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嗔心里烦闷,见他如此说又是可怜又是忠心,提起脚来在他屁股上踹了一句,笑骂道:“哪里就要死要活起来?快给爷滚起来!”揪着他胳膊往前走,又道:“就是你想撇清了我,旁人也不信的。咱们俩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待会儿我说什么,你应什么,凡事有我担着——快把眼泪擦擦,半大小子了,羞也不羞?”
早有一人等在路上,却是内务府总管,太子奶兄简策。
“见过十七爷。”简策观永嗔主仆模样,知道他们已清楚成炠之事,便直接道:“幸亏我手底下的人发现的早,那成炠在皇子所五所的井边发现的,当时已晕厥了,好在这会儿救过来了。只有一件棘手之事,那放蛇的小太监原是头所服侍您的,听说成炠伴读指认了他,那小太监哄了传话的人回屋就悬梁了……”
说话间就到了佩文斋。
景隆帝原在此处议政,忽听底下报说此事,登时大为震怒。这会儿成炠虽已救过来了,却仍是昏迷不醒,正躺在佩文斋榻上,由一众太医围着。
永嗔进了佩文斋,却不见景隆帝。
原来景隆帝心里震怒,却久等不见永嗔人影,再待下去只怕要气死自己,又有国政不等人,便先往乾清宫处理朝政。
这会儿永嗔往躺在榻上的成炠脸上一望,不禁心里叫了一声。
只见早上还神气活现的男孩此刻满脸大包,红肿可怖,颈间裹了纱布,想来是被毒虫咬伤处。
整个人气若游丝。
众太医正嗡嗡议着药方。
永嗔看了一眼,不忍再看,回过身来,与简策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目光里的忧虑。
就算这事儿里没有莲溪插了一手,但凡成炠这会儿有个不好,难道旁人还会给永嗔理论的机会?
到时候不过是死者为大罢了。
那小太监已经悬梁,此事就成了无头公案,一着不慎,就是要永嗔背一辈子的罪孽。
更何况莲溪还确实插手此事了——虽然他也是为人作嫁衣,此事定然有黄雀在后。
若背后的人只是为了成炠,又或永嗔而来,倒也还罢了。
简策道:“我已令内务府将今日出入过皇子所的人员一一排查……”
永嗔却打断他道:“简总管,此事你还是退一步抽身为好。”
“十七爷……”简策看着他,脸上神色瞬息万变。
他是太子的奶兄,做了这内务府总管近二十年全是皇帝为了太子的缘故。
二十年的内务府总管做下来,什么样的阴私手段没有见过?
这一朝事情一出,简策便知道背后之人所为何来。
只是他心知太子疼宠幼弟,便是他不自己过来,一旦太子知道,也是要命他过来的。
索性他便自己先过来了。
永嗔看了一眼围作一堆讨论不休的众太医,拉着简策往角落里走了两步,背着人低声道:“下手之人敢以一名皇孙性命为饵,所图甚大。”
简策心里一震,他也有这个感觉,只是不敢仔细去想。
只想一想,都是要捅破天的事儿。
永嗔平日里冒失,却是个遇事沉着的性子,因冷冷道:“只如今咱们也不知,是这成炠往日结怨的人借故报仇,还是他府上争弄世子之位惹出来的,又或者……”他眯起眼睛,话虽没说出口,两人却心知肚明。
有人要争更大的位子。
简策口干舌燥,盯着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永嗔却道:“你在此处,于东宫不利。”见简策仍不说话,又道:“放心,即便成炠真有万一,也不至于要我抵命。我又没旁的想头,名声坏些并无妨碍……你且快些离了这是非之地,若是父皇召你彻查此事,你再沾手不迟,可莫要自己卷进来。”
简策颤声道:“好十七爷……”
永嗔问道:“成炠之事,太子哥哥可知道了?”
简策道:“太子殿下与高将军书房议事,这一下午谁也不见,想来消息还没传进去。”
“甚好。”永嗔松了口气,最大的忧虑暂解,忙叮嘱道:“这边尘埃落定之前,切莫让太子哥哥知晓。”
这是怕太子因担心牵扯进来。
“快去快去。”永嗔连声催促,又道:“毓庆宫里出入严查,切莫让人传了信进去——”
兴许这会儿正有人,就怕太子哥哥不来趟这摊浑水呢。
简策最后望他一眼,颤声道:“好十七爷,不枉太子殿下疼你一场……”这便拔腿出了佩文斋,急命底下追派的人都回来,只留了职务所在该插手此事之人。
简策走了不一刻,景隆帝便带人驾临。
永嗔出门去,一句“父皇”唤出口,正矮身欲跪,迎面景隆帝一脚当胸踹来。
这一下景隆帝毫不留情。
景隆帝年轻的时候也是亲射虎的勇士,如今虽然年纪渐长,手脚工夫却未落下。
这一脚踹得永嗔往后飞出三步。
永嗔欲待稳住身形,猛地顿步却令整个人反而往前扑倒而去。
他摔在冷硬的金砖地上,挨了一脚的胸口一阵剧痛,手指扣着砖缝,强笑道:“父皇好大的火气……”咳了两声,觉出嘴里的血腥味来。
景隆帝还未说话,就听他身后九皇子永氿哀声道:“五哥如今在河道上卖命,家里最疼的一个小儿子,却叫人整治成这副模样……”说着就流下泪来。
皇帝驾临,立时就大发作十七皇子,屋子里立时黑压压跪了一地。
九皇子永氿这话说完,满屋没有一个人作声。
景隆帝是在强自按耐脾气,永嗔却是疼的说不出话来。
满屋的太监宫女,俱都吓得面如土色颤栗不语,一时斋内荒庙般死寂,只东壁那座鎏金大座钟不仅不慢地咔咔作响。
第26章 妈的,老子若是小畜生,你这做爹的又是什么玩意儿
景隆帝跨过门槛,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永嗔,冷哼一声,走到塌边,问道:“成炠如何了?”
为首的院判葛震亨是专诊大方脉的,此刻控背弓身,徐徐道:“回皇上的话,臣与诸位同僚会诊,议论得方。皇孙脸上为露蜂蛰伤,不下百余刺,已有发热头痛、恶心呕吐及腹泻之症,这些倒于性命无碍,只要仔细喉头水肿一项,一起或可致窒息晕厥。”
景隆帝皱眉道:“蜂毒无碍,那蛇毒呢?”
葛震亨斟酌着词句,“皇上明鉴,那咬伤了皇孙的毒蛇不曾寻见,臣等无法得知究竟是何种毒蛇,不敢冒然诊治。这毒悍然凶狠,是致命之物。”
景隆帝怒道:“你们诊了大半天,就一点法子没有?是安心要朕眼睁睁看成炠死?!”
葛震亨拎着袍角,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忙道:“虽不知是何种毒蛇。然而蛇毒总逃不出风、火二毒去。风者善行数变,火者生风动血,耗伤阴津。风毒偏盛,每多火化;火毒炽盛,极易生风……”
他絮絮叨叨还要往下说医理脉象,景隆帝早急怒攻心,骂道:“连个话也回不明白,你这院判不做也罢!”
一旁跪在最外圈的太医孙博尔却是个机灵的,接话道:“回皇上,臣等诊断皇孙乃是风毒化火,治宜清热解毒、凉血祛风,方用五味消毒饮、犀角地黄汤,合五虎追风散加减。只看皇孙进药后是如何情形,再做定夺。能不能好,就只在这一晚了。”
趴在地上的永嗔歪头看去,他却是认得这个孙博尔的。
五皇子永澹的□□丸剂都是要这个孙博尔给制的。
永澹自得了那侧妃姜氏,再丢不开手去;偏偏又从景隆帝手中揽了许多政务,不舍得下放;两相冲撞,难免有“力有不逮”之时——找孙博尔配□□,虽不是什么大张旗鼓的事儿,却也不算秘密了。
景隆帝得了准信儿,心情稍定,就在对面榻上大马金刀地坐下来,一指永嗔,喝道:“小畜生,过来!”
永嗔忍痛爬起来挪过去,心里骂道:妈的,老子若是小畜生,你这做爹的又是什么玩意儿。
九皇子永氿手捧清茶奉上,道:“父皇,今秋的雾峰茶,清热减燥——您用着正好。”
景隆帝心里烦闷,摆手止住,看着跪在跟前儿的永嗔,道:“那做出这等好事的乃是头所服侍你的小太监,你侄儿的俩伴读亲自指认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永嗔道:“父皇明鉴,服侍儿子的太监宫女没有一千也有一百,儿子哪能个个都认识?他们或自己猪油膏蒙了心,或受了有心人指使蛊惑——儿子哪里能都顾得过来?”
景隆帝咬紧牙根,冷笑道:“受了有心人指使蛊惑?你真个儿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大约这会儿还想着攀咬出旁人来给你做个替死鬼。”他呸了一声,“朕告诉你!你大约没料到,你那伴读嘱咐那小太监放蛇之时,朕的人就在左近!”
永嗔心里一惊,父皇对众儿子不放心到了这种程度,连宫里都遍布密探了。
景隆帝恶狠狠道:“非但你那伴读嘱咐的话,就连你们上午在上书房起的口角朕也一清二楚!成炠或许说了几句不成体统的话,却也罪不至死——朕养了你十二年,倒没瞧出你是个属夜枭的,稍大点就要啄他娘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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