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神看着屏幕上的一切, 眼眸中露出向往的神色。
“对, 那时候特别流行赛马。”
“1928是我进入无限空间前一年,那一年我刚从英国留学回来, 正是家人相聚的开心时候…”
此时的梁砚行, 还没发现这个副本是他的原生世界,直到一个女人卷带小孩倒在赛马冲线前, 被飞驰的马当场分尸。
他如副本里的自己一样,脸色大变,昔日回忆席卷而来。
“当年, 确实有一个小孩死在我面前,然而恐怖的不是小孩, 而是…有一个看不见的女人。”
梁砚行的声音深远悠长,阐述起这些他从没在意,也从没提起的过去。
赛马厅内人声鼎沸,乱作一团。
“死人了!”
“天啊好可怕, 这是哪家的小孩?”
警察护送着权贵离开, 安静有序, 而那些只缴纳了两元看台费的普通观众, 只能靠自己离开。他们将孩子架在脖颈上, 神色恐慌,动作凶狠地推搡着前面被堵住的人。
有人摔倒了, 被后面压上来的人踩了几脚,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啊!”便没有动静了。
弥什被推得左右摇晃。
全靠护在身边的罗凡德, 她才不至于被人群携卷带走。勉强有一席之地。
可看台也就那么大。
百分之八十的区域留给权贵们退场,其余大多数人只能挤在角落里,位置逼仄使人素质下降———他们骂孩子,骂老婆,骂路人,就是没敢骂到权贵身上。
因为这里是民国,阶层划分最严重的近现代。
再加上权贵们的状态也并没那么好,因为他们的位置离赛马冲线处很近,那名小孩被踩碎时,溅出的血肉大多落在了他们身上。
一个个身着华丽的绅士小姐们,头上都顶着或多或少的内脏碎片,血浸红了西装布料。
随着权贵们的退场,腥臭气味弥漫开来,属于同类的气味,又引起人群新一轮的反胃呕吐。
因此,赛马厅的空气变得更浑浊,更令人反胃了。
有钱先生小姐们哪遇过这种待遇啊,一个两个纷纷“呜呜”抽泣起来,大口喘着粗气。
在这种低迷的情况下,脸上全是血,还能冷静地和租界警察说英文的梁砚行,显得鹤立鸡群。他指着跑道一地烂泥状的尸体,英文流畅地说:“这绝对是他杀!”
“我刚刚看到了,一个女人双手抱着小孩,倾斜直直倒在跑道上。”
坐在第一排的梁砚行比所有人看到的细节更多。
他竭力按下颤抖的手,说:“那个女人的头发全披散着的,我以为她只是把头发拨弄到面前,可是她带着小孩倒下去的时候,风吹开她的头发,我看到…青白色的头皮。”
租界警察面面相觑。
梁砚行的英文几乎是母语水平了,不存在听不懂的情况,他们疑惑的只有:“头发下有头皮,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可如果身体是正面,头颅却是反面呢?”
梁砚行的声线都在颤抖。
他长久以来的教养不让他露出恐慌的表情,可偏偏他的语气越冷静,越衬得说话离谱。
其中一位警察说:“梁先生,可能你距离死亡现场太近受到惊吓,所以产生幻觉。这是自杀,又或者说是意外,这个小孩没有遵守跑马厅规矩,擅自跑到拦线外面了。”
梁砚行蹙眉:“不对,我亲眼看到了,有一个女人…”
“梁先生!”
另一个警察明显没有前一个那么好说话,他生硬地说:“你再仔细看看。”
“跑道上除了小孩尸体,哪还有别人,更别说什么女人了!”
怎么会?
梁砚行回头,忍着恶心再次看向现场。
果不其然,跑道上只有一个小孩体量的血肉,就连被马蹄踩扁变形的人头也只有一个。
哪有什么女人?
那他刚刚看到的东西,就是什么?
梁砚行被前后不一的记忆现实,冲击得整个人木然,张了张口却没有话要说,大脑卡壳了。
他被两位警察机械地请出了跑马厅,即将离开看台之前,他听到一声清脆的女声,问同伴说:“罗凡德,你看到那两个人死了吗?”
两个人?!
他惊讶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月光般皎白色套装的女孩,还有她那漂亮的侧脸。
弥什和罗凡德两人钉死在看台上,马步扎紧,没有跟着人群流出去——这么残忍的凶案现场,怎么看都像是无限空间的杰作。
这绝对是副本的线索!
他们不能走。
自从比赛发生意外后,跑马厅的负责人立马反应了过来,一边找来租界警察入场维持秩序,一边让工作人员把马蹄沾血的赛马牵进帐篷里。
漂亮的清洁小姐们拉起长长的白布,挡住所有现场,不让记者拍照。
弥什因为人群被迫错开眼,等再次抬头的时候,就看不到死亡现场了。
于是她才会问罗凡德:“那两个人都死透了吗?”
“两个人?”
罗凡德无论在哪个副本都是灵感0的存在,又或者他和其他观众一样注意力都放在赛马上面,所以没有看到终点线的异样。
他反问:“什么两个人?”
“对啊,就刚刚的意外,一个女人卷带着孩子,往终点线上倒。”
罗凡德愣了愣,说:“可是我只看到有一个孩子死了。”
一个孩子?怎么会。
弥什回想了一下,确实。
以现场的出血量来看,受害者不应该是一个成人和一个小孩子的组合。
弥什怎么说也死过很多次了,知道一个成年人的身体被踩出一个洞的时候,血液如泉水喷涌,届时血光染红的不只有第一排的观众了。
由此可见,被骏马践踏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小孩。
可她分明看到有一个女人双手抱着孩子往终点线上倒了,值得注意的是,她摔下去的时候,身体并不是柔软的,而是如同木偶一般直愣愣地向下栽…
不是真人,那就是灵异了。
就在弥什陷入思考的时候,一张和副本无关,但是同样让她感到迷茫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是梁砚行。
他不顾身后警察的阻扰,坚持从贵宾通道离开,走进人挤人的看台里,只为确认一些东西:“你也看到了,对吧?”
弥什被吓了一跳。
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梁砚行用着一副好像从没认识过她的眼神看着自己,让人有点失落。
然而梁砚行见她没有反应,又问了一次:“请问你也看到事故现场有一个女人,对吧?”
弥什下意识点点头。
“太好了!”梁砚行轻叹一口气,说:“我就知道我的眼睛没有问题,那个女人果然存在!”
弥什刚想反问梁砚行“不认识自己吗?”,警察闻讯赶来,以“此处危险,我们送你回府邸”的由头,将梁砚行拉回贵宾通道里。
就这样,弥什眼睁睁看着梁砚行离开。
无论身材形态还是濒死前看到的模糊五官,又或者是温柔儒雅的声音,都和弥什记忆中一样。可面前的男人确确实实不认识她,太奇怪了。
弥什盯着梁砚行的背影看,忽然,他也回头看了她一眼,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两人隔着人群对视。
没一会儿,对方就被人群遮挡,彻底看不到了。
“怎么了?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罗凡德注意到她的异样,出声询问。
弥什因此回眸。
“没有。警察已经开始赶人了,赛马厅应该没有什么线索,我们先出去再说吧。”
顺着人群走出赛马厅后,弥什发现周围来了很多小吃摊贩,扯着嗓子吆喝蚕豆、瓜子和红薯。有八卦的观众告诉小摊贩说:“里头死人了,大家比赛也没看成,估计不会想吃东西了…”
“害!”小摊贩不以为意,“这个月都死多少人了,也该麻木了。”
说罢,售卖的吆喝声起。
弥什默默记下了这句话。
“我们还是像之前一样,先打进内部?”只要有弥什在,罗凡德就可以不带脑子过副本了,哪怕这是自己的晋级赛也毫不在意。
弥什无语瞥了他一眼:“看了王波波,你还不知道要怎么苟吗!”
她直接从报童那买了一张报纸,因为没有民国货币,还是从披肩上扣下了一颗米粒大的珍珠,用它当作买报纸的钱。
报童收到珍珠很开心,不仅给弥什一份最干净的报纸,听说她在找东西后,主动请工要帮忙:“我哥哥会识字,每天都会给我念报纸,我知道全上海发生的任何事情。”
“哦?”
属于民国上海的突突司机这不就出现了吗?
弥什敛眸想了一下,决定先寻找和赛马厅意外类似的案件:“最近有没有小孩死亡?”
“那可不要太多!”
报童上手,将报纸翻的哗啦啦,最后指着一个豆腐块大小的报道。
这是一个试图从垃圾场抄近路的村民,原本好好赶路,闻到空气中弥漫着酸臭腐烂的味道,觉得今天的垃圾场格外的臭。
他好奇多看了一眼,就发现有个小孩被直愣愣地绑在了废弃铁棍上面。
他的嘴巴大张,朝天扬起能看到喉咙,隔夜的雨水全都灌在里面,像小鱼缸一样。
不仅如此,小孩的眼球还被扣下来了,留下两个血窟窿。
法医鉴定,说他的眼睛是被烧红的勺子挖掉的,这是人拐子的常用作案手法,将拐来的孩子,勺子烧红挖掉眼睛,做成残疾人的模样,上街乞讨要来的钱也会更多一些。
于是案件嫌疑落在了人拐子身上,抓到附近游荡的一个人拐子,关进去了。
第二个案件就是《一直坐在游乐场里的小孩》。
有一个小孩被发现从早到晚都在大世界游戏厅玩旋转木马,从来没有下来过,工作人员怕他饿着,于是上前想劝说孩子先去吃点东西喝口水再玩,结果发现孩子的尸体都硬掉了。
当天所有去大世界玩旋转木马的孩子,都跟一具死尸同骑过。
因此家长们都炸了,要求警察局立刻查出死尸来源,弄得他们一个头两个大。
这个案件暂时以悬案压下了。
“我觉得是因为最近淞沪特别市政府正在登记出生儿童信息的原因!”报童也有侦探梦,猜测:“我听我爸爸说,这些被登记了姓名的孩子,其实是被勾魂了,政府想要集齐100个童子。”
弥什哭笑不得。
1928年正是国内第一次实施出生登记,本来是有利于人口统计的好事,没想到民众反应巨大,很多人宁愿偷偷把孩子生下来,不让他们上户籍,也不愿意做这个出生登记。
原因就是这个,怕政府把他们的孩子魂给勾了。
“我可不是危言耸听,最近每天都至少两个孩子死亡。”报童神秘兮兮,压低声音说道:“姐姐,我悄悄告诉你,街对面的老虎灶也出事了。他家的闺女死了。”
“就在两分钟前,你现在过去还能看到。”
来自孩子的惨案,即使没有图片,光看配图也很瘆人。且越看越像无限空间的杰作。
弥什和罗凡德对视一眼,立刻起身朝老虎灶的方向走去。
所谓的老虎灶,其实就是卖开水的地方。
这种通常是家庭铺面合二为一的小房子,在店里支起一口巨大的铜锅,二十四小时烧着火,可以给客人随时提供热水。
弥什走过去的时候,店门口挤满了人,罗凡德这张外国人面孔一站过去,他们又立刻散开了,主动让出了一条足够四五人并肩行走的宽路。
才刚刚靠近店门口,弥什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肉香味。
她朝四周望了一眼,奇怪,这附近也没有餐厅啊,又不是饭点,哪来那么浓郁的肉香味呢?
本以为走进店里就闻不到了,谁想到,店里的肉香味扑鼻得更过了些,滚烫的蒸汽都是肉味。空气中馥郁白烟全夹带着这股肉香。
老板正爬在梯子上,一手拿着半人高的铜钳,一边冲着热气沸腾的锅灶大哭。
眼泪和蒸汽的汗水融合在一起,顺着脸庞全都滴进巨大的开水锅里面了。他被熏得满脸通红,可即使是这样也没有把脸从锅炉上方挪开。
弥什学着他的模样,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她差点站不稳,从梯子上摔下来了。
只见巨大的铜锅里水都发白了,水面上漂浮着一层影影绰绰的油光,紧接着就是一个脊背,皮肤被烧得通红,就像一只半人高的大虾。
老板用铜钳戳了戳,铜锅里的东西翻了一个面,露出正脸来。
水面上露出死不瞑目的一张人脸,那些因为高温而炸裂卷起的皮肤、眼球、一目了然。
就像人类的皮肤长满了响铃卷。
原来肉香是从这里散发出来了。
【74】
老虎灶售卖的热水, 大部分是给附近商铺、府邸用来泡茶做饭的饮用水,忽然多了一具尸体,还在大家的饮用水里被烹煮, 在街坊里散发人肉烹制后的独特肉香。
这让大家怎么想?
估计很长一段时间, 都不会有人敢向这家老虎灶买热水了。
不过看老板痛哭流涕的样子, 他估计也开不下去了。
老虎灶下的火势猛烈,不被轻易熄灭,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女儿在不断冒泡的开水里, 娇小的身体被水波翻来覆去地炙熟…
“会不会是孩子自己跌下去的?”
这种场合就得询问经验丰富的罗凡德了。
弥什指着老虎灶旁边的小梯子,说:“我刚刚站上去的时候, 感觉挺不稳的,小孩子上去后不小心翻身掉下去也有可能。”
“不,不够高。”
罗凡德摇头, 衡量小孩子的身高和梯子顶端离老虎灶的高度,:“以她的身高, 踩在梯子上,只有一个头能露出铜锅,再怎么摔也是摔到地上,没办法摔进铜锅里。”
“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有人趁小孩踩在梯子上的时候, 拽着小孩直接把她掀翻进锅里。”
弥什和罗凡德的对话引起老虎灶老板的注意。
他抹着眼泪, 踉踉跄跄地跑到他们跟前, 说:“青天大老爷, 请为小民做主啊,我的女儿被害, 她只有五岁大,死得好惨啊。”
青天大老爷……?
突然来那么一下, 弥什的大脑都萎缩了。
有人将罗凡德刚刚的分析翻译给老板听,老板端着通红的脸猛地扬起,表情激动。
“那我知道是谁了!”
“是一个女人,我亲眼看到她来找我家囡囡。”
事情发生在昨天晚上。那天的雨下得特别大,气温骤降,周围府邸和商铺都需要热水洗澡,于是从亥时开始,就有很多小厮踏足老虎灶,一桶桶开水进来出去,弄的满地都是水渍。
老板忙着给客户们打水,又怕大家进进出出摔倒,于是拜托自己五岁的女儿帮忙擦地。
女儿很乖巧,看爸爸站在小梯子装水忙得无法沾地,于是拿来一块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抹布,乖乖蹲在地上擦干净水渍。
父女俩一人装水,一人擦地,应付了一波接一波的客人。
老虎灶从亥时忙活到子时,送出去几百桶热水,终于等到屋外瓢泼大雨渐缓,才缓一口气。
老板站在小梯子上,依靠着铜锅闭目简单休息,女儿则坐在地板上,帮忙看着有没有客人来。这时,老虎灶的电话被打通,发出“叮铃叮叮”的声音。
“玲玲,有客人的电话来了!”
老板累极了,闭着眼睛喊自己五岁的女儿接电话。
于是女儿应声跑过去,接起电话后奶声奶气地问:“你好,请问你要多少热水?”
电话漏音很严重。
于是老板听到话筒里是滋滋滋的嘈杂声,偶尔有人声流出来,说:“滋滋,开门!”
“滋滋——我叫你开门!”
是非常凶狠的女声。
老板觉得有点奇怪,想让女儿别管这通电话了,可他的女儿生性很乖巧,被这通电话吓到后,居然乖乖跑去老虎灶门口打开了门。
老板想跟着跑出去,却发现腿站在梯子上太久,麻了。
“囡囡回来!”他站在梯子上大喊。
出乎老板意料的是,门口还真的站着一个女人,她没有打开门走进店里,而是打电话过来。
她站在门外阴影处,看不清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穿的衣服,只知道是一个头发挺长的女人。
女儿问她:“你是要买热水吗?”
以前这种事情也常常发生,老板让女儿去问客人,他则负责装水,卖水,等客人拿到水后,再把钱交给女儿,这样就能节省体力,不用从梯子上上下下了。
可这一次,客人没有回答,手里也没有开水桶,不像是要买热水的样子。
她答非所问地问:“小孩,你一个人在家吗?”
女儿没有回答,老板是个直性子,冲着门口喊了一句:“囡囡,是谁啊,不要和陌生人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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