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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春日似晚星(岑姜)


贺星苒心里有很多想法在她的脑海里相互激荡,她想不通到底哪一个才是最正确的。
“至少当初是我错了。”这些话贺星苒没办法对其他人说,只有深刻参与其中的徐敏行知道,“就算是我决定分手,也不应该用那样的方式伤害他。”
特别是前段时间,乔景琛回国时,她才知道靳屿因为当初她并没有任何计划的分差点耽误考核没办法成为一名飞行员后,这种愧疚之情到达顶峰。
徐敏行笑了笑:“你能发现问题,就怎么也不算晚。”
“当初我也觉得你说分手有点太伤人了,只是那个情况,我觉得你痛苦更多一些,先解决你的问题比较重要,”徐敏行和靳屿在“对人不对事”上还是有着共识,“所以,即便可能让靳屿受伤,那我也顾不上什么了。”
那天的情况他还记得,被刺绣大会退稿,徐广莲发现她的作品主要画面是一个男生后,勃然大怒,逼着她分手,还给贺泽刚打了电话。
贺泽刚强行拉她去医院妇科检查处.女.膜,徐敏行就在身边,他声嘶力竭,甚至动手,都拦拦不住贺泽刚,医院走廊里一直回荡着贺星苒如幼兽般尖锐又痛苦的声音。
那时候,徐敏行想,如果靳屿在就好了。
只可惜靳屿不会在。
而迎接从操作台上下来的贺星苒的,只有贺泽刚的一个巴掌,狠狠地掴在右脸,连着几天贺星苒耳道化脓发炎。
“小贱种,跟你妈一样,真让我失望。”
贺泽刚说。
徐敏行扶着贺星苒走回学校,那一路上,徐敏行都感觉贺星苒是先把自己抛弃了。
否则不会那样死气沉沉,那样眼神空洞。
她身上很痛,心里也很痛,但这份痛苦并不能跟徐敏行分享,因为自幼一起长大,他身上有着和自己形状和成因一致的伤口。
贺星苒空洞如无物的眼神在见到靳屿的瞬间,才逐渐凝聚出色彩,只是太悲怆,她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说着分手。
徐敏行知道她当然不是真心愿意分手,也并不是多想讨好徐广莲和贺泽刚,只是太痛苦了,拼命想逃离,于是好的坏的,都一股脑地不要了。
当时徐敏行都害怕她会想不开半夜跳楼,还嘱咐她的两个室友多照顾一下她的情绪。
两个室友问什么原因,他没说实话,只说是因为她跟靳屿分手了。
回忆绵长,并且在岁月长河里逐渐褪色。
从前的许多细节已经模糊不堪,而错误的作用力拥有穿越时空的效果。
“无论如何,我都是该和靳屿道歉,把当初的事情解释清楚。”
贺星苒的声音有些发闷,只是刚落地,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她猛然回头,就看到圆形拱门处,长身鹤立的身影。
靳屿双手插在口袋里,斜斜地依靠着圆形拱门,头抵在有着一百多个岁月的冰冷石块上,冷冽的眉眼耷拉着,嘴角噙着意思冷笑。
贺星苒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拉开和徐敏行的距离。
徐敏行见她这套丝滑的动作,没忍住笑出声,与此同时,靳屿嘴角的笑意勾得更明显了些。
贺星苒当即明白,是他多想了。
很多话堵在喉咙处,贺星苒刚要开口,梨花木门豁然被推开,阿瑶看了看葡萄架下的两人,咬了咬嘴唇,对贺星苒说道:“师姐,师父喊你进去……”
两人现在的关系如同走在悬崖边缘,安全或者危险就在毫厘之间。
贺星苒不着急先去应付师父,对阿瑶的话置若罔闻,抬腿要往拱门方向走,阿瑶连忙呵止她:“师姐!你快去看看师父吧,最近师父情绪很差,刚才还在发飙呢……”
说完,颇有深意地睇了眼拱门处的人。
贺星苒犹豫了下,执意要先去跟靳屿说话。
下一刻,门口出现一道青色旗袍的身影,徐广莲站在门口,锋利的眼神将院子里的所有人都一一打量过,呵止住贺星苒:“苒苒,你进来。”
贺星苒被迫进门,心里想着的却全是靳屿,迫切期待师父赶紧训话和交代事情。
而徐广莲却不疾不徐地让阿瑶给她上了茶。
武陵岩茶,十一月的第一批新茶,气味清新甘甜。
贺星苒心不在焉地品尝了一口,放下茶盏,师父不疾不徐地说道:“好茶要慢慢品。”
“……”
完全不想讨论正事。
贺星苒又喝了两口,终于还是迫不及待,开口发问:“师父,你把我喊来有事?”
徐广莲笑了笑:“没有事就不能找你来叙旧了?”
贺星苒抿了抿嘴:“我今天有更重要的事。”
徐广莲:“靳屿?”
贺星苒沉默片刻,点头承认。
徐广莲冷笑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是在夸赞她:“这次的展会效果很好,成交额也很高,有几位手工艺人还上门表达对你的感谢和支持。”
贺星苒不知道师父为什么突然提展会的事,想了想,滴水不漏地回答:“这是所有手工艺人一起努力的结果。”
“我看不然,”徐广莲将茶盏“啪”地摔在桌面上,脸色陡然冷了下来,“我看了一下,展会的交易额三分之二都是靠你婆婆和她朋友撑起来了。”
贺星苒不可置否。
她这副不爱说话闷闷的表情令徐广莲的怒火又多了几分:“这些人只是给\'靳家儿媳\'一个面子而不是真正喜欢苏绣,他们愿意帮忙一次两次,还会一直帮忙吗?你现在让手工艺人有希望,到时候这群富太太不来购买,大家又要怎么办!”
“……”
销量不好,是她策划会展的问题;销量太好,就开始担心她销售模式会产生的后续问题。
担心其他绣娘,忧心行业发展,但是从来没有关心过她本身的情绪。
贺星苒叹了口气,道:“这次让钱阿姨来帮忙,是靳屿同意这么做的,并且钱阿姨和她的朋友的经济水平很符合高端苏绣的消费人群,至于用户心智……我们要花时间去打造。”
徐广莲冷笑一声:“又是靳屿。”
“在你之前,我也有个徒弟,想专门去做临宜豪门望族的生意,做着做着就嫁进豪门当阔太太,”徐广莲质问她,“你凭什么觉得你和靳屿在一起,靳、钱两家会让你发展事业。”
贺星苒说:“钱阿姨就是女企业家,靳屿的奶奶也是管理企业的人,他家向来有女性打拼的传统!”
徐广莲:“荒唐!”
豪门生活就是一场美梦,无数文人墨客和言情小说构造出来的空中楼阁。
所有人都说加入豪门的好,可对方的变心,插手工作时,没有权势的年轻姑娘又怎么跟一整个家族抗衡?
“你和靳屿结婚,以后就要给他生孩子,充当靳家钱家的社交门面,现在他们是对你不错,”徐广莲气得抬手指着她的鼻子,“那是因为你是符合他们家族利益的儿媳妇!”
“等到你自己的意志和家族意志冲突的时候,他们会逼迫你怎么选择。”
贺星苒知道徐广莲的这些话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靳家其实不一样。
“我总是会面对这种选择,难道师父您当年不也是让我这么选的吗?”贺星苒压抑太久,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只是她连控诉都是柔和的,“是靳屿还是苏绣,我必须只能选择一个,我到底是哪里不好,不配两个一起拥有。”
“你又在说这些孩子气的话!”徐广莲向来严肃,“我问你,如果靳家强行让你回归家庭你怎么办?靳屿让你生孩子怎么办!”
“退一万步讲,靳屿哪天变心了怎么办?”
“他不会!”贺星苒斩钉截铁地回答。
可再次想到靳屿那位前女友,想到两人之间如同走钢索般的关系,贺星苒剥了剥手指,暗暗收声。
徐广莲看穿了她的内心,再次论证自己的观点:“你还年轻,接触过几个男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靠不住,会变心的!”
“而且当初是你甩了靳屿,男人的自尊心比命都重要!”
她的声音严肃且大,穿越墙壁,逐渐朝外扩散开。
贺星苒彻底失语。
徐广莲再次重复道:“苒苒,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你是要继承我衣钵的人,我不同意你们之间的婚事。”
天气阴沉,天边的黑云几乎要压下来,穿堂而过的冷风在两人之间打转。
贺星苒不够坚硬的心房再一次被打碎。
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坐着实木雕花椅上,鹅梨帐中香的气味顺着冷风送的她的鼻尖,令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争吵声。
“师父和师姐在里面呢,你不能进去!”
“哎你这人——”
阿瑶的声音随着开门声戛然而止,靳屿携带者冷风破门而入,木门百叶长久失修,吱呀叫了两声。
贺星苒心头一惊,回头看他。
今天的靳屿穿着黑色冲锋衣,外头起风,他将拉锁拉到喉结处,下身是宽松的工装裤,面部线条是冷冽锋利的,眼睛和眉毛挑着,有种挑衅和不屑一顾的质感。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贺星苒,然后对上怀着敌意和打量的徐广莲,勾唇一笑:“师父,久仰大名。”
徐广莲冷着脸道:“没有规矩。”
“这不是看苒苒又要胡思乱想了,我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望您海涵。”
靳屿随意地坐下,把茶水当可乐似的大快朵颐,迎来徐广莲不断皱眉。
云南大红袍母树,历来都是“上供”用的,钱玉书每天都会从徒弟手里拿到最新的一批。
靳屿不是不懂品茶,只是不想在乎这些规矩罢了。
“您担忧的那些,苒苒无法回答你,但我可以给您一个准确的、不会更改的答复,”靳屿敲了敲桌面,“只要苒苒自己愿意,她就可以永远在职场上奋斗,我们家的企业是需要有人继承,但现在更流行职业经理人,我奶奶和我妈也不是老古董,一致决定把公司托管出去也很好。”
“至于要不要生孩子,也全看苒苒的个人意愿,我无所谓,我家里人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重要,孩子是我们俩生,子宫是苒苒的,没人能强迫她。”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但声音相当坚定。
“至于过去——”
在见到贺星苒和徐敏行在一起时,他是本能地升起防御机制,直到贺星苒被徐广莲叫进来,徐敏行朝他点了点头,邀请他去隔壁房间喝茶。
房子太老,隔音效果并不好。
靳屿断断续续听到了徐广莲和贺星苒的对话。
那些曾经如恶魔般缠绕的困扰,是不是有另外的解释和答案?
其实都不重要了,过去的路如何走到今天不重要,而脚下的路如何向前方延伸,选择权在自己手里。
思及此处,靳屿坚定地敲了敲桌面:“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只向前看。”
他坚定地打破徐广莲对贺星苒的洗脑。
见徐广莲脸色并不好,他起身告辞:“晚辈择日再来拜访,今天……”他顿了顿,“先带苒苒回家,今晚要煲汤给她喝。”

外面风声更大了, 从远处吹过来,卷起地面上枯败的落叶,再次飘向远方。
走出徐广莲的会客间,两人一起走进冷风中。
徐敏行的房间门大敞着的, 他坐在雕花梨木椅上, 闲适安静, 见两人走到院中,出声将两人喊住、
贺星苒和靳屿一起回头。
徐敏行朝两人拜拜手:“再见。”
“……”
居然只是要说这些, 贺星苒微微颔首,身旁的靳屿却扬了扬眉,对徐敏行道:“再见。”
贺星苒:“?”
说完,大掌握住贺星苒的手腕, 顺着她的掌心不断向下,分开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贺星苒:“??”
两人重逢之后,何时如此亲密过。
靳屿是在气徐敏行吗?
那两人又是为什么此时会打招呼。
贺星苒心中有疑惑,但已经被靳屿拉上了车。
天气突变,气温骤降, 她坐在副驾上,无意识地抬手搓了搓手臂。
靳屿扫她一眼,绷着下巴,脱下冲锋衣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
贺星苒微微回神:“?”
靳屿扬了扬下巴:“天冷,你穿着。”
今天出门时天气不错, 贺星苒只穿了一件很薄的羊毛真是开衫配短裙, 赶上变天降温自然是冻到了。
但靳屿……脱了冲锋衣外头,里面只有一件白色背心而已。
他身材练得很好, 胸肌鼓胀,将背心撑了起来,露出的肩颈和手臂,起伏明显,轮廓都很好看。
可好看并不御寒,现在看他一眼就感觉挺美丽冻人的。
贺星苒捏了捏冲锋衣顺滑的面料,道:“还是你穿吧,你看着更冷一些。”
靳屿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用,你穿,你感冒了我妈又要怪我没照顾好你。”
钱卫平对她的喜欢远比亲妈还要多。
她还要张口说什么,靳屿这位反矫情达人似乎讨厌这种来来回回了,立马按开空调,暖风阵阵吹了出来。
贺星苒:“……”
靳屿发动车子,导航选择了离家最近的大型商超,敲了敲方向盘,对贺星苒说:“挑挑想喝什么汤?”
贺星苒:“?”
不是跟师父随便说的吗,怎么还当真上了。
靳屿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用慵懒的音调说:“做戏么?当然要做全套。”
仅仅是这样吗?
贺星苒抿了抿嘴,靳屿已经点开菜谱,把手机扔给了她。
贺星苒随便翻了翻:“就莲藕排骨汤吧。”
靳屿“啧”了一声,说:“还挺会可麻烦的挑。”
明明是你让选的,选完还要抱怨两句,贺星苒抿了抿嘴,说:“那换一个简单的也行。”
靳屿道:“就这个吧,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在意。”
贺星苒:“……”
两人去了超市,正好赶上人潮最多的时候,靳屿推着推车,贺星苒走在他身边,两人挤在如沙丁鱼罐头般的人潮里。
走到蔬菜区,靳屿顿下脚步挑选莲藕,贺星苒还在想着今天靳屿在茶室内对师父说的那段话,不自觉往前走。
再回神,往前看了眼,见到一片白色背心衣角和贲张的手臂肌肉线条,连忙追了上去。
从蔬菜区走到水果区,人挤着人,她喊了靳屿一声,靳屿没回头,她咬了咬牙,走到他身边挽住靳屿的手臂。
白色背心下的身体僵硬了两秒,然后空气里爆发出两声尖叫。
“啊——”
“我操啊!!!”
第一道尖锐的女声是从她身后发出的,而那声中气十足并且相当粗犷的“我操”是从身边“靳屿”嘴里发出来的。
贺星苒一懵,定睛看着“靳屿”,才发现这人国字脸,蓄着络腮胡,唯一跟当靳屿相似的只有白背心和冷百的肤色。
她 ,居然,揽错人了。
贺星苒:“……”
白背心:“……”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边道歉一边逆着人潮倒退,脸色涨红得要滴血,不敢抬头。
直到细细的手腕被一双干燥温热的大掌抓住,靳屿看到了刚才那一幕,憋着笑问她:“你低头干嘛呢?”
贺星苒咬牙:“找东西。”
靳屿“啧”了一声:“你不应该是在找我么?”
“……”
被他这么一说,贺星苒更感觉羞耻,小声道:“我在找地缝,钻进去。”
靳屿将两段莲藕用袋子装起来,放进购物车,笑道:“没有那么大的地缝儿。”
贺星苒:“……”
重新开始推车,靳屿双手握着推车,刚迈出一步,侧头瞧贺星苒,曲着的手臂动了动。
贺星苒懵懵然:“?”
“你不是想挽着么?”靳屿的语气冷淡,“别顾着社死了。”
贺星苒:“……”
“苒苒,”靳屿对上她的眼睛,语气平静地催促着:“你再不挽着我,就要别人走回家去了。”
贺星苒:“……”
超市里的人潮更密集了些,贺星苒不想和靳屿走散,犹豫了两秒钟,身后的人涌了上来,他们被人群挤着往前走。
靳屿推着车子,姿态悠闲地等她,宛若等鱼上钩。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破釜沉舟似的,挽上靳屿的手臂。
靳屿后背窜上一股电流,很快也归于平静。
人潮拥挤里,她始终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像是航海时的灯塔。
在很平静的十一月的一个阴天天气,贺星苒完成了很久之前的一个小小幻想:和喜欢的人过平凡的日子,一起逛超市,一起下班回家。
而年轻爱幻想的时候,贺星苒的所有美梦都和靳屿有关。
多年之后,居然以这种形式重新实现。
靳屿的手艺不错,四菜一汤很快就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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