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意并非毫无保留。
他大概描绘了当年的记忆,略去其中有关自己的几处细节,这才飘回了虞殊身边。
闻人意:“以微生故的视角,只能知道这么多,但已经足够推出大部分的因果。”
虞殊:“所以还真是狗血的师徒单向恋,只不过绝情道人杀死常笙,并非为绝情证道,而是前辈所说的……持剑执法?”
闻人意点头:“可以这么说。”
这是虞殊第一次清楚了解,微生故处世遵循的是什么标准。
她从前以为师尊纯粹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作恶也不会有负担,现在才知道另有说法。
其中是非仍然不好评判,毕竟看闻人意的态度,他对微生故的所作所为并不认同。
虞殊:“闻人前辈一下说这么多,是找到了常笙所在吗?”
闻人意眯起眼,笑道:“小徒弟很敏锐,我确实有个猜测。方才梅瑙之被窃命而死,一则是常笙怕他向我们透露隐情,二则是以常笙现在的状态,确实无法长存。”
他转过头,目光望向角落里的黎见山,“但他怎么会只对梅瑙之一人下手呢?这窃命之术,恐怕早已下给妙隐阁里每一个高层修士,他们奔波供奉,既是为老祖指点,也是为保下自己的命。”
虞殊一愣,立马意识到闻人意话中玄机,不顾黎见山装疯卖傻的挣扎,直接扒开他耳后鬓发。
果然,是和梅瑙之如出一辙的窃命之术符文。
黎见山:“如你所见。”
他直接趴在地上,自暴自弃道,“老祖不能信任我们,故而留下这道枷锁。梅瑙之非我所杀,我与他平素不合,但老祖这么做……难免让人有兔死狐悲之感。”
闻人意:“藏弓烹狗,常笙师兄这些年倒是学坏了。”
虞殊:“原是如此。黎阁主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想必难逃一死,不如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们?我们或许会为你报仇的。”
黎见山:“……”
他笑了几声,“你们猜老祖想要什么供奉?”
师云净:“梅瑙之在百姓之中四处敛财,而你又四处搜罗美人,不能排除你们确实贪恋,但和常笙应当脱不了干系。”
展疏白在烽火教多年,深知烽火教的教义和绝情道人的“持剑执法”有异曲同工之处。
烽火教是假天之名私降刑罚,审判司的天机水平到底几何,都是他们的一家之言。
而微生故则更为极端,他甚至从未向人透露过这件事。想来就算未来第三峰弟子们被恶浊附身,他也不会有丝毫心慈手软。
展疏白:“是人欲?”
虞殊只看见二师兄嘴巴动了一下,没听清:“什么……”
展疏白:“人欲,贪嗔痴慢疑中的贪。人有财、色、名、食、睡五欲,梅瑙之敛财,黎见山寻色,而妙隐阁与仙庭往来,所求不过是仙名。人皇向百味宗采购灵食是食,至于睡则无处不在。”
黎见山从地上弹起来,看向展疏白:“仙君好眼力,你对这些事情很了解?微生故是无情剑君,他什么时候教弟子这些事了?”
展疏白:“不用师尊教,我入宗门前便有所耳闻。师尊知道我们斩不去人欲,没有强求,只有大师兄有这样的资质而已。”
事实上就算是师云净,也与无情无欲的境界很远。微生故从未对他们有这方面的要求。
黎见山没有继续说话,似乎是对展疏白的猜测表示默认了。
闻人意低头忖度了片刻,恍然道:“常笙莫非是想向绝情道人证明,人欲的合理性?”
他的思维其实有些跳跃,但虞殊立刻接住了。
虞殊:“……我懂了,绝情道人没有告诉常笙持剑执法的内情,所以他觉得无情道存天理、灭人欲,是对人天性的践踏。好家伙,这是激烈的思想交锋啊!”
楚争争:“我也懂了,这常笙爱而不得,他不仅要飞升入上界与绝情道人重逢,还要通过这种方式证明,人有欲也可以飞升!”
卢天川抬手:“停停停,你们说慢点啊,我快跟不上了!”
他在稿纸上笔走如飞,“所以,这其实不是师徒狗血单向恋,而是理学上的思想斗争?”
虞殊:“也不全是,我觉得常笙多半有些因爱生恨。无非是绝情道人不接受他的感情,最后还把他杀了,他便觉得都是这该死的无情道害人不浅,毁人姻缘。”
楚争争接过话茬,道:“然而这是视角偏差造成的后果。绝情道人绝情另有隐情,她其实是替天行道的执法之人!”
卢天川从桌案前跳了起来,惊呼道:“噫,好,我有了!”
虞殊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你有什么了?”
卢天川:“我有标题了!这次的报道不仅向大众揭露妙隐阁的黑暗,还绝对是个大话题!”
他将稿纸推到众人面前,只见中央一行分明的大字——
《绝情vs存欲?师徒反目竟是观念不合,帅小伙因爱生恨犯下滔天罪行!禁忌之恋·思想斗争!小编带你走近妙隐阁……》
虞殊:“……”
她觉得常笙如果真在附近,肯定坐不住原地复活,给这个标题党记者的脸来上狠狠一拳。
闻人意:“……”
他其实早就想问了,“这位小道友,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我见你嫉恶如仇,颇有侠义之风,但这些事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卢天川腼腆一笑:“我叫卢天川,是《江湖月报》的记者。上次我报道的师仙君勤学获得了不错的成绩,主编给我安排了年度板块,要在月底前交一份话题稿。此番特意来东州采风,寻找素材。”
他握着热腾腾的【帅小伙因爱生恨】稿件,激动道,“无情道话题自带热度,再加上禁忌师徒恋题材,本人的记者生涯有望了!还得多谢各位提供素材啊!”
闻人意嘴角抽了抽:“为了新闻不惜铤而走险,卢记者的职业热情真是……佩服佩服。”
虞殊:“咳,小卢就是这样一位无孔不入的话题记者,闻人前辈习惯就好。话说回来,既然常笙的动机已经清楚,我们该怎么把他绳之以法?人都已经死了。”
楚争争:“稍等,所以梅瑙之和黎见山之前的所作所为,真的是受这位常笙老祖的指使?”
展疏白:“我曾经在北州待过一段时间,对此了解一二。恶浊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挑拨人的贪、嗔、痴、慢、疑五毒心,使人逐渐沦为被恶之一字操纵的怪物。修士们常说的入魔,就是这样的过程。”
虞殊听完二师兄的话,立刻联想到系统曾经透露的原著剧情。
在原著中,师云净和展疏白最终都沦落到入魔的处境,被师尊微生故亲手斩下头颅。
彼时她觉得微生故此举太无情无义,现在想想,或是因为师尊心中的大义压过了私欲。
很难评判其中是非善恶,但也不算完全不能理解。
系统:【我其实很早就想告诉宿主微生故的剧情,但宿主当时说会不自在,我就没说。】
虞殊:“……确实挺让人不自在的,从头到尾都是。”
系统:【事情进行到这里,我大概明白妙隐阁在原著中的位置了。宿主想了解吗?】
虞殊:“简单说说。”
系统:【虽然原著中没有具体描写,但我推测这位常笙道人,当年确实被恶浊附身了。】
【被恶浊感染的人不会有自觉,只能任由五毒心滋长蔓延,待征兆出现则为时已晚。常笙只知道绝情道人杀了他,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沦为恶浊的容器,他对人欲极端的渴求,都是被影响后的结果。】
虞殊:“所以绝情道人杀了常笙,确实是持剑执法?”
系统:【没错。绝情道人是第一个认识到恶浊危害的修士,但她飞升在即,无法继续照应人间。最后便将“执法”的使命交给徒弟微生故,也是为天下大局考虑。】
【微生故的故事是后话了,等剧情到来,我会详细说明。】
虞殊点了点头,系统的猜测和二师兄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妙隐阁中供奉的常笙道人,爱恨之欲被恶浊操纵,像一尊清醒的傀儡,沦为播撒恶念的容器。
而梅瑙之、黎见山之流的奔走供奉,不过为满足这位老祖日益膨胀的对“欲”的渴求——
常笙亟待向师尊绝情道人,证明人欲的合理性。
他不明白自己真正的死因,将一切归于无情道之过,觉得无情道是践踏人天性的残忍道法。
殊不知,另有因果。
展疏白作为曾经的烽火教圣女,对这些事有不少了解。
他继续道:“常笙大概到现在也没意识到,自己早已行差走错。人欲固然有其合理性,但若是过度追求,无异于作恶。”
“想来他昔年遭到恶浊控制,从此辨不清是非。恶浊正是利用常笙与绝情道人观念的对峙,想让他无意识地走向极端。”
虞殊:“原来早在那时候,恶浊就已经这么强大了。”
闻人意嗤笑一声,悠哉抱手道:“小徒弟可知当年恶浊初降,玄真大陆死了多少人?血流成川,如今已是缓和后的结果。”
虞殊望向半空中的人:“其实闻人前辈早就知道,默默行善根本不是解决的办法吧?”
闻人意的眼神闪了闪,轻声道:“我就是顺着老楚的话随口一说,谁知道你们那么好哄……”
“总之,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常笙所在,不论是把他封印还是超度,决不能让他身上的恶浊继续繁衍下去了!常笙既然在妙隐阁人身上用窃命之术,说明本体已经开始虚弱,自有对付他的办法。”
虞殊问:“闻人前辈觉得,他会在哪里?”
闻人意:“我不知道,我当年就和他不怎么熟……”
他顿了顿,看向角落里趴着的黎见山,“现在,当然还是他手下的鹰犬与他更熟些。”
黎见山:“……”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睛,闷声吐字,“我也不能确定。老祖可能出现在各个角落,只要有塑像的地方,都是他的容身之处。”
虞殊:“塑像?是指和祭坛旁塑像相似,但缩小的那种?”
凤在天立刻道:“那我见过!当时关我的那一间密室,就有这么几尊缩小的塑像!”
展疏白也道:“想来常笙就是通过这种方法,收集人间横流的欲望,转化为己所用。”
闻人意飘到黎见山旁边,伸出手,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他悠悠然道:“那就劳烦黎阁主再想想,你们老祖通常会在哪些地方布置塑像?”
黎见山的头顶一凉。
他仰起头,看见闻人意那张绝色面孔笑吟吟,浑身不自觉开始抖。来自魂灵的压迫似曾相识,让他想起第一次参拜老祖。
黎见山:“妙隐阁有几尊,人皇宫殿里也有不少。老祖说五欲是人的天性,唯有顺应天性,才可以真正超脱飞升。”
闻人意毫不留情:“他骗你们的。你们也曾是仙门中人,就算走投无路,也不该信这种事。”
说完,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不过就算你们有所察觉,其实也晚了吧?毕竟常笙下了窃命咒,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黎见山垂首:“……老祖吩咐我们将塑像布在妙隐阁外的人欲最重之处,一共十二盏,方位留有记载——啊,在这里!”
他连滚带爬到书柜前,扯出一卷竹简,哆哆嗦嗦地展开,露出其中严谨工整的记载。
虞殊上前接过,潦草地扫了一眼:“除了妙隐阁,其他都布置在王宫?那里的人欲这么重?”
她垂眸思索片刻,轻笑道,“想来也是,饱暖思淫)欲,谁能有这些贵人天生饱暖。”
师云净眼睫一动,再抬首时,对上的是虞殊明亮的双眼。
少女眼中灼灼的锐意与野望,几乎将师云净刺伤,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错开视线,只是站在原地,与她平静地对望。
他再一次明白了小师妹未曾说出口的话。
师云净点了点头,接过那卷竹简:“我带你们进宫。”
众人走出妙隐阁,一路上,东都景象变化万千。
多是锦衣人往来如梭,遍地名贵香料的余韵。虞殊走在人流中,越是接近宫殿的方位,越能感受到京师的繁华大观。
凤在天忍不住凑到虞殊身边,好奇地向她打听道:“虞仙子,师仙君竟然是九皇子?”
她已经拾回凤族记忆,但作为灵兽一族,对人间制度比较陌生。在她眼中,人皇和仙门百家完全是两种势力:一方代表生来贵胄的凡人,一方代表后天得道的仙客。
昆仑亲传弟子竟然是人皇血脉,这实在难得一见。
虞殊道:“人皇血脉少有仙骨,大师兄算一个例外。”
见凤在天仍然懵懵懂懂,她贴心补充道,“凤姑娘,你现在恢复了记忆,便称呼你凤道友吧。凤道友可知仙庭的诞生?”
凤在天眨了眨眼,摇头:“我们凤凰是长生种,一轮回少说百余年,在我上一次入涅槃轮回的时候,还没有仙庭这个说法。”
虞殊:“仙庭对你们灵兽一族来说,确实是年轻的存在。”
“人皇血统掌握着五州龙脉,虽是凡人,但天下仙客都受他们管制。仙庭便是人皇创立的联盟,大多数势力不会选择与之为敌。”
凤在天理解了:“所以,仙门百家都和仙庭走得很近。”
虞殊:“偶有例外。比如北州烽火教,中原的几个世家,西域佛宗等,他们并不与仙庭来往。”
凤在天:“昆仑想来与仙庭关系密切,所以师仙君身为皇子,却能拜入微生剑君门下。”
言语间,众人已经走到巍峨宫门前。
师云净从怀中取出玉符,递给宫门守卫:“劳驾。”
守卫检查玉符,看着上面的字样,怔怔问:“九殿下?您是自幼拜入昆仑的九殿下?”
守卫心中一动,不免对这位传闻中的少年仙才感到好奇。
他看向师云净,果真是皎皎如明月的脸,与他早逝的生母贵妃,拥有如出一辙的美丽。
师云净:“父君近来可有空?我和几位同门想见他。”
守卫刚想回应,却听背后传来一阵锦缎曳地的动静。随后,走上来一位华衣玉冠的青年。
“我道是谁,原来是九弟。”
青年脸上是笑着的,眼神却含着不明的晦涩,“我还配唤你九弟吗,还是得叫师仙君?”
师云净看向他,面无表情唤了句:“长兄。”
——大皇子,师天启。
师天启看着面前这位安静的少年仙君,磨了磨后糟牙。
说不嫉妒师云净是假的,毕竟凡人再如何保养,寿数也不过百年。而师云净与自己同样血脉,竟然身负仙骨,得以入长生之道。
系统忍不住出声:【宿主,你们可得小心这个师天启!他在原著里是建地宫囚)禁师云净的主使者,一肚子坏水。】
虞殊:“他不是大师兄的兄长吗?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系统:【师天启倒不是对师云净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想把他拉下神坛。仙凡有别,他对师云净入仙门一事耿耿于怀,就等着有机会折辱他的那一天。】
虞殊皱起眉,心道大师兄身边都是什么烂人。
她刚想上前解围,却见师云净的动作比她更快了一步。
他提起剑鞘,格开师天启勾搭的手指,冷声道:“长兄不用太热情,我们是来见父君的。”
虞殊一愣,片刻笑出了声。
现在这位小帅前辈,再也不会给别人折辱他的机会。
师天启被师云净用剑鞘一撞,脸色立时变了:“师九、你!你怎么敢拿剑对着我!”
师九是师云净在凡间的名字。九皇子不受圣人宠爱,连一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
师天启以前从未将这个沉闷安静的九弟放在眼里,不曾想最后,对方却成为了自己望尘莫及的仙人……
凭什么,他凭什么!
师天启瞪着师云净,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解释,或者像从前一样低头道歉。在他的印象里,师云净性格少言寡语,遇事只会退步。
却听师云净淡淡道:“仙凡有别,长兄还是唤我一句仙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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