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答答的水声在她的耳边响起。
顺着弯弯绕绕的穴道,她继续深入,终于看见了那潮湿的神龛。它正躺在湿漉漉的水坑里。
昭雪捡起它。她之前仔细查看过洞穴附近的环境,这下还是觉得不保险,又多贴了两张保护的符咒。
她翻了翻陆照霜给她的纳戒,找到了几张攻击性符咒和免疫性符咒,她把后者小心地给自己占上,然后原地坐下开始布阵。
【焚心阵】,一种近乎禁术的阵法。昭雪从前逃早课去藏书塔的时候看见过,这是可以摧毁本命信物或者是灵脉等力量极为巨大的阵,需要布阵者至少金丹期的修为。
当然,昭雪远远没到。所以她针对这个阵法做出了一些适合自己的改动,尽管她很清楚,这个阵法对自己的灵力甚至是心脉消耗都巨大,但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她已经,不想再重现那个噩梦了。她必须守护好自己的生活。
随着阵法的逐渐成型,昭雪将神龛放在了阵法中心,然后打坐,开始输入灵力。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她已经开始体力不支。
一炷香过后,她的身体开始颤抖,唇色发白。
直到她的唇角溢出血丝,那神龛上,堪堪出现了一丝裂痕。
随着那裂痕的不断扩大,青烟袅袅从中升起,像是一个旧日的梦一般,裹住了少女。
等陆照霜二人赶到的时候,那青年确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不过,幸好,江泠风到了。
陆照霜上前去扶住自己的弟弟。他首先为他查看了脉象,喂了几粒丹药,又封了几处穴脉。
陆照禾尚且有点意识,看见陆照霜来了,终于是松了口气:“……大哥……”
陆照霜脸色不好看,看见他这副惨样,动了动嘴唇,半天才说:“……丢人。”
“小照……”
陆照霜听见这两个字脸色才缓和了点儿:“她没事。”
“咳咳咳……怎么、不见她?”
陆照霜:“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说着,他冷笑了一声,“她可比你有脑子多了,用不着你担心。倒是你自己,心脉受损,这一回不知道要回家修养几个月才能回到往前。”
陆照禾只是笑了笑,苍白的脸色出现了点红晕:“反正,她没事就行。”
“……你跟她说什么了?”
陆照禾又咳嗽几声,自己撑着地面坐起来,看他,“大哥你好奇这个?”
陆照霜站起身,冷漠道:“我只不过怕你乱说话。”
陆照禾倒是笑了笑,没在意,“其实,大哥,你更应该在乎她跟我说了什么。”
“……”
“小照她,叫我‘哥哥’了。”
“…………”
陆照霜冷冷把玉瓷瓶扔到他脸上,转身:“过了那么多年,你还是那么幼稚。看你精神还挺好的,那就自己疗伤吧。”
看着青年的身影远远离去,陆照禾才抬手捂住嘴,吐出一口血。他呛着血腥气,抹去唇角的血。吃了几粒丹药。
然后,抬手,掐住了身边那原本昏迷着的男孩的脖子,提到了自己的面前来。
男孩涨红了脸,手死死地卡住脖颈,眼睛突出,几乎快要窒息。
“挺聪明的嘛。见没有机会夺取我的身体,便恬不知耻地连孩童的身体都要抢。”陆照禾狭起眼睛,扫视着面前的男孩,“难不成,你真以为自己能够骗过阵法师的眼睛?”
“呃、咳咳咳……你、杀了我……不怕她伤心!?”
陆照禾冷笑两声,抬了抬沾着血珠的睫毛:“是啊,这可是她想救下的孩子,你就这样占据了他的身体,可真是该死啊——”
他说着,骤然收紧了手下的力气,抬高了那男孩。
“但是你说,如果我后来告诉她——那男孩原本就是魔人的化身的话,会如何?”
魔人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瞪大眼睛,过了好半会儿,才“哧哧”笑了起来,胸口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声音:“你……你们兄妹……”
“可真是一点都不一样啊——”
起先,他还不知道他们竟是兄妹。在他看来,他们压根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不管是外貌,还是内心会给出的选择。
魔人的笑声越来越大,慢慢的,他睁大了眼睛,眼睛布满红色血丝,“嗬嗬”嗤笑着。没过几秒钟,他便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陆照禾松开手。他翻了翻男孩的眼皮,确认对方只是晕过去了,并没有什么大碍。
与此同时,陆照霜也走了过来。
“解决了吗?”陆照禾有点诧异。
那样实力强大到简直恐怖的魔兽……
他看见男人的身影从大哥的背后走出。
他甩了甩剑上的血,一身干净的玄衣如从黑夜中踏出,声音寒潭一般沉静:
“魔兽已死,还能自己走的话就站起来。我现在要过去找她。”
这是……谁的梦?
昭雪有些懵懵的。她从没见过眼前这样的场景,那似乎是远古,又似乎离得很近。天空雾蒙蒙一片,没有阳光,像是黄泉废土一般。
她忽然听见一些说话声,朝着那声音的来源走去,看见高高的王座上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昭雪看不清他的样貌,却能够看见他的身后拖着的那条布满鳞片、坚硬粗大的蛇尾。
男人露在斗篷外的手臂上布满诅咒的黑色纹路,他似乎痛苦万分,扫去桌上的物品,“哐当”,七零八碎的东西散落一地。
“都是那群……老……可恶……”
他的声音好像被笼罩在一团迷雾中一般,又分外嘶哑,昭雪听不太清。
紧接着,另一人的声音响起。那是一个身形瘦长的年轻人,长相像是一只狐狸一般,面色苍白,就连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眼底有着深深的乌青。
他的样貌昭雪很陌生,只是他一开口,昭雪就反应过来了——
“尊上,当务之急,最紧要的是休养生息!那群老不休,属下会命十二殿驱使魔兽去……”
正是那魔人。
……看来,她当下所见的,就是那魔人的过去了。是因为那神龛吗?
不过几秒,场景一换,她又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个有着巨大蛇尾,被尊称为“尊上”的男人身形掩在斗篷下,血如注滚落。他身处之处像是在深渊之下,穹顶完全没有阳光,四周的树枝宛若魔鬼的爪牙。
不多时,野兽们闻见那美味的血腥气,一窝蜂扑上来,对着那仿若死去的人垂涎欲滴。
就在它们跃跃欲试之时,魔人赶来。他颤抖着落泪,“尊上,他们竟敢将您流放到此等地方……万魔之渊下没有活物……我们的复兴伟业……”
他拖着一副残躯,拼命地在怪群里厮杀着。只是,那男人的血不知是什么珍品,竟源源不断地吸引来怪物,形容可怖、实力强大。
他嘶哑着嗓子,像是鬼在山谷的风中哭泣嚎叫:
“妖神,定会再临世间——”
视线再次一转。
这一次,那男人竟然出现在人间。他从万魔之渊中上来,身后拖着无数堆叠的尸体和血迹。
他的浑身淋着鲜血,抬起头,看着这百年已变的世间,低下头,握着掌心。
不多时,一只信鸽落下,静静伏在他的肩膀。
他取下纸条,慢慢展开。
【属下伤势过重,被迫困在一处荒村休生养息。但这数百年来,已为您布下数处资源,地图随信附上。待属下夺回身体,便会去寻您。届时,往日荣光便可重铸,十二殿再起,人间重返修罗地狱。】
男人抬起头,看向天空。随着他的动作,兜帽滑落,昭雪终于清晰地看见那张脸。
她浑身冷汗。
——那正是那夜,她与师尊在小镇击退的妖魔。
他是那位最后毁灭世间的男主,现在她的小师弟。
也正是人间的,千年宿敌。
江泠风走进那处洞穴的时候, 恰好看到这样的场面。
他的脸色一瞬间凝了下来,压着眉峰,缓缓向前走去。
传讯玉简的声音响起。
陆照霜:【我送照禾回去, 已经快到村子了。剑尊约何时回来?有些事情,在下想问问昭雪姑娘。】
江泠风没有理会那声音。他动了动手指,将玉简收回纳戒中。
——少女躺在一团灰色的迷雾之中。她纤瘦的身体蜷成一团,仿佛置身冰天雪地似的微微颤栗着。紧紧地闭着眼睛, 睫毛止不住地颤抖着,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整个人好似暴风中一株快被折断的苇草在飘荡。
江泠风走过去蹲下, 伸手拨开她额边的头发, 探了探她的体温和气息。
……怎么会这样?
他没注意到自己一瞬间轻微发颤的指尖,只是收紧手指。
他转身,很快看见了那个阵法。尽管他并不熟悉这阵法, 但是就阵法给他的感觉来说, 并不好。
甚至可以说很不详。
他没有犹豫。
江泠风抬手结了个法印,原地打坐, 一股金色的灵力从他的身上缓缓匀出,飘向那几乎破碎的神龛之中。
一进入神龛之中,江泠风睫毛轻抬, 甚至没来得及睁眼,一转手腕, 玄金色的利剑脱手而出, 直直飞向面前朝着他扑来的如恶虎般的黑雾!
“嗤——”
那玄金色大剑刺入黑雾, 将其利落地切割开来!
“嗬嗬……嗬嗬嗬!!”那黑雾发出嘶哑的笑声,它化作飞烟飘散, 不过片刻又重新凝聚起来,吐出恶毒黏腻的句子,
“江临渊……你可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啊!”
江泠风眉心一跳。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从这个声音口中听见这个名字了。那些久远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再次飘上他的心头,比记忆更快涌上来的是熟悉的情绪,不过很快被他强行压下去。
“……”
男人的眉间露出了罕见的戾色,他不接话,臂铠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玄金色的剑被他紧紧握在手心,“把她的魂魄还回来。”
“还?”黑雾“嗬嗬”地笑起来,“你的好徒弟使用禁术,想要强行摧毁我的本命信物,只差那么一点儿,我就要神魂俱灭……还好我及时赶来了。她可是想杀了我,而我只是仁慈地夺取她一些魂魄而已——”
黑雾说着,拖长话音,看着直指自己的、闪耀着金色灵力的剑刃,一字一顿慢慢道,“我劝你可得思考仔细一点儿。”
“她的三魂两魄可是已经被我吃下,你若是此刻杀了我,她的魂魄也回不去她的身体里……余生丧失所有的灵力和好不容易得来的灵脉,不仅如此,就连心智也会受到影响,丧失绝大部分的记忆,只能变成一个废人……”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黑雾的声音落在冰冷的地面,更衬得这片空旷无垠的黑色领域阴冷廖阔。
“……”男人只是冷着脸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你的心里难道没有答案吗?”黑雾仍旧诡笑着,“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都记不太清……不过,那时我已经赢过你一次了,你猜,这次我们谁会赢?”
那黑影耸耸肩,他似乎无惧对面压迫感拉满的男人,将自己的弱点展示出来。
半晌,黑雾几乎以为那男人是一座雕塑的时候,他才缓缓地、缓缓开口。
“……你,想要什么?”
“嗬嗬!!嗬嗬嗬嗬……哈哈哈!”
黑雾似乎就是为了等他这句话似的,仰头大笑起来,“不错,我喜欢你的直白!江临渊,当年,你也是这样……只可惜,那时候,你还不懂得什么是妥协和退让。这么多年,你终于学得聪明了一点……”
男人只是垂着睫毛。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是阴影中好像有什么在缓慢地流转着,慢慢地下沉着,那氛围无端端地令人感觉,即便他举着玄金色的大剑,但是已经再无一战的可能。
他已未战先输。
黑雾慢慢靠近他,他大胆地接近着那柄剑,因为他知道那已经不再是威胁。
“想要拿回她的魂魄……”他飘近男人的耳边,轻声像是喃喃一般,“那就拿你的来换。”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贪心的人。即便是兔子逼急了也会跳墙,这种道理我明白。那么……练气期四灵根少女的三魂两魄,用堂堂藏剑宗剑尊的一魂一魄来换,如何?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昭雪感觉自己的头很痛。
即使是睡梦中,她也被折磨得不得安生。不过好在后来,一股熟悉的气息安抚了她。气息沉静温柔地汇进她的穴脉里,抚平她的疼痛和躁动,让她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
昭雪知道那股气息是什么,所以她很安心。
……他来找我了,我安全了。
这是昭雪意识到的事情。
所以她安静地沉沉睡去。她清楚,等她睁开眼睛,他就会如平常一样,坐在她的身边。
颠簸的马车上,江泠风打坐疗伤。他其实并未受什么伤,只是邪魔抽走他的魂魄之时连带着关于魂魄的记忆和修为也一同粗暴地剥离。眼下他的真气缺失了一块,几十年修为宛若垒砌的高楼被凭空抽走了一大段,他必须立刻修复。
他打定主意,一回到藏剑宗就闭关。
只是修为的话,那还好说。
关键是,缺失的记忆和魂魄。
这两样都是人格塑造的一部分。可以说,江临渊之所以能够成为江泠风,是他的记忆和过去成就了他。他的人格已经逐渐完善,而这一切又与他的魂魄相融……这样平白被抽走,修为能够在逐年的勤加修炼下回来,可是记忆呢?
即便他本心已然如此强大,但是人生的经历缺失,就意味着他有了心魔成型的理由。
“……”江泠风敛眸,从榻上下来,慢慢抚平衣褶。
他看向在床榻之上安睡的少女。她的面色依旧有些许苍白,但是呼吸平稳,也不再皱着眉头,发丝垂在颈间,随着颠簸的马车起伏着。午后的阳光透过帘子撒在她的身上,刻出条条明净的烙痕。
他想起来魔人最后嬉笑着对他说过的话。
——“多谢剑尊的礼物。各人为各事,在下与您也只是立场不同,并非私人恩怨。若要以在下的角度来说的话,我倒是想劝诫您一句:‘人各有命’。您不必纠结于过去,现在这样说是为了天下大义,但到底,也不会有几多人记着您的好。哦——对了,您缺失的那部分记忆,若是实在想知道的话,倒是可以借昭雪姑娘的魂魄一查。”
……昭雪。
魔人抽走的,正是他最重要、最苦痛的那段回忆——那段关于他为什么会险些生成心魔、为何改名、又是怎样艰险熬过来的记忆。
江泠风的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去探查。这里面有诸多疑点:这段记忆失去了是否更好?昭雪为什么会拥有这段回忆?昭雪魂魄里的回忆,真的就是属于他的吗?她那天晚上,又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会被魔人夺舍?
但是他却不可否认——他无法拒绝这个提议,这个能够更好地了解这个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昭雪的机会。
淡金色的灵力从指尖浅浅流出,像是泉水一般汇入静静侧躺的少女的额间。
不多时,混杂着情绪和纷乱的知觉的记忆挤作一团,纷至杳来。
江泠风合上眼睫。
耳畔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师兄!”
嬉笑声、怒骂声,夏天的暑气伴随着撕扯的蝉鸣像是波浪一般,铺天盖地地朝着他兜面涌来。
江临渊一瞬间,回到了那个燥热的暑日。
那个他还不知道,他即将经历些什么的暑日。
“大哥。”
“……”
“大哥!”
“……”
“大哥,你说那个人直接是不是把小照带走了啊!!怎么这么久了,她还没回来?”
青年靠在床头,时不时朝着门口望上一眼,有些神思不属。
陆照霜坐在他的床边,把村民为了表示感谢送来的药揣进他自己的怀里,冷声道:“自己喝。”
陆照禾“哎呀”了一声,把药移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不行!我得去找找,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嘶!”
腹部的伤口一痛,陆照禾疼得抽了一口冷气,嘴唇发白。低头一看,鲜红的血正丝丝从绷带上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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