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句出自王昌龄的《送柴侍御》,是诗人被贬到龙标(今湖南省黔阳县)时的作品,这位御史将要从龙标前往武冈,诗人写下这首诗为他送行。
而这两句诗的意思是:两地的青山同承云朵荫蔽、雨露润泽,同顶一轮明月,又何曾身处两地呢?
只叫他觉得他们之间亦是如此。
所以想她的时候,苏哲尧没见到人给不了他照片的日子,他都时常要一个人靠在飘窗上看许久的月亮。
如果那么巧的是她这时候也在看月亮,那么他们算不算也是一起看了月亮了呢?
路易林从前不喜欢读诗,但被赵明熙影响着也渐渐喜欢起这些中华传统文化,疫情不出门的这些时日他白天就常看书,偶尔也研究研究股票,但大部分时候都在教史密斯中文。
杜甫有一首诗叫《月夜》,路易林在念这首诗的时候对史密斯说:“墨尔本的每一个月夜,我都很想很想她。”
(杜甫)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今夜鄜州月亮,一定同样清圆,遥想闺中妻子,只能独自观赏。可怜幼小的儿女,怎懂思念的心酸?蒙蒙雾气,或许沾湿了妻子的鬓发;冷冷月光,该是映寒了妻子的玉臂。何时才能团圆相见,倚靠薄帷共赏明月。那时一定月色依旧,就让月光默默照干我们的泪痕。
蒙蒙的雾气,或许沾染了她耳边的头发,冷冷的月光,可能映寒了她的脖颈。
他担心,上天趁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偷偷地欺负了他的宝贝。
而他想的只有,我如何才能尽力去弥补那些我缺席的时光对她的亏欠。
路易林也不知道他们何时才能团圆相见,但他知道,她一定也在等他回去。
等他回去了,他们就再也不会分开。
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他也要和他的熙熙抱在一起。
第83章 她的名字
墨尔本的七月初, 路易林去了Mount Buller附近的雪场小镇,他在山下租了栋民宿,足不出户只为了看一看南半球的雪。他带了自己最惯用的那台相机, 想给赵明熙拍下来她缺席的这一场大雪。
室内开着暖气, 与外面巨大的温差导致窗户上蒙一层雾气,路易林斜靠在窗户边上看漫天飘落的雪花,情不自禁在窗户的水汽上写她的名字。
那一年赵明熙对着庄裕做自我介绍时解释她名字的含义,她当时说的那两句诗太过于小众,路易林一时间没有记下,也不太能听得懂,只隐约记得是叫“熙明殿”。
路易林闲来无事的时候,曾经花了两个晚上去搜索“熙明殿”的含义,终于叫他给搜翻到了刘因的一首诗——《宋度宗熙明殿古墨》。
诗里有两句是——“君王弄墨熙明殿,不觉江头度白雁”。
“熙明殿”即是宋度宗的讲殿,传闻宋度宗在世时很喜欢在殿中舞文弄墨。
路易林看着他写的她的名字,慢慢化开变得模糊,想起小时候云霄他们总是打趣说他上辈子是帝王命,这一世为路家人,当时只觉得玩笑开得没有边际。
如今想来, 若他前世是君王, 她生为讲殿,怎么不算是一种相配呢?
史密斯医生也不会滑雪, 陪他一起待在民宿里给他讲解最近两次复查的情况。
好巧不巧,就经历了墨尔本的第二次封城。
2020年7月6日,整个维多利亚州新增确诊病例191例, 是疫情爆发以来的最高值。
7月8日凌晨起,墨尔本疫情反复进入为期六周的封锁期, 所有居民被要求居家隔离,路易林和史密斯医生被滞留在这个飘雪的雪场小镇。
在沪城的最后一个冬天,路易林犯的那次哮喘太过凶险,复查的时间由原来的半年缩短到每两个月一次,史密斯医生判断:“你这一年身体调理的不错,只要注意防护不要染上新冠病毒,我相信今年这个冬天你也能平安度过。”
在此之前,路易林每隔两个月的时间就会去一次史密斯医生所在的医院做检查,在国内这几年习惯了有吴青楠给他开车,后来给赵明熙买了车以后他就开始坐起了老婆的车,再自己开车就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从前他最喜欢热闹了。
如今全世界都安静得出奇。
新冠病毒眼看不见,却牵制了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路易林每一次一个人去复查的路上,都孤勇无比,他总愿意相信老天的厚待。
因为年幼时静安寺的僧人曾说过,只要他一生慈悲,便可平安顺遂。
所以他一生不敢做坏事,贪生怕死,也只是一个寻常俗人。
俗到只想和他的熙熙公主一起过柴米油盐的闲散生活,俗到终日都在想她。
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还是不好。
他希望她别过得太好,那样好像他对她来说就是可有可无的一个存在;可他又不希望她过得不好,因为那样他会自责会心疼她。
墨尔本封城到第七天的时候,路易林觉察出身体的异常,他在夜里发了场高烧,浑身滚烫。
因为体质弱,沈梦欣一直娇养着,连感冒都不敢让路易林沾上,发烧更是他从来都没有过的经历。
来镇上的前几天,路易林独自一个人去过一趟卡布里尼医院做检查,疫情当下医院里人比以往更多,他穿梭于医院的走廊如果不幸接触到携带新冠病毒的患者,也不是没有可能。
路易林恐慌着,下床去做找防疫的工具,把自己的房门紧锁,生怕把病毒过给史密斯。
路易林怀揣着一颗惶恐不安的心,首先联系的人就是庄裕,一个月之前庄裕在美国给路易林打过一通电话,语气平常只说话有些许莫名其妙。
他说:“既然我们是最好的兄弟,你不能回来见证我和冉冉的幸福,那么你总要为我做点什么事情吧。”
路易林当下就拒绝他:“你这婚还没结呢,我怎么就感觉你心已经开始不安分了,指望我以后替你编幌子去骗苏冉是吧?没门儿。”
庄裕在电话那边沉默半天,才十分正经地说:“易林,我是家里的独子,没有你那样好的两个兄弟帮衬,齐悦是小女生自己都不算长大也帮不了什么忙,以后……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情,苏冉那边你要想个法子让她把我给忘了。”
突然的气氛诡异,路易林敏感至极,抓着他问:“庄裕,你他妈是不是染上新冠了?美国这玩意儿最严重了,你说你这个时候跑去那里做什么?你真是不要命了!”
庄裕笑出声来:“我只是提前预防一下,万一……我说的是万一。”
手里攥着那枚Tiffany最著名的六爪钻戒,遗憾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拿回去给他的冉冉戴上。
那时候恰逢路易林要去做检查,撂了电话以后也没有深究庄裕的这段话,再后来两个人断断续续发过几条微信,庄裕也都回得很快,他也就没再起疑。
直到今天,那个美国的临时号码再也无人接听,给他打过去视频电话也都无人响应,路易林心里的那团不安逐渐要冲出胸膛。
路易林给苏哲尧拨过去电话,虽然自己的嗓音已经开始发沙,但还是控制着,问他:“庄裕在美国是不是出事儿?我联系不上他了。”
那边安静得像是电话根本就没有接通,路易林等了许久,没有等来苏哲尧的回答,他等到一声悲怆的嚎啕,齐悦说:“我哥……庄裕他死了。”
“操!”路易林突然扔了手机,下床走到窗户边去看外面的雪,白茫茫的一片,多么像中国古代象征死亡的丧衣。
而就在一个小时前,他发给庄裕的那条微信里还在和他说——“如果……如果我注定是活不长了,你一定要替我告诉她,我路易林到死都只爱她一个人,这是她曾经说过她眼里爱情最好的结局。”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突然停了下来,电话那边哭声不止,除了齐悦还有一个声音不知道是不是苏冉,苏哲尧好半天才拿到自己的手机,声音里满是哀痛,他说:“庄裕一直说他从小的运气就不好,这次去美国我就劝他三思,他那时候刚和冉冉定下来婚事乐观至极,怎么都想要谈下来这桩生意证明自己,不管不顾就是要去,可没人想到他能运气不好到这种程度……”
路易林清了清嗓子,问:“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怎么没人跟我说一声?”
苏哲尧叹气:“今天刚收到从美国寄回来的骨灰,美国疫情严重一直瞒报,国际报道上的死亡人数大概都是虚的,庄家托了人才得以给他尸体火化然后把骨灰邮寄回来,差一点就真的是在美国乱葬岗里找都找不见哪一个是他。”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句话戳中了齐悦的泪点,她的哭声更大了些,呜咽着,骂庄裕是个不负责任的坏男人。
路易林咽了咽口水,突然就叫了苏哲尧一声“哥”。
这声音轻到不把手机贴在耳边仔细听都难以察觉,但苏哲尧却听见了,他皱眉,问:“你是不是又想求我帮你偷护照放你回来?”
路易林迟疑了一会儿,答非所问道:“哥,如果我不久之后去找庄裕那个倒霉蛋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说什么胡话呢你?”
“墨尔本封城了……我今天也发烧了。”
“答应我,如果我不在了,一定要告七饿峮爸爸三另七气五散溜整理上传诉她我到死心里都没有过别人,我的相机里为了她封存了许多墨尔本动人的场景,有她最喜欢的飘雪的雪山,还有许多我来不及给她解说的我好好生活的样子……”
“然后如果到时候你们要接我的骨灰回家,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眼敬亭山上的太阳?还有……可不可以求老头别那么霸道,分一半我的骨灰给她葬在她能时常来看我的地方,因为如果我走后你们接我回去葬在北京,她不能常来看我的话……那我就太孤单了。”
路易林一直觉得,他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心有灵犀的那两个人,有她赵明熙在的地方,他就算是坐在角落里说不上话,他也至少不会觉得孤单。
苏哲尧那边安静了许久,大概是去找了个清静点儿的地方,开口和他确认:“你不是在这儿跟我玩儿苦肉计吧?”
路易林苦笑:“都什么时候了,我至于拿命开玩笑么?”
苏哲尧回忆起刚才那间屋子里众人心痛的话题,说:“你可能不知道,庄裕最后在美国的那几天,冉冉如果知道了肯定是说什么也要飞过去见他最后一面,可他却在美国演起了三心二意,故意让冉冉以为他分心,结果到最后叔叔阿姨才接到消息,谁也没有来得及去见上最后一面。”
路易林猜到会是这样的情形,心中对庄裕的悲痛越加深刻,他传达庄裕当日的嘱托,说:“帮他想想能不能有什么办法,不耽误你们家苏冉的以后?”
“难。”
路易林想起来几年前的一天,他们几个人聚在“苏一”看齐悦用塔罗牌给苏冉占卜,当日得出的那个结论让苏冉直呼她是江湖骗子,如今再看,又好像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当日路易林抽中的那种命运之轮的逆位,事实也证明了齐悦解说的不错。
可如果真的是那样,庄裕当日就真该也在。
若那时候他就听得了那一番话,会不会就知道他如今的这番良苦用心,放在一个刚刚失而复得爱人又骤然失去的小姑娘身上,是有多难。
第84章 一生太短
回国的那天, 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夜里的飞机飞得很稳,一点都不颠簸, 路易林难得在飞机上睡了个好觉。
还是枕着那只软绵绵的U型枕, 路易林盘着手里的那本书,飞机临近降落,他已经再也难看得进去一个字,眼睛盯着那些黑色的字符,脑海中想起的都是沪城一条一条街道的名字。
从虹桥机场出来是迎宾高速,然后是外环高速,下了高速是龙吴路立交桥,然后上龙吴路,接着车子驶上龙华西路、中山南二路、漕溪北路、衡山路、吴兴路、淮南中路、湖南路,然后他就能推开那扇玻璃门,见到那个他朝思暮想一年多的人。
从前路易林回沪近一年,对自己常常经过的那几条路都浑然不记得名字,一是因为他自己不常开车,二是因为心思全不在这些东西上。如今在墨尔本这一年没有做任何正事儿,每天除了看看书也就是研究沪城的这些街道和楼宇, 然后想象着她在国内的生活。
最疯魔的一天, 是2019年的那个冬至,那天是赵明熙的生日。
彼时新冠疫情还未开始, 路易林按照自己的想象提前一天写了一个名叫“她的一天”的脚本,时间从早晨八点她起床开始,细致到她是哪边的床沿下床, 先刷牙后洗脸,猜测她大概是穿了什么样的衣服, 吃了什么早餐,开车去“满月”的时候一路上收到了几条生日祝福,然后如何如何度过她三十二岁的第一天。
而他就按照她的那些时间点,和她一起起床,站在洗脸台靠右的那半边洗漱,简单吃一个早饭然后出门去给她买花。
路易林不宜频繁接触带花粉的鲜花,所以他去了一家制作手工皂的作坊,给她做了她最喜欢的栀子香的香皂,然后再通过快递寄回去给她。
“满月”在疫情里还一直坚/挺着,她住的地方也未曾换过。
从齐悦给他发来的最近几张赵明熙的照片里看,她又瘦了,人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总有种空荡荡的感觉,真是不知道回头他要用多少顿饭才能把她养回来一点肉。
齐悦说:“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她每天都只吃素,遇到日历上好的日子她就要去一趟静安寺,风雨无阻的像是魔怔了,有一回我们给店里几个小伙伴组织团建去舟山,早晨我一觉醒来她人就不见了,听民宿的管家说是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去了普济寺拜观音,我谁也不服就服她。”
然后忧心忡忡地问路易林:“你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那边长叹了口气:“你帮我腐蚀掉苏一,让他把我护照偷过来,我分分钟就回去了。”
齐悦撂下一句“那你自求多福”,实在拿苏一没有办法。
只是某天赵明熙在店里和一个朋友打电话,聊的话题被齐悦凑巧听见一些,像是在说苏哲尧,才隐约知道他在澳门有一个放在心里很久的姑娘,而今他动不动就跑一趟澳门为的也不再是去赌/场赢钱,为的是见一面以解相思。
原来他也不是全然不需要感情,只是他需要的人不是她齐悦罢了。
路易林到店里的时候,赵明熙正在给一个顾客讲解一颗钻石的火彩,店里不知道何时换了两张长方形的咨询桌,她坐在里面的椅子上,拿着一把镊子夹着一颗钻石,手上戴着银灰色的手套,那只他送她的琥珀戒指被摘下来放在托盘里,明明比钻石更亮眼。
顾客似乎也发现了她这只特别的琥珀戒指,问她:“这个戒指也是店里售卖的款式吗?”
赵明熙摇摇头:“这个是我先生送我的礼物,他自己动手做的,虽然不值什么钱但于我而言却很珍贵。”
对方点了点头:“你先生可真用心,你真幸福。”
路易林突然出现,接了句话:“今天店里有喜事,您今天下单给您打个九折,也祝你们夫妻同心早生贵子。”
赵明熙抬头,看见他站在光影里,笑得爽朗。
齐悦从楼上下来,小步子比平时都要迈得快,高声问:“刚才是不是易林哥的声音?店里有什么喜事我怎么不知道?”
路易林却只盯着赵明熙看,柔声说:“今天我们夫妻团聚,怎么不算喜事呢?”
齐悦兴奋地去拉他坐到沙发上,叽叽喳喳问他是如何说服的苏一放他回来,路易林笑而不语,只说:“等这位客人挑好钻石,我要把你的优秀员工借走几个小时。”
“怎么呢,刚回来就要领着人去哪儿?”
“趁现在民政局还没下班,我们去结个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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