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都在忙着打点行李。”江书生怕江璟琛临时改了主意,不随他回京城,前前后后,他非得自己亲自盯着人,“听闻你白日里,可是要去豆腐铺子这边,我特意跟过来的。”
江璟琛,“我不会跑,江公子不必跟着。”
“说的什么话!”江书笑嘻嘻的说,“叫兄长,你又忘记了?”
转了一圈。
的确是有够落败的。
带大江璟琛的干娘已经过世了,干爹眼睛也不大好,身子佝偻,比寻常这个年岁的老许多。为人却很是淳朴,却知道人来了,要起身烧水泡茶。说的好听是茶,便是几根干枯的树梗子。
江书喝不大习惯,但也不好不喝,“璟琛,要不给老人家换个住所?”
清秀的手指搭在竹子做的茶杯上,江璟琛吹散一口热气,眼神制止了江书,“干爹朴素了一辈子,他是不会愿意的。”
江书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陪着静坐。
“先生?”
外头来了个客人,是褚玲珑。
日光落在她莹白的脸上,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一个梨涡。秋香色的袄裙,裙角一抬,就从外面走了进来,“我听着像先生的声音,走进来一看,果然是您!”
江璟琛没想到能在外头遇上人。
“这不是罗府的少奶奶!”江书指着人喊,“璟琛,来者皆是客,你还不把人请进来。”
老人家见豆腐铺子又来了客人,还是位女客,很是高兴,“璟哥儿,他自小性子闷,不爱说话,也从不带朋友回家。”趁着高兴,就要起身择磨豆浆给他们喝。
“烧柴的炉火也是废好大的劲吹起来,老人家,您别忙!”江书要是早知道这样,就不跟着人来了。
显得他啥活都不会干。
褚玲珑很难把眼前这清俊的人,和这个逼仄的豆腐铺联系到一起。
五岁,阑珊学步的孩童,使劲的搬着比人高的水桶,在铺子里帮忙。
八岁,刚开蒙的童子,从罗府揣着得到的好东西,不远数里的跑回来,只想省着给久病的干娘吃。
十八岁,少年人已经长大,宽厚的背脊窝在灶台前面,吹着那一缕烟火气。不过几日,就要告别这自小到大生活过的台州府,前往京城科考。
褚玲珑心中百般滋味。
她微微侧过脸,不敢抬头,看那人的眼睛。
江璟琛怕她难受,避着人。走过去帮忙,却被那老人家好大的力气去推,“璟哥儿是读书人,怎么能做这样的事!还有,在人家姑娘跟前得端着点。这位姑娘我虽瞧不清楚面容,但一听声音就是个好的!”
这是,误会了吧?都让褚玲珑头一回觉得不大好意思。
还是江书插科打诨,“我长这么大没烧过火,老人家您让我试一试?”
“可不敢。”那老人家推了推人,小声说,“这就是你那位兄长,还不快扶人坐下。璟哥儿,你好不容易寻到自己的亲生爹娘,回去后,一定要好生孝顺,兄弟之间也要恭顺友爱。”
“爹,我晓得的。”
江璟琛顺势接了烧火棍,熟练的拱着火,火星子蹭蹭的烧起来。
老人家哼了一声,埋怨道,“你个小子,晓得个什么劲!傻眼的扑棱蛾子,难怪人家姑娘瞧不上你。”
这怕是,误会了?
江书琢磨着,开了口,“老人家!你有所不知,这位……”
那端,江璟琛轻蹙了眉,“你去把碗端过来。”
江书,“火都没生起来,端什么碗!”
这是不想让这老人家知道她已经成了婚?褚玲珑黑眸扫过去,虽然不是太懂,江璟琛他为何要那样。但她不想让人难堪,她还是咳嗽了一声,“我手就有些脏了,哪里可以方便冲个手?”
“后头有口井,水干净得很。让璟哥儿带姑娘过去!”
残破的木门,被风吹的咯吱咯吱作响,里头的屋子却也是人情味十足,一点都不冷。
可见,豆腐铺子的日子虽苦,却也真是当江璟琛是自家的小孩。
可真让她这个无双亲的孤女羡慕不已啊!
褚玲珑若无其事的搅了搅水,“这里,是我第二次来。”
江璟琛嘴角抿着,没有说话。
井水冲入掌心,寒气入体,褚玲珑冷的哈出了一口气,“先生,也还和以前一样啊!”
对面的人长身玉立,青莲色的直裰在风中摆动着衣袖,他声音清润的问,“和什么一样?”
真的,认不出她么?
怪让人伤心的。
褚玲珑一偏头,难得有几分促狭,问,“小哥,你家的豆浆是人人都能白喝么?这样可不好,做生意要亏本的。”
江璟琛的手停顿在半空之中,水漂落地,他的指尖也是湿透,是沾过这女人的温度。
水汽像是隔着两个世界,道不清的暧昧。
她吓得脸色一白,声音也带着有些哽咽:“江公子不必如此,您有大好前程。以前的不如意,便都忘了罢。”
“若我偏不呢?”
“先生,这话说不得,容易让人误会。”
她慌忙把伸回来。江璟琛确是不让,女人的手温柔又紧致,只有他才知道那曼妙滋味,“少奶奶,你怎么从来不问我的心上人是谁?”
褚玲珑的神色呆了呆,他这是想做什么……
第三十八章
越说越荒唐, 褚玲珑的眼角都跟着跳了两下。
她当即就愣住了。
自小到大褚玲珑都是好相貌,外面的那些男人见着她孤女,想要占便宜的, 海了去!
各种甜言蜜语也不会少,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不会放心上。可这一次, 江璟琛这般高傲的人儿, 却是低了头,对自己说出这番话。况且, 这人的身份不一样,像是悬挂在天边的月亮掉落在咫尺之间。
当初, 李碧欢喜江书的时候, 就是如她现下一样的想法罢。
指尖的温度,另人头皮发麻,褚玲珑背脊一僵, 心底是酥麻的。
磕磕巴巴的,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她为什么不想听?
是觉得他不配喜欢她么?
那她觉得谁才配!罗徽么?
越是这样,江璟琛越是不舍得放手, 千娇百媚的身子是他的!一瞥一笑是他的!下了力气, 双手都攥着她的。
“你别这样。”
是呢, 在那夜里他的妻就爱这般娇气的说不要。
他终于不能自控, 指缝之间都能擦出火来, 江璟琛忍得厉害,沉闷的问,“我哪样?”
男人紧紧的盯着她,而她却只能盯着地面。
铺子里的采莲寻出来, 远远的看着,心里吓了一跳。江璟琛这是不是在握着少奶奶的手?
又好像, 少奶奶是心甘情愿被人拉着的。
“什么事?”
江璟琛不满的望过去,见着采莲探头探脑的,像是打心底瞧不起他们在一处。
嫁了人,就得守礼法?
那便打破这礼法,他偏要与她正正当当的在一起,江璟琛可以等,一年,两年。
他的手指攥紧了些。
褚玲珑就没这么淡然,她暗叫糟糕!
被人瞧着了。
褚玲珑忙把手扯回来,“先生,珍重。”
采莲见人过来,一下子就把头低着,好像刚才的什么都没见着,“少奶奶,您看地上的蚂蚁长得真肥。”
“别看了,我们回去。”
领着人,连豆浆都不肯喝,急匆匆的走了。
“我今日才看出来了,你对那罗府少奶奶是一厢情愿。人家根本没对你有那方面的心思!”
罗府的马车都走了,江璟琛还杵在门口,像是个不会哭也不会笑的木头人。
虽说那罗府少奶奶是模样生的好。
但,也不至于让这人痴迷到这份上。到底是,被困在台州府没见过什么绝色。
这门亲事寻的太晚,终究是造成了一段孽缘。江书终是没忍住,拉了一把人:“璟琛,你生辰也快到了,我这个做兄长的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不若,送你一份别出心裁的礼可好啊?”
江璟琛回眸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我从不过生辰。”
“你这个晚娘脸,哪里能讨姑娘家喜欢?”江书提点他,“给你什么,你就接着有什么不好?”
拨开难缠的手,就往豆腐铺子里走。江璟琛淡淡道,“我不需要讨姑娘家喜欢。”
多黏糊糊的情话,这傻小子,可真是够死心眼!
江书乐不可支,捂着口鼻免得笑声太大传到前头去,小声说:“现在不想要,没准到时候就想了。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鬼!”
褚玲珑还没领会江璟琛的话里是个什么意思。
马车摇摇晃晃的,她把手放在膝盖上,认出了人,那又怎么样?江璟琛是要离开台州府的人,再好的师徒的情分,随着时间情意都会到了头,就此打住,不能再往不该的地方想了。
她不止不敢看他的眼。
更不敢,捂住心口,长长的输出一口气:“采莲,今日见到先生的事,莫要说出去。”
采莲瞥一眼自家少奶奶,怕不是,又和江璟琛闹了别扭?往日里,较真也就罢了。可依着江阁老嫡长孙的身份,对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人家就是望而却步的存在。可依旧,极其认真的。
或许,这两人,是从没有在意过身份悬殊。
“那少奶奶还要给江公子送行么?”
稍微的迟疑,褚玲珑摇了头:“不了。”
她要的从来不是镜中花水中月,实实际际,把罗府少奶奶的位置在手心里抓牢,才是正事。
事已至此,还是不见为好。
采莲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等到褚玲珑回府里,才得知她不在的时候发生一件大事。
“少爷与李家姑娘私会,正巧被老夫人抓个正着!”
“我倒是奇怪,徽哥儿好多年都不曾发病,这些日子怎的又如此厉害竟是因为你在此地坏了风水!”老夫人的眼睛里皆是冷意,哪里还顾不上遮掩,叫着几个婆子就把人给捆住了,“先前是看在李婆子的面子上,饶过你。李碧你知道惜福,作死到老身跟前来了!”
李碧在家中收到一份字条,说江公子约了她见面,这才打扮的花枝招展入了罗府。
到指定的地点一瞧,就被倒入一个男人怀抱之中。她虽和江公子没什么名分,但只要把生米做成熟饭,江公子就会届时一并带着她离开台州府,到时候,天高海阔,就没人敢说她的不是!
故而,李碧也双手揽着人,把朱唇送出去。
“混账东西!在罗府发什么颠!”
这罗家的老夫人居然敢教训江阁老家的公子?真是,不要命了。等李碧看清眼前的男人,差些昏过去!尖叫,“我等的是江公子,怎么会是你!”
“碧儿,我爱慕你好久。”男人病态的脸,出现了潮红。
不是那江书,却是李碧避之不及的罗徽!
在外人赶过来后,依旧抱着李碧不放,大有海枯石烂的架势。
但,老夫人何等的厉害,让婆子压制住,三两下的扯乱了她的头发,被一大群人围观。
“老太太饶命!”李婆子早就磕破了头,都是她纵的自家侄女无法无天,才闯下这样的事!
现在想来,那江公子哪里是看的起李碧,不过是找了乐子玩儿。
又或者,江书从始至终都在为江璟琛出气!
李婆子的肠子都悔青。
“老夫人,这些事实在是误会,都是那江公子……”
话音落到一半,却被人用鞋子塞住了嘴,推搡着,倒在地上。
“本想着,你在我身边扶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夫人厌弃的不行,“你倒好!还要掰扯人家给阁老家的公子?你自己不要命,也别把祸事添给罗府!”
这眼神狠厉,简直就是在斩草除根!
是了,褚玲珑和江璟琛的混账事,是李婆子全程看在眼里的。老夫人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最大的隐患给灭了。
李婆子噎的不能说话,双手挣扎去抓最后的稻草,“少……呜呜呜!”
就要跪着到了褚玲珑跟前。
这样的事,本容不得她多说话。
“祖母,请先消消气。”可处理李婆子,已经让罗府的下人人心惶惶。却是她收拢人心的好时候,褚玲珑心智坚定,打破了沉默,“今日之事,着实发生的突然。”
煽情的话,这些人也听够了。
这位从渔村出来的少奶奶,倒是显得沉稳。
老夫人侧过头来,只同身边的人,问道,“徽哥儿是个不顶用的。你是罗府少奶奶,你这么说?”
褚玲珑也听出来了,老夫人这是要快刀斩乱麻!连身边多年的老人都愿意舍弃,先不处理李碧,还是在顾及着她和罗徽之间的祖孙情意。这么一问,就是想让她来做这个恶人。
褚玲珑点头答应,“兹事体大,等过些日子,把李姑娘抬进来当个妾室。”
外头罗徽却冲进来,一把拉住李碧,直接对着褚经理吼道,“你们凭什么让碧儿当妾!祖母你老糊涂了!至于,褚玲珑你这个不知检点的妇人,做的那些好事还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么?识趣的,你才该自行下堂!”
男人的语气恶狠狠的,也多亏他不念旧情,让褚玲珑也断了最后的念想。
“夫君爱慕李姑娘,这事你早该和祖母说说。”女人冷静的可怕,不吵不闹,也不纠缠,“也不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愧是江璟琛的女人,口蜜腹剑的东西!罗徽怒不可遏,“褚玲珑你脸真大,不守妇道的蠢货!”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夫人一个巴掌扇飞了侧脸,严令喝止:“混账东西,少爷发了病,你们都是死的!”
一时间,小厮扑上去拦着,李碧和李婆子哭声好大,闹哄哄的乱成一片。
“李婆子,被发卖了?”
江璟琛手中握着的书,船舶里的火烛不太明亮,他起身用掌心将火烛笼住。
一个简单的小动作,仪态也是端正。
漫漫长夜,船舶在无声无息的向前行驶,
见江璟琛还对那罗家少奶奶耿耿于怀,江书道:“璟琛,你就听我一回,做兄长的还会害了你不成?”
他从不信人,江书会出手帮他,也不过是看在他还有可利用之处。
“江书。”江璟琛敛着眉,薄唇微动:“你这份礼,我收下了。”
褚玲珑这一夜睡得不安生。
昨夜里,李碧和罗徽的闹剧总不断的在脑海里上演。
她是个多心的,总觉得这件事和江璟琛有关,却又拿不出实际的证据。扶着床,起身问,“先生,那边昨天可回来了?”
“少奶奶忘记了,隔壁院子早就人去楼空了。”
褚玲珑略微沉默,“都忘记了。”哪怕,真是江璟琛的手笔,那也是在帮她扫清李碧这个麻烦。以后,哪怕罗徽再喜欢这个李碧,也是只能够当妾室的份儿,威胁不到她这个少奶奶。
他的情,她会铭记。
但更多的,褚玲珑给不了!
日光起来,直等到,采莲说江璟琛的车马离了台州府,她才把这颗心才落到肚子里。
“我真是能给自己脸上贴金。”褚玲珑哭笑不得,她还真以为对方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若江璟琛真要做出什么事,她区区闺阁女子,又能拦得住什么?
她懒散的靠着,即便是采莲切了果子进来,都没什么胃口吃。
浑浑噩噩,到了下午。
“少奶奶!大事不好了!”
褚玲珑都不想起身,只觉得浑身发懒,“这府里,还能发什么事?”
“少爷遇到了马匪!马车落下山崖啦!”
“夫君本就不出门的人,怎么会遇到马匪?”即便没有爱意,褚玲珑还是脸色苍白起来。
原来是,一大早罗徽就离开了罗府。老夫人对外宣称,他旧疾复发,被送上清明寺老主持那处修养。实则,褚玲珑也明白,老夫人是怕罗徽又跑去见李碧,到时就做出什么疯事来。
话音刚落,采莲就见着人摇摇欲坠:“少奶奶!”
她额头上的冷汗止不住,小腹那种绞痛的感觉又起来了。正要喊人,嘴才张开,只觉得眼前黑漆漆淡淡一片。
昏了过去。
等醒过来,已经是好几个时辰之后。
褚玲珑的头重的昏昏沉沉,人也只觉得恶心,睁开眼缝去看,外头的烛火像是罩了一层似的。她自己身子最是清楚,冬日里下河摸鱼也是常有的事,不该如此,弱不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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