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喜回头看她,见她气喘如牛、脸色朝红。含笑问:“你无事吧?”
赵小姑立马站直身体,双腿并拢,双手交叠做淑女状:“无,无事。”
赵宝丫呀了一声,两人吓了一跳,齐齐朝她看去。她朝山下看了看,担忧道:“我阿爹他们怎么还没上来呀?小姑,你和春喜叔叔在这里等等,我们几个沿着这边下去看看。”说完就拉着赵星河和何春生往左边的小路下山。
“哎,你们别乱跑。”赵春喜制止:“你爹他们会上来的,山上危险别乱跑!翠香,你喊喊他们。”
赵小姑支吾道:“没,没关系,大哥他们应该就在不远处了,能碰上的。”
赵春喜一想也是,要不是这帮孩子拉着他们跑,清之他们肯定先到。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赵凛他们才走没多久,马承平和钱大有就连摔了三次,脚都崴肿了。坐在一棵大松树下完全动不了。罪魁祸首赵凛还在‘惺惺作态’的问:“要不要紧?哎,定是你们上次爬山手脚酸痛还没好利索,你们应当在家好好休息的。”
钱大有感动坏了:“果然,清之不叫我们是有道理的。我们两人太不中用的,还连累你不能好好爬山看风景。”
马承平也甚是愧疚:“要不你先上去吧,陪着孩子们好好玩。我和大有在这等等,待会你们下山从这边下?”
负责看人的赵凛:“不用,我就在这陪着你们,等你好一些再上山。”
两个人感动的啊,就差喊赵凛爹了。
赵凛摸摸鼻子往山顶看:也不知上面是什么情形了?
什么情形?尴尬、奇奇怪怪的情形。
哎,赵宝丫也不知道怎么说。三个人趴在离观瀑亭不远的矮草丛里偷看,都半天了,赵小姑一句话也不说,就光盯着赵春喜叔叔的后脑勺看。人家看过来,还立马转过头。
不是来告知对方心意的吗,照这么下去只怕之前的规矩、官话都白学了,耳洞也白打了。
赵宝丫急啊,赵星河小声说:“要不我们上去推一把吧?”
何春生:“不行,我们过去小姑会更不好意思。”
赵宝丫:“那怎么办呀?”
三人蹲在那,一条菜花蛇扬起脑袋好奇的盯着他们看。赵星河吓了一跳,又不敢动,伸出手戳戳赵宝丫。赵宝丫顺着他视线往草丛里看,险些没吓死,还是何春生一把捂住她嘴,小声道:“别喊,这是菜花蛇,吃鼠蚁的,无毒。”
赵宝丫颤巍巍掰开他的手,和那条菜花蛇大眼瞪小眼几秒后,伸出手指指赵小姑那边:“蛇蛇,过去,爬到小姑脚边去。”
菜花蛇嘶嘶两声,七拐八扭的往亭子里面爬去。
赵星河看着这一幕:“宝丫妹妹,它好像听得懂你说话啊?”
何春生:“你没发现很多小动物都很亲宝丫妹妹吗?”
赵星河朝他翻白眼:“你又发现了?”
“嘘!你们别说话。”赵宝丫专心致志的盯着亭子里面看。
菜花蛇爬到赵小姑脚底下,赵春喜一回头就看见了那冰凉凉的一坨。他不认识蛇,眸子里闪过惊悚,朝赵小姑道:“你别动。”
赵小姑不聪明也不蠢,注意到他的视线,低头往下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赵春喜安抚她:“你别动,我找根树枝把蛇挑开。”
赵小姑从小就怕蛇,从前村西的一个老头就是被蛇咬死的。她总觉得自己要完了,要是再不开口,只怕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就在赵春喜捡起树枝转过身时,她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喊:“春喜哥,你先别动。”
赵春喜僵住不动,她感受到脚下冰凉触感的蠕动,咬咬牙,从袖带里掏出一只荷包递了过去。面色涨红,磕磕巴巴道:“俺,我,我心悦你……”那荷包上花开并蒂的图案在阳光下栩栩如生,向来都是女子表达心意的定情之物。
是她跟着玉娘姐姐绣了好久才绣好的。
收了荷包就代表同样心悦对方,不收……
赵小姑手抖,一半是被蛇吓的,一半是紧张。
赵春喜眼眸微睁,手上的棍子都吓掉了,棍子正好砸在那蛇的七寸上。要是能尖叫,菜花蛇只怕嚎得比人都大声,呲溜一声窜没了影子。
徒留赵小姑和赵春喜两个人尴尬的互看。
赵春喜想起往日对方看见他就局促、脸红、低头走开的情形。原来对方不是惧怕他,是喜欢他?
他从来没想过赵小姑会喜欢他,整个人都处在相当茫然的状态,自然也不可能接那荷包。
见他迟迟没接,赵小姑眼里的光彩一点一点暗了下去。虽然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还是挺难过的。
为了不让对方尴尬,她连忙道:“俺,我,俺只是告知你,你不用喜欢我的。”她现在已经语言混乱了,“我走了,你们继续,继续爬山吧。”说着她慌不择路往左边的路跑了。
速度快得连赵宝丫都没追上,如一阵风似的刮过刚休息好的马承平和钱大有身边,直奔山脚下去了。
马承平连连避让,等反应过来,惊魂未定的问赵凛:“刚刚,那个是你小妹?”
赵凛:“大概是吧。”看样子是没成。
马承平:“什么叫大概是?”
很快,三个孩子也追了下来,钱大有拉住最后的何春生问:“你们这是干嘛呢?”
何春生看看他拐着的脚,掏了一瓶跌打药粉递到他手里,然后继续往山下赶。两人摸不着头脑,好在他们很快瞧见了慢步下来的赵春喜。
钱大有连忙问:“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往下跑?”
赵春喜:“方才在观瀑亭瞧见了一条蛇,吓到了。”
“有蛇?”钱大有惊悚,扭头拉住赵凛急切的催促:“快走快走,看来今日不宜爬山!”他最怕蛇了。
马承平腿脚就吓利索了,抬腿就往下跑。
赵凛落在后面,小声道:“抱歉,起先是真的约你来爬山的。”
赵春喜摇头:“无事,不用道歉。倒是我,清之兄替我向翠香道个歉吧,功名未成,不可成家。”
赵凛拍拍他的肩:“走,既然来了,我请你吃酒。”
四人下山,赵府的马车已经不在了。马承平嘀咕道:“这群孩子这么害怕,连山脚下都不敢呆了?”
四人只能挤一辆马车往城东去,车夫往赵家去,赵小姑掀开车帘子吩咐:“去何记。”
车夫转了个方向,很快到了何记。一到何记,赵小姑拿起抹布就开始擦桌子、摆凳子、洗菜、剥蒜、传菜……
赵宝丫几个就站在柜台边上,看她像陀螺一样,不知疲倦的忙前忙后,进进出出。
酒楼的伙计都以为她疯了。
赵星河淡蓝的眼眸里满是困惑:“宝丫妹妹,小姑没事吧?”
赵宝丫扭头看向柜台里面的苏玉娘:“玉姨,我小姑没事吧?”
苏玉娘:“没事,她这是转移注意力,你们去玩吧。”
春生和星河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赵宝丫不放心她小姑,时刻跟着。等到何记打烊,赵小姑无事可做,终于停了下来,坐到大堂发呆。
赵宝丫从后厨端了一大碗酱鸭出来,推到她面前。赵小姑愣了愣,疑惑问:“做什么?”
赵宝丫:“小姑不是最喜欢吃酱鸭吗?我难过的时候吃喜欢吃的东西心情就会变好。”
赵小姑看着那盘鸭子:“我好像也没那么难过……”
赵宝丫:“……那小姑回来一直干活,还坐在这发呆?”
赵小姑:“俺在想怎么样挣更多的钱……他们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那金子里面肯定也有俊俏的公子,俺努力干活,挣好多好多的钱!”
她早知道对方不太可能喜欢自己,没有太大的期望也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呃……”赵宝丫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酱鸭还吃不吃?”
赵小姑:“不吃,玉娘姐姐说古人都过午不食,俺要变窈窕要变好看,要变更好!”
赵宝丫眸子瞪大:“小姑,你变了。”
赵小姑:“哪里变了?”
赵宝丫挠头:“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变了。”
赵小姑笑了起来,一扫先前的阴霾:大哥、宝丫、玉姐姐……所有人都在变好,她总不能越活越回去。
第83章 83
赵小姑说到做到, 每日除了抽时间和苏玉娘学习打扮、官话、算账外,其余时间都铺在酒楼里。酒楼的业绩蒸蒸日上,苏玉娘挣的银两早就够还宝丫的, 还存下了不少家当。
赵宝丫和赵小姑也挣得盆满钵满。
就在两人计划着要不要再开分店时,秦正卿找到赵凛, 询问他要不要提前跟着他家的商队去京都参加春闱。
赵宝丫趴在窗户口看见她爹点头, 她有点懵:阿爹不是说中了举就去县学当教俞吗?怎么又要去参加春闱了?
当天夜里, 她又做了那个许久没做的梦。梦里,她爹在朝堂上千夫所指, 被皇帝下令五马分尸!
殷红的血流了满地, 一直渗透到她的脚下。赵宝丫被吓醒, 大冬天的出了一声冷汗。她爹就是在京都出的事, 原本她让阿爹弃戎投笔就是想让他远离那个结局,如果她爹去参加春闱, 事情不是拐来拐去又拐回去了吗?
她爹要是去了京都会不会死啊?
赵宝丫越想越心悸,整个人焦虑得不行, 大半夜的跑到她爹的屋子把人摇醒,问:“阿爹, 你能不能不要去参加春闱啊?”
原本还困顿的赵凛瞬间清醒, 眸子微睁,困惑问:“丫丫, 阿爹一直想问你,你为何这么不想阿爹往上考?”提出让他读书的人是闺女,但闺女似乎只想让他考个秀才。
他有些闹不懂闺女的想法了。
黑暗里,他看不清赵宝丫的神色, 只听她小声道:“我就是担心爹太辛苦了。”
赵凛:“这不是实话,阿爹要听实话。”
床头的小姑娘默了默, 赵凛不疾不徐的催促她:“丫丫,你在阿爹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赵宝丫扯住他衣袖的手都在颤,几息后,终于坦白:“阿爹,三岁那年你和林茂伯伯去押镖,我做了个梦。梦见我死了,你和林茂伯伯去从军了,你当了将军,后来又当了什么摄政王。你开始变坏,被很多人骂,最后被人害死了!”她越说越害怕,声音都开始抖:“我害怕,我怕你又去京都,怕你还会死!”
赵凛想起当年林茂提出要去从军,闺女那要吃人的眼神,原来从那时起,小姑娘就在担心他。
“所以,你劝爹读书,又不想爹高中当官?”
赵宝丫点头:她委实没想到,阿爹脑袋突然开窍了,一路过了院试、乡试!
眼看着又拐回死路上去了,叫她如何心安。
黑暗里,赵凛笑了起来。赵宝丫不明所以:“阿爹笑什么?”
赵凛摸摸她发顶:“就算丫丫做的梦是真的,那丫丫有没有想过,从你阻止阿爹和林茂伯伯去从军开始故事的发展就变了?”
赵宝丫不解:“哪里变了?”
赵凛解释:“我家丫丫还活着啊,而且还会长命百岁!我们遇到了没有遇见的权道长、玉姨、你小姑、春生、星河……这都是变数!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只要丫丫在阿爹身边,和他们一直规劝阿爹,阿爹就不会变坏。即便阿爹去了京都也不会是什么摄政王,当了官也是好官,就不会被人害死了。”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赵宝丫歪头想了片刻,迟疑的说:“好像有点道理!”
“可是,我还是担心。”
赵凛:“那你告诉阿爹,害死阿爹的那人叫什么名字?阿爹和他成为好朋友,他肯定就不会害阿爹了。”以后但凡碰见那个人,往死里弄就是了,省得闺女寝食难安。
赵宝丫摇头:“我在梦里没看到正脸,只看到一个背影,高高的,瘦瘦的,指着阿爹的鼻子骂!”
赵凛安抚她:“不怕的,下次丫丫做梦努力看清楚他长什么样。”
赵宝丫点头:“嗯,下次,下次我一定看清楚他长什么样。”
赵凛打了个哈切:“天冷,你快去睡吧。明日一早我们还要出你师父那辞行呢。”
赵宝丫乖乖的跑回去睡觉,抱着枕头努力想再继续那个梦。然而,她后半夜只梦见吃的,好多好多好吃的。
次日一早醒来,她郁闷极了!
赵凛带着她和赵星河往城隍庙去,到了庙里,权玉真又在翻他那一厘三分地。瞧见他们来,开口就问:“是打算提前去京都了?”
赵凛诧异:“道长如何知晓?”
权玉真:“算着日子要到了。”
“长溪在南,京都在北,从长溪到京都光路程就要一月有余。十一月底出发去京都,越往北走越冷,接近年关时大雪容易封路,赶到京都差不多也就一月左右了。会试在二月,三月放榜,四月参加殿试,殿试之后若是中了,还有一系列繁琐事情。”
“算起来至少要在京都呆四个月。”
赵凛:“道长料事如神。”
他娓娓道来:“其他学子只带书童去的话都是提前包客栈,我要带丫丫去,小妹和星河也要一起。提前去,好租屋子,比住客栈方便些。”
权玉真起身:“那你算错了,春闱的档口,就是提前两个月也难租到屋子。”
赵凛叹气:“那只能多花些银子住客栈了。”
权玉真:“倒是不必,我提前给老友去了信。你到了京都后,拿着我的拜帖去大理寺卿刑大人府上,他会让人带你去租好的屋子。”
赵凛惊讶:“刑大人到大理寺任职了?”从地方上的四品知县直接调任京都正三品大理寺卿,这跨度也太大了吧!
权玉真看穿他的想法,解释道:“这没什么奇怪的,他本就是京官,曾在内阁任职。”
能入内阁的,都是皇帝看中的,能任大理寺卿也不奇怪。
赵凛问:“道长有什么要带给邢大人的吗?”
权玉真想了想,从后殿拿出一只酒葫芦道:“这是我自己种的葫芦,酒是何记的‘琼枝仙’,你帮我拿去给他吧。”
赵凛接过酒壶,迟疑着又问:“道长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权玉真摇头:“一把老骨头,就不折腾了。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尤其是宝丫,莫要冻着了。”
赵宝丫乖乖点头:“师父放心,我新做了貂毛斗篷,保暖着呢。”帽子、手套、靴子、香炉、绒毯……凡是能保暖的东西,她几乎都带上了。
一个马车是装不下,除了黑雪,赵凛又雇了一辆马车。
出发那日,赵宝丫和赵星河去找何春生告别。三人还是头一次要分开这么长时间,都有些舍不得。赵宝丫软声道:“春生哥哥,你帮我照顾好小黑和猫猫哦,我回来给你带京都的特产。”
何春生塞了一堆瓶瓶罐罐给她:“这里都是一些常用的药,瓶子上都贴了字,你看着点用。”
三个小孩儿在旁边说着话,赵小姑也拉着苏玉娘告别:“玉娘姐姐,我这次去京都会多去各个酒楼走走看看,多学点新的菜色过来。”
苏玉娘笑道:“这主意不错,京都的鸿运楼一定要去,那东家祖上是御厨,很多不错的菜色。”这么多年没回去过,菜品也更新了很多吧。
众人挥手告别。
赵宝丫和赵小姑一辆马车,赵星河只能憋屈的和赵凛同一辆。
到了城门口,秦正卿和书童已经等在那了。这次他们随着秦家的商队走陆路一起进京,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原本可以走水路更快的,但经历过几年前的水匪事件,赵宝丫有些害怕。
倒是陆坤走水路去了。
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月,天越来越冷。接近京都时,已经十二月底,天下起了雪。这一下就是十来天,大雪铺满了去路。雪天路滑,商队放慢了脚步。
秦正卿担忧,询问领队的还有多久才能到京都?
领队的冒着风雪给他们送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安抚道:“大公子放心,一月中旬肯定能到的,绝对不会耽误您春闱。”
路上不少同样赶考的马车经过,赵宝丫抱着手炉往外看,到处白茫茫的一片雪,连呼吸都冒着白雾。
赵小姑担心她冻着,连忙把车帘子放下:“北边的天怎么这样冷?”她拿过脚边的铁杵翻动地上的小火炉:“幸好商队带了碳,不然得冻死。宝丫,你脚冷不冷?冷的话,脱了鞋子放到小姑怀里来。”
赵宝丫摇头:“不冷的,我有鹿皮靴,袜子里面有加了绒的。”
又行了十来日,终于在雪停初霁时到达京都。
来赶考的学子很多,还未到城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赵凛跟在商队后面,交了路引,查看一番后进了城。
秦家考虑到秦正卿将来有可能在京都为官,早早的置办了宅地的。秦正卿询问赵凛是否要一起过去。赵凛摇头:“不了,我们已经租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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