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隆帝按捺着没有发作,半响,淡淡道:“学问不错。”目光不带情绪地从方敖面上挪开,看向归来的众皇子——他们正缩在帐门口,被里面凝重的氛围弄得不敢轻动。
“都回来了?”景隆帝问了一句,缓和了一下面色,笑道:“都进来,给朕看看所得。君无戏言,谁得了头筹,就把汗血宝马牵回去……”他顿了一顿,“太子和小十七呢?”
十六皇子永沂眼观鼻鼻观心,稳稳站在后头,一点异样不见。
九皇子永氿却是从底下扯住他五哥的袖子,挤眉弄眼,悄声问道:“可得手了?”
五皇子永澹扯开他的手,莫名其妙,低声叱道:“胡闹什么?上头父皇看着呢!”
“说什么呢?叫朕也听听。”
九皇子永氿笑道:“回父皇,没什么——儿子看五哥袖口趴了只飞虫,已是飞走了……”又叫道:“既是比赛,总该有时限,这逾时不归之人,便是所猎最多也不能算头筹啊,父皇。”
景隆帝皱眉吩咐羽林卫首领,道:“姜华,你带两队人去看看。”
眼见天色已暮,景隆帝不再等,取十六皇子永沂为头筹,将那汗血宝马赐给了他。
一时姜华带人回来,只见他脸色沉重,附在景隆帝耳边说了几句话。
景隆帝面色瞬间白了一层,猛地按住御案,僵坐半响,忽然抬头,目光利箭般直射向永氿。
九皇子永氿被这目光一盯,只觉腿肚子发软。
景隆帝却又瞬间收回了视线,他如常与金族王爷说笑几句,这才道:“热闹了一整日,朕也乏透了,想必你们也累了,先散了吧。”待众人退下,才对姜华道:“你领两队羽林卫守在此地,派人往秦老将军处,要他带旧都五万兵马,连夜赶来……”他双眼眯起,沉吟片刻,把要韩越起兵勤王的念头打消了——还不到那个地步。
众皇子回万壑松风宫殿群,各寻自己住处。
五皇子永澹回屋脱靴,坐在炕沿上,由底下人服侍着用热水泡脚,一旁侧妃姜氏温柔小意问他今日打猎可还尽兴。
他原是极爱这姜氏的,这会儿却心烦意乱,挥手要她先下去。
姜氏被宠出了小脾性,见哄了半日他只是心不在焉,一扭小蛮腰,也不等丫鬟动手,自己掀帘子出去了。
太子和十七弟那里定然是出事了。
大帐里,听了姜华的密报,父皇脸色明显白了一瞬。
让五皇子永澹心惊肉跳的,乃是父皇抬头时直射向老九的眼神——还有老九此前拉着他的袖子,问的那句“得手了没?”。
原只当是老九胡闹,前后联系起来一想,却简直要吓死人。
“王贵还没回来?”五皇子永澹心乱如麻,派身边一个叫王贵的太监去打探消息,这么大半日都没回来。到底还是小路子用得趁手——却又不知道这会儿那小路子往哪里钻沙去了,等回来要好好教训一顿。
五皇子永澹正在东一件事西一件事想着,就听外头护卫道:“五爷,九爷来看您了。”
“就说我睡下了——”五皇子永澹隔着窗户,话还没说完,就见九皇子永氿径直推门而入。
护卫跟在后面一脸尴尬担心,请罪道:“小的没拦住……”
“好我的五哥,把弟弟用完了,就闭门不见了是吧?”永氿撞破永澹的谎话,脸上也有些下不来,阴阳怪气冷笑着。
“你们先下去。”永澹打发了底下人,自己捞起白巾子擦脚,笑道:“真不是故意避着你——你看我这泡完脚,原真就要睡下了,围场上跑了一天骨头都要颠断了。方才姜氏在我这磨了半响,都让我打发出去了……”说着起身走近永氿。
忽听得外头雷雨声大作,天色骤然暗下去。
这雨来得诡异。
“五哥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永氿嗤笑一声,“方才在大帐中不方便说话,这会儿总该给弟弟交个底,让我心里有个数吧。”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永氿又是一声冷笑,盯着永澹,似一条毒蛇嘶嘶道:“太子可除掉了?”
一道闪电直劈下来,亮光透过窗纸打在永氿脸上,蜿蜒可怖。
永澹惊得倒退一步,撞在炕沿上,差点踩翻底下的洗脚水,“我几时做过这等事?”
“不是哥哥要我赚太子下场,好除而代之的吗?”
“我几时做过这等事?!”永澹声音都急得劈了,腿一软,坐倒在炕上。
“是哥哥身边的小路子亲自传的话……”永氿忽然一愣,“他人呢?怎么今儿没跟着你?”
兄弟二人于对望中,都意识到了什么。
就听外头有人冒雨疾奔而来,“嘭”的一声撞开房门,尖细着嗓子颤声道:“五爷!小路子死了!”
王贵一身雨水跪倒在洗脚盆旁,语无伦次道:“林子外头围了好几层羽林军,连只鸟都飞不过去。奴才远远见着小路子,人都泡发了,说是从赛罕湖里捞起来的——”
“可有人看见你了?”永澹急问。
“……没,没有,奴才记着爷嘱咐的话,躲着人去瞧的——不敢近了看,也不敢问,没人瞧见奴才……”
“很好,可还瞧见别的了?”
“没了,到处都是羽林卫,奴才怕给瞧见……”
“你下去吧。今晚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向外吐露。”
屋里又只剩了永澹与永氿兄弟两个。
永氿道:“咱们是着了别人道了?”他忽然兴奋起来,“不管是谁设的套,太子这次十有八九是死了,剩下的皇子里头,除了五哥,父皇还能选谁?”
永澹悚然一惊,预想中要君临天下的兴奋没有降临,倒是盯着永氿,像是头一回认识他。
“五哥,你说是不是啊?”永氿笑起来。
永澹怔了片刻,猛地起身穿靴往外走。
“五哥你去哪?”
“去见父皇。”
永氿一愣,他还没傻到家,“你这会儿去见父皇,不是摆明了有鬼么?”
“不是我做的事,有什么鬼?”永澹气得脸色发白,恨不能窝心脚踹死老九,他甩开永氿拦过来的手,怒道:“承你抬举,我虽不是什么圣人,弑兄之事却还做不出来。”
“我就是要争那个位子,也不屑背地里害兄长性命阴夺!你五哥我河道上兢兢业业干了这些年,吏部拆污烂的事儿一堆如今也是我捡起来,就连这次秋狩,一应事项也是我兼理的。太子一味用仁,处处不合父皇心意;我做的这些,桩桩件件父皇看在眼里!我就不信,父皇偏心到黑白不分——”
永澹双目含泪,脸色雪白,想起父皇从来偏心,又遭胞弟误解,气苦到了极点,“竟然还要弑兄?”他冷笑,“在你眼里,我竟是这样一个人。”
永氿被他这一通呵斥,不由退了一步。
永澹推开房门,大步往外走。
却听“吭啷”一声,守在门外的两名护卫长刀交错,拦住了他的去路。
“五爷这是要去哪儿?”上一刻还一脸尴尬跟在永氿后面进来请罪的侍卫,这会儿盯着永澹,握着刀柄的手一动不动,径直发问。
永澹脸上血色尽失,颤声问道:“你们是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以下大人的地雷:
百叶蔷薇、阿船、剑吼西风、八月、八月、菇凉如此多娇° 颜宝、弋四、扶桑林
感谢“asqu”大人的手榴弹
大家晚安,么么啪!!
第59章 放他走
两名侍卫“护卫”着五皇子永澹到侧殿中。
永澹仓皇回头,见红色的木门缓缓合上,将无垠夜雨关在外面。
殿内一片漆黑,只在屏风后有隐约的烛光。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你这会儿去见父皇,不是摆明了有鬼么?”
“不是我做的事,有什么鬼?”另一个略高些的尖细声音答道,声音里有种虚张声势的怒意,“承你抬举,我虽不是什么圣人,弑兄之事却还做不出来。”
永澹大骇,这分明是两个太监在模仿他方才与九弟的对话。
他连退两步,浑身寒毛乍起,后背抵在门上,反手推门——却哪里推得动。
外面的侍卫听到动静,道:“五爷只管往里走。”
里面复述他与九弟对话的两个太监还在继续。
永澹推不开门,不敢叫嚷,奓着胆子,只好往那屏风后走去。
两个跪在地上的太监之前,摇曳如豆的烛光之下,立着一名背对屏风的宫装女子。
那女子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脸来。
“……母妃!”
德贵妃扫了大儿子一眼,见那俩太监已复述完毕,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不屑弑兄?”德贵妃冷笑道,“如今情形,还有你矫情的余地?”
永澹紧挨着屏风,所见到的一切实在超出他的接受能力,一时只觉头晕目眩,颤声问道:“母妃,您不在澹泊敬诚殿伴驾,跑到儿子侧殿里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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