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苏快速瞥顾平一眼，他这会儿倒是淡定了，又开始埋头干活。
柳梅很惊讶，“你俩真够快的，上回还是邻居，这才多久，都领证了？”又问，“办酒席了吗？”
叶苏摇摇头，“……还没呢，就光领了证。”
“啥时候办酒席说一声，我也过来热闹热闹。”
叶苏脸颊滚烫，只得应下，“行，到时一定给您发喜帖。”
柳梅满脸笑意，紧跟着却叹了口气，看着自家闺女，忍不住蹙眉，“你瞅我家程圆，都二十多的人了，还没对象呢，可愁死我了。”
程圆脸色涨红，翻她妈一眼，“对象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总得找到合适才能谈吧？”
“那你说啥样的合适？”柳梅反问，“也不是没给你找，那一个一个的，你不都看不上吗？”
程圆噎了一下，扭脸不说话了。
柳梅又忍不住叹气，“俩孩子没一个省心，都单着不找对象，迟早把我气死。”
叶苏过来劝，“柳阿姨，您别太焦虑，我觉得程圆说的不错，找对象是一辈子的事，不就得好好斟酌选择吗？”
“那你咋这么快就结婚？”柳梅反问道。
一句话把叶苏问住。也是，要拿她自己举例，确实没有说服力。
“这感情的事吧……说不准，”叶苏清了清嗓子，突然想起之前姥爷的话，正好符合眼下的情境，“若找对了人，闪婚也能幸福，若是嫁错了，白白糟蹋自己的青春。所以结婚不在早晚快慢，在于结婚的对象是谁。”她看一眼程圆，“这种事急不来，要用心去选。”
程圆偷瞥一眼柳梅，撇嘴看向一旁。似乎觉得心累，柳梅摇了摇头，“搞不懂你们年轻人，就这么着吧。”
叶苏宽慰她，“阿姨，儿女自有儿女福，您别太担心了。”
“行行行，我真懒得管了，不够生气的。说好了啊，你办喜酒的时候可一定要喊我，不然柳阿姨可要跟你翻脸的。”
叶苏连连点头，“一定喊你，忘了谁都不会忘了您的。”
柳梅这才满意，笑吟吟地拍拍她的手。
母女俩是出来逛街的，在此没多逗留。送走柳梅母女后，秦丽莹也说要回去，叶苏便把她送去汽车站，看着她上车才离开。
回到店里，顾安已经做好了饭，几位师傅各自端着饭盒在阴凉地里吃。顾平还在忙活，看到她回来才停下，对顾安说，“你嫂子回来了，吃饭吧。”
“好嘞。”顾安把饭菜端到前面，叶苏在茶桌上铺一张报纸，顾安把盘子放上去，说，“还有道菜，我去端。”
顾平洗完手走过来，坐在桌旁。
叶苏用手帕擦擦汗，四下看一圈道，“哎？崔胜民不来吃了？”
顾平双臂搭在膝盖上，手指往下自然垂落，“他今天有别的事，不过来了。”
叶苏:“你们最近是不是挺忙的？在我这儿耽误了不少时间，其实不用这么急……”
顾平抬眸，突然打断她的话，“干嘛这么客气？”
叶苏一愣，“……我客气了吗？”
顾平抿唇点点头，看她一眼，说，“以后除了不用说谢谢，也不用对我这么客气，你的事，我怎么操心都是应该的。”
叶苏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合适的话。
这闷葫芦今天是怎么了？被秦丽莹点拨还是被柳梅母女刺激？怎么突然就跟开窍了似的，说出的话让人招架不住。
顾安端出最后一盘菜，三个人开始吃饭。顾安看看门口，也问，“胜民哥呢？”
“他今天不来吃。”叶苏说，“就咱仨。”
顾安努了努嘴，有点失落，“咋不早说，特意炒了盘麻辣鱼，想让他尝尝味。”
叶苏垂眸看那盘鱼，红红的辣椒配焦黄酥香的鱼肉，鱼是昨晚顾安去河里捞的，养了一夜，今早特意带来，心思全在里面，失望自然无法掩饰。
叶苏看向顾平，半开玩笑道，“少个人吃饭咋不早说？我们顾安费了一上午劲，做了这么多菜，吃不完不就浪费了？”
顾平看她一眼，又看向顾安，皱眉想了想，对顾安说，“要不你给他留点，他回来再尝？”
顾安没说话，返身去后院多拿了一个空盘子，用干净筷子把每样菜都往里扒拉一些。
看她那么小心翼翼地挑拣鱼肉，叶苏有点想笑，可看她表情那么认真，又把笑憋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顾安还是没忍住问，“胜民哥这两天忙啥呢？总不见人。”
顾平咬一口馒头，“加班。”
“加班？”顾安了然点头，“有急活？”
“算是吧。”顾平说，“过几天我们打算去一趟滨城，得带着产品过去。”
顾安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去滨城，哥哥的买卖她向来不懂，只问，“你也要去？”
顾平“嗯”一声，接过顾安递过来的馒头。
“啥时候走？”顾安问。
“过三五天吧。”
叶苏看向顾平。细看才发现他眼中布满红丝，这几天他加快赶制家具的进度，工期大大提前，回村后还要加班加点忙自己的事，精力肯定大为透支。叶苏很过意不去，也没法不感动。
顾平看到她发呆，问道，“想啥呢？”
叶苏回过神来，轻摇了摇头，“没啥。”
片刻后，顾平收回视线，低头夹菜，“放心，走之前都给你整妥当，不耽误你开业。”
叶苏的心没来由揪了一下，转头看向他，“……你以为我担心这个？”
所以她在顾平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剥削劳动力的市侩老板？叶苏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连饭嚼在嘴里都变得索然无味。
◎我给你做身衣服吧◎
顾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合适, 惹叶苏不高兴了。虽然她没表现出很明显的情绪，可顾平就是有种感觉，她心情不好, 似乎在生气。
饭后，顾平照例要先回白沙村，前几天都是匆匆忙忙, 今天却有些磨蹭，顾安催他, “哥，你咋还不走？不是得回去赶工吗？”
顾平摆弄着几块木板，隔一道门瞥向叶苏，随口说，“先赶这里的。”
顾安看他一眼，“嫂子都说了，这里的活不急, 让你先忙要紧的。”
顾平没答话, 拿着把锉刀, 一下一下锉木块上的小木茬，隔一会儿, 到底是没忍住, 问顾安，“她……是不是不高兴了？”
顾安一愣, 皱眉, “谁？我嫂子吗？”
顾平大窘，轻咳一声, 压着嗓子叹道, “你小点声……算了, 当我没问。”
“哦。”顾安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朝前面店里看去，嘟囔道，“没看出不高兴啊。”
顾平又瞥一眼店里，叶苏正坐在桌前写写画画，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设计”，她时而落笔，时而皱眉，阳光为她的侧影打上一层光，有种绒绒的光感。看这样子，似乎真不像在生气，难道是他感觉错了？
顾平一时走神，没留意手中的锉刀锉到了手指。
“呀，哥，你的手！”顾安吓了一跳，快步跑过来就要捞他的手。
顾平嫌弃她大惊小怪，把手举到她够不到的地方，“瞎叫唤啥？”
叶苏听到声音从店里过来，看到顾平举着的手正在冒血，血顺着手指流到胳膊，留下一路痕迹，看上去有些吓人。
叶苏一瞬慌神，紧步跨过来。未及细想，一把扯住他的胳膊猛地往下拽，直到伤指近在眼前，叶苏倒吸了一口气，“怎么搞的？”
她捏住他的手指，妄图止住血。顾平一动不动，手指任她捏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捏得太紧，顾平觉得那根手指在隐隐发烫，血仿佛都是热的。
明明被捏住的是他的手指，可顾平不知为何嗓子会有点发紧，以至于声音微微沙哑，“锉刀锉了一下，不碍事。”
“怎么不小心点？”叶苏很着急，他手指上血太多了，不好判断伤口的深浅。
顾安也凑过来看，这会儿倒放心了，不甚在意道，“嗨，我还以为手指断了呢。没事，嫂子，我哥皮实着呢，这点伤不算啥，你别担心。”
“我带你去医院。”叶苏说。
顾平一愣，心想这哪儿至于，便说，“我去用水冲冲就行。”
叶苏抬眸瞪他，“发炎了怎么办？”
这一眼就跟蜇人似的，顾平只觉得浑身一阵刺挠，心口刺挠得最厉害，让他连思考都慢了几拍。
还是顾安冷不丁想起来屋里的创伤药，是头几天一位师傅受伤用剩下的。
叶苏捏着他的手指往屋里走，“先去抹药，看看如果伤口深的话，还是要去医院。”
虽然仍觉得这点小伤去医院太夸张，可顾平却顺从地应了下来，“好。”
后面的住房已经简装完毕，家具还没抬进来，屋里只有几张板凳。
“你先坐那儿。”
叶苏随手一指，随即走到窗台边，拿起药瓶晃了晃，里面还剩不少，转过身来抬眸，看到顾平正坐在板凳上，她的脚步顿了一下。
板凳很矮，是顾平用剩余木料拼插起来的，平时师傅休息的时候可以坐一坐。可顾平一米九的壮汉子，蜷缩在那么一张小小的板凳上，怎么看都有点憋屈，偏偏他还不自知地伸着一根受伤的手指，那画面莫名有种矛盾的反差萌。
叶苏笑出了声，顾平不明所以地看过来，叶苏赶紧板起脸，走到他面前。
她抚裙侧坐，旋开药瓶盖子，拿棉签在里面蘸了蘸，然后小心地在他手指的伤口处涂抹几下，一个破口随即显露出来。
“疼不疼？”她皱着眉问。
顾平摇摇头，“不疼。”
叶苏抬眸睨他一眼，“才怪，肉都锉去一块，能不疼吗？”
说着又拿出一根新的棉签，重新蘸上药抹到伤口上，顾平的手无意间往回缩了一下，叶苏动作一顿。
“我手重了是吗？”
“还好，不算重。”
叶苏下意识往伤口上徐徐吹气。女孩气息温温的，气流拂过，略带着微痒，像挠在心上。顾平整个人都僵住了。
顾平坐不住了，可叶苏偏不让他起来，返身从窗台拿来一卷纱布，“我先把这根手指包上，你尽量不要碰到伤口。”
顾平想说“不用包”，可脑子嗡嗡的，刚要开口，一截纱布已经缠在了他的手指上。
“你经常受伤？”她动作未停，随口问道。
顾平说：“……也不是。”
“不是？”叶苏看他一眼，显然不信，“上回扎到手的不是你？”
顾平愣了一瞬，想起来了，那次是帮她修床，不小心扎到手——她不提，他都快忘了。
“这么大人了，这么不小心。”叶苏小声吐槽。
“……”
顾平没法反驳，但其实他学徒出师后就很少受伤了，这两次或许是因为不专心。
叶苏在他手指缠了薄薄两层，在一侧打了个结，抬眸看他一眼，男人眼中的血丝更加明显，叶苏忍不住提了一句，“今天回去别干活了，好好休息休息，明天再干。”
“明天还有明天的活。”顾平说，“还有一组木橱没上挂销，明天一早……”
“我跟你说过，我这儿的活不急，不急！等你从滨城回来再弄也不迟，你的身体重要！”叶苏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你这人死脑筋吗？”
顾平傻眼了，原来她是因为这个生气。
叶苏说完就沉默下来，那些张口就来的话后知后觉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才意识到自己态度实在是差，顾平明明是为了帮她才受累，她还说人家是“死脑筋”，多少有点不知好歹。
“……我不是那个意思，”叶苏掐着一截纱布，“我向你道歉，对不……”
“不，不用道歉——”顾平站起来，“怪我，没提前跟你说去滨城的事，你生气是应该的。”
叶苏抬眸看他，突然问：“我生气了吗？”
顾平被问得一愣，“……没有吗？”
叶苏想了想，很确定地摇摇头，“我没生气。”
非要说有情绪，肯定是无奈多一些。自打领证，一直是顾平单方面对她付出，他总是任劳任怨，去滨城还要惦记着先把她的活干完。她欠顾平欠得都快还不清了。
顾平打量她的脸色，见她又皱起了眉，不像是生气，倒像是遇见了烦心事。
“顾平。”
“嗯？”
顾平垂眸，对上一双熠熠发光的眼睛。叶苏是突发奇想，有点兴奋，“我给你做身衣服吧，你去滨城的时候穿。”
不知为何，顾平的脑子又开始变慢，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而叶苏已经单方面做好决定，“做衬衣和西裤吧，晚点给你量尺寸，你喜欢浅蓝还是白色？你有好几件白色衬衣了，可你穿浅蓝会显黑……还是白色吧，衬衣穿得多，你勤换着点。”
顾平耳朵里充斥着她的甜脆嗓音，而他嘴里就只会冒出两个字，“都行。”
叶苏一时兴起要为顾平做身衣服，可事实上她现在连台缝纫机都没有。
叶苏是行动派，即刻就去百货商店买装备，先买缝纫机，蝴蝶牌，一百三十块。针头线脑、裁剪工具，一站式买齐，没费周折。
至于布料，叶苏着实动了一番心思。这年代流行“的确良”，这种布料好看，乍一穿上挺凉快，可一点都不吸汗，穿久了肤感并不好，所以叶苏不大打算用“的确良”，她想买品质好的布料给顾平做衣服，贵一些没关系。
多亏有姥爷的帮忙，让叶苏虽费了点周折，但如愿买到了好布料——丝麻料子做衬衣，透气、凉快；纯羊毛精纺西裤，又薄又挺括。夏天穿都是极好的。
姥爷出谋划策之余还不忘调侃：【难得我外孙女开窍了，知道给自己男人做衣裳。】
叶苏被那句“自己男人”臊红了脸，嘴硬地反驳：“我这叫知恩图报。”
【那你脸红啥？】
“我脸红了吗？”
【红了。】
“……热的。”
傍晚师傅都离开后，叶苏锁上店门，和顾安一起走。缝纫机放在店里，前后门都上了锁，很安全。路上，顾安问叶苏，“嫂子，你不是说等过几天再买缝纫机吗？怎么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叶苏没瞒她，“我打算给你哥做一身衣服，让他去滨城的时候穿。”
顾安惊讶地睁大眼睛，“嫂子，你对我哥真好。”
叶苏笑出声，“做身衣服就算好了？你咋不看看你哥帮我干了多少活？”
“他是你男人嘛，给你干活是应该的。”顾安看着叶苏，表情突然变得格外认真，“嫂子，我哥肯定特别特别喜欢你。”
叶苏表情怔了一下，心突然砰砰乱跳。风从车窗外吹进来，把头发吹乱，也似把她的心吹得乱七八糟。
◎动心了◎
顾安兀自说道：“我哥从小冷冰冰的, 不爱说话，长这么大，我就没见我哥对谁这么好过。”
她看叶苏一眼, 突然笑了，“嫂子对我哥也好，还要给我哥做衣服呢, 那料子我摸了，特别好, 肯定很贵。”
叶苏的心还在乱跳，“……布料应该还有剩的，给你也做一件。”
顾安眨巴几下眼，有些不好意思，“嫂子，我能选颜色好看点的不？”
叶苏忙说，“那给你哥做完, 回头你和我一起去买布, 选你自己喜欢的。”
顾安眉开眼笑, “谢谢嫂子！”
回到白沙村，顾平果然在忙, 机器嗡嗡轰鸣。叶苏拿着软尺和纸笔去找顾平量尺寸。门没关, 崔胜民正在院子里喝水，水瓢遮住脸, 咕咚咕咚喝得豪迈。
叶苏走过去问, “顾平在里面吗？”
崔胜民呛了一下，水瓢拿下来, “咳咳”几声, 咧嘴笑道, “嫂子来了，顾平在里面。”又问，“顾安也回来了？”
叶苏边往里走边答，“回来了，在家呢。”
顾平站在车床前，屋内闷热，他上身只穿一件白色背心，下摆上翻，露出结实的腰腹，下面是棕黑色旧裤子，裤腿也挽得很高。
觉察门口有人，他蹙眉看过来，见是叶苏，表情一瞬怔愣，“你怎么来了？”边说着边将衣服拽下来。
叶苏收回视线，把软尺展开，随手挂在脖子上，“来给你量尺寸。”
顾平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他身上都是汗，衣服也有点脏，“我这……”
“没事，你先去洗把脸，我去院子里等你。”
“……好。”
院子里刚才崔胜民还在，这会儿却不见人影，叶苏猜他大概去找顾安了。
顾平跟着出来，走到刚才崔胜民喝水的地方，抄起水瓢往一旁的盆里舀几瓢水，接着弓身洗脸，也不怕弄湿衣服，呼噜噜一顿浇，连头带脖子都洗了一遍。
叶苏退到一旁，顿了顿，从晾衣绳上拽下一条毛巾递给他，“快擦擦。”
顾平抬眸看过来，被水洗过的眉眼尤显得黑亮，水珠挂在睫上，随着他眨眼的动作倏然坠落，“谢谢。”他顺手接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