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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人老公回魂了(竹兔南山)


听到这个名字,少年顺着往下说:“要说生身父母,不如说嵇玄仙人才是我的父母。”他说完还觉得态度不够坚定,又强调一句,“反正……不是你。”
听完这一遭,冥君忽觉一道雷从天而降,劈在她心上,方才是装模作样逗小孩儿玩,现在倒是真有些难以言说的滋味了,“难不成你还真想跟嵇玄走?崽,你要知道,他早早就把你抵给我了……”
正要对嵇玄一通诋毁,她就瞧见少年咬着杯沿,两眼直直地盯着自己,露出的嘴角勾着,眼睛微弯。片刻后,他忍不住笑出了声,道:“我知道的,是冥君唤醒了我,后又照顾我,对我宠爱有加,整个冥府更是尊我为少君。”
“我不会离开,也不想离开。”
却没说是不想离开这里,还是不想离开……这个人。
“啧,学坏了。”冥君望着他偷笑的模样,心情却转好,大概养孩子的乐趣就是这样简单,虽时常烦恼,可这小小的烦恼却总是稍纵即逝。
就像这悠长的时光,眨眼便从指尖溜走了。
窗外满天暗色。
只有一轮圆月久远地散下红光。
崖边的桃树盛着满枝春意,常开不败,在这略显荒凉萧瑟的场景中独树一帜,不讲道理地伸展着窈窕的身姿,花香清浅却醉人。
而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扎了一圈篱笆,里面装着几只云雾捏成的小动物,身形小巧可爱,体态与神情皆是栩栩如生。
少年一身盛装,坐在枝头。他的头发束起了一半,发间隐约露出几丝红线,红线上缀着两粒银色的拇指大的铃铛,在风中晃一晃,便响起叮铃叮铃的微响,恍如奏乐一般悦耳动听。
没有太阳,没有阳光——
可他是活生生的,半倚在枝干上,嘴里哼着听不出词的调子,手里掐着一截极短的桃枝,指着上面一朵快要凋零的花,遥遥地问树下的人:“冥君,你说……这树还要多少年才会结果?”
树下的人微微眯起眼,仰着头望过去,嘴角含笑问道:“你想吃桃子了?这棵树结的果子大概会酸倒牙吧,我这儿有上三天桃林里摘的仙桃,鲜嫩多汁,美容养颜,你现在要吃吗?”
少年愣了一小会儿,倏然在花枝间大笑起来,肆意悠扬,那模样比满树繁花还要热烈夺目。
这里没有太阳。
冥君安静地站在树下,默默地想着:可是……
可是你却照亮了这片虚无之地。
光一样的少年藏在一片灼灼的花影之间,隐隐约约露出来的轮廓,好似一只狡黠可爱的小狐狸。
看着便教人心底发软。
于是冥君掐了个诀,金光化雾,游动着钻进了地底,融入桃树藏在土下的根中,桃花凋零,却另显生机。
枝头之间挂上了一个个半个拳头大的果子,这些桃毛茸茸的,粉白的皮,顶端逐渐透出好看的红来。
她道:“好了,结果了,想吃就吃吧。”
少年停了笑,那双眼却亮得惊人,他摘了一个桃,双手合十捧在掌心,想了许久,才问道:“冥君……”
“嗯?”
“唔……”他咬了一口,果然半边牙都酸倒了,只好皱着眉含糊道:“冥君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闻言,身着红衣的女人偏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才道:“嗯……大概看到你高兴的样子,我也同样能感到愉悦吧。”
她嘴角的笑更深了,侧耳倾听着回荡在空气中的轻微铃响,像一只小爪子在她心口挠了一下又一下,“我很高兴你能醒来……”
“——玉随。”
银幕之外,方渺怔住了,像是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她与银幕中的人联系起来,她眯起眼,仿佛真的嗅到一阵醉人的花香从鼻间撩过,微风徐徐,铃声似有似无……
她浑然未觉,自己的脸已经挂上了和银幕中女子极其相似的微笑。
复杂的感情在她心底流淌。
惬意、悠然、以及深切的偏爱……
但,没有男女之间的悸动。
方渺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之后,默了默,继而将目光落回在少年的背影上。
这一刻,她很难描述清楚自己的感受,好似属于方渺的情感被属于冥君的情感覆盖了一瞬间。她的心中、眼中仍旧被那个少年占据,可……这里面没有情爱私欲,只有漫长无尽的怀念与珍爱。
方渺晃了晃脑袋,对自己道了一句:我是我,冥君是冥君。前生与今世虽然息息相关,却又截然不同,或许冥君对萧玉随没有男女之情,但她却不同。
不过……
方渺仔细地回想了一番银幕中少年的言行举止,从旁观者的视角来看,不难察觉他那丝隐秘又朦胧的情丝,更何况观影的是正惦记着这人的方渺。
一时间,方渺的心情更复杂了。
前世的她是无所事事的冥界君主,而萧玉随则是她精心养‘大’的孩子,两者之间的身份与相处模式,是关系亲厚的师徒。而身为被教导者的萧玉随却暗恋着那个懒散的冥君啊……
嗯?这属性还挺好磕的?
方渺有点醋:暗恋不是好文明,我跟我的萧玉随可是已经心意相通,就差一本结婚证了。
「但我能养崽,你不能。」
冷不丁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方渺的脑海中响起,与她清亮的声线几乎一模一样,但略微沙哑成熟一些。
方渺:“???”
方渺只震惊了一秒,下一刻,她就想通了自己进入地宫后的种种异常:化身实体,不断涌入体内的灵气,被金光所控制的罗盘,以及现在她身处的观影厅……
所以说,不是黑木罗盘有问题,这么流氓还这么皮的,果然还是另有其人吧?
方渺摸了摸眉心,忽而想起那粒钻进自己体内的金光,不由得一阵无语,“……这是什么情况?我也被流氓插件入侵了吗?”
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另一道说话声,忍不住在心中唤道:「冥君?」
这么称呼那人,方渺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沉迷养崽,勿念。」
方渺:“……”
银幕之中。
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少年规矩地坐在桌后,正捧着一卷书读着,神情沉静自得,哪怕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能读出他眸中溢出的满足。
而身着红衣的女人则歪斜在另一侧的桌椅上,批着从阎罗殿递上来的重要公务。
她时而低头写画两笔,更多的时候是趴在桌上发呆,偶尔转两下笔,偏偏忘了毛笔刚蘸满了墨汁,漆黑粘稠的黑水飞溅出来,不单单污了她的衣裳,也脏了少年的脸。
又一次感觉自己在照镜子的方渺:“……”不愧是你啊!
方渺忍不住拉踩道:“你养个溜溜球啊,人家美少年温柔善良自律,看个书都那么认真,你看看你,简直是……”
「我有崽养,你没有。」
这说话声十分平直,方渺却觉得脑神经被挑动起来,如果情绪能够具现化,她的额头一定贴着两个代表怒气的十字!
“可恶,你不就是年纪大吗!”方渺咬牙吐槽着,“别来CPU我们美少男美少女!”
话音刚落,她的脑海中登时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等了片刻,那声音又道:「现在,你的心情好些了吗?」
方渺脸上的表情收敛了下来,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将身体的重量全压在柔软的椅背中,“不对劲。”
抛却那些让她会心而笑的情景,看似温馨的故事背后,仿佛笼罩着一层暗影,更引她深思。
那声音平静道:「哦?」
方渺道出自己的疑惑:“从他醒来,到现在的剧情,电影里才过了几分钟……但是从你们的对话中可以分析出,时间已经过去了近千年,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冥府?甚至他主动提出来,你却插科打诨岔开话题……更何况,连那个嵇玄也没想过带他离开,这不对劲。”
“别跟我说你在玩什么丧病的囚|禁play……”方渺不忘初心,随口拉踩一句。
——他是你亲口承认的冥府少君,连十二阎罗都对他毕恭毕敬。
——而你,你对他的偏爱,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见,可你却不肯让他迈出冥府半步,难道你没有看到他那显而易见的失落吗?
——你当然看到了,但你不能同意。
方渺在心里对自己说,也对意识中的那个人说:“因为……因为你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你不能让他离开冥府。”方渺十分肯定地道,“是因为他的身体有问题?况且,他的容貌不变,不老也不死,这压根不是普通人吧,都比得上所谓的神仙了……”
声音终于不是一成不变的平静语调了,「是啊,比起造人,我跟嵇玄更像是造了个半神出来,所以……我一直很后悔。 」
方渺问:“后悔什么?”
声音长叹道:「那一次天宫盛宴,我不该去的。」
是了——
电影的开端正是那场天宫盛宴。
她又道:「嵇玄的设想很妙,只不过,明明他曾经也是人族,却狂妄到想到以天工造物之术来造人,这是不可能成真的。」
确实,方渺在观影的时候就发现了,起初冥君对前来请教的嵇玄态度不佳,更是将他的图纸从头批到尾。
方渺古怪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流露出可以指导他的意思?”
声音淡淡道:「圣人无忧无虑,也很无聊。」
「嵇玄那人还是挺有意思的。」
方渺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所以你告诉他效仿女娲造人?”
而嵇玄还真就拿到了泥石胚料,熔炼了一具躯壳,还有一个闲出屁的冥府君主在背后打辅助——
塑造躯体,聚魂养灵,灌输神力……嵇玄中途的灵光一闪,让冥君画下了少年的面容。
此后,百年寂静相伴。
于一树繁花盛开之际,少年缓缓睁开了眼,开启了一场漫长的羁绊。
银幕之中。
故事仍在继续,情节却急转直下,也揭开了少年不能出冥府的缘由。
寂寂的永夜中,冥君推开一扇宫门,居室奢华精致,琉璃玉砌,温明的灵火罩在薄如蝉翼的盏中,映出一室的暖意。
床边铺着一块巨大的白色绒毯,原材料是冥君跑到上三天从神兽身上薅下来的,差点将它薅秃才织成了这么一块。
她踩在绒毯上,微弯腰,长长地望了眼床上沉睡着的人的侧脸,心下一软。
少年不曾醒来的时候,她看他,就像看着一块石头,一块有趣又好看的石头。可现在,她只要稍稍想起少年的模样,就觉得快乐。
倏然间,冥君的脸色一变,她猛地直起腰来,还来不及掐起隔音与隔绝气息的结界,这满室的宁静就已被打破!
“轰隆隆——!”
一道惊震天地的雷声炸响,上至天宫,下至冥府,无一幸免!
在这雷声当中,冥君毫不意外地听到了沉重的愤怒。
“唔、唔……”
蜷缩在床被中的少年似乎被惊到了,半梦半醒之间,他的额角渗出薄汗,眉心皱起来,口中发出模糊的低吟,仿佛梦到了极为恐怖的事物。
不单是他,冥君还听到了阴差与亡魂怨鬼的惊恐呼叫,灭顶的愤怒一阵阵地压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又是一道惊破天地的雷鸣!
哪怕结界已经升起来了,但少年仍是颤了一下,紧闭的双眼忽然挣开,瞳孔微缩,他一下子坐起来,撞到冥君伸过来的手掌。
掌心温暖且柔嫩,抚去了他滴落的汗珠。
少年呼出一口气,视线散开,无神地落在冥君的身上,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如刀割,连声音也沙哑了几分,“……外面又打雷了?”
冥君‘唔’了一声,又安慰道:“不用管它,吵死了。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我瞧你睡得不好。”
少年嘴角先是提了一下,很快又落下来,轻轻抱怨一声:“……我不是小孩子了。”
说完,他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十个指头,盯着好一会儿,抬头问站在床边的人:“冥君,为什么这些年天雷下降得愈发频繁了?这声势也越来越浩荡,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天雷一响,天地皆惊。
不是神仙渡劫,就是妖孽未消。
少年语气讷讷:“我偷看了你桌上藏起来的文书,天帝又要唤你上天界了,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
“……”冥君咬咬牙,一下没忍住,拍了一下眼下这颗睡得乱糟糟的脑袋,没好气道,“藏起来就是不想让你看,你还偷看?!”
被不咸不淡地斥责了两句,少年却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文书上有禁制,我只看了一点点。”这话听起来没有半点歉意与反省,简直没个分寸。
冥君吸了一口气,可盯着他那双悄悄上瞥的眸子,升起来的脾气哧溜一声又消了。她坐到床边,单手握拳,手腕一翻,掌心向上摊开时,里头正卧着一条腕链。
“戴上,睡觉时也别摘。”
少年听话地接过来,戴好。这链子很长很细,黑漆漆的,在他的左脚上缠了三两圈才正正好。
他坐在床边,一只脚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另一只脚蹬在床边,冲着左脚脚腕看了老半天,才评价道:“有点丑。”
冥君的审美向来奢华贵气,流光四射,闪得人眼花。他时常暗自腹诽:难不成冥君是要将自己打扮成花孔雀?
直到近几十年来,倒是朴实无华起来了。
少年伸出指头,戳了戳渐渐染上他体温的腕链,将一侧脸颊抵在屈起来的膝头,偏过头来看她,浅笑不语。
身旁的女人身着红衣,眉间红印灼灼生辉。
他打量着女人的神色,脸上的笑意不变,眸光却闪烁,他冷静地想着:冥君有事瞒我。
她总是瞒着我。
可我……早已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
于是他垂下眼眸,慢悠悠地侧躺下来,将脑袋搁在冥君的腿上,用一种释然的语气,一字一句道:“冥君,你把结界撤下来吧。”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那只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动了一下,接着他又说,“我不是已经把法器戴上了吗?天雷的轰鸣吓不到我了。”
片刻寂静。
他闭上眼,好似又回到那场噩梦当中……四下漆黑幽深,漫无边际,他倒悬在虚空中,只听得一声如龙吟的雷吼,刺目的白光撕破黑暗,猛烈地朝他扑来,仿佛要将他撕咬成一片又一片!
可这终究不是梦。
少年低声道:“冥君,天雷降世的时间间隔是不是越来越短了?它……是不是在找我?”
“睡你的。”
冥君不以为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手上多了一个巴掌大的金色器具,这器具呈沙漏状,却两头空空,古怪到了极点。
她一手捧着沙漏,另一手在不设防的少年后颈处掐了一下,他的呼吸霎时间慢下来,变得悠长有节奏。
他睡了过去。
或者说,昏了过去。
冥君将他挪回了床上,少年只着一件素白里衣,领口有些松开了,但还不够。于是她将领口扯得更开了,露出一片瓷白的胸膛。
她的目光透过肌肤与血骨,看向盘卧在少年左胸处那颗跳动的琉璃心脏。
琉璃心宝光熠熠,光彩夺目。
她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手上动作毫不迟疑,将那具空如一物的沙漏塞进了少年的胸膛,下一瞬,沙漏便与琉璃心融为一体了。
与此同时,冥君切切实实地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体内流失……
最后看了一眼少年,她大步迈出结界,一个闪身,便出了冥府!
黑云倾轧,雷声不断。
整个世界明灭交替,暗暗亮亮。
闪烁的白光刺破银幕,一同落到方渺的眼中,她望着画面中与天雷对持的那道背影,听到意识中的声音缓缓道:「人人都说羽化方能登仙,挨过天雷劫才算是迈过登仙路,可他生而为半神,却又沾染了太多轮回因果。偏偏他肉身魂灵皆不在轮回之中,真要一道雷下来,天上地下,再不能挽回了……」
「说来说去,都是我的过错。」
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方渺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说——
「他的劫,我来扛。」

曦光穿破黑云,普照在人间,荡起一层层浮光流影。
女人狼狈地坐在云间,她摸了摸变得毛躁的长发, 眉间红印也黯淡了许多, 身上的法衣更是破烂不堪。
她拍了拍焦黑的灰烬,长叹一声:“啊……挨了这么多下, 真是不留情面。”又感叹道, “还好没让玉随来,不然真是再无相见之日了。”
“嵇玄制作的法器‘偷天仪’, 还挺有用的。”
方渺被雷光刺得眼疼,半晌才睁开眼, 眼眶还泛着微红, “简单来说,就是他欠老天爷一通雷劈, 但完全扛不住,所以你想方设法拖延……终于在完全拖不下去了的时候,嵇玄炼制出一个可以移换天道规则的道具, 所以你成功上线代打,挨了一顿劈,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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