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庆公主好没意思,便讪讪道:“宁贵妃也是的,自己有身孕又为何如此不小心, 若当真伤了龙胎, 算是谁的?”
霍初宁扑在陛下身上, 红着眼道:“陛下,您也知道臣妾有多宝贝这个孩子, 又怎会不小心落水呢?是有人在背后推了臣妾,臣妾才会失足落水的。”
陛下目光微沉,握着她的手也松了松,道:“此事容后再说。”
霍初宁攀住陛下的手,道:“陛下,臣妾不怕受委屈,只盼着陛下怜惜臣妾!怜惜这个孩子!”
陛下道:“朕还不够怜惜你吗?”
这一次,他脸上没有笑意,反而带着上位者才有的威逼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陛下……”霍初宁第一次对他生出了胆怯之感。
皇后道:“宁贵妃,你身子弱,受不得风,先回宫去吧。”
“可是……”
“兜兰,送你家主子回去。”陛下沉声说着,语气中不带半点转圜余地。
“是。”兜兰应了,扶起霍初宁,道:“娘娘……”
霍初宁没说话,只是款款站起身来,紧了紧身上陛下为她披上的袍子,由兜兰搀扶着走了。
菱歌此时才好受了些,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她已觉得好多了。
发髻上的水如珠帘般往下滴着,沾湿了陆庭之胸前一大片衣裳。
他见她不再喘,才暗暗松了一口气,道:“可好些了?”
菱歌坐直了身子,点了点头,颇有些惋惜的看着他的衣裳,道:“真是对不住……”
陆庭之神色微寒,道:“你若是聪明些,便该知道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正因为她自小有哮症,她父亲才不许她下水,可经历了那么多事,逃命的时候别说是水,就是刀山火海,她也敢闯的。阴差阳错的,她倒学会了水。
“我没开玩笑。”菱歌挣扎着站起身来。
高潜急急赶来,正看见菱歌想要起身,便连忙来扶住了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菱歌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大事,放心。”
陆庭之将想要伸出的手便不动声色地背在了身后,他亦站起身来,走到陛下身侧,道:“陛下,臣沾湿衣袍,便先行告退了。”
陛下道:“别急着出宫,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明日再出宫不迟。”
他说着,便吩咐道:“高潜,带庭之去歇息。”
陆庭之道:“臣多谢陛下,只是衙门里还有事,实在不能耽搁,臣先行告退。”
陛下知道留不住他,也就不再多留,只道:“罢了。这些日子赛刊王都在,你若是得空,便陪他多喝几杯。朕是老了,喝不动了。”
陆庭之道:“是。”
赛刊王笑着道:“陆大人,改日再见。”
陆庭之微微颔首,转过身去最后看了菱歌一眼,便大步离开了。
高潜见菱歌朝着他看去,不觉担忧,道:“没事吧?”
菱歌摇摇头,她松开高潜的手,走到陛下身边,道:“陛下,奴婢也先告退了。”
陛下尚未开口,朱千屹便道:“快回去歇着吧,仔细冷风扑了身子。”
菱歌一怔,道:“多谢殿□□恤。”
陛下看了朱千屹一眼,道:“你忠心护主,的确该赏。等你明日养好了身子,再来乾清宫领赏吧。”
“是。”菱歌应着,便退了下去。
“沈姑娘!”有人在身后唤她。
菱歌回过头来,只见杨惇急急赶了过来,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失态的模样,他从来都是克制、端成,好像没什么事能难得倒他。而这一次,他是如此不同。
他将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披风捧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这是我的衣裳,平素只备在身边,从未上过身,不知姑娘是否嫌弃……”
菱歌打断了他,道:“杨公子,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这里是宫中,今日公子虽是好意,可若是他日被人发现奴婢穿了公子的衣裳,只怕奴婢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于公子声誉,亦是不好。”
“我不在乎。”他突然道,语气却并不强烈,反而有些干涩,带着几分小心,生怕惊扰了她。
菱歌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抬眸望着她,像是隔着千重山,他却依旧将她看得透彻,终于,他哑然开口:“阿瑶,你还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他认出她了么……
是因为她犯了哮症么……
她不敢承认,甚至连想都不及细想,她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好像只要她不承认,他便会相信,他的阿瑶早已死了。
菱歌眼睫微动,缓缓开口:“公子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阿瑶……”他几近哀求,又几近绝望,他的眼眶微微泛着红色,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握住她,却又怕吓到她,怕伤到她。
菱歌道:“奴婢是沈菱歌,公子是知道的。”
“你连我都不肯相信吗?”他站在她身侧,喉间微微滚动,却再说不出一句重话。
他的阿瑶已经受了这么多苦,又怎能在他这里受半分委屈?
菱歌望着他,缓缓将拢在袖中的五指攥紧,指甲扣在掌心,有一种钝钝的痛感,让人沉沦又清醒。
下一刻,她几乎要告诉他一切,就像五年前她在花月楼等他的日日夜夜,她多想告诉他,她的悲伤,她的委屈,想告诉他,在这漫长的苦楚中,他是惟一支撑着她走下去的光亮。
可是啊,他那时候都没有出现……
菱歌轻笑一声,眼底一寸寸清明起来,道:“公子认错人了。”
她转身便走,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她怕他继续追问。
她当然知道他的爱重,她只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告诉他答案。
那些漫漫长夜中积攒的绝望,终将化作一句:“因为,我怕我父亲之死与你父亲有关,与杨家有关。”
这话将如千重山一般,将他们之间初识的美好全部击碎。
他承担不起,她亦是。
所以,在她查清一切之前,就这样吧……
朗月当空,逼仄狭小的甬道中只余他们两人,他明明伸手就能触到她,却只能看着她从他身边又一次逃开。
他脸上有一种近乎懊丧的颓唐,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走入宫墙的阴影之中,再也消失不见。
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的神思渐渐清明,心底又涌出一抹花来。
无论如何,他的阿瑶还活着,不就是最好的答案吗?
哪怕她不肯承认,哪怕她不敢信他,只要她活着,不就足够了吗?
他的阿瑶,还活着啊!
不远处的树影里,陆庭之静静地望着面前的一切。
菱歌走得虽快,脚下的步子却有些凌乱……
沈菱歌,你的心,也乱了么……
他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漫天的月色投入他的眼底,却像是被吞没了一般,没有半点生气,不见丝毫波澜。可他周身的气息却冷得凛冽,寒气逼人。
周临风屏气凝神,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大人……”
终于,他忍不住提醒道。
甬道中的人都走了,陆庭之发髻未干,却已在这里伫立多时。再这样下去,只怕要伤了身子。
陆庭之道:“你先出宫去。”
“大人呢?”周临风不觉开口。
陆庭之却没开口,只是转身便朝着宫中的方向走去。
周临风叹了口气,朝着菱歌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这位沈姑娘还真是会惹大人生气啊!
直到回到永宁殿,菱歌的手还微微有些颤抖,她缓缓松开紧扣着的掌心,才发现手指都已有些僵硬了。
她隐了所有的情绪,朝着暖阁走去。
暖阁中灯火通明,周遭的宫人皆被霍初宁支开了,只有兜兰陪着她。隐隐的,可以听到瓷片破碎的声音。
菱歌自然明白霍初宁的心,便只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贱婢!你竟敢忤逆本宫!”
兜兰捂着脸跪在地上,攀着霍初宁的裙裾,道:“娘娘千万珍重身子!孩子要紧呐!”
霍初宁坐在美人榻上,粗粗的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似是气极。
“姐姐。”菱歌轻声唤她。
霍初宁转过头来,瞬间便红了眼眶,道:“阿瑶,你回来了!”
菱歌急急走到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我回来了,都好了。”
“今日若不是你,我便……”霍初宁哽咽地说不下去,她突然摸着菱歌的脸,认真打量着她,道:“你的哮症怎么样了?”
菱歌道:“我没事。姐姐吉人天相,腹中的孩子更是福星高照,就算没有我,姐姐也会平安的。”
“太子是不是认出你了?那杨公子……”
菱歌担心她思虑太甚,忙道:“姐姐放心,曾经的谢瑶最怕水,他们不会起疑的。更何况这世上有哮症的人这样多,又不止我一个,他们就算猜出什么,我只一口咬定我不是谢瑶,也就没事了。”
霍初宁这才安下心来,又认真道:“阿瑶,今日是有人要害我,你信不信?”
菱歌点点头,却不能多言,只道:“姐姐说的话我都信,都信。”
见霍初宁平静下来,兜兰才略略安心,却又担心菱歌的身子,便轻声道:“姑娘不若去换件衣裳,再来陪娘娘说话吧。”
霍初宁这才发现菱歌全身都是湿漉漉的,赶忙道:“阿瑶,你快去沐浴更衣,别沾了寒气,只怕不容易好的。兜兰,把本宫刚才喝的姜汤再给阿瑶盛一碗。”
“是。”兜兰应着,转身退了下去。
菱歌站起身来,道:“姐姐,那我便先回去了。”
霍初宁点点头,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道:“阿瑶,陆庭之喜欢你,是不是?”
第51章 强占
不知为何, 菱歌竟觉得她眼底有三分寒意,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个温柔娴静的霍初宁。
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又怕霍初宁不信, 便思虑再三, 道:“陆庭之虽冷酷,却最看重家人。他待我种种,不过是因为我是他的表妹。”
“是么?”霍初宁轻笑一声,见菱歌紧抿着唇,便叹息道:“罢了, 你去歇着吧。”
菱歌道:“姐姐也早些安歇。”
霍初宁道:“好。”
菱歌款款朝着门外走去,将门细细掩上, 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 她才突然觉得夜里起了风, 寒意骤起。
兜兰已命人打好了水, 房里氤氲着水汽,一打开房门,那水汽便骤然溢出,朦胧了人的眼睛。
菱歌贪恋着这份温暖, 赶忙进了屋子, 将身上湿乎乎的衣裳褪去,踏入了浴盆之中。
瞬间,温暖的水便包裹住了她,她松动着手指, 这才觉得, 自己活过来些。
突然, 她心底涌起一抹不安,不知为何, 她能感觉到这房里还有别人,而他的目光正锁在她身上,霸道凌厉无比。
“谁!”菱歌倏尔睁开眼睛。
“倒还不算笨。”冷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菱歌想要回身,却发现有人握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
他俯下身来,下颌抵靠在她耳侧,于旁人看来,这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绻,可菱歌却只觉得畏惧。
她太了解,他是在生气。
“陆,陆庭之……你不是出宫去了吗?”她微微战栗,脖颈上的每一寸肌肤都随着他的气息浮动着、喘息着。
“怎么?怕我?”
“不是……”菱歌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去而复返。”
陆庭之轻笑一声,可这笑却不达心底,越发让人觉得彻骨生寒。
“你喜欢杨惇,是不是?”他问道。
“我没有。”菱歌矢口否认。
这话问得没由来,菱歌猜不透他的心思。
陆庭之摇了摇头,叹道:“你啊,当真是撒谎成性。”
“我……”
菱歌猛地转过头来,迎接她的,却是他的吻。
他掐住她的下颌,逼迫她靠近自己,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霸道地吻在她唇上,无限痴缠,却更像是惩罚。
他的手指握着她的肩膀,五指深深地楔入她的身体,仿佛连指尖的纹路都要与她的肌肤合在一处。
菱歌有些吃痛,不觉蹙眉,而这落到他眼中便有了不同的意味。
她是不愿么?
他偏要她!
他加深了这个吻,满是戾气,带着发泄的意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菱歌几近窒息,她只觉空气都逼仄了起来,伴随着身体上的反应,也越发强烈。
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在水中若隐若现,泛着微微殷红色,如同她的脸色一样,被染成了天边的霞光。
他的眼眸本是闭着的,在睁开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眼底的眼色,那是一种压抑已久的释放,亦是一种隐忍到了极致的疯狂。
她赶忙闭上眼睛,可她眼中的惊痛还是刺痛了他。
他松开了她,像是丢下什么避之不及的东西,连目光都有些闪避。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
他看向她,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唇角,眼底有她不懂的意味。
“就那么不愿么?”他问。
菱歌道:“不是……”
不是什么呢?她却没说出口。
半晌,她沙哑着嗓子道:“这世上,原也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和陌生男人不清不白的……”
“我是陌生男人?”他苦笑,像是阵阵飘絮,没有底,也没有心。
水已有些冰凉,她的背抵靠在浴盆上,只觉周身都是冷的。冷得彻骨。
“陆庭之……”她终于开口,“我曾经很喜欢杨惇,也许现在也是。可这些都不重要,我现在,只想做我想做的事。”
陆庭之伸出手来,温热的掌心抚上她的脸颊,又一路滑下来,落到她颈侧。
他停了下来,可那份灼烫却顺着她的肌肤一路滑了下来,流淌下去。
菱歌微微有些发颤。
她到底,还是怕他的。
他看出了她的恐惧,道:“你也怕他吗?”
谁?杨惇?
菱歌没说话,可她眼底的温软却让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倏地松开了她,站起身来,用寂冷到深处的声音对她说:“我不是圣人,自然也做不到成全你。”
“我不会放手。”他掷地有声。
菱歌不懂他的意思,他们之间不过露水情缘,又何必认真?
“不过露水情缘,表兄还想禁锢我一辈子?”
“露水情缘?”他冷笑。
“等你娶了亲……”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一件衣裳从天而降,遮天蔽日地落下来,拢在她身上。
她赶忙闭上了眼睛,等她再睁开眼睛,他已离开了。
“疯子……”
菱歌低声道。
翌日一早,侍奉了霍初宁起身,菱歌便出了永宁殿,朝着乾清宫走去。
高潜早已等在了乾清宫外,见她来了,赶忙迎了上来,道:“身子可还好?”
菱歌道:“不要紧的。”
高潜见她气色尚好,才略略安下心来,道:“该请太医再来诊诊,把哮症治了根才好。”
菱歌轻笑一声,道:“又说胡话了,我没听过谁的哮症能彻底好的。”
高潜道:“虽说哮症难治,可宫中太医医术高明,能治好也未可知。你若觉得不便,我想法子让他们偷偷来替你诊脉也行。”
菱歌道:“你这个位置本就在众人眼里,岂有‘悄悄’的地方?你放心,我这是老毛病了,只要小心打对着,绝不会有问题的。”
高潜见劝不动她,也就只得随她去了,道:“陛下今日心情不太好,当心些。”
菱歌点点头,道:“我省得了。”
两人一路走到书房,高潜才推开门请了她进去。
陛下坐在案几旁,似是等候多时了,见菱歌进来,他连眼皮都没抬,只道:“来了。”
菱歌上前行礼,道:“是。”
陛下这才将御笔搁下,抬头看向她,道:“起来回话。”
菱歌站起身来,道:“多谢陛下。”
陛下冷笑一声,道:“宁贵妃可还好?”
菱歌平素见到的陛下都是一副仁慈的模样,如今他这样赤裸裸地展示着自己对霍初宁的态度,实在让她觉得不适。
菱歌道:“娘娘还好。”
“她还想着攀扯哪个?皇后,还是淳妃?亦或者,是什么朕都想不到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