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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沙雕克反派(纪婴)


然后冷着脸,给每个小孩分发施黛买来的点心和饴糖。
第三天,几个小孩主动来问他,散学后要不要一起去喂兔子。
施云声觉得实在幼稚。
然后闷闷道一声“好”。
到如今,他已经每天被邀请去赏花斗蛐蛐过家家了。
“你们队伍里,小阎不正是越州人吗?”
作为合格的商人,孟轲把算盘打得满当当:“趁此机会,不如邀他回乡探探,如何?”
于是第二天,施黛坐上了前往江南的马车。
马车由百里青枝所供,极尽奢华。
紫檀木砌作车身,四角镶嵌名贵珠宝,丝绸为帘,虎皮为毯,软榻与小案陈列有致,角落香炉袅袅升烟。
同为越州人,百里青枝见过阎清欢,与他重逢,惊得轻咦一声:“阎小公子?你这是……”
阎清欢浑不在意,礼貌笑笑:“百里姑姑。”
初来长安城的他身披狐皮大氅,手戴价值连城的玉扳指,如今只着一件市面上随处可见的青衣。
与曾经的阔少爷大相径庭,只看穿着打扮,更像个清隽儒雅的书生。
百里青枝啧啧称奇:“你这副模样归家,待你爹娘见着,定要心疼死了。”
一辆马车空间有限,孟轲、施敬承与百里青枝去了另一处,留几个小辈在此间。
没想到阎清欢一天比一天穷得响叮当,沈流霜微愕:“你这是……被劫财了?”
“怎么会。”
阎清欢像只翘起尾巴的猫:“我已把鬼门十三针练到第三重了。”
他过去只懂医术,不愿在实战中拖后腿,向殷柔讨来秘籍《鬼门十三针》。
练至今日,可将银针用得顺心应手,数丈之外伤人性命。
“以前的衣物,”阎清欢挠头,“大多被我给卖了。”
施黛隐约猜到原因:“你卖衣服干什么?”
说起伤心事,阎清欢从袖口掏出钱袋,神色郁郁,左右晃一晃。
可以听见碎银子和铜板碰撞,发出的哗哗脆响。
“离开越州时,我告诉爹娘能养活自己,没带太多银子。”
阎清欢沉思:“带来的银钱,要么用去治病,要么用来炼制新药……”
还有的被他给了穷苦人家,以供孩子们上学念书。
以前穿着绫罗绸缎,和富家公子哥们吟诗赏景,是他年复一年的习惯。
当下和百姓们一样穿上棉衣,照样过得快快活活。
阎清欢叹气:“不得不省吃俭用。”
施黛悟了:“薪尽自然凉。”
沈流霜懒洋洋坐在案前:“听说炼药很难。”
“正是!”
阎清欢咬牙:“我在镇厄司得来的俸禄,全投在里面——一百次里,难有一回成功。”
放在二十一世纪,阎清欢属于科研人员。
事实证明科研费钱,能生生把江南阔少逼成月光族。
施黛咬了口案上的桂花糕,又给其他人递去几块。
哦对,炼药失败,钱财全打水漂,属于白白沦为月光族,简称白月光。
“这些都是题外话,钱总会有的,不重要。”
阎清欢一瞬振作,兴冲冲道:“这次去越州,我一定好好招待你们——我对那儿熟得很。”
在人生地不熟的长安,是这几位同僚带他逛遍西市东市,让他不至于像乱转的无头苍蝇。
阎清欢一直好好记着,总算轮到他回报一番。
“说起来,”阎清欢摸摸下巴,“这几日,正值演武大会。”
施黛来了兴趣:“和话本子里一样,群雄逐鹿那种?”
“正是。”
阎清欢笑道:“演武大会每三年一次,由几大家族轮流操办。今年……应当是百里家做东。”
施黛心下一跳,看看身旁的沈流霜。
后者面色不改,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昨夜施黛问过她今后的打算,对于百里家,沈流霜生不出任何心思。
从小跟着大大咧咧的孟轲长大,又随施敬承修习刀法、四处降妖,沈流霜习惯了散漫随性的日子,要真让她住进金屋,反倒不适应。
再说,当今的百里家由百里策胞弟,即她叔父把持,外有一大群对权势虎视眈眈的亲戚,无异于虎穴狼窝。
沈流霜没功夫掺和。
钱财她不缺,想要的自己挣,比起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更情愿去多杀几只妖。
“演武大会上,不限于寻常的斗武。”
阎清欢道:“因为赏金够高,每次都有众多奇人前往。单我见过的,就有藏地僧人、幻术师、画骨师和幻乐师,打起来非常精彩。”
施黛听得两眼晶亮:“噢——!”
她已经急不可耐去看看了。
从长安到江南有很长一段路程,万幸有施敬承在,给马车用了持久的神行符。
算算时间,大概需要四五天抵达。
在马车里待得无聊,沈流霜和施黛早有准备,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里面赫然是一册册话本子。
阎清欢也从包袱里抽出几本:“心有灵犀!”
确认过眼神,都是资深话本人。
“居家出行必备,话本首选。”
施黛咧嘴笑开,看向施云声和江白砚:“路上无聊,你们要来一册吗?”
施云声没拒绝:“要好看的。”
施黛给过他一本《占卜术杀人秘法》,主讲镇厄司破获奇案的故事,情节引人入胜,令他记忆犹新。
“没问题。”
施黛递给他另一本断案小说,问江白砚:“你呢?”
灯会过后,江白砚穿回了白衣,这会儿坐在窗边,安安静静。
他从不看话本。
横竖是旁人虚构的故事,江白砚难以从中窥见趣意,却忍不住好奇——
这是施黛喜欢的东西。
静默须臾,江白砚笑笑:“借一本你中意的吧。”
这话听在耳边稀松平常,施黛挑来挑去,也递去一本悬疑故事。
总不能给江白砚言情小说。
有了解闷的消遣,马车内渐渐静下。
施黛坐在沈流霜身边,把其中一册话本放上案桌,两人一起翻看。
是主人公闯荡江湖的经典套路,之所以近日大热,全因感情线跌宕起伏。
施黛看得杏眼浑圆,不时和沈流霜说悄悄话——
“这样也可以吗?”
主人公说了好土的情话,让人起鸡皮疙瘩。
“不愧是魔教妖女,好会!”
她主动上去了!
“这一招……”
是强吻!
江白砚无言抬眸,不动声色看她一眼。
入了春,施黛褪去厚重斗篷,换上更为轻便的阔袖绿衫子,发梳垂挂髻,露出皓白瓜子脸。
看书入神后,杏眼盈满窗外透来的阳光,随卷翘睫毛轻轻颤。
想知道她究竟看了什么,才露出如此欢喜的神色。
听见施黛与沈流霜的交谈,比起江白砚,施云声狐疑的视线直愣愣许多。
“武侠故事。”
不带坏小孩,施黛一本正经信口胡诌:“在讲正道少侠大战魔教妖女。”
“很激烈。”
沈流霜面不改色:“双方使出浑身解数,缠斗三百回合。”
看过这本书的阎清欢:……
好、好像也没说错?
正到关键时刻,施黛屏住呼吸:“不好……魔教妖女攻势太盛,主人公难以招架。”
沈流霜颔首:“她的招数进攻性强,不好对付。主人公初出茅庐,不擅此法,这才招招示弱。”
被施黛抱在怀里的阿狸:?
你们这是哪门子的加密暗语?聊上了是吗?
江白砚垂眸暗忖,施黛喜欢这种故事。
他最擅剑法,改日寻些邪祟魍魉来杀,大抵也能叫她开心。
这般想着,忽听车夫一声急“吁”。
道上窜过一只野鹿,马车骤停,厢内猛然一晃。
沈流霜下意识护住施黛,与此同时,听见啪嗒轻响。
施黛:……
她的话本理应规规矩矩放在案上,被这么一荡,顺势滑向另一边,跌落在地。
在它跟前的人,是——
冷白劲瘦的右手覆上书册。
江白砚神情淡淡,将它拾起。
他似要说些什么,目光不经意瞥过纸页,蓦地顿住。
施黛:……
她不知道江白砚看到的是【妖女强势袭来,朱唇轻贴,粉脸斜偎】,还是【鸳鸯交颈语声声,脉脉春浓泌甜津,他方寸大乱,节节败退】。
只知道瞬息之后,耳边响起很轻的一声笑。
低不可闻,足以让她心口像被火烧。
施黛故作镇定。
施黛眼神游移。
视线轻动,掠过眼前人丰润小巧的唇瓣,再到她泛红的耳根。
江白砚抿唇,舌尖轻触那片软肉。
是软的,触感温热,因为吃过施黛给的桂花糕,隐有清甜之意。
她喜欢这个?
眸底的迷离只在刹那,江白砚眨眼,复成清明。
把书册探向施黛身前,他语意温和,一派谦雅君子风:“话本,给你。”

施黛从江白砚手里接过话本子。
不幸中的大幸, 江白砚看见了书上的内容,却没表现出丝毫异样。
想必是顾及她的面子,才只字不提, 直接翻篇。
真是个好人。
施黛道一声谢, 重新坐回沈流霜身边, 悄悄锤了锤话本封页, 像孩子气的泄恨。
不争气, 怎么刚好落到江白砚脚边?
这魔教妖女和正道少侠是留不得了。
瞥见她的小动作, 江白砚轻扯唇角。
他并非愚痴之人, 活了十七年, 自然知晓亲吻为何物。
江白砚对此只有疑惑,细细想来, 又觉亲昵得令他不适。
唇与唇相贴,为何能引得男男女女沉溺其间?
他自己的上唇与下唇碰到,从不曾体会出特别的欢愉。
更何况唇瓣太过柔软,触感必然微薄,远不如刀剑刺入皮肤来得痛快。
但……想起被施黛轻抚时的快意,江白砚指腹微动,蹭过书册边缘。
倘若是她,或许有不一样的感受。
接下来的几天平平淡淡,施黛与江白砚心照不宣, 没提及这次小小的乌龙。
百里青枝把路途打理得妥妥当当, 一日三餐从不重样, 闲暇时候派人送来糕点手炉和围棋,还有本介绍越州风土人情的小册。
挑不出一点毛病。
施黛对她很感兴趣:“百里青枝的生意, 应该做得很好吧?”
阎清欢点头,耐心作答:“她很有经商天赋, 对布匹、古玩和餐食皆有涉猎。我爹娘时常夸她天资聪颖,让我和兄长姐姐向她学学。”
简而言之,别人家的孩子。
阎清欢想了想:“百里姑姑不仅脑子聪明,脾气也好,没一点架子,得空的时候,和我们一起打过马球。”
印象里,百里青枝一副笑脸,和初来长安的阎清欢很像。
是从小被娇养长大,不识人间疾苦、心性纯澈的类型。
关心沈流霜的境遇,施黛接着问:“你对百里家知道多少?”
“百里氏在越州很有名。”
阎清欢道:“这家人非但生意做得大,还世代习刀,有武学传承——不夸张地说,养了三千门客,个个是用刀的好手。”
正因如此,十八年前的百里策被人一枪穿心,引起了轩然大波。
纵观整个大昭,枪术能到这种程度的,恐怕为数寥寥。
“现在的家主叫百里泓,是百里策的胞弟。”
阎清欢知无不言:“很豁达和善的一个人,听说不久前参悟了刀法,正在闭关。他有个三弟叫百里箫,我不熟。”
他饮了口茶,细致补充:“主母名为叶晚行,出生在商贾世家,从商手段非常厉害——性情倒是不错,温温柔柔的。”
过年红包也给得很大。
沈流霜是他朋友,有关百里氏的一切,阎清欢不会隐瞒。
沉默半晌,他迟疑叹气:“不在百里家久住,其实也好。”
施黛抬眼。
阎清欢收敛笑意,正色低声道:
“百里氏是越州最大的豪族,除主家外,还有众多分家。世家大族里,妄图执掌权势的人不知凡几,百里泓就遭到过好几次暗杀。”
沈流霜身为上任家主之女,父母双亡,毫无根基,很难在百里氏真正立足。
无论是谁,都不愿让她分走属于自己的一份利益。
“江南很好,长安也不差呀。”
施黛靠在沈流霜身边,弯眼蹭了蹭:“留在长安正好,我们可舍不得姐姐。”
因着身份尴尬,百里氏不可能真心将她接纳,幸而在江南之外,有她真正的去处。
沈流霜低眉轻笑,揉揉施黛后脑勺。
有话本在手,时间一晃而逝,施黛在路途中吃吃睡睡,乐得自在。
马车哒哒前行,五天后抵达越州,正值午时。
春日的江南最具风情,草长莺飞,万木葱茏。
施黛从马车探头而出,放眼望去暖日融融,春光如笑。
一抹碧绿自柳枝漾开,似泼墨画卷,点染整座城池。
城墙高耸,远处可见巍峨楼阁,看近处,则是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马。
百里青枝自马车一跃而下,裙裾生风,莞尔道:“二嫂,三哥。”
最前面的两架马车繁贵堂皇,车表雕有金纹篆刻,窗牖饰以四色珠玉,软纱轻晃,是价值不菲的鲛绡。
金钱的气息扑面而来,施黛是个俗人,脑子里蹦不出多么精妙的形容词,霎时只余三个字:
真有钱。
一只白皙右手掀开丝绸帐帘,露出张容光照人的脸。
女人笑道:“青枝此去长安,山遥路远,我与你三哥前来接风。”
这几日,百里青枝每天飞鸽传书,向越州告知近况。
女人说罢一顿:“阿湘在何处?”
沈流霜的本名是“百里湘”。
施黛暗想,对面马车里的女人,八成是现任主母,叶晚行。
家主百里泓闭关不见人,叶晚行便成了一把手。
沈流霜掀开车帘,语调平平,不卑不亢:“夫人。”
正开口,城外另一辆马车里,探出个中年男人。
四十上下的年纪,五官坚毅,面无表情,有双和沈流霜相似的凤眼。
这位是百里家的老三,百里箫。
与百里青枝的善意亲近不同,男人目色沉沉、一言不发,将沈流霜上下端详,视线停在她眉眼。
百里箫:“回来就好。”
弯眸一笑,叶晚行温声开口,发间镶珠梅花金簪熠熠生光:
“孟老板和施指挥使也来了越州。久闻二位大名,今日得以一见,不胜荣幸。”
孟轲笑笑:“叶夫人,幸会。”
几人都是老狐狸,说起话来滴水不漏。
又寒暄片刻,叶晚行适时道:“贵客盈门,家人团聚,自当好生庆祝。诸位车马劳顿,不妨随我入城,前去揽月楼。”
“那是越州最大的酒楼。”
百里青枝翻身上马:“走吧,尝尝我们江南的菜式。”
揽月楼归百里氏所有,幕后主人是家主百里泓。
江南一等一的富庶,施黛坐着马车,一路朝窗外张望,不时发出“哇”的惊呼。
如果把长安比作丰腴华贵的倾城美人,江南定是窈窕多情的亭亭仕女。
枝头嫩芽新发,檐下飞燕筑巢,鸟雀啁啾声里,山水婉约,园林如画。
长街连绵,软红十丈,秀美精巧的亭台楼阁比比皆是,掩映柳色青青。
让人心旷神怡的温柔风光。
车马声势浩大,不少行人驻足观望,知晓是百里氏,纷纷流露了然之色。
马车停在一座高阁前,施黛被沈流霜搀扶下马,步入楼中,愣了愣神。
这里没有其他客人。
偌大一片空间,只有几排恭恭敬敬侍奉两旁的童子与侍女。
乐声悠悠,绕梁不休,檀香袭人,理应宾客满座的酒楼,竟显出幽静之意。
一名红裙女子迎上前来,巧笑嫣然:“大人们,请。”
这是把整座楼全给包下来了。
施黛忍不住暗叹,不愧是豪门望族。
随红裙女子入席坐下,道道佳肴逐一呈上,色香俱全。
但显而易见,没人的心思在菜品上。
“多谢施大人与孟夫人收留阿湘。”
叶晚行道:“若非二位,我们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与阿湘重逢。”
用更直白的话来说,多亏孟轲救下了气息奄奄的沈流霜,否则后者活不过一岁。
她敬了杯酒,转而看向沈流霜:
“听青枝所言,你不喜大张旗鼓。但你是大哥大嫂的孩子,必然要同所有家人见上一面——几日后,有场为你办的家宴。”
沈流霜脸上是不变的浅笑:“多谢。”
和认亲这事儿没什么关系,施黛咬一口江南特色的清蒸鱼,安静往下听。
礼貌的你来我往间,叶晚行终是道:“你……不打算留在百里家?”
一语落下,桌边数人同时撩起眼帘。
“是。”
唯独沈流霜神情不改,笑意平静:“我在长安长大,来江南,怕是不大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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