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手怪她只想生存(星棘)

他忍不住又看了郁理一眼。
她看起来很好。精神很好, 气色很好, 呼吸的频率也很好。
哪里都很好, 正无比鲜活地坐在他面前。
他不会说出来，自己直到进入手术室之前, 脑海中还会闪过她坠楼时的画面。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恐惧是什么感觉。
“你的肩膀还好吗？”郁理忽然出声，目光落在他的右肩，“抬起来的时候会不会很疼？”
周屹回过神：“已经没事了。”
郁理微讶：“这么快？”
“嗯。”周屹低声解释，“能力者的恢复力比普通人要强，这种程度的伤势，一般十天左右就能痊愈。”
那倒是跟异常的恢复力差不多。
可他这也就才两天啊……
郁理神色狐疑，突然伸出手指，在周屹的右肩处轻戳一下。
周屹呼吸微滞，眼睫细微地一动。
果然，根本就没有像他说的那么快。
郁理发现自己不太正常。看到周屹忍痛的样子，她居然也会觉得不舒服。
她的同情心应该没有这么泛滥……
郁理心情微妙地收回手，周屹见状，下意识抬手抓住了她。
郁理一愣：“怎么了？”
周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主动握住她的手。
他立即松开手，掩饰性地轻咳一声：“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很好。”郁理将领口拉至左肩，露出那道拇指宽的刀伤，“已经结痂了。”
其实她早就痊愈了，但是为了不引起怀疑，所以一直用拟态维持着还未痊愈的假象，同时控制变量，根据医生的评估一点点改变状态。
周屹目光微凝，认真地问：“那其他伤口呢？”
“其他伤口恢复得更好。”郁理放下手，“你要看吗？”
周屹正要答应，突然想起她的伤口大多都在上半身，立刻改口：“还是不看了。”
郁理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
她嘴角上扬，忽然觉得心情很好。
周屹安静地看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你刚才不是说不来么，怎么突然又过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啊。”郁理托着下巴，回答得很自然，“就是想来看看你。”
周屹微怔，目光不期然与她相触。
她的神情还是很随意，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特别的话。但她的眼神又很专注，有种清透柔软的光在眼中微微浮荡。
周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他不希望自己表现得太鲁莽，也不想让郁理觉得他是很轻浮的人。
“那你现在看到我了。”周屹语气斟酌，“……有什么想法吗？”
郁理认真想了想：“没有。”
“是么。”周屹神色不变，心里升起淡淡的失落。
“那我先回去了，不然那些护士找不到我又要着急。”郁理站起来，有些意犹未尽地说。
周屹本能地想留下她，但他的大脑很清醒，很快又克制住了这一冲动。
“嗯，早点回去吧。”他说。
郁理跟他道了声别，转身走了出去。
她走进电梯，按下自己所在的楼层，然后轻轻按住自己的胸口。
心跳加快……应该不算想法吧？
次日，夏楠来医院汇报这次的事件结果。
因为郁理也参与了这次调查，所以她也被夏楠叫过来，跟周屹一起听汇报。
“杜队已经确认死亡。”夏楠语气沉重，“目前第九特遣队由徐队和宁队暂为代理，总局那边正在筛选新的队长，他们说如果其他特遣队有合适的人选，也可以推荐过去。”
徐队……应该就是徐乐？
郁理记得那个人的工作积极性不是很高。看来她这段时间要受苦了。
周屹神色静默：“界外区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出现污染的那个小镇已经被封锁了，镇上的所有居民目前都在24区接受检查和治疗。”夏楠说，“根据研究所的报告结果来看，大部分被污染者已经死亡，只有少数存活了下来，还有极个别分散到了其他区。不过好在这些被污染者并不知道隐藏自己，应该很快就会被全部抓获。”
郁理想起那些眼神空洞的人头蜈蚣。
他们何止是不知道隐藏自己，他们压根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
“另外，有关贺桐的研究报告也出来了。”夏楠将文件递给周屹，“这份报告是研究所根据那些被污染者的症状初步拟定的，涉及贺桐本人的内容很少，目前只能作为参考。”
周屹接过文件，郁理自然地凑过去，和他一起看。
虽然说是初步报告，但内容其实也不少了。
文件中主要写明了贺桐的污染性，和贺柏推测的一样，贺桐的污染性主要通过毒液传播，被污染者变成蜈蚣怪物后同样具有毒腺，只要将毒液注入别人体内，就能完成新一轮的污染。
与此同时，这些被污染者并不知道自己的状况。和那名刘姓妇女一样，他们在被污染后，大脑仍然把自己当成人类，同时也会像往常一样工作、生活，不会主动攻击其他人，也不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
只有到了夜晚，他们才会变成人头蜈蚣的形态，从室内爬出来活动、觅食，顺便将污染传播给其他人。
因为他们的视力很差，听力也不是很好，所以他们不会攻击那些睡着的人。一般只有没睡觉或者不慎撞见他们的人才会被攻击，而人头蜈蚣们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
这也是郁理和贺桐待在一起却没有被污染的原因。
因为她没有接触到毒液，而贺桐似乎也没打算对她注入毒液。
“所以第一个被污染的人是谁？”郁理疑惑地问。
“不知道。”夏楠摇头，“所有被污染者的生理构造都是相同的，分泌出的毒液也没有区别，谁是第一个已经无从考证了。”
换句话说，谁是第一个被污染者根本没有意义。
因为他们只是最低等的污染物，从被污染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失去了唯一性。只有一号这样的怪物，才值得被追溯、被铭记，因为他是最特殊的存在，是一切异变的开端和起源。
也许贺桐也想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所以才那么坚定地想要杀死贺柏。
不过他现在是异常，而贺柏是能力者，理论上他们已经不同了……
郁理懒得去琢磨这对双子的脑回路，她收回思绪，又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夏楠的汇报上。
“总局已经将捉捕贺桐的任务交给了第三特遣队。”夏楠继续道，“贺队还特别交待过了，让其他特遣队不要插手，他要亲自处理这件事。”
郁理和周屹对视一眼。
贺柏应该没有告诉总局，他所谓的“处理”其实是杀死贺桐，否则总局肯定不会把这个任务交给他。
“明白了。”周屹没有多言，“还有其他事吗？”
“有。”夏楠应了一声，将目光转向郁理。
郁理：“……”
好好的，看她干嘛？
难道是他们发现了什么？
郁理顿时警觉。这时，夏楠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
塑料袋里有几颗白色药丸，药丸是圆形的，看着有点眼熟。
“这是我过来的时候，郁理的主治医生交给我的。”夏楠犀利地盯着郁理，“医生说这个药必须得吃，但郁理似乎很不配合，而且还把药偷偷扔进了垃圾桶。”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是两天的量。”
也就是说，郁理几乎就没吃这个药。
周屹侧头看向郁理，目光充满探究：“你为什么不吃药？”
郁理：“……”
她没想到夏楠说的居然是这件事，更没想到那个老头居然会去翻垃圾桶。
是她表现得太明显了吗？可她也没说不吃啊。
连证据都被人抓到了，郁理无法再狡辩，只好无奈承认。
“这药太苦了。”
夏楠：“医生说你的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随时都有感染的风险。这是防止外伤感染的特效药，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每天至少要吃两颗才行。”
郁理有点头疼。
早知道那个老头会给她开这么难吃的药，她说什么也要把伤势恢复的速度控制得更快一点。
“我现在恢复得很好，根本不需要吃这个药。”郁理试图说服夏楠，“你不如让周队吃，他的风险比我大多了……”
“不行，医生说你必须吃。”夏楠将装药的小塑料袋交给周屹，说，“我要回局里了，周队，这个就交给你处理吧。”
说完，她抱起文件，转身走了出去。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郁理看着周屹手里的小塑料袋，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状似无意地开口：“你应该也觉得没有必要吃这东西吧？”
周屹平静地说：“我觉得你应该吃。”
郁理：“……”
她沉默几秒，索性坦然直言：“我不想吃。”
周屹低声道：“只吃两颗就好，不会让你多吃的。”
“不吃就是不吃，多少颗都不吃。”郁理态度非常坚定，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反正嘴长在我身上，你还能命令我不成？”
她刚说完这句，随即反应过来——这人还真的能命令她。
郁理立即抬眼，正好对上周屹的目光。
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郁理连忙提醒他：“你之前说过的，不会对身边人使用能力。”
周屹：“我是这么说过。”
郁理暗暗松了口气。她从旁边的柜子上拿起一只橘子，正要剥皮，周屹忽然话锋一转。
“但你也说过，我可以对你使用能力。”
郁理动作一顿：“什么时候？”
“在17区的时候。”
郁理神色微变。
她好像真的这么说过。
周屹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忍不住垂下眼睫，遮掩眼底的笑意，语气仍然保持冷淡。
“所以你想好了吗？自己吃，还是我命令你吃？”
郁理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被周屹威胁。
而且还是在这种事情上。
她思索几秒，忽然勾起嘴角，轻声应道：“好啊。”
周屹一怔：“什么？”
“不是要命令我吗？”郁理微微倾身凑近他，“我没有意见。”
“现在，命令我。”

周屹定定地看着她, 莫名觉得空气有点热。
郁理的状态仍然很随意，嘴角微微上扬，整个人像猫一样懒散, 眼底却透出强烈的侵略性。
她在挑衅, 她笃定他不会这么做。
周屹无法抑制地心跳加速，第一次产生了某种低劣肮脏的冲动。
他想命令她, 控制她, 让她在他的面前乖乖听话，让她流出惊愕又后悔的泪水。
这种想法……太不堪、也太危险了。
周屹艰难地移开视线，开口时声音略微低哑：“命令你什么？”
“命令我吃药啊。”郁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说的是让你选择。”周屹极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不是直接命令你。”
“我知道，这就是我的选择。”郁理语调不变，目光直直地盯着他，“我选择不吃，如果你一定要我吃, 那就命令我。”
周屹不确定她知不知道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不能这样做，但他不能确保自己一直拥有理智。
更糟糕的是, 他们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近了。
他嗅到一缕清甜的柑橘味，这味道可能来自郁理手里的橘子，可能来自她柔软的发丝，也可能两者都有。
一般的柑橘味能让人头脑清醒, 但这里的似乎不行。
周屹深吸一口气, 忽然站起身, 高挑的身形在郁理上方落下大片阴影。
郁理眨了下眼：“你干嘛？”
“……出去透透气。”周屹没有再看她, 转身向外走去。
郁理露出胜利的表情：“不让我吃药了？”
周屹脚步一顿：“等我回来再说。”
周屹出去了，郁理一个人坐在病房里, 一边剥橘子，一边感知外面的动静。
走廊上没有人，她能清晰听到周屹平稳而略快的步伐，一直到电梯前，然后走了进去。
真的是出去透气了。
屋里很闷吗？还是有什么难闻的气味？
郁理仔细嗅了嗅。
好像没什么味道啊。最多就是有点橘子味，但他又不是猫，应该不至于讨厌橘子味吧。
郁理没有多想，迅速将剥好的橘子吃完。
没过多久，周屹回来了。
他手里还拿着那个小塑料袋，郁理看到里面的白色药片，不由挑了下眉。
“你不会还想让我吃药吧？”
“我去问过你的主治医生了。”周屹淡淡地说，“他说实在不吃也行，但是饮食上就得严格控制了。”
郁理撇了撇嘴：“说的好像现在没控制一样……”
话未说完，她突然反应过来，同时抬眸看向周屹。
“你的意思是，吃了这个药，我就可以不控制饮食了？”
“还是要控制。”周屹微顿了顿，“但也可以稍微放宽一点。”
这么说，她终于可以吃辣喝冰了？
郁理立马朝周屹伸手：“把药给我。”
周屹眼底极快地浮起一丝笑意。他走过来，将药递给郁理，然后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郁理不喜欢喝温水，她喜欢喝冰水。
但这杯水是周屹倒的，所以她什么都没说，拿出两颗药放进嘴里，接着喝了一口水，迅速将药顺了下去。
“苦吗？”周屹认真地看着她。
郁理点点头，细眉皱到一起。
周屹见状，又剥了个橘子送到她嘴边，郁理顺势吃了半个橘子，终于将嘴里的苦味压了下去。
她的表情渐渐舒展，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知道我的主治医生是谁？”
“我问了夏楠。”周屹说，“刚好这个医生现在不忙，我就去咨询了一下。”
原来他不是出去透气，而是去找她的主治医生了……
郁理一脸恍然：“你去问他怎么糊弄我？”
周屹神色无奈：“我去问他可不可以不吃药。”
郁理眼睫微眨，心脏柔软地触动了一下。
“所以刚才那话不是糊弄我的？”
周屹看了她一眼：“我不会糊弄你。”
比起回答，这更像是一句承诺。
郁理忽然觉得这药好像也不是很苦。
她看了眼袋子里剩下的药片，正要说点什么，手机突然响起熟悉的提示音。
【果茶带来了。你人呢？】
是真冬的信息。
郁理微微叹气，从椅子上站起来。
周屹：“怎么了？”
“邻居来看我了。”郁理晃了晃手机，“我得回病房啦。”
周屹闻言，下意识蹙眉：“是上次那个邻居吗？”
他还记得那个没有边界感的邻居，不但在郁理家里借宿，还在他们通话的时候数次插嘴，给他的感觉很不好。
“不是他，是住在对门的。”郁理想了想，补充道，“是女生。”
周屹这才松了一口气。
“需要我跟你一起回去吗？”
郁理：“啊？”
看到她略微讶异的表情，周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不太妥当。
“我的意思是……”他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没事啦，她只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女孩子，又不是异常。”郁理开玩笑道，“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周屹：“……嗯。”
也许是提前交代过了，自从郁理开始按时吃药后，那些护士就没有再管过她的饮食。
但在偶尔看到她喝加了很多冰的饮料时，还是会语重心长地让她少喝一点，并试图恐吓她，如果再喝这么冰的东西，就告诉和她一起住院的周屹。
郁理懒得搭理她们。
这几天周屹时不时也会来郁理的病房找她，因为外形太出众，所以在第一次离开后就被护士们打听出了他和郁理的关系。
她们得知周屹是郁理的上司，而他们两人都就职于某个不便透露的官方机构，听起来很神秘，事实上也的确很神秘。
其实看两人的伤势，也不太像是普通人会受的伤。不过如果不说清楚的话，她们还真以为这两人是情侣。
不仅是因为外形般配……还有两人之间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当然了，人家身份特殊，她们是不敢随便议论的。
又过了两天，周屹和郁理一起出院了。
郁理恢复得很彻底，周屹还差点，但也不影响工作，因此他没有再耽误，拆掉绷带就回局里了。
郁理直接跟他请了两天假。夏楠得知这件事，还特地给她打了个电话。
“郁理，周队说你请了两天假？”
“对啊。”郁理疑惑地问，“不可以吗？”
“不是。”夏楠说，“我们本来打算聚餐的，你请假的话，我们就要换个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