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卿努力解释:“喝醉和梦游的人大概力气都大吧,你瞧李尚书那身板,梦游时还能扛着赵家的大门到处跑呢。”
徐明昌一想也是,回徐府前又忍不住担心起静亲王的伤势起来。想了想,命府里的下人又立马送了一瓶活血化瘀的药膏去聚贤楼。
已经涂过药膏的静亲王看着手里的那瓶药膏挑眉:徐家的这位公子倒是有点意思,或许他不该从六部入手,从徐阁老这里入手,更容易返回封地。
他收好药瓶起身,命人把他前几日作的画作为回礼送去了徐府。然后才慢悠悠往屏风后面去,屏风后的小榻上,静王妃睡得正熟。青丝铺床,姿态是从未有过的放松。
这样都没吵醒她?
静亲王怒从心中起,走过去揪住她头发,一把拖到地上。
后脑勺撞击在地面光滑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昏睡的女人被痛醒,睁开眼对上一张青紫可怖的脸,吓得连连后退。那动作在他看来是一种羞辱,他想也没想一脚踹在女人的肚子上,拖着她一把头发往床榻边上撞:“贱人,连个醉鬼都看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即便额头被撞得冒血,静王妃也不敢坑一声。她努力护住自己的发顶,身子缩成一团不敢动。
她知道,她越是反抗,对方就打得越凶,她闷不吭声,对方很快就会失了兴致。果然,瞧她这样,静亲王很快失了兴趣。
倒在软榻上酣然入睡。
静王妃跪在榻边悄悄抬头,屋子里的烛火映在那张青紫的脸上,显得越发恐怖。榻上的人衣衫半敞,几封折子从怀里滑落。她眸色暗了暗,小心翼翼的伸手,拿到折子后快速翻开看了看,然后悄无声息的走到燃烧的火炉旁,把折子丢了进去。看着它燃烧殆尽后才又回到床边重新跪好。
烟气缓缓上升,静亲王又醉又累,压根什么味也没闻到,只感觉快散架的身体被温暖包裹。
而牢房里的赵凛就有些惨了,大冬天的连床被子都没有。皇家的工不好做啊,他都配合入狱了,半个时辰都过了,也没来个人告知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好在他体质好,又喝了不少酒,身体是还暖和,就是人有三急。就再他快忍不了要喊人时,大理寺卿刑大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披着虎皮斗篷的人,一看就是当今皇帝。
得,这些憋不住也要憋了。
赵凛弯腰叩拜,披着斗篷的老皇帝露出全脸,伸手来扶他。老脸笑得满脸褶子,显然心情极好。
“赵爱卿甚是机敏,是个可塑之才。”天知道他从年少起就想痛痛快快揍这个小自己许多的弟弟一顿。
“谢皇上夸赞。”赵凛干笑两声,询问:“接下来臣要如何做?”
老皇帝示意刑大人说,邢大人立刻上前两步开口:“明日皇上会下旨,让三司审理你殴打静亲王一案。审案时,你只管装糊涂,推说自己当时喝醉了,什么也不清楚。”
赵凛讶异:“怎么就要三司会审了?”
邢大人:“为了给静亲王脸面,你且放心,不会有大事,最后会判你逐出京都,下放到荆州淮阳一个小县担任县令。”
赵凛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这叫不会有大事?
从京官下放到地方上,不仅是个九品大的芝麻小官,还是荆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等等,赵凛眸子微转,荆州不是静亲王的封地?
他心中疑惑,也就问了出来:“为何是荆州?”
邢大人解释:“当初长溪胡县令和齐州判吞没金矿一案你也知晓吧。官府只追回了一部分金矿石,账本上剩余大量的金矿被运往了荆州,你此去前去,务必查清楚这批金矿的下落,最好能全部追回上缴国库。”
这活计有点难办啊。
赵凛为难:“官就不能大一点吗?县令之上还有一大推官压着呢,臣恐怕不能胜任。”
邢大人:“你如今才正六品,哪有越贬越大的道理。再则,根据情报,那批金矿就是被运往了荆州淮阳县。官大不如现管,县令最合适不过了,以你的能力能办到的。”
赵凛:别,他就是个芝麻小官!
皇帝见他还是犹疑,就开始画大饼:“爱卿放心,只要这件事能办成,回来正三品以上的官位任你挑选。”
邢大人大惊,正三品可是同他平级了:“皇上,正三品恐怕不妥……”就算再大的功劳,从个小县令直接升到三品,别说御史台,六部那几个老家伙和徐阁老第一个不同意。
老皇帝摆手:“有什么不妥的,只要朕高兴,六部扯一个下来也不是问题。”国库乃是他多年来的心腹大患,赵凛如此搞钱的人才,比之当年的徐阁老还要出色,怎么提拔都是不为过的。
不得不说,老皇帝在搞钱方面精明,在其他地方就有点乱来了。
主打就是一个高兴,昏庸不昏庸的,他压根不在乎。
赵凛眸子微亮:就算他是状元出身,若是待在京都,要想从一个从六品晋升到三品大员。没有贵人帮助的情况下,只怕熬资历就得熬数十年。更别说如今六部、静亲王、云亭侯都想他死,只怕他没熬个几年人就没了。
远离京都去荆州搏一搏或许是件好事!
这当官就和押镖一样,要真能升到三品,这趟买卖值!
既然不能拒绝,就给自己争取最大的福利。他当即跪下,脸上兴奋之色尽显:“臣定不辱使命!”
“只是臣还有一事相求。”
皇帝就喜欢这种为金钱所动,有干劲的新人:“你说。”
赵凛:“此去荆州天高皇帝远,就算臣查出金矿石被藏在何处,没兵官下的情况下,也难敌当地豪绅和上级官员。臣请皇上赐臣贴身佩剑,准许臣必要时可以先斩后奏。”
只要能把剩余的金子搞回来,老皇帝是不介意他杀人的。于是道:“皇帝佩剑不能赐你,倒是先帝惯用的鸣鸿刀可以借你一用。”
鸣鸿刀,赵凛自然听说过。传闻鸣鸿刀乃是上古黄帝轩辕剑出炉时的剩余原料所铸。受命于天,先帝尤为喜爱,曾拿着它开疆拓土。先帝没后一直供在太庙之中。
他这身形,确实更契合霸道的刀。
赵凛大故作喜:“谢皇上隆恩,臣必当竭尽所能报效朝廷!”
老皇帝甚是满意,围着斗篷走了。等皇帝一走,邢大人去而复返,命人拿了两床被子和一些温水吃食过来。面色凝重道:“这次任务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荆州荒凉,民风彪悍,又是静亲王封地。皇帝即答应送你宝刀,你就放开了手去查,必要时候万不要手软。你放心,荆州凡是有弹劾你的折子,本官会一律压下。”
赵凛点头:“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不负你的提拔。”
“小官还想求大人帮一个忙。”
邢大人:“你说。”
赵凛:“下官下狱的消息只怕在京都传开,小女定然着急,还请大人去赵府同小女说一声。”
邢大人点头,兀自去了。才出了大理寺的监牢,就在监牢大门口瞧见两个同狱卒纠缠的小孩。一个是赵凛的闺女,一个是霍家才找回来的霍星河。
赵宝丫也眼尖的看到了他,朝他招手:“邢伯伯!”
邢大人走近,朝拦着他们的狱卒挥手。狱卒立刻松手,赵宝丫和霍星河上前,急忙问:“邢伯伯,我阿爹怎么样了?我们能去看看我爹吗?”
“不能。”邢大人道:“大理寺今夜任何人都不许探监。不过你放心,你爹很好,明日午后就能放出来了。”
“当真?”方才还失落的赵宝丫眼睛顿时亮了。
邢大人点头,素来严厉的眉眼里柔和了几分:“明日辰时会公开审理你爹的案子,午后一定放出来,本官以你师父多年好友的身份担保。”
赵宝丫一听她师父,顿时安心了许多:“我信邢伯伯。”
邢大人:“那你快些回去吧,天黑,需不需要大理寺的人送送你?”
赵宝丫摇头:“不用不用,我有星河哥哥一起,不怕的。”
邢大人从侍卫手里拿过一盏灯笼递了过去:“喏,回去吧。”
赵宝丫接过灯笼一步三回头的往回走,等离大理寺衙门远了,她才从霍星河手里接过猫猫。伸手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猫猫,快去帮我瞧瞧阿爹。”
蓝白猫已经喂得很胖了,喵喵叫了两声,跳到地面上往大理寺监牢跑。霍星河接过她手里的灯笼,小声道:“今后要少喂一点那傻猫,再胖下去都跑不动了。”
冬夜寒风刺骨,赵星河把她拉到一处屋檐下就势蹲下,利用身体挡住吹来的北风。两人等了一会儿,又听见黑暗里一声猫叫,胖嘟嘟的蓝白猫跳到赵宝丫脚下,一阵喵喵乱叫。
一家人相处这么多年,霍星河算是看出来了,宝丫妹妹似乎可以听得懂小黑、黑雪和猫猫说话。
赵宝丫听完猫猫叫后,终于放心下来,起身:“星河哥哥,阿爹没事,我们回去吧。”
两人提着灯笼往回走,快走到赵家门口时,碰见一辆眼生的青棚马车。赵宝丫好奇的多看了两眼,等走近,青棚马车的车帘子突然被掀开,昏黄的灯笼光中露出一张高华明艳的美人脸。
赵宝丫诧异:“慧姨,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陈慧茹温声道:“就是来看看你……”
赵宝丫立刻明白她定是听说了自家的事,不放心自己才来的。她有些感动:“我没事的,我方才去了大理寺碰见了邢伯伯,邢伯伯说我爹也会没事。慧姨你回去吧,小蜜儿还在家里呢。”
陈慧茹细细看了她神色,确定她不是强装镇定后才让车夫驱车回去。
等马车走远,霍星河边往赵府走,边有些奇怪道:“宝丫,你有没有觉得陈夫人对你好得有些过分?咱们家和她非亲非故的。”
赵宝丫侧头看他:“不会啊,我们捡到过小蜜儿啊。要是当初没捡到小蜜儿,说不定小蜜儿也像星河哥哥一样被人牙子拐走了,然后卖到好远好远,好多年都回不了家了。”
“而且,玉姨也对我很好啊,你和春生哥哥他们都很好。”
“不是那种好。”霍星河挠头,“总之就是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在这利益交错的京都,能这般好委实奇怪。
赵宝丫接过他手里的灯笼赶人:“你回霍家睡吧。”
霍星河:“不去,家里不是有我房间吗,我在这睡。”他虽是入了霍家的祖谱,但还是习惯待在赵家。对于这点外祖父和舅舅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而且舅舅现在不行商了,入了东郊千机营,每日下职回来,日日想着操练他和霍无岐,人都快被他搞废了。
其实那些都是无用的操练,不如赵叔叔教的杀招管用。
赵宝丫随他:“那你早点睡,明日我要去大理寺看他们审理阿爹的案子。”
她计划得好好的,然而,次日,皇帝下旨三司闭门审理她爹的案子,她压根进不去。只能拜托猫猫进去守着,自己和星河哥哥坐在大理寺门口等。
门口风大,霍星河怕她冻着,四处瞧了瞧,拉着他往隔壁一处高楼上跑,然后掏出千里眼让她看。
千里眼虽好,也只能看清大理寺衙门正堂里的人,压根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皇上命京兆尹林大人、刑部顾大人、大理寺邢大人共同主力赵凛打人一案。被打的静亲王坐在下首旁听,青紫的脸色很是不好。再明了不过的案子,皇帝整这么大,说是给他面子,不就是想公开嘲讽他吗?
先前还想公开审理来着,他硬是不同意,最后才改为闭门审理。
当日在场的秦正清和徐明昌两人以及几个伺候的婢女也被带了来,赵凛被提过来时看上去神清气爽,丝毫不像在大牢里关了一夜的人。
看到脸色漆黑的静亲王,上去就是认错:“王爷,都是下官的错,下官昨夜喝多了,实在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直到今早醒来狱卒告知,才知犯下了大错。”
感情他打完人什么也不知道,安慰的睡了一夜?
静亲王再好的修养都想骂脏话了:他娘的太气人了,怪不得六部的人想弄死这人!
主审大理寺邢大人轻咳,一拍惊堂木,开口询问:“赵凛,你昨日在聚贤斋三楼兰香阁殴打静亲王一事可有话说?可是故意为之?”
“冤枉啊!”赵凛拧眉,“下官绝对不是故意的,王爷有恩于下官,下官那日是应王爷的邀去吃酒。下官心知不胜酒力,酒品也不太好,推脱了几次,是王爷说让下官尽管喝,不醉不归……”
静亲王阴沉沉的盯着他:“你的意思是本王找打?”
赵凛连忙否认:“下官觉得没有这个意思,下官只是在陈述事实。几位大人可以询问当时劝酒的几个婢女以及秦编修、徐编修。”
秦正卿附和点头:“赵兄说的是真,那日是王爷请酒,几个婢女接连劝酒。下官同王爷说了赵兄不胜酒力,还替他挡了好几次酒,下官醉后,王爷又主动邀请赵兄喝酒……”
静亲王冷冷的盯着秦正清,秦正卿声音越说越小,直到没了声响,他才看向徐明昌:“徐公子,你说。”
被点名的徐明昌温声道:“秦兄确实有说赵大人不胜酒力,之后下官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邢大人又问跪在堂下的几个婢女:“你们可有灌赵大人的酒?”
几个婢女瑟缩着不敢答,邢大人:“那就是有了?”
京兆尹林大人插话:“邢大人,不管是不是王爷请的酒,劝的酒,赵凛打人是事实,您不该抛开事实不谈,谈缘由!”
顾尚书附和:“林大人说得对,打了王爷就是藐视皇室宗亲,大业律法,藐视皇室是重罪,流放鞭笞都是轻的,重则可问斩。”
静亲王脸色好看了点,邢大人打断顾尚书的话:“两位此言差矣,赵凛当时喝醉了,压根没有意识,试问没有意识之人如何藐视皇室?就如工部的李尚书,他梦游偷盗数不尽的珠宝,皇上不也没怪罪他?”
“凡是都有例外,赵凛是无心之失,且是王爷请酒灌酒在先,他打人情有可原。”
静亲王:“邢大人的意思是本王活该?本王接连几次帮赵修撰,又请酒又劝酒本意是表达善意。他喝醉了,就可以无故殴打大业的亲王?”姓刑的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邢大人:“也不算无故吧,诸位大人又不是没见过喝醉的人,前几年皇帝的寿辰宴上王爷喝醉了,不也轻薄了教坊司右韶舞?皇上不仅没怪罪还赐右韶舞给您为妃了,王爷应当大度。”
周围隐有讥笑声,静亲王扶住木把手的手捏紧。
公堂之上的赵凛恍然大悟:怪不得静亲王如此作践自己的王妃,原来那王妃是教坊司出身。
皇帝把教坊司出来的女子赐给一个亲王,明显就是在羞辱他。
估计在宴会上大醉也有文章吧。
静亲王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怒瞪着邢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让本王算了?算了也行,现在让本王打他一顿!”他绝对往死里打,反正先皇都说了,除了谋逆,谁也动不了他。
他要上前,顾尚书立马站起来拉住他,劝道:“王爷息怒息怒啊!”然后小声耳语道,“不能算了,我们的目的是弄死他。”
什么鬼目的,静亲王只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
这群人就是看那老不死的皇帝不待见他,才敢如此慢待他。京都六部的人可以晃点他,大理寺卿可以藐视他,现在连一个六品的修撰都可以打他不用付出代价了。
先帝还在时,他何曾受过这种鸟气!
“今日必须要给本王一个说法!”
邢大人开始甩锅:“要不还是请皇上定夺吧!”
遇事不决找皇帝,皇帝荒唐,但说话管用啊!
就在六部和静亲王担心皇帝会偏袒赵凛时,圣旨下来了。赵凛殴打静亲王有过,但罪不至死,贬出京都,下放到荆州淮阳县任九品县令。
静亲王满意了,荆州是他的封地,他母妃以及一队禁军都在荆州。他暗中传信过去,慢慢折腾他,再弄死他轻而易举。
六部虽不甚满意,但大抵还是如意的。荆州那么偏远的地方,只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回京都了。只要人不回来,怎么都好说!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云亭侯了。
他本意是想赵凛死,万万没想到,六部联合静亲王都没弄死赵凛那个不要脸的!
若是他此生不回来,那他不是这辈子都没办法看开?
不管如何,赵凛必须死。等出了京都,他就雇一队人马去弄死他们。他找来心腹侍从,拿了十万两银票给他,让他去雇杀手。交代道:“一定要雇顶级的,一路杀到荆州定要弄死他全家,不够再来拿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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