醒来,脑中一片空白,竭力回想,忽然一震:“卫玉呢?”
崔公公呆了呆,将头转开。
太子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玉儿在哪里?”
这一刻,李星渊忘了自己坚持不想来铠城,也忘了问铠城现在的情况如何,而只是关心卫玉。
崔公公的嘴唇动了动,勉强挤出了一点儿笑,却十分难看。
他还没有回答,门外有道人影走了进来。
太子转头,复又愕然。
他看见了宿九曜。
“你?”太子欲言又止,却又很快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宿九曜淡声道:“殿下放心,我虽然回来的晚了一步,但还好殿下安然无恙。”
太子隐约听出的话里透着一点儿冷意:“你还敢说……你擅自离开,差点酿成大祸!”
宿九曜瞅着他道:“殿下是想兴师问罪吗?”
太子道:“不必着急,稍后自然会追究你的罪责。”
李星渊心里记挂卫玉的下落,但又不愿意问宿九曜,所以想让他赶紧离开。
崔公公察觉两个人一言不合,急忙过来打岔道:“殿下您才醒来,又受了伤,叫太医来给您看一看吧。”
太子刚才起身的时候就觉着浑身酸痛,尤其是肩上那一处划伤。
虽然那伤痕不足以致命,但身为金枝玉叶,太子从来不曾受过这种程度的伤,虽然极疼,可是他的面上却并没有透露出分毫。
如今宿九曜又到了,太子不想在床上跟他说话,暗中咬紧牙关翻身下地。
“铠城如今怎么样?”他想起之前的狼烟烽火。
崔公公看了眼宿九曜,忙道:“回殿下,来进犯的是小股的敌军。一看到小将军回来,他们就跑的无影无踪。”
这正跟卫玉分析的一模一样。
“是么,这些可恨的西狄人……”太子咬了咬牙,若无其事地一笑:“倒是让玉儿给说中了。怎么这半天还不见她,她人呢?”
宿九曜不走,太子只能这样,仿佛自然而然的说起了卫玉。
崔公公的脸色重新变得很难看。
太子皱眉:“怎么了?”
“她不会来了。”开口的是宿九曜。
“你说什么?”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她是不是受伤了?她在哪里?”
宿九曜不看太子,转头望着门外:“殿下难道不知道她假冒是你,引开刺客的后果吗?”
李星渊脸色白了几分,气虚而嘴硬地说道:“孤并没有让她那么做,是她自作主张……”
“她当然得自作主张,因为她不想你出事。”
“只要回了野狼关,孤就不会有事。”
“回野狼关?”宿九曜冷笑:“她就是代替你回野狼关才九死无生。”
“胡说!”太子怒喝道:“她不会有事。”
宿九曜转头,双目冷冷地望着李星渊:“是吗?”
太子向来笃定自若,就算是被刺客伏击,也依旧的没有张慌失措之态,但是现在,他忽然害怕。
求救一般看了眼崔公公,却看到崔宇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手上。
霎那间,太子的双眼睁大。
在他开始发问之前,宿九曜道:“你还是这样死不悔改么,假如你听他们的话,一早答应乖乖的来铠城,就不会出事。”
太子心里已经慌得如履薄冰,面上掠过一道张皇之色,怒道:“够了,孤不听你说这些,玉儿到底在哪里?我要见她。”
“你见不到她了。”宿九曜斩钉截铁的说。
好像有人在太子的心头上狠狠锤了一下,那急促的心跳都好像停了。
太子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你说什么?你……”
宿九曜回头看向太子:“她代替你赶回野狼关的那一刻,你就该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太子殿下,你是个聪明人。其实你自己心里已经知道了……其实你也明白选择来铠城才是对的,是不是?但现在一切都晚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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