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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春日似晚星(岑姜)


完全不接她的茬。
贺星苒不得不把话说得明白些:“我怕传染给外公……”
靳屿笑了一下,桃花眼弯弯,有几分散漫道:“外公他老人家能半夜爬山,每天早上打两遍八段锦,还加入了冬泳俱乐部……”
说着,朝她扬了扬眉,欲言又止。
贺星苒撇了撇嘴。
他没说的话应该是──外公不比您这位□□都能发烧的豌豆公主身体素质强多了?
就不应该跟一个退休老兵比身体素质。
她小声道:“那阿姨?”
靳屿反问她:“我家里人都没嫌弃你生病,你怎么反倒嫌弃起他们来了?”
“……”
“我没有这个意思!”好大一口锅要砸下来,贺星苒连忙解释,“就是我怕传染给大家,让别人跟着我生病。”
靳屿“哦”了一声:“他们不怕,你尽管跟我回去就成。”
贺星苒:“……”
两人的婚姻实在突然,虽然只有双方知道为何会走入这段婚姻,但双方家长是无辜的。
或许是真存了见家长的心思,贺星苒不自觉有些紧张。
跟公司已婚的员工们请教了一下见家长的注意事项,并且提前在某书上学习了见家长妆容,顺便还买了一套端庄的衣服。
到了约定好的那天,贺星苒穿了一套针织长裙,戴了大点位珍珠项链,浓密的秀发盘起,看上去端庄又大气。
实在是有一张美貌得过分的脸,贺星苒轻轻铺了一层粉底,描描眉毛,扫了扫腮红口红,令气血看上去很足就足够了。
车上,她拍照发到大学室友群里。
星星:【帮我看看,合格吗?】
是格子不是鸽子:【天使吻过的面容,女娲的毕设,好看绝美】
星星:【见家长的话,会不会太张扬了?】
细细:【宝宝你清醒一点,就凭你的美貌,想低调也很困难。】
“……”
她并不是喜欢出风头的性子,美貌对于她来说枷锁更甚。
小时候,她就能敏锐的感觉到后妈并不喜欢自己。
并不全然是非亲生母女的关系,她很喜欢姐姐,后妈对她有些若隐若现的敌意。
十几岁时,有一天她做错了事,一向克制温文尔雅的后妈指着她的鼻子,骂了一句:小骚货。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挨这一通骂。
姑姑抱着她说,那都是因为我们苒苒太漂亮了。
于是,贺星苒便明白,美貌其实是枷锁。
陷入回忆当中,直到车子停在巷子门口。
靳屿轻轻按了下喇叭,提醒:“到了。”
钱家住宅已经有两百年历史,钱家祖上树大都是官场中的显贵,家族世袭两百余年。
从嘉庆帝时期开始做当官,后来又在近代史的洪流里,洋务运动时期留洋学习,也出现了很多爱国实业家。
到了靳屿外公钱玉书,又参加过保家卫国战争。
两百年,七代人,在这间四进四出的院落里生息繁衍。
早些年政府要将这间住宅划作景点,拿出不菲的补贴金请钱玉书搬走,但老人家倔强,硬是不肯。
最后政府跟钱玉书各退一步,这座保留相当完善的大院里,前面两进做展览,后面两进是钱家人私人场地。
从前跟靳屿谈恋爱时,贺星苒来过这里。
如今再来,却发现风景已沧海桑田,曾经院前可以过车来着,此时却只能停在巷口了。
想着时间也没过那么久,贺星苒问:“怎么变了这么多?”
靳屿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眸光流动,低声道:“上次来你走的是游客正门。”
而这次是家里人走的侧门。
贺星苒“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上次来这里,两人还在恋爱。
暑假,贺星苒被师父抓回去训练,不训练的时候又得回家,贺泽刚管她很严。
即便在一座城市,这对小情侣也不太能见到。
靳屿无聊,报名了南极科考项目,去南极转了一圈儿。
回来之后,相思难解,贺星苒让姑姑带她出来玩,最后姑姑在商场逛街,她偷偷打车来找靳屿。
从正门进,买了票的。
靳屿在三进的拱形门处等她,见她过来,一把将人揽在怀里,手臂禁锢得她发疼,细密的吻从发顶一点点落下。
额头,鼻尖,嘴唇……
急切又热烈。
前面还有游客说话声,后面有外公下象棋的声音,贺星苒想靳屿得很,也想跟他一直抱着,同时又很害怕。
靳屿给她抱起来,贺星苒一惊,赶紧双腿环住他的腰。
他抱着她从两侧走廊走到四进院子,悄悄进房间,继续吻她。
那天两人说了好多亲密的话。
靳屿抱着她,不肯松手,一直喊她宝宝,说了很多次想你。
她一直耳根通红。
如今再回到这里,物是人非。
她可以光明正大见靳屿的外公和妈妈舅舅,但两人中间已经隔着一道天堑。
这道天堑名为祁颂年亦或者徐敏行都不贴切。
或许是时间。
时间在两人身上不可避免地施加许多,隔着这段生命堆砌起的厚度,无论如何前进抑或后退,都无法回到从前。
“对下口供,”靳屿咳了一声,向她嘱咐,“我跟他们说咱俩大学就恋爱了,中间年轻不懂事,分手几年,最近重修于好了。”
这话说的不是很自在,靳屿的语速有着快。
贺星苒不是很懂:“你……你前女友呢?”
大少爷耷拉着眼皮,爱理不理地敷衍她:“跟他们解释那么多麻不麻烦?”
虽然靳屿的话并不是谎话,但忽略了中间重要的因果,手法比较蒙太奇。
贺星苒明白大少爷不喜欢复杂的东西,便跟着认了下来。
家门就在眼前,两人默契地配合彼此,开始装一对好夫妻。
靳屿牵起贺星苒的手,两人同步向巷子深处走。
高跟鞋和青石板路碰撞的声音令贺星苒有些心慌。
——她还是害怕他的家人不喜欢自己。
还没走到门口,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门口站着鹤发鸡皮的老人,拄着拐杖,但腰板并不佝偻,能清晰分辨出年轻时好大的身躯和俊秀的容貌。
他身旁站着一位身着云锦旗袍的夫人,五十岁上下,保养相当年轻得体。
贺星苒想到,这就是钱玉书和钱卫平了。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缓解紧张,嘴角向上扬,争取露出百分百满意的笑容。
“外公,妈,舅舅。”走到门口,靳屿开始寒暄,“这是苒苒。”
话刚落地,钱玉书的拐杖忽然抡起来,一下子打在靳屿的膝盖上:“你小子还知道回来?我还用得着你介绍?!”
贺星苒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大家不喜欢自己,顿时花容失色,往后连退两步。
钱玉书看向她,本来绷着脸忽然挤出一个笑容,川剧变脸似的,很慈爱地招招手:“苒苒,走近点,让爷爷看看,甭搭理那个混小子!”

贺星苒怔在原地。
靳屿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到钱玉书身边,把人松开, 头也不回地往院子里走, 还有些不服气地嘟囔:“不是您让我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么?”
外公那天还是通过朋友圈知道靳屿结婚的消息, 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钱卫平给他叫回家里,面对人生大事, 他的散漫态度更是激怒了老爷子,钱玉书是让他滚来着。
思及此处,老爷子哼了一声:“也没见你听话过,我让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 你怎么不去南极呢!”
靳屿步子大,已经穿过大院里一棵繁茂的樟树和树下的摆着莲叶和金鱼的水缸。
闻声,定下脚步,回头道:“我也想呢,但公司不给我批假。”
明明是顺着外公的问题回答,但根本没有一点儿敬重知错的意思。
反而听上去有股子阴阳怪气。
钱玉书哪惯着他, 嘿了一声,抬手就把拐杖朝他扔了去,骂道:“小兔崽子!”
靳屿反应速度很好,并且判断出外公这一下并无准头,轻飘飘往左边侧侧身子,拐杖转了两圈, 砸在窗下。
他毫发无伤地扬了扬眉毛。
外公当然也不想真揍他, 扔完拐杖,再也不看他一眼。
靳屿给了贺星苒一个眼神, 然后先一步进屋子。
贺星苒接收到他的眼神,赶忙上前一步,扶着钱玉书,毕恭毕敬地唤了声:“外公。”
看着贺星苒,钱玉书满脸都是笑,越打量越满意,拍了拍她的手,招呼道:“来,跟外公进来,这么漂亮的囡囡嫁给靳屿,还真便宜了他这个臭小子!”
说着,他引贺星苒进去,钱卫平钱和平还有钱多多跟在后面,一家子人走了进来。
“靳屿这混小子太不讲礼数,结婚太匆忙,连五金和彩礼都没给准备。”
外公想到这里,又气了一下,到处找拐杖,还想揍靳屿。
钱多多见状,赶紧把拐杖踢得更远了点儿,然后朝表哥挤眉弄眼,求得一些奖励,最好是物质上的。
钱玉书是官宦世家的做派,也不抱残守缺,明白现在流行自由恋爱,小辈儿的感情生活不用他老头子掺和,但靳屿也太没规矩了点儿。
钱卫平怕老爷子真给靳屿揍出个好歹,连忙拉起贺星苒的手坐下红木长椅上:“说到底还是我们家的问题,靳屿我们已经教训过了,苒苒你也别把他那些混蛋事往心里去。”
一家人,从见面开始到现在,对她的态度都是温和热络的。
丝毫没有人因为她跟路维的婚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转头嫁给靳屿而对她表示不满。
贺星苒悬着的一颗心放下许多,勾起嘴角,露出两次浅淡的梨涡:“没关系的,阿姨,我们是自由恋爱,不看中这些。”
“还叫阿姨呢?”钱卫平说。
贺星苒脸一红,改口道:“妈……妈妈。”
这个简单的词汇对她来说有些烫口,从小到大,妈妈不在身边,家里也只叫后妈阿姨。
“哎,这就对了。”钱卫平选择忽略掉她那点因为紧张带来的口吃,脸上堆笑,满意地拍了拍贺星苒的手,“我一直想有个女儿,怀靳屿的时候天天想吃辣的,给我开心坏了,谁知道生出来个臭小子!”
“现在可算是有你了,我就相当多了个女儿。”
钱卫平从小在大院长大,又嫁给军人子弟,后来管理靳家的公司,可谓是雷厉风行的女强人,但面对贺星苒的时候,相当温柔。
无他,这是她儿子喜欢的女人。
就算以钱家的家世看不上贺泽刚卖女儿的行为,贺星苒未必无辜,但不可以用揣测给人定罪。
更何况贺星苒长相明艳大气,举手投足又优雅有涵养,钱卫平瞧见本人当真是发自内心喜欢。
她并不拿乔,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手镯。
是个轮胎手镯,又大又宽又厚,且非常冰透,水头看着相当好。
贺星苒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钱卫平就牵起她的左右,把翡翠手镯戴在她的手腕上。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贺星苒连忙拒绝。
即便她并不钻研玉石,但看一看手镯的成色就知价格不菲,连忙要摘下来。
“这是妈给你的见面礼,”钱卫平拍了拍贺星苒的手,翡翠手镯正不大不小地躺在她手腕上,满意道,“玉养人,配你刚好,这样的翡翠难遇到,遇到恰好又跟你手腕尺寸一致,这就是你的缘分。”
说着又横了靳屿一眼:“靳屿这小子不靠谱,但好歹把你手腕报对了。”
钱卫平这么说,明摆着是真心相送并非客套的意思,但贺星苒脸皮薄,不敢收,求助似的看向靳屿。
靳屿跟没看懂似的看向表妹钱多多。
钱多多立马蹦蹦跳跳地凑过来,看看嫂子,再看看手镯,赞叹道:“嫂子,手镯很配你呢。”
又问钱和平:“爸爸,是不是呀?”
钱和平点头:“是好看。”
钱玉书也上心了:“苒苒丫头,给你你就收着,都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他们越是真心,就越让贺星苒为难了。
这玉镯价格倒是其次,不到贺星苒回不起礼的程度,但她和靳屿并没有抱着长久经营这段婚姻的目的,现在收这个礼物并不合适。
贺星苒左思右想,咬了咬嘴唇,分外干净的眸子看向靳屿,求助。
靳屿终于接收到她的目光,扬了扬眉,看向她的手腕。
她身材偏瘦,但并不瘦弱,就是手腕细细的一条,每次他捏着的时候都不敢用力,总有一种会被自己捏碎的错觉。
这样白皙纤细的手腕配一条干净清透的翡翠手镯,衬得她气质愈发宁静。
像是百年前平江路上,撑伞施施然走来的汉家女,温婉明艳。
她确实适合贵气的、贵气的首饰点缀美貌。
“妈给你的你就收着呗,”靳屿清咳一声,懒洋洋地说,“这是你的见面礼。”
贺星苒:“……”
无语凝噎。
哥,您看我是这个意思吗?
靳屿这有意无意地提醒,钱玉书一拍额头:“赵姐,快把我给苒苒准备的见面礼拿出来。”
一家人都很郑重其事地给贺星苒准备了见面礼。
贺星苒在家里一直处于边缘角色,否则也不可能被姑姑接走,小时候一直养在乡下。
她去学习苏绣也是因为,贺泽刚是很看孩子们成就的一个人,贺月升学习好,贺阳辰会说话,她成绩一般嘴巴笨,想要讨到贺泽刚的一点喜欢,就得另辟蹊径。
但来了钱家,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就成了目光中心,被大家关心着,喜欢着。
这种突如其来的反差令她隐隐感到不安。
她生怕自己哪里做的稍有不好,大家就会对她由喜欢转为厌恶,那些好全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很快到了中午用餐时间。
钱卫平牵着贺星苒去餐厅:“靳屿提前跟我们说了,知道你不能吃辣不吃肥肉海鲜过敏,家里的厨师是从广州过来的,你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贺星苒受宠若惊,有些诧异地看向靳屿。
他过了这些年仍旧能记住她的口味不奇怪,毕竟很少见比她忌口更多、口味更刁钻的人了。
难得的是靳屿居然会主动向家里提起。
而一家子人,都包容她有些刁钻的口味,桌面上只出现了一道海鲜,是钱多多和钱和平喜欢吃的,摆放位置离贺星苒远远的。
即便是在贺家,家里人都会觉得她忌口太多太麻烦。
小时候,后妈说她矫情,海鲜宴上,逼着她吃帝王蟹腿,最后以她半夜起了满身红疹,呼吸急促送进医院告终。
席间,钱卫平一直向贺星苒推荐菜品,因为不知道她的用餐习惯和喜欢的菜品,她很有分寸地并没有夹菜。
吃过午饭,去享用钱卫平亲手做的甜品和饭后水果。
钱多多小姑娘转着滴溜圆的眼睛,对贺星苒说:“嫂子,托你的福,姑姑一般都不亲自进厨房呢。”
每天上下一个小目标的事业型女强人,进入厨房的温柔并不会太多。
贺星苒愣了一下,对钱卫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谢谢妈妈。”
钱卫平脸上笑开花了:“这孩子,做点儿甜品算什么?你要是喜欢,以后多回家,我多做给你吃。”
说到这里,钱玉书和钱卫平一起想起一件大事,统一看向靳屿,问:“最近你住哪儿了?你跟苒苒以后准备住哪儿呢。”
“……”
靳屿靠着沙发背,松松垮垮地玩手机,闻言掀了掀眼皮,不爱打理。
“住她那儿。”
回答简短。
两道震惊的声音一起传来:“什么?!”
钱玉书又拿起装饰用的拐杖敲靳屿小腿:“你自己有房子不住,去打扰苒苒干什么!”
靳屿冷嗤一声。
当初喊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的时候可没关心过他到底能去哪儿。
不过大少爷遍地都是朋友,不至于流落街头穷困潦倒是肯定的。
“我那房子装修,”他说,“订了一条鲨鱼,得给它订鱼缸。”
“你就一套房?”钱玉书扬高音量。
靳屿:“别的住着不舒服。”
钱玉书:“不舒服你还买?”
靳屿回怼:“您不也房产遍地都是,还要守着老宅子吗?”
“……”
话音落下,空气里安静了几分。
靳屿从来都是不服管教的性子,方方面面都做的很好,但几乎不在条条框框之内做事。
祖孙二人性格太像,钱玉书喜欢靳屿,同时也会被跟自己相同的利刺伤到。
钱玉书不肯离开祖宅,是因为妻子在这里离世。
关键时刻,还是一直闷头吃东西的钱多多打了圆场,不知道是小姑娘机敏会读空气,还是无意间正中下怀。
她看了看贺星苒,忽然开口:“嫂子,你真漂亮,跟几年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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