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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沙雕克反派(纪婴)


“你们从他乡来,有所不知。”
叶晚行道:“江南一带,有位……惩歼除恶的侠士,擅使刀。”
提起这一茬,阎清欢最有发言权,快声补充:
“此人身份不明,年纪、长相、甚至是男是女都没人知道。因为杀人常以一刀穿心,人称‘斩心刀’。”
他看过的话本子里,有不少角色是以这人为原型的。
听描述……斩心刀来越州、来百里府了?
“传闻斩心刀杀人,讲求一刀毙命。”
叶晚行道:“像今日这般动用幻境、牵扯众多的,此前从未有过。会不会是有谁以斩心刀为由,借这个名头害人?”
“有可能。”
阎清欢点头:“而且……筵席上的,应该没人是斩心刀吧?”
看出施黛的困惑,阎清欢为她解释:
“从我出生时起,斩心刀的名号就传开了。算算年纪,那人最年轻也有四十岁。”
排除在场的小辈,只剩下百里家众人。
阎清欢觉得,没谁像是那个刀客。
“斩心刀在江南各地都出现过,行踪不定,风里来雨里去。”
阎清欢道:“百里家的长辈忙着做生意,在越州抽不开身。”
线索到这里中断,施黛凝神思考。
不管来的是本尊还是冒牌货,凶手用斩心刀的方式杀人,想必有特别的理由。
她对越州知之甚少,想不出个所以然,听聂斩道:“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被卷入幻境,已过去大半个时辰。
他漫无目的一路前行,这会儿两腿酸软,成了软绵绵的面条。
施黛不假思索:“留在这里,休息一阵子吧。”
她指指不远处耸立的铁柱:“正好可以借它靠一靠。”
聂斩如遇大赦,兴奋握拳:“施小姐英明!”
铁柱附近围有三三两两的小鬼,叶晚行看了几眼,并未多言。
青儿骇得不敢抬头,乖乖跟在夫人身后,为她在地面铺开手帕,以免坐在尘泥上。
阎清欢也累得够呛,靠在铁柱旁,紧绷的神经松懈几分。
施云声倒是精力旺盛,左顾右盼,伸手去逗小鬼玩。
施黛大咧咧坐下,单手支颐,望向江白砚:“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江白砚:“什么?”
“你转移疼痛,不是消耗了很多力气吗?”
施黛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咧开嘴角:“昨晚也没睡好吧?”
昨天夜里,她和江白砚因为鲛珠贩子的事忙到子时,今日见他,江白砚眼下有淡淡的青。
本就睡得不够,又血蛊发作、灵气殆尽,在幻境跋涉这么久,饶是铁人也撑不住。
所以聂斩问起接下来的计划,施黛下意识说了“休息”。
江白砚垂眸笑笑。
昨日枯坐整夜,他未尝入睡。
休憩于他不甚重要,过去猎杀妖鬼时,江白砚试过三天两夜不合眼。
无论如何,留有一条命在就好。
面对施黛的提议,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睡吧睡吧。”
施黛拍一拍胸脯:“小憩一会儿也成。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在幻境待久了,她的发髻略显凌乱,几缕碎发搭在额前,悠悠晃荡,像被风吹拂的柳枝。
江白砚的目光随它一动,继而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多谢。”
他显然累极,靠上身后的铁柱,没多久闭上双眼。
众人都有些疲倦,一时没谁说话。
施黛懒散活动四肢,余光一瞥,掠过江白砚侧脸。
江白砚时常含笑,大多时候,眼底其实是冷的。
桃花眼美则美矣,生在他面上,好似寒凉的墨玉,哪怕眉目弯弯,也叫人感到刀锋般的锐气。
此刻他眉眼低垂,神色沉静,被晦暗光影勾出轮廓,像幅静谧的水墨画。
脊背瘦削挺直,看上去很乖。
她正新奇打量,忽见江白砚睫毛轻颤,蓦地睁眼,彼此视线交汇。
施黛:……
完蛋,被抓包。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施黛佯装无事发生:“怎么了?”
眼风扫过她脸颊,停顿半晌,似在确认她并未离开。
江白砚温声应道:“无事。”
他没多言,重新闭眼。
施黛心觉莫名,没法多问,只得靠上铁柱,习惯性摸一把她弟弟的脑袋。
施云声瞅她一眼,磨了磨牙,没躲开。
线索零零散散,施黛尝试捋顺。
一是有关灭世之灾。
施敬承与书圣同来越州,绝非巧合,会不会与阿狸口中的灾变有关?
二是当下的命案。
凶手杀人,八成是为寻仇,看阵势,说不定还有第三个被害者。
把已知线索整理一遍,施黛两眼放空,猝不及防,觑见江白砚睁开双眼。
与上回的风轻云淡不同,这一次,他像是从梦中惊醒,眉心微蹙。
随他眼皮一搭,掩下眸底暗色,又成了温静淡然的情态。
施黛:“做噩梦了吗?”
江白砚神色如常,闭了下眼:“无碍。”
就知道他要说这两个字。
施黛右手托腮,笑得神秘兮兮:“我有个不做噩梦的秘诀。”
江白砚顺着她的意思:“什么秘诀?”
“你在睡觉之前,可以想想我——或是别的什么。”
施黛说:“不是有句古话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打个比方,你想一想我,大概率可以梦见我。”
她说罢握起拳头,往前面亮一亮:“我会保护你,帮你把脏东西赶跑的。”
江白砚轻扯嘴角,半开玩笑:“你入我的梦……许被吓坏。”
施黛毫无心理负担,立马改口:“那就你来保护我嘛。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强。”
沉默须臾,江白砚低声笑笑:“好。”
醒来前,他的确做了噩梦。
江白砚常做噩梦。
年纪更小的时候,梦里尽是残肢断臂。
江府的大火、血淋淋的尸体、执刀的黑影充斥梦境,每每夜半惊醒,冷汗浸湿后脊。
后来也会梦到邪修,和那间暗无天日的囚牢。
譬如方才,梦里便是几年前掠取鲛泪的画面。
地牢阴暗潮湿,邪修手持带有倒刺的长鞭,抬臂挥过,扬起大片殷红血花。
江白砚对这种梦习以为常。
平静温和的美梦,于他反而稀罕。
“继续睡吧。”
施黛目带期许,黑白分明的眼里盈满笑意:“你试试我的办法,说不定有用。”
她以前想吃草莓蛋糕、想去游乐场玩,常用这个法子。
虽然不能百分百梦到,但几率大了很多。
江白砚道:“好。”
纵使没抱多大指望,闭眼前,他依言把施黛的眉眼在心头描摹几遍。
隐约间,鼻尖飘过她身上清甜的栀子花香。
倦意上涌,视野漆黑。
令江白砚意想不到的是,在梦里,他当真见到施黛。
是个与过去任何时候,都截然不同的梦境。
春意叆叇,月色如纱。
不知名的暗香袅袅萦绕,似冬日的梅,也像晚春盛放的栀子花。
施黛坐于床边。
在他的卧房。

梦中的一切朦朦胧胧,微光氤氲,极不真切。
施黛坐在榻前, 抱着那只总跟着她的白狐狸, 被狐尾扫过下巴, 泠泠笑出声。
清脆的、灵动的笑, 如银铃叮当, 唤出江白砚的几分清醒。
白狐瞥见江白砚, 自施黛怀里跃下, 匆匆跑开。
大昭万物有灵, 这只狐狸格外怕他,亦或说, 几乎所有动物见他,皆会警惕逃离。
源于江白砚骨子里的杀性。
在某些方面,动物的本能比人族更敏锐。
见白狐逃开,施黛含笑抬眉,杏眼倒映跃动的烛光。
她张口,说了什么,江白砚听不清。
许是见他没有回应,施黛自榻上起身,来到他跟前。
虚无缥缈的香气陡然清晰, 是她新香囊散出的栀子花味道。
施黛问:“它怎么老是怕你?”
江白砚下意识应:“……抱歉。”
他喉间一滚。
没有征兆地, 施黛抬起双臂, 环住他脖颈。
栀子花香猖獗侵袭,江白砚抬眸, 见她一张泛溢薄红的粉面。
像被春花的枝桠勾缠而上,他嗅到近乎靡丽的馨香。
江白砚惶惑茫然, 梦里的他亦是怔忪。
片刻后,江白砚伸手,揽住她腰身。
从未触碰过的地方。
过去与施黛拥抱时,江白砚往往环住她背部。
像拢起一捧水,具体的感受,他说不清楚。
施黛仍是笑:“想做什么?”
做什么?
江白砚凭借本能地应答:“不知道。”
触碰,拥抱和吮吸,全是施黛教给他的东西。
他若回答三者都想,会不会太贪心。
两人离得太近,施黛的呼吸落进他侧颈,因他的回答噗嗤一笑。
“没关系。”
她道:“我教你。”
与身处画境、第一次拥抱时,一模一样的语气。
江白砚:“教授何事?”
施黛不答,指尖微凉,掠过他脖颈。
似一根轻软羽毛,所过之处酥意入骨。
掌心浸出薄汗,江白砚半阖双目:“施黛。”
压在后颈的食指缓缓往下,途经脊骨,来到侧腰。
不久前血蛊发作,施黛曾戳上这个位置,道他敏感。
这是一次惹人目眩的复刻,在梦中,施黛覆上他腰间,轻缓按揉。
陌生的快意能把人逼疯,怀中如有烈火烧灼,江白砚满身发烫,无意识攥紧她衣袖。
他贪恋此刻的感受,甘愿沉湎其中。
囚于心底的野兽蠢蠢欲动,试探着露出獠牙。
江白砚再眨眼,自己已欺身向前。
施黛顺势坐上床榻,后仰躺下。
她未绾发,乌发如泼墨溢散,衬出皎白面颊,似至满之月——
只照拂他一人的月亮。
江白砚寸寸端量。
她着的是桃红小袖衫,江白砚见过的那件,一截腕子似牛乳淌出,白得显眼。
再往上,是纤细的颈,小巧的下巴,与一双雾蒙蒙的、羞云怯雨般的眼。
施黛会露出这种神情吗?
面对她,他又是何种情态?
江白砚没细想更多。
他俯身,鼻尖蹭过她鼻尖,吻上那抹眼尾的红。
起初是浅尝辄止的试探,渐渐沦为流连的吮,从她眉眼到鼻尖,再来到微张的唇。
施黛看的话本子里写,朱唇轻贴,鸳鸯交颈。
于是江白砚轻蹭那片殷红之处,如饮血时一般,探出舌尖。
花香甘甜。
耳畔是被无限放大的呼吸,与心跳交织勾缠,如潮湿的沼泽,将他一瞬淹没。
少女面颊浅绯,似被一笔一划描摹的花,额间碎发轻颤。
那是因他而动的蕊。
江白砚指尖收紧,掐入她纤瘦腰际,把施黛更多地往怀里压。
窗边风过,月影如波,春意愈浓。
两唇相贴,凌乱吐息声里,江白砚听见自己低声唤她:“……黛黛。”
宛如一条渴水的鱼,他舐过唇间,一点点一滴滴,汲取她的水露。
坐在拔舌地狱的铁柱下,施黛伸了个懒腰。
不怪江白砚做噩梦,这场幻境处处是鬼影和鲜血,人在压抑的环境里待久了,潜意识理所当然要受影响。
她的精力还算充沛,休息没多久,又成了生龙活虎的模样,侧头看一看江白砚,没瞧出异常。
除了睫毛偶尔颤抖几下。
这回应该没做噩梦吧?
趁休整的功夫,可以问问更多线索。
避免说话声吵醒江白砚,施黛挪了挪位置,离其他人更近一点。
聂斩是个显眼包,在给阎清欢和施云声变戏法玩。
“我这只是雕虫小技,真正的言灵术,还得看书圣。”
聂斩眉飞色舞:“他老人家神通广大,曾以一字‘斩’,劈断了一座山——哎呦,施小姐!”
施黛动作轻快加入一行人中,在施云声身边坐稳:“我来问问斩心刀的事。”
阎清欢探头:“江白砚呢?”
施黛伸出食指,做个噤声的手势:“他睡着了。”
施云声眼珠一转,望向那道瘦削的人影。
江白砚居然也会觉得困?
聂斩对今天的案子很有兴致:“斩心刀很强吧?”
阎清欢是唯一知情人,想起江白砚,把声音放低:
“具体多强不清楚……不过挺厉害的,斩心刀这些年里杀了不少恶人,其中有名士榜第八的宋延武。”
施黛:“名士榜?”
阎清欢笑笑:“越州盛传的一个排行榜,里面全是有名气的强者。”
聂斩迫不及待:“我们书圣排第几?”
“名士榜里,只有江南一带的人。”
阎清欢道:“大昭厉害的侠士太多,真要全部排下来,几张纸都不够写的。”
他说罢挠头:“听说有人做过大昭的名士榜,结果放榜当天,就因为施大人、书圣和玄同散人谁排第一,引不少人骂骂咧咧大打出手。”
书圣是百年来当之无愧的强者,门下弟子众多,桃李满天下。
施敬承与玄同散人,则是在十几年前大战中的后起之秀。
施敬承不必多说,朝廷钦派的镇厄司指挥使,刀法之盛,无人能及。
至于玄同散人,施黛没见过本尊,只听说此人随心率性,刀、剑、符、阵样样精通。
书圣授业解惑,施敬承降妖伏魔,这位玄同散人无门无派无拘无束,常年流憩于山水之间。
封印邪祟的决战中,是这三人力挽狂澜,护住了千万百姓的性命。
要把他们排出个名次……
施黛想了想,的确会引起骂战。
阎清欢道:“所以,后来的名士榜只收录江南人士了。”
施黛觉得有趣:“斩心刀排第几?”
“第二。”
阎清欢打小对侠义故事感兴趣,说起名士榜,如数家珍:“斩心刀在越州很有名的!一来成名许久,行侠仗义整整二十年,二来实力强悍,杀的恶人特别多。”
聂斩问:“第一是谁?”
“是一个剑客,号‘凌霄君’。”
阎清欢吐字如倒豆:“说来也巧,这两人都把身份捂得严严实实,没人知道他们是谁。”
施云声在一旁静静听,忍不住好奇:“凌霄君比斩心刀更强?”
“不好说,他俩没打过。”
阎清欢道:“凌霄君之所以排名更高,是因为……”
他一时语塞,挠了挠头。
施黛被吊起胃口,和施云声一道睁圆眼,姐弟俩巴巴看他。
眉眼绷紧,阎清欢迟疑道:“因为在很多人心里,他是个近神的存在。”
聂斩:“神?”
“怎么说呢,斩心刀来无影去无踪,没谁见过。”
阎清欢说:“凌霄君就不同了。他救苦救厄、接济穷人,在江南,尤其是越州,可谓家喻户晓。”
聂斩听得一惊一乍,施黛倒是愣了愣,想起另一件事。
孟轲来越州前说过,她与施敬承这次离开长安,是为了调查一个神棍。
越州有名的神棍……不会就是凌霄君吧?
他做了什么事,值得施敬承出面?
说到兴头上,阎清欢坐直身子,两眼微亮有神。
“许多人见过凌霄君。”
阎清欢道:“据他们描述,凌霄君一袭白袍,腾云驾雾,面目被云气遮挡看不清楚,从身形和声音推断,是男人。”
聂斩挑眉:“这有何难?障眼法罢了,文渊书院的术士也能做到。”
“但老百姓不这么想。”
阎清欢摇头:“试想一下,濒死之际,有人满身云雾救你一命,看上去仙气飘飘的——百姓没见过厉害的术士,顺理成章以为遇上了仙人。”
聂斩被他说服:“嗯。”
“凌霄君的名气彻底传开,是十多年前。”
阎清欢回忆:“江南人大多经商,被山匪劫财的事儿屡见不鲜。”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凌霄君一夜血洗上百个山头,把作恶的山匪全杀了,一个没留。”
施黛一惊:“这么狠?”
“听说连办案的官差都吓傻了。”
阎清欢苦笑:“被土匪掳掠的无辜百姓作证,凌霄君凭一己之力,荡平了越州所有的山。”
经此一战,在越州,凌霄君的大名无人不晓。
“这老兄,”聂斩由衷感慨,“厉害啊!”
施云声很喜欢听有趣的人和事,冷着脸保持眼巴巴的姿势,等待阎清欢继续说。
“把他奉为神仙,还有一个原因。”
阎清欢想了想:“每次救人,凌霄君都要问那人,有没有想被实现的愿望。”
施黛顺口问:“他能让心愿成真?”
“如果是贪得无厌的愿望,凌霄君会直接离开。”
阎清欢说:“合情合理的,他尽可能完成——传闻有个小孩希望见一见死去的娘亲,凌霄君真让小孩他娘现身了半个时辰,和他好好道别。”
施黛福至心灵:“幻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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