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淡墨从里面退出来,对他露出个和气的笑容, “皇上这会子才得空,柳大人请吧。”
柳无华整整衣冠, 快步入内,不等磕头, 就听皇上道“免礼”,他便顺势起身, 笑道:“皇上,十六皇子府上的事情都理清楚了。”说着将节略双手奉上。
景渊帝永湛接过节略, 一面蹙眉看着, 一面平淡问道:“邹先生如今也关在牢中?”
柳无华一愣,道:“这个自然。”又道:“若要放他出来,没个名目。”
景渊帝道:“没名目就寻个名目出来——暂且委屈他了。你留意些,莫让他在狱中有所闪失。”一时看完节略,嘉勉道:“你这趟差事办得不错。夜深了, 你且下去歇着。日后论起来, 一并赏你。”见柳无华答应着却没动,因抬头看他一眼,问道:“怎么, 还有事要奏?”
柳无华微一踟蹰,还是劝道:“皇上身系万民,日理万机,要珍重龙体呐。”
景渊帝微笑起来,道:“爱卿心意朕理会的。”一面说着,一面已是又摊开了新奏折。
柳无华无言退下,走下汉白玉阶,回首一望,勤政殿内仍是灯火通明。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深恨勇郡王永嗔。
若不是为他,皇上本不必如此宵衣旰食。
然而皇上自从做了皇上,积威渐深,他也不敢深劝。
是年秋,柳无华接了与勇郡王永嗔一同查抄谋反之家的旨意。
“朕知道你与永嗔不投缘法,”景渊帝看着他,话语中饱含深意,“这是为你日后计。”
柳无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皇上您就是天。有您在,臣何需为日后计?天若塌了,还有什么日后?”
景渊帝在他上方叹气,温和道:“朕还打算留你给永嗔用的,不要辜负了朕。”
柳无华泣道:“皇上万莫出此灰心之语。天下之大,必有良方。”
“良方么?”景渊帝轻笑,“柳爱卿也通医理。”他缓缓将手臂伸出来,示意柳无华上前诊脉。
上一次为皇上诊脉已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柳无华道声“得罪”,取方巾垫着,躬身将两指搭在皇上腕间。
隔着丝帕,仍能感到皇上腕间肌肤微凉。
一摸上去,便觉脉象散乱,柳无华心惊,乍着胆子重按一下,却又没了,漂的,像是水上的竹子,一重按就没了,轻轻按还在。
若常人有此脉象,多半死期就在一日之内。
柳无华出了一身冷汗,抬眼看去,只是皇上正沉静地望着他。
“如何?”皇上微微一笑,收回手臂。
柳无华说不出话来,身上出汗,眼中有泪。
所以后来景渊帝沉迷道家之说时,柳无华一点儿也不奇怪。他虽然与永嗔不对头,然而这种时候却也只能请永嗔去劝说。只是他没想到两个人会打起来。
打完感情似乎更好了,景渊帝要封永嗔一字并肩王。
然而柳无华越发恐惧,在他看来,景渊帝似乎放了心,要就此松手。也许是过了道家这层长生的迷障,皇上勘破了生死,越发勤政,日夜不休,便是个好人也要累死。得想个什么法子——杀不了永嗔,就让他走,走得远远的。
他悄悄寻人给邹庭彦递话,“邹先生,您要南下,劝勇郡王一同走吧。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他与邹庭彦结缘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在京郊隐清园的雪地里,他陪伴微服的太子殿下,遇到了因眼疾无法取士的落魄书生邹庭彦。其时太子殿下激赏邹庭彦谋略雄才,自此结了缘。后来邹庭彦在京中兜兜转转十数载,于太子殿安排下,不为人知地入十六皇子府做了谋士。
李曼儿是自十数年前,太子殿打算起用邹庭彦之时,就让柳无华去安排的。制衡之道,太子殿下自幼熟稔。柳无华亲自教的曲艺,只委身青楼,若不是有人打点,李曼儿如何能十数年保得清白之身?只是因他教的那一支兰,这李曼儿阴差阳错给永嗔救入府中,就不是他能预料到的了。
只是如今看来,却又是错有错着了。
柳无华借着送樱桃,亲自登门郡王府,径直入内室,果然便撞见了李曼儿。
看着李曼儿瞬间煞白的面色,柳无华儒雅一笑。不曾想到吧?如今令勇郡王处处掣肘的柳大人,便是当日教她学艺的柳先生。
他如常回畅春园复命,见皇上已换了孔雀蓝的常服,恍惚如同少年时。
“他竟是睡下了?”景渊帝诧异一笑,对苏淡墨道:“记得明早去郡王府接他来。”大约是心情极好,又对柳无华道:“朕与永嗔约定赏荷,总有几年光景了——从前都不得闲。”
“皇上好雅兴。”柳无华也微笑着,一双眼睛将皇上自下而上望去。
国不可一日无君。他的君,从来只眼前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柳无华见李曼儿^O^惊不惊喜?刺不刺激?开不开心?
当初太子哥哥让永嗔诊脉,曾问过他,小太医,可瞧出什么了?可惜永嗔哪里真的会诊脉呢。
第98章 太子篇(上)
番外太子(上)
已是深夜, 惇本殿却是红烛高悬。
“太子殿下,您能平安归来, 实乃万民之幸。”灯影中, 方敖跪拜下去。
一身孔雀蓝常服的青年闻言从书桌前转身, 只见他面如冠玉,正是才与永嗔下江南查案归来的太子永湛。这一路上险象环生, 着实惊心动魄。
然而此刻,安静祥和的惇本殿中, 太子永湛只微笑道:“路上总有不太平之处,好在孤安然无恙, 你且起来。”他指着垂首立在一旁的柳无华道:“他与你从前都是陪孤读书之人。你们也叙叙旧。今后孤要用你们之处还多,要辛苦二位了。”
方敖恭敬应下, 与负手立在一旁的柳无华对视一眼。十数年前,这二人虽然都是太子伴读, 然而却打心眼里不投脾气, 不过是面子情。如今惇本殿重逢,都感岁月如梭。
太子永湛已在太师椅上坐下来,隔着书案,对方敖道:“孤离京后,京都形势如何?”
方敖便将这段日子里朝中大小事务简略汇报, 尤其是德妃一系伙同金人、意在今上, 事迹败露一事,后景隆帝鸩杀德妃,圈禁了五皇子永澹与九皇子永氿, 连田国舅也落个没下场。他又道:“皇上惊怒之下,似有中风之症,如今只以左臂书写。”
太子永湛眉心微蹙,似乎在为父皇病体担忧。
“还有一事……殿下与勇郡王南下期间,常伴皇上左右的乃是忠郡王永沂,据说他每晚都在乾清宫诵书,好使皇上入睡安眠。十八皇子永叶也时常诵诗博皇上一乐,都是由宫里淑贵妃带去勤政殿。”方敖一板一眼说到此处,仍是恭敬地垂头盯着自己脚尖。
倒是一旁柳无华抬眼望了望太子永湛。
太子永湛出神了一瞬,只摆手道:“这是十六弟的孝心。”并不提淑贵妃与永叶,转而道:“孤这番回来,进呈御揽的奏疏已写好了,途中仓促,怕有潦草处。你们二人一并看了,替孤润色一二。”
方敖简短道:“不敢。”说着躬身上前,双手捧来奏疏,与柳无华退到西厢,仔细观摩。
二人再进书房时,已是三更天。
太子永湛在奏折上批完最后一笔,抬头笑问道:“如何?”
方敖恭敬地将奏疏捧上,道:“殿下辞藻富逸,臣等无可增删之处。”
“所叙之事呢?”
方敖微愣,倒是柳无华笑道:“殿下奏疏中没提勇郡王。”
太子永湛翻着自己亲笔写的那奏疏,温和道:“柳卿的意思,是要提?”
柳无华摇头道:“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殿下不提勇郡王,于彼此都是好事。”
太子永湛微微点头,犒劳了他们两句,又要人温参汤来给二人饮下,这才让太监送二人出去。他独自坐在书房,隔窗望着园子里的树影石雕,觉出这毓庆宫的寡淡来,坐在此间,想起与永嗔九死一生的南巡路,竟觉得像隔着雾气看了一场武戏似的,热闹而又不真实。
明日觐见父皇,自然要有一番奏对,太子永湛仰面望着藻井上不断边的祥云纹样,思绪也如那纹样一般绵绵不止,自知这一夜是睡不成了。
翌日,勤政殿。
“这一趟江南行,学到不少吧,小十七?”景隆帝这会儿对永嗔,简直有几分和蔼可亲,“回来可去给你母妃请安了?”
“儿臣的确跟着太子哥哥学到许多……”永嗔笑道:“原打算下了朝去给母妃请安。”
“去吧去吧,淑贵妃惦记着你的。永叶也想哥哥了——昨儿还跑到思政殿来,问朕要哥哥呢。”景隆帝说着大笑起来。
十六皇子永沂站在一旁,瞄了永嗔一眼,神色复杂。
太子永湛将各人神态尽收眼底,见永嗔听闻永叶之事向自己望来,只垂下眼睛,避开了他的目光。
一时景隆帝传诸内阁大臣来,商讨江南科举舞弊案的善后事宜。出人意料的是,这样邀买人心的好差事,景隆帝竟派给了十六皇子永沂——而所用方案,分明是太子永湛奏疏上所写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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