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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春日似晚星(岑姜)


她作为女儿,不被他爱,很正常。
不是她错了,是贺泽刚这个人虚伪自私奸佞狡诈,他不配有爱,没有爱人的能力。
想清楚这一点,如释重负。
可还是莫名地想哭,她感觉头愈发重了,稍稍抬眼,注视着靳屿。
“阿屿,”声音沙哑,像是寻求安慰的小孩子,“你能抱抱我吗?”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靳屿直接将人抱在怀里。
一阵熨帖,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下一刻,整个人都已经被靳屿打横抱起。
头晕目眩地感觉袭来, 贺星苒连忙勾住他的脖子, 惊魂未定地问:“你要干吗!”
靳屿紧绷着下颌:“你已经发烧了, 必须先吊水。”
贺星苒说:“我没事。”
靳屿不容置喙:“别逞强。”
贺星苒:“……”
一切好像两人还在热恋时期的状态,她恍若隔世, 又有几分悲哀。
持续的高烧,明明刚退下就又烧到了39度。
乡下的冬天温度很低,即便是已经开了电热毯,贺星苒还是很难热的回来。
靳屿细心照料她, 给她灌了一个暖宝宝。
又打来一盆温水,用毛巾仔细地擦拭着她脸上的血污和茶水。
直到露出一张干净的脸。
而他的手指却有些颤抖,贺泽刚今天突然暴怒的行为已经超越了他对“父女关系不好”的想象。
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凝血,靳屿看着那里,皱着眉头,问道:“他总是会对你用暴力吗?”
贺星苒点头又摇头:“只有真的不顺心意他才会。”
那什么叫做顺心意?
让自己的孩子完全按照他的标准来行动那岂不是把孩子当成了玩具。
靳屿又想到上次她拨过来但没有声音的电话, 再出口声音都有些颤抖:“那上次给我打电话……”
贺星苒指了指耳朵,风轻云淡似的说:“他打了我一巴掌。”
“……”
愤怒,自责,无奈,后悔。
听闻她的答案的一瞬,靳屿心里泛起无数的情绪。
下一刻, 他豁然起身。
身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拉住他。
没有什么力气, 但皮肤滚烫。
靳屿片刻回神,回头垂眸看她。
“你要干吗, ”贺星苒感觉他现在的情绪并不是很好,“难道要去揍贺泽刚吗?”
她已经不肯叫爸爸。
“……”
倒是给了他一个新的解决方案,靳屿挑了挑眉:“有何不可?”
贺星苒:“……”
她刚刚和贺泽刚吵过架,他现在再过去,事情恐怕会变得更荒唐。
贺星苒意识到靳屿此时的怒火是真的,又因为这份怒火是因自己而起,所以有些欣慰。
“不要管他了,”贺星苒四两拨千斤地说,“我头好晕,感觉烧的更严重。”
靳屿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用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试试体温。
确实温度又升高了,他无可奈何叹息一声。
之后两天的葬礼仪式,贺星苒强忍着高烧参加,每次对上贺泽刚又尴尬又愤怒的目光,她都会在心底感到一阵荒唐。
他现在怕不是讨厌死自己了,但碍于这是大姐的葬礼,他无法当着众人面发作,唯恐毁坏了自己的名声。
贺兰芬下葬那天,天空终于落了缠绵的阴雨,整个冬天都在为这位操劳一生的质朴妇人送行。
贺兰芬成了一个小小的盒子,被埋在遥远的山上,遗照上那张照片,是今年年初贺星苒给她买了一件新衣服。
姑姑很开心,开心贺星苒一直在惦记她,让她给自己拍照。
照片上的姑姑脸上沟壑纵横,但嘴角的笑意明显。
就这样一张照片,让大家看上去,贺兰芬是微笑着走的。
一抔抔黄土掩埋,石碑落下。
贺兰芬,一位出生于五十年代的农村妇女,家里的大姐,身后拖着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幼年丧母,青年失怙;二十岁伊始寡居,丈夫死在去南洋打黑工的船上,无儿无女;凭借一双劳作的手拉扯年幼弟妹长大。
小学文化,只识得几个大字,不会使用智能手机,看电视要调节到最大音量,遥控器要侄女教学五遍以上;
喜欢打麻将,跳广场舞,终其一生生活在临宜县级市的一栋老房子里。
跟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几乎没有链接。
而她死后,却成这样方方正正的墓碑,和世界上的大多数墓碑都一样,像是加入了主流社会的一场聚会。
冰凉的碑上用描金字体刻着——
慈姐之恩,深如海岳,教导弟妹,义重如山。立此碑文,永志纪念。
弟贺泽刚携子女扣上
生前一辈子为贺泽刚那个虚无缥缈的命格拖累,死后还要和贺泽刚联系到一起。
细雨纷纷下着,贺泽刚又跪地痛哭流涕,连带着江澜、贺月升还有和贺阳辰,都发出着长短不一的呜咽。
贺星苒去看他们,雨水淋湿他们的面容,反而看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了。
她只感觉荒唐。
葬礼之后,贺兰芬的律师宣布她的遗嘱。
她名下有两套房和很多金条:这些年真心也罢,面子工程也好,贺泽刚在物质上善待姑姑。
而贺兰芬的所有偏心,都在这份遗嘱上,她将所有财产都留给了贺星苒。
就如同童年时,贺兰芬将在门口从天亮等到天黑也没等来妈妈的小小贺星苒接走时念叨的那样,贺阳辰有亲妈疼,贺月升有爸爸宠爱,小贺星苒怎么办?
只能她多宠爱些。
律师宣读遗嘱过后,江澜面色有些不虞,阴阳道:“还是我们苒苒做人有一套,大姐生前宠爱你,死了也不忘惦记你。”
有礼数地将律师送走,贺星苒这才抽出空来怼她:“爱在哪里,钱就在哪里。”
“姑姑生前是我在陪着她、在照顾她,你们多久去看望她一次?指责姑姑偏心还是指责我在这份遗嘱上动了手脚?”
从未见过贺星苒如此牙尖嘴利,江澜气得郁结,用食指指着她的鼻子:“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得了便宜还卖乖?”她还在生病,头脑昏昏沉沉,可不耽误动动嘴皮子,扫一记眼锋给贺泽刚,“姑姑这辈子都在给爸爸操劳吧?留给我的只是两栋房而已,到底是谁得了便宜?”
江澜拍桌子:“贺星苒,你好好说话,这可是你爸。”
贺星苒忽地想到什么,朝贺泽刚微微一笑:“对不起,爸爸。”
贺泽刚皱着眉,本来英俊的脸上皱纹沟壑似乎更深。
闻言,无奈地摆了摆手:“苒苒,你别闹了。”
贺星苒还要说什么,他连忙指挥贺阳辰:“你二姐还在病着,你去送她回家。”
“……”
惹不过,只能躲着来。
贺星苒病了大半个月,面容清瘦了不少,但愈发衬着那双从前总是忧郁的眼睛变得坚定了。
她懒得继续说,拎包起身:“我走了。”
江澜气得胸口起伏,贺泽刚单手扶额,连忙摆手指挥贺阳辰跟上去。
贺阳辰打游戏呢,但谁掌握着他经济命脉还是清楚的,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二姐,你最近吃枪药了?”贺阳辰面对贺星苒时总是口无遮拦。
贺星苒反问:“不习惯么?”
“敢跟爸爸这么说话,你牛坏了!”贺阳辰完全是赞扬的语气,“爸爸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了?!”
贺星苒静默不语。
云汇木业的生意越来越差,贺泽刚一方面信算命大师的话,认为她是接替姑姑旺他的,不敢拿她怎么样;另一方面,他巴不得贺星苒和靳屿赶紧和好,让钱家和云晟集团给云汇木业回回血。
无论怎样,贺星苒也不用怕他。
见她不说话,贺阳辰瞟了她两眼,问道:“你和姐夫怎么样?怎么感觉你还在发烧呢,去医院还是回家,谁来照顾你……”
“……”
贺星苒头抵在副驾窗子上,无语道:“你话好多。”
“……”
贺阳辰默了默:“二姐,你现在脾气真的好大。”
“……”
“改一改吧,我真怕姐夫不要你。”
贺星苒:“……”
最近她和靳屿的关系,陷入一种很僵持的状态。
靳屿会关心她,偶尔来照顾她,顺便喂喂狗,没有继续提离婚的事情,可没有提是否要和好。
就好像关心她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和良好的家教使然;
贺星苒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连续发烧了大半个月,贺星苒每天都昏昏沉沉。
有一天她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是贺兰芬的舞伴陈大爷,他这把年纪,说话语气居然还有些羞赧和欲言又止。
他问:“你姑姑最近还好吗?都大半年没见到了。”
陈大爷年中的时候也做了一个手术,身体情况大不如前。
姑姑过世后,这是贺星苒第一次遇到真正和她生活有联结的人来关心她,不禁眼眶湿润,纠结好久,说道:“姑姑去世了。”
电话那头陷入长长的沉默。
那天贺星苒顶着高烧陪陈大爷去墓园看贺兰芬。
陈大爷拄着拐杖,心脏搭桥之后走路颤颤巍巍的,贺星苒小心扶着他。
他买了一束黄色牡丹放在墓前,这是贺兰芬健在时,在院子里种的花。
只有陈大爷知道姑姑到底喜欢什么。
都这么年纪,很多话已经不能说出口,说出来就要被人笑话老不正经。
陈大爷站在墓碑前良久,最后只夸赞:“兰芬这身衣服不错。”
贺星苒垂头,哽咽地“嗯”了声:“姑姑也很喜欢。”
下山的路上,陈大爷跟贺星苒聊了很多:“女娃子结婚了吗?”
贺星苒点头又摇头,陈大爷一脸严肃:“你这可是让你姑姑操心喽。”
“那个鲸鱼什么的呢?”陈大爷问。
贺星苒骤然抬头看他,愣了半晌:“您怎么知道?”
“兰芬总给我喃喃着,”陈大爷八卦,一看问对了,连忙就说了,“我们跳舞打麻将,她总是三句话离不开你,说你身体差,说你性子孤,怕她走了没人陪你,然后就说……”
“之前你带回来一个叫鲸鱼的男同学,看着好得很,总是来看她,还向她保证会照顾好你呢。”
“总来看姑姑?”贺星苒惊愕。
“对啊,你不知道吗?”陈大爷说,“这几年隔三差五就来,我见到过好几次呢。”
“……”
贺星苒完全不知道这些,在他们分开的这些年,他还是坚持来看姑姑。
或许是知道姑姑孤单?或许是知道姑姑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
然而,姑姑从来没向她提起靳屿来过。
也许根本原因是在于靳屿不想说。
贺星苒心里泛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可以感觉到,靳屿爱她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
病了一个月,在小年的时候,徐敏行喊她去看雪山。
贺星苒放下全部工作,决定出门散散心。
在飞往瑞士的飞机上,她对着靳屿的聊天框,写写删删。
徐敏行笑她:“你这是写圣旨呢这么纠结。”
贺星苒横他一眼,继续对着聊天框欲言又止。
徐敏行“啧”了一声:“贺星苒,‘我爱你,我想和你和好’这几个字烫嘴?”
“……”
心事被戳穿,贺星苒尴尬地咬了咬嘴唇:“他不想和我和好。”
“不和好但也不离婚,”徐敏行反问她,“靳屿图你什么呢?图你能给他气半死,图你有那个嫌贫爱富的爹?”
贺星苒不说话。
徐敏行向来了解这位小师妹,问道:“你跟我说说你怎么判断的。”
贺星苒:“他最近都没有和我说话,就只是在关心我身体。”
“……”
徐敏行就差在头顶顶着一个“无语”的牌子了。
“姐,关心你的身体不是在关心吗?”他手一摊,“毕竟之前是你做错了,而姑姑葬礼他全程陪着你,怎么看也不像是讨厌你。”
贺星苒:“……”
“那我怎么说?”贺星苒反问,“我说再给他一次考虑的机会,到底要不要离婚?”
徐敏行:“…………”
说实话,他有时候挺心疼靳屿的。
“你这是在逼他离婚吗?”他崩溃。
贺星苒说:“现在不也跟离婚没有区别了么。”
徐敏行:“……”
恰逢开始起飞,徐敏行立马戴上眼罩,留下几个字:“懒得管你。”
贺星苒:“……”
飞机起飞,带来强烈的鸣叫声,贺星苒有些耳鸣,感觉到耳膜鼓胀、所有声音都仿佛隔了很远,似乎听到徐敏行老神在在地说:“其实爱你的人,哄起来很简单。”
贺星苒偏头看他。
他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嘴巴不再张合。
希望大雪会洗涤她的心灵,让她更勇敢一些,直接对他说爱他。
靳屿,靳屿。
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很多事情贺星苒不敢现在面对,退出聊天框,将手机关机。
年前最后一次航班是飞加拿大。
结束任务,大家都如释重负地喘口气。
提前互送新年祝福,离开机场后,靳屿开车直奔酒吧。
季航回临宜,两人见面的时间显著增多,今天又喊他出来喝酒。
他不喜欢酒精,但最近有些谈恋微醺后头脑放松的那一刹那,很多想不清的东西都不用再仔细想。
只是没想到今天姜子格也在,身边还有只白色小狗,哪怕是吵闹的酒吧,见到他也要挣脱牵引绳跑过来。
“福瑞!你给我正常点儿。”
姜子格放下还没吃完的冰汤圆,连忙去拉牵引绳,福瑞被绊倒,嗷呜叫了两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蹲在姜子格脚边。
“来得还挺快。”季航招呼他。
靳屿的目光从姜子格脸上过渡到福瑞身上,跟季航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好久不见,”他跟姜子格打招呼,又用下巴指了指,“它怎么在这儿?”
听到爸爸叫自己,福瑞更兴奋了,摇着尾巴跑到他脚边蹭了蹭。
靳屿无奈,给它抱到腿上,它赶紧用小鼻子蹭他。
姜子格回答:“苒苒放在我这里的。”
靳屿:“她怎么不自己养?”
“不是不养,她出去散心了。”她说。
靳屿抬头,下颌线条绷得有点冷硬,但始终没说话。
季航叹息一声,替他问道:“去哪儿了?”
姜子格摇头:“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季航又问。
姜子格:“她没说。”
“……”
“她最近心情不好,可能要多待一段时间吧,最近都联系不上她。”姜子格一遍大快朵颐,一边喃喃说着。
靳屿喝了一杯茶水压下怒火:“怎么还联系不上她?”
姜子格缩了缩脖子:“你是她老公,这话我不应该问你么?”
“……”
“狗耳朵很敏感,不能待在酒吧。”他冷声说着,抱起福瑞起身。
季航震惊到酒都忘了喝了:“你这干吗去?”
靳屿回头,淡淡道:“带福瑞回家。”
“那以后我怎么喂啊?”姜子格连忙问。
靳屿:“我喂。”
季航:“……”
转头跟姜子格吐槽:“甭理他,最近脾气很大。”
姜子格才懒得理:“他跟贺星苒是不是专门来消耗朋友的?”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季航:“咱俩就是他们小情侣的玩具。”
季航感同身受,跟她碰杯。
贺星苒没在家里,大抵是准备出去很久,暖气也关掉了。
福瑞进来之后,踩着冰凉的地板,冻脚似的转了两圈。
靳屿帮它把空调打开,又添了狗粮和水,小狗立马开吃。
房间里空荡荡的,靳屿坐在沙发上,只能听到空调运作的声音,愈发感觉这栋房子空旷。
他在这里住了很久,而离开之后,这里又几乎恢复了样板间的感觉。
鬼使神差地,他推开各个房间的门,书房还是老样子,贺星苒只有办公时会来;健身房里瑜伽球没有放归原位;最后推开卧室的门,他想到什么,直奔衣帽间。
他的衣服全部都还在,跟贺星苒的分别排列在两排。
一切跟他在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
衣帽间的光线很暗,他矗立在两排衣架之间,内心有些说不清楚的情绪。
他很难定义此时对贺星苒的感情,但只知道一件事:怕了。
靳屿这样恣意自由的人,想要什么便去争取,居然也会退缩。
他也感觉有些可笑。
外面忽然咣当一声,紧接着是东西被推到的声音。
他收回涣散的思绪,出门,走到书房,对踩着电脑主机跳上椅子、又从椅子跳上书桌,然后打翻书桌上书,最后急的在桌面上乱转的福瑞。
靳屿看了看一片狼藉的书房,再看看小狗,眉目一沉,还没等发火,福瑞耷拉着尾巴,小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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