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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沙雕克反派(纪婴)


好急,他还不和施黛说话吗?
沈流霜的目光瞟过同一个方向,眸色微深。
他若是突然和施黛说话——
“西市聚集各国商队,能买到大昭之外的奇珍异宝。”
施黛耐心为阎清欢介绍:“你看,那是胡人的商铺。”
是座朴素的小楼,门边白烟轻绕,溢散暗香,颇具异国情调。
阎清欢好奇踏入其中,视线所及,大多是形态各异的金银、香料、珠宝和瓷器。
施云声极少来西市,被香料气息熏得打了个喷嚏。
狼的嗅觉,总比常人灵敏。
施黛笑着摸了把他脑袋,饶有兴致环视一圈。
她身前是金银首饰,混杂有色泽不一的各式珠宝,在日色下熠熠生辉。
胡人擅工艺,首饰被雕琢成栩栩如生的不同形态,譬如花鸟、藤枝、水滴——
施黛目光一顿。
中央摆放一只蓝宝石制成的小鱼,色泽浅而透亮。
她莫名想起,当初在莲仙迷宫里问起江白砚,他鲛人形态的尾巴也是蓝色。
施黛默默挪动视线,看向小鱼尾巴。
晶莹剔透,温润生光,如同一捧柔软的水——
江白砚的鱼尾,也是这样吗?
她心尖似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
“这里有好多香料。”
柳如棠道:“我曾经买过胡人的香,味道都挺不错。”
阎清欢在江南用过胡人香料:“郁金香很好。”
他来长安数日,家中香料所剩无几,正好购置新的:“我买一份。”
施黛看了眼价格。
好贵,小小一份,要八百文。
香料成本低,贵在是舶来品。商贩们往往坐地起价,卖得很贵。
施黛小声提醒:“记得砍价。”
阎清欢微怔,自信一笑:“明白。”
香料被盛放于香盒之内,阎清欢走向门边的胡人老板,递出圆盒:“要这个。”
顿了顿,试探问道:“能讲价吗?”
蓄着大胡子的胡商撩起眼皮:“不能。”
阎清欢:……
阎清欢乖乖掏钱:“好。”
“你,”眼见他手捧圆盒回来,柳如棠神情复杂,“没砍过价吧?”
确实没砍过。
从不缺钱的江南公子哥愣愣点头。
难道还有别的独门绝技?
“砍价,有它的话术。”
柳如棠拿起一盒紫藤香:“看我的。”
店内人来人往,老板低头调香,注意不到她与阎清欢是同行之人。
把香盒递出,柳如棠开门见山:“老板,七百文卖吗?”
胡商再次撩起眼皮,沉默片刻。
“这……”
他露出为难的神色,终是咬牙:“忍痛割爱,行吧。”
阎清欢:!
居、居然是这样!
“看见了吧?”
走回香料所在的角落,柳如棠扬唇:“打从一开始,就要断绝他拒绝砍价的机会。”
“还有一种办法。”
施黛想了想:“只不过……成功的概率只有六成。”
阎清欢兴致更高:“什么办法?”
施黛选了盒丁香,眼风含笑:“我去试试。”
江白砚侧目看她。
她穿了身团花纹桃红衫子,下罩鹅黄长裙,即便在熙攘人潮里,背影也格外照明。
灿灿融融,轻灵纤巧,仿佛所有色彩都被她吸附,叫人挪不开眼。
“老板。”
施黛来到门边:“四百文卖吗?”
阎清欢:?
直接砍半,这什么大砍刀?
再看那蓄着大胡子的店铺老板——
居然没拒绝,而是展现出了犹豫的表情?!
“四百,不行。”
老板道:“五百五吧。”
原来砍价的精髓,不是试探上限,而且直逼下限。
用八百文原价买下香料的阎清欢:……
不愧是跟随孟夫人经商的人,恐怖如斯。
阎清欢:“高手。”
柳如棠:“高手。”
坐在阎清欢肩头的夜游神大受震撼:“高,手。”
沈流霜露出“我妹妹的确厉害”的微笑,施云声似有所悟。
“就是这样。”
抱着香盒回来,施黛微扬下巴:“有时这招行不通,会被老板直接撵出去,慎用。”
像只得到小鱼干后笑逐颜开的猫。
“学会了。”
阎清欢正色:“下回就用。”
他身为摇铃医,经常走街串巷为百姓看病,几乎分文不取。
从江南带来的银钱日益减少,阎清欢觉得,自己有必要节衣缩食。
“这里逛完了,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施黛展颜,语调神秘:“我知道更多的好去处。”
从胡商铺子离开,香料气息远去,空气又成了酸甜辣杂糅的味道。
施黛被日光晃了下眼,敏锐察觉,身边有人不见踪影。
江白砚呢?
她茫然回头,竟见江白砚立在胡商铺子门前,正买下什么东西。
江白砚会对首饰和香料感兴趣?
施黛回身,凑上前去:“江公子在买什——咦?”
正被他放在掌心的,居然是不久前她发现的蓝宝石小鱼。
“公子有眼光。”
胡人老板接过银子,喋喋不休:“这是上好的月光蓝,成色极佳,从雪山上来。你摸一摸,手感独一无二。”
“你喜欢?”
施黛下意识笑出来:“我也一眼就看见它了。”
江白砚自然知晓。
正因施黛停在它前面许久,他才将其买下。
醉酒当晚施黛送他一捧花,他理应回以赠礼。
只是不愿欠她人情罢了。
江白砚应得随意:“为何?”
他能想出很多答案。
宝石色泽透亮,雕琢工艺精美,价值不菲。
直到听见施黛的轻笑。
“因为,”施黛不假思索,“是小鱼啊。”
他眼睫轻颤,听施黛继续说:“江公子不是说过,你的尾巴是蓝色吗?”
江白砚没说话。
许是被阳光直射,本该冰凉的宝石在他掌心里,略微发热。
他以为施黛喜欢,故而将它买下,却不知她之所以盯着看——
全因想到他。
应不应当将它送出,江白砚一瞬迟疑。
“仔细看看,这条鱼在吐泡泡。”
看清小鱼唇边的一颗圆球,施黛突发奇想:“你在水里,会吐泡泡吗?”
说完,被想象的画面逗得噗嗤一笑。
江白砚:……
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江白砚闭了闭眼:“不会。”
“你尾巴的颜色,也是这样吗?”
想起老板说的“手感独一无二”,施黛指指他掌心的宝石:“能不能摸一摸?”
江白砚没拒绝:“嗯。”
于是她的指尖探出,轻轻触上鱼身,继而缓慢下移,掠过尾巴。
果然是冰凉舒适的手感,寒意好似薄雪,软绵绵融化在掌心。
施黛眼底绽开欢愉之意,指尖离开前,眷恋般点了点翘起的鱼尾。
未曾与她有分毫触碰,江白砚却感到猝不及防的酥与麻。
像从骨髓漫开,又像自腿内的血肉传来,羽毛似的勾过,让他险些握不住那只鱼。

这枚蓝宝石, 江白砚送不出手。
他原本打算随手将它买下, 再作为回礼随意相赠, 高低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石头, 并无特殊。
而今被施黛一摸, 鱼尾上的那抹蓝,竟平添欲说还休的暧昧。
当施黛触碰宝石, 他为何会自骨血中滋生战栗?
江白砚没法细思,只觉不能让她再见到这条鱼。
掌心合拢,蓝宝石小鱼被遮掩了个严严实实。
“江兄在买珠宝?”
阎清欢发觉两人没离开胡商铺子,立在一旁观望:“看成色,这颗宝石价钱不低吧?”
“从雪山上来,镇店之宝。”
老板的大昭口音略显蹩脚:“蓝宝石,可以招财进宝、辟邪镇宅。”
这么神奇?
阎清欢听得乐呵,等离开商铺,决定请教专业人士:“施小姐, 珠宝首饰真能改变运势吗?”
有种说法是金银宝石含有能量和磁场, 对转运开运颇有成效。
但王公贵族们整天穿金戴银, 历史上,照样有很多落不到好下场。
“这事儿没有确切的结论, 当不得真。”
施黛定神思忖:“但值钱的珠宝,一定能旺交友运和桃花运。”
为什么?这里有何种玄机?
阎清欢迷茫刹那, 正欲开口询问,便见施黛眨了下眼,语气笃定:
“比起玄学,要更相信金钱的力量。”
阎清欢:……
好直白粗暴又通透的道理!
“原来,是,这样。”
坐在他肩头的夜游神语气沉沉,整个缩成一团:“我们,没有,钱,没有,朋友。”
阎清欢:……
你们夜游神过得这么凄惨吗?!
其他人也发现施黛与江白砚没跟上队伍,停在胡商铺子外静候。
柳如棠一颗心大起大落。
以她的了解,江白砚不可能喜欢那些小玩意儿,之所以买下,仅有一种解释。
如果这是一册花前月下的话本子,江白砚已不由分说把礼物塞进施黛手中。
小小的宝石如有千钧重,两人在人潮喧嚷中静静对视,柳如棠也如愿勾起嘴角。
可为什么。
江白砚居然如此不争气,把东西收回去了?!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从她的唇边,转移到沈流霜脸上。
沈流霜:很好,就目前来看,江白砚对她妹妹一切正常。
是她之前多想了,事实证明,江公子是位正人君子。
施云声眼带嘲讽。
江白砚的喜好真是幼稚,那种花里胡哨的首饰,连他这个小孩都不买。
“施小姐。”
阎清欢道:“你不久前说,西市有更好的去处——在哪儿?”
提起这个,她可就不累了。
施黛咧嘴笑笑,朝几人勾勾手指头:“跟我来。”
循着记忆,施黛一路往前。
西市范围极大,市列珠玑,门盈罗绮。她足步轻快穿行其间,鹅黄裙摆飘摇不定,像只灵动的蝶。
经过几条酒香浓郁的巷道,施黛停在一座小楼前。
楼阁精致玲珑,正值深冬,却有数量繁多的花枝从窗边探出,蜿蜒漫溢,铺满大半个木质外墙。
“兰花,梅花,桃花,牡丹……”
阎清欢识得每一种花的名字:“连昙花都有!”
“可不是吗。”
白九娘子探出半个身子:“好浓的妖气。”
“是花妖开的舞坊。”
施黛笑出虎牙,保持神秘:“特别好看,进去就知道了。”
“这家舞坊名‘清鸿’。”
沈流霜和她来过几次:“坊中舞者皆是花妖,观赏性极强。”
交付入场的银钱,便可踏入楼中。
此地设有阵法,楼外阒静无声,听不见内里的动静,一进门,丝竹声声入耳,夹杂此起彼伏的叫好与惊叹。
一楼中央立有巨大圆台,数名舞姬翩然起舞,衣袂翻飞,腰肢款款。
舞曲华丽悠扬,鼓点响起,红裙变幻旋转,恰似朵朵傲然绽放的火莲。
白天客人不多,前方的人影不足以阻挡视线。
乱花迷人眼,柳如棠不禁喟叹:“好美。”
白九娘子细嗅空气里弥漫的花香,喝醉般晃晃尾巴:“好香。想吸花蜜。”
施云声也被熏得迷糊,如果当下是狼族形态,定会控制不住地摇尾巴。
的确很香。
江白砚却蹙起眉。
他不喜热闹,头一回来这种地方。
台上的舞蹈固然惊艳,奈何江白砚毫无兴趣,至于四下弥散的香气——
他心底涌出淡淡的困惑。
江白砚以为自己喜欢花香。
施黛那夜赠他梅花,他衔于口中,心觉甘甜清幽,细细咀嚼品尝。
梅花入了口,浸入舌尖,卷进喉咙,成为他血肉脏器的一部分,暗香久久不散,江白砚未曾反感。
那是能与他融为一体的气息,今日嗅见,却只觉甜腻。
“没到最精彩的地方。”
施黛回头,眼底倒映零星烛光:“很快了。”
鼓声愈快,乐音高扬。
尚未天黑,楼里已亮起盏盏烛灯。光晕流转,在红裙上水波般淌过,一时红影翻飞,叫人目不暇接。
不知何处,有人惊叫一声。
阎清欢凝神望去,愕然睁圆双眼。
一名舞姬水袖扬起,袖摆荡漾,整条手臂竟化作一树梅花。
花枝轻颤,梅香四涌,随她舞蹈的动作绽开葳蕤花雨,洒落于看客之间。
再晃神,哪还有什么梅枝,舞姬的红袖中,仍是一条凝脂般的小臂。
“噢——!”
柳如棠看得入迷:“梅花精。”
“这股味道,”施云声嗅了嗅,“和你身上好像。”
施黛指指腰间的香囊:“这就是梅花味道呀。”
接下来的舞蹈堪称瑰丽。
花妖身形柔韧、体态轻盈,这支舞灵动奔放,被她们跳出如火的热情。
裙摆迤逦生风,每踏一步,皆绽出飞旋的殷红花朵。有时长袖轻挥,花落纷纷,坠在观众肩头。
江白砚拿起一朵,垂眸打量。
当夜被他捧在怀中的红梅,今日看来,只觉俗艳。
色泽太重,幽香过浓,无论如何端详,都绝非他中意的类型。
他会将它含入口中咽下去吗?
自然不会。
沾染了冗杂的味道,连将它拿在手里,江白砚都觉得无趣。
指尖松开,梅花落地。
他毫无怜惜之意,神情淡淡撩起眼睫。
施黛站在左前方的位置。
她向来喜欢明艳的盛景,正踮起脚尖仰头观望,不时与沈流霜低语几句。
从江白砚的角度,能见到一截白皙后颈,以及几缕飞扬在耳畔的蓬松黑发。
花香如网,将他笼罩。
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鬼使神差,江白砚微微俯身:“施小姐。”
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既不显得亲近,又能闻到她周身的气息——
果然是与梅香如出一辙的味道。
江白砚却不抵触。
他的声音毫无征兆响在耳后,像阵风穿林而过。
施黛脊背微麻,猝然回头:“怎么了?”
入目是一对漆黑的眼珠,江白砚看上去有些疑惑:“施小姐所用香囊,与梅花有何不同?”
这是什么问题?
施黛愣了愣,诚实回答:“香囊里,加了别的东西。丁香、檀香、茴香之类的……不过主调是梅花。”
她隐约明白什么,展颜道:“江公子也觉得这儿的花香好闻,想做个香囊?”
江白砚一瞬不瞬睇她须臾,极轻笑了笑。
他直起身:“我不喜此地的梅香。”
不喜欢梅花香?
施黛一顿。
那她还给他送梅花……
更多的胡思乱想还没萌芽,便听江白砚状若无意道:“施小姐送的那束,味道更好。”
蔫下去的心尖扑棱棱立起来。
施黛两眼亮晶晶:“真的?”
笑完又觉得不对:“但它们都是梅花啊。难道江公子不喜欢太浓的香气?”
江白砚轻扯嘴角:“或许。”
记住了。
施黛恍然点头。
交谈间,台上一支舞已跳完。
清鸿楼的表演从早持续到晚,几人接连看了几支,等踏出大门,即将入夜。
在西市,必然要尝一尝胡人的特色食物。
施黛轻车熟路,找到一家胡饼摊。
等待胡饼烤制,需要一段时间。
趁此间隙,她本想问问今晚夜游神的打算,目光落在阎清欢肩头,心下一动。
雾蒙蒙的黑色小人缩在袍子里,看不清五官,只显出一双圆溜溜的眼。
施黛顺着夜游神的视线望去。
是来往行人手里的胡饼。
这是——想吃的意思?
施黛本就为它买了一份,等胡饼烤制完成,递到小人身前:“拿得住吗?”
这饼比夜游神的身子还大。
它略略愣神:“给,我的?”
“我来拿吧。”
阎清欢记得它浑身乏力,从施黛手里接下胡饼,右手上抬,停在夜游神嘴边。
“多,谢。”
夜游神似是无措,摆摆胳膊,又晃晃小腿:“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这句话破天荒没怎么停顿。
沉默片刻,黑袍里的小人挪动身体,咬下一口胡饼。
不是幻觉。
它周身的黑雾显而易见开始扭动沸腾,如同树木生长的枝桠,乍一看去,整具身体都在左右摇晃。
同为仙家,白九娘子毫不留情地戳穿:“它在高兴。”
胡饼由白面混合猪油、蜜糖烤制而成,香甜酥脆,咬下第一口,能听见咔吱一声脆响。
继而浓甜漫延,填满唇齿之间,蜂蜜裹挟芝麻香,脆生生热腾腾。
柳如棠:“好吃。”
沈流霜:“人间美味。”
白九娘子吃得忘了捧哏。
远离工作,吃吃喝喝,人间幸事。
施黛被烫到舌尖,轻嘶一声,眯起眼睛:“好开心。”
江白砚抬眸,在长安城的灼灼灯火里,瞥见她额前毛茸茸竖起的乱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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