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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沙雕克反派(纪婴)


江白砚静默半晌,喉音微哑:“你呢?”
“我都行。”
施黛说:“我没太多追求, 大家和和气气聚在一起,就很好了。”
绝大部分时候,她很容易得到满足。
语罢弯眼一笑,施黛仰面看他:“到你啦。你喜欢什么样的?”
她睡前沐浴过,肌肤显出水濯般的透明感,烛光拂过眉间,像幅活过来的画。
江白砚无言凝睇,环紧她腰身:“盛大些,在梅树下。”
施黛好奇:“欸?”
江白砚这人是出了名的随性,平时只穿素净的衣裳,一日三餐简单得很,怎么方便怎么来。
与他相识这么久,除了他这张昳丽的脸,施黛很难把江白砚和“盛大”一词联系起来。
与施黛四目相对,江白砚眼底是流淌的夜色,干净清冷,又极温柔。
他道:“你喜欢热闹,不是么?”
施黛被他看得心口一跳,耳后发起热来。
江白砚蹭过她面颊,吐息轻软:“你所得的,应是最好的。”
他这一生久经磋磨,从未得过太多美好,心动、欢愉、憧憬,皆与施黛有关。
只有最好的物事,才配得上她。
施黛听得心软:“为什么是梅花树下面?”
她心思活络反应快,旋即明悟:“因为我送过你一束梅花?”
那时她和江白砚不算熟,刚解决完莲仙的案子。
庆功宴后,施黛见到他那块破碎的花蝶玉,心知蝶恋花枝却不得圆满,给他摘了一大把梅花。
本以为江白砚对此不屑一顾,后来施黛去他房间,发现梅枝好生放在瓷瓶里。
送出的礼物被悉心对待,她当时很开心。
江白砚很轻地笑:“嗯。”
他微垂了头,面庞埋在施黛颈间,感受到她周身的温度,如被暖风包裹,情不自禁愈发贪恋。
“我记得,”江白砚说,“你中意此物,常用梅花香囊。”
施黛若有所思:“江沉玉,你不会从那时起,就有点喜欢我了吧?”
江白砚居然记得她用的是梅香?
施黛眯起眼。
想起来了,她把梅花送出后不久,江白砚一反常态,主动提出教她挽剑花。
她当时只觉得江白砚品行端正、是个好人,再往后,就是江白砚送她蓝色小鱼宝石。
施黛戳一戳他温热的侧脸。
所以,她真被鱼给钓了?
被她戳脸,江白砚没避开,反而主动迎上,轻轻回蹭。
两人都散了发,长发乌墨般流泻纠缠,他生有一张冷白玉面,如明月生情。
眼睫微振,江白砚衔起她指尖,没用力地一咬:“嗯。”
施黛:……
分明是严肃的话题,被他这个动作搅和,莫名多出几分旖旎。
她有时很想问一问,江白砚究竟是鲛人,还是狐狸。
“就等冬天,我们成婚,在梅花树下。”
指节下意识蜷起,施黛说:“那时梅花正盛,我穿红衣嫁你。”
她有些害羞,耳尖泛起微弱的红,长睫像小扇落下,随施黛眨眼,又倏忽扬起来。
许久,江白砚才道:“好。”
被他靠在颈窝,施黛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出尾音里暗藏的喑哑。
“到时有雪有梅花,还有爹娘、流霜姐姐、云声、镇厄司的同僚、其他亲朋好友。”
施黛音量小些:“一定很好——”
她顿了顿,想起江白砚不久前的话,补充道:“很盛大。”
江白砚轻笑一下:“我为你绾发吧?”
施黛:“啊?”
她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成婚那天?”
“嗯。”
江白砚道:“我去学。”
与施黛在一起前,他的认知中从无“成婚”二字。
确切来说,世道看重的诸多仪式习俗,江白砚都不在乎。
有剑在身,他一心寻仇便是。
直至今日,这双惯于握剑的手,无比轻柔抚过施黛的发。
一场仪式,两厢情悦,三拜之礼。自此以后,施黛与他至死绑在一起,互不相弃。
江白砚渴求同她更多的亲近,可惜人与人没法骨血交融,经由大婚,也算让他完完全全属于了施黛。
大婚之时,她的发自然应由他来绾,至于她身着的嫁衣——
施黛没压下嘴角一抹笑,眸底亮盈盈地瞧他:“好。我想要那个……飞仙髻!到时候,我也给你梳头发。”
成婚当天新人彼此梳发,放眼整个大昭,估计也没谁这么干。
她和江白砚都不是拘泥于世俗常礼的人,他既然愿意,施黛不会拒绝。
“听说成婚前,有不少步骤。”
她话匣子打开,絮絮叨叨:“提亲、说媒、定婚……好麻烦,我们能省就省。”
继而想到什么,施黛双眼微亮:“还有婚服!要好看的。”
她对漂亮事物有天然的喜好,成婚是大事,当然要穿得满意。
大昭的婚服古韵浓郁,长安盛行绮艳之风,她通过原主的记忆想起几场婚宴,无论男女,尽是锦衣华服。
施黛很馋。
她正兀自思忖,被江白砚蹭了蹭肩头。
似是犹疑,他低声道:“婚服——”
绵长吐息散在她颈窝,很痒。
施黛垂目望去,一点火光跃上他白皙单薄的耳廓,染出绰约的红。
江白砚说:“我在为你绣。”
施黛:?
施黛:???
这回是当真彻底愣住,施黛好一阵子才缓过神。
等意识被稍微拽回一点儿,她也不过道一声:“啊?”
她没听错吧?
被施黛的反应逗笑,江白砚从她怀里抬眸。
像攀附于她的荆棘,为她开出一朵小花。
江白砚温声道:“我在为你绣嫁衣。”
施黛:……
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怔忡至极,施黛愣愣问:“什么时候的事?”
她很少露出类似的神色,乱发如云蜷在耳边,眼里是纯澈的懵懂茫然。
江白砚看了好几息:“几日前。”
几天前。
施黛努力转动发僵的脑袋。
那时江白砚被施府背弃,在他的视角里,施黛是个玩弄感情、口蜜腹剑的大恶人形象。
这种情况下,江白砚愿意为她绣婚服?
……哦对,他还专门准备了小黑屋和铁锁链来着。
“你当时,”施黛心情复杂,“打算关着我,顺便和我成亲?”
江白砚弯眼:“不是顺便。”
话本里都说,成了婚,方称得上两心相许、情孚意合。
这是所有故事的结局,他想和施黛也有一回。
施黛好奇:“什么样的婚服?”
绣活很难,遑论最为繁复的嫁衣。几天前刚绣的话,还没完工吧?
江白砚重新贴上她:“待我绣完,再予你看。”
卖起关子来了。
施黛往他怀里缩一缩,闷声笑笑:“好。”
她不否认,自己对爱欲的需求超乎常人,江白砚给予她的,却是更深更多。
哪有人是一针一线,亲手给意中人缝制嫁衣的。
“重点是!”
没忘记正经事,施黛捏一下他后腰,加重声调:“别想着牺牲自己,知道吗?依我看,就算你真——”
施黛停顿须臾,不乐意说出那个词:“你真自裁了,邪祟也不一定被压下去。说不准,等你的魂魄消散,它刚好可以完全占据你身体。都说狡兔三窟,那是个活了千年万年的老怪物,它愿意乖乖束手就擒?”
江白砚缄默片刻,听她小声道:“我等着穿你做的嫁衣。”
他蓦地笑起来,嗓音极轻:“好。”
时候不早,施黛说了快两个时辰的话,没一会儿便昏昏沉沉,打起哈欠。
睡前习惯性又问一遍:“你身体怎么样?”
江白砚:“……无碍。”
听他语气如常,不像忍耐疼痛的样子,施黛这才乖乖睡去。
无人出声,与世隔绝的暗房归于阒然。
施黛恬静阖了眼,江白砚的呼吸也渐趋平稳,一语未发,低眉感受她的气息。
均匀的热意温柔倾洒,宛如灵药,摒退他心底的躁动难安。
不知过去多久,江白砚听她迷迷糊糊地嘟囔:“暖和点儿了吗?”
他轻笑回应:“嗯。”
施黛个子小,沉沉睡着后,软绵绵伏在他身上。
江白砚垂眸,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和被捂热后泛开的薄薄粉色。
他贪婪收紧双臂,仿佛要将怀中人的呼吸与心跳全然夺去。
鲛人体寒,直到被施黛头一回拥抱的那日,江白砚才后知后觉,体肤竟可这般暖热,像浓焰烧在他冰凉的躯体。
久行寒夜,幸遇暖阳,他怎舍得放手。
角落的蜡烛徐徐燃烧,夜半子时,确认施黛熟睡,江白砚起身离开床榻。
他动作刻意放得轻,没惊醒身旁的人。
推门而出,入目是昏黑暗道。
对宅邸的构造了熟于心,江白砚一路前行。
行至长道中央,他用钥匙打开其中一扇房门。
木门吱呀,迎面扑来腐朽闭塞的味道,少年俯身,点燃门旁烛灯。
火光跃起,照亮他眼角眉梢,面无血色,白衣如鬼似魅。
这间小室杂物甚少,唯独东边一角,铺有灼眼的红。
红衣旁,是数颗莹润剔透的圆珠。
江白砚缓步走近,没发声响。
他右掌苍白,握起嫁衣,衬得锦缎殷红如血。
凝视一瞬,江白砚安静坐下,指尖触上桌面的绣针。
鲛人擅纺织,闻名于世的鲛绡,即由鲛族所制。
婚衣用的是上好云锦,寸锦寸金,彩绣由他针针线线勾织,绘作龙凤花鸟图。
施黛的婚服,理应比天下所有人更好。
江白砚眼风扫掠,经过桌面颗颗圆珠。
世上再无旁的饰物,比鲛泪珍贵。
几日前,孑然置身于这座暗室,江白砚积存下数十颗鲛人泪。
那时他心口疼得太狠,落了不少眼泪,数量不够缀满嫁衣,便以短匕刺破胸膛。
剧痛之下,鲜血与泪珠一同滚落。
他确是有病。
在钻心刻骨的疼痛里,江白砚感受到难言的快意。
施黛的嫁衣由他所制,属于他的一部分,被她容纳在身。
由此,方为大喜之日。
绣针引线,在他手中熟稔穿过云锦。
江白砚指尖一颤。
邪气再度涌起,牵出识海阵阵隐痛。
欲念滋长,无数呢喃响起,对他细语轻言。
“嫁衣有何用?一袭衣裳,如何绑得住她?”
“不若杀了她。”
“她迟早要离开,杀了她,她只属于你一个。”
“你想和她永远在一起,不是吗?”
江白砚置若罔闻,掐灭这些念头的瞬间,讥嘲般勾出浅笑。
落雪之日,梅花树下,施黛身着红衣嫁他。
江白砚比谁都清楚,不会有这一天。
邪气无法抑制,日夜妄图破体而出,某些时候,他连保持清醒都难。
他是为了什么,才来绣这件嫁衣?
明明没有未来,他像走投无路的赌徒,活一天是一天。
与施黛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侥幸。
爱欲如潮,无从发泄。
腐烂的种子开出妖异的花,花瓣掠在他心口上,刺破血肉淋漓。
江白砚瞥向左侧胸腔。
他早已做好打算,一旦邪气太盛,便自行了断。
命数如此,哪能连累她。
但眼下不行。
不能让鲜血染脏嫁衣,施黛不喜血污。
在他丧命前,至少要将鲛泪尽数缝上,把衣裳赠给她。
江白砚沉默着,倏而病态地想,即便他死了,倘若施黛穿着这身衣裳同旁人成亲……
也算是他们二人的婚礼。
喉间腥气翻涌,他无声轻笑,却从眼底滚落炽烫水雾。
水滴坠地,溢散光华,凝作浑圆小珠。
江白砚想,施黛愿意嫁他,应是叫人欢喜的幸事。
为何他捧着她的嫁衣,仍落了泪?

施黛这一觉睡得不踏实, 恍惚做了许多梦,醒来一个也不记得。
烛火还在燃,身体暖烘烘的, 她睁开惺忪睡眼, 发觉自己躺在江白砚怀中。
他没醒, 呼吸轻而平缓, 听不见声音。
施黛仰头瞧他的瞬息, 江白砚撩起眼皮。
四目相对, 施黛莫名觉得, 他的眼眶有些红。
不是错觉。
她睡意散去大半, 睁着圆润澄亮的杏眼,凑近了打量:“你没睡好?”
江白砚眼眶红, 眼珠旁也生了血丝,精神不太好。
他没否认,语气如常:“无碍。昨夜睡得迟。”
施黛警觉:“邪气?”
“不是。”
江白砚低笑出声:“数日未见你,想多看看。”
被一个直球打中,施黛睫毛扑簌簌颤了颤。
江白砚这辈子没听过情话,理所当然也不怎么会说,在施黛面前,他习惯表露出毫无保留的爱意。
笨拙又赤诚,对施黛而言, 盛过天花乱坠的千言万语。
她刚醒仍有倦意, 脑袋蹭蹭江白砚下巴:“你再睡一会儿吧。”
地下见不到太阳, 施黛不清楚现在的时辰,对此不怎么在意。
她进入心魔境, 唯一的任务是协助江白砚镇压邪祟,只要时时刻刻待在江白砚身边, 确保他安然无恙就行。
在这地方,仅有江白砚一人真实存在。外界更多事情,施黛不需要操心。
“不必,我睡足了。”
江白砚道:“想吃什么?”
“都可以。”
早膳是一天中的大事,施黛来了兴致:“挑你喜欢的做吧,我什么都吃。”
以前两人不熟,江白砚没理由为她下厨,后来互表心意,又出了上古邪祟这档子事,从头到尾抽不出时间。
她很少吃到江白砚做的东西,无论他煮什么,都觉得新奇。
“你的伤没痊愈,我这回继续在旁边帮忙。”
施黛说做就做,腾地坐起身,随手拂开颊边乱发:“肯定比上次好。”
她说罢顿了顿,眼珠骨碌碌一转,小声补充:“……应该。”
上次她揽过翻炒的重任,把好几道菜炒出了焦黄色,万幸有江白砚在旁调味,勉强能吃。
希望今天一切正常。
施黛头发长,睡得乱了,像一树繁茂的墨色枝桠。
几缕黑发扫过江白砚面颊,触感微凉,光滑似锦,被他伸手握住,轻轻摩挲。
施黛一低头,就看见江白砚在捏她头发玩儿,懒散耷拉着眼,眸光宁谧温和。
冷白指节穿梭于漆黑发间,像交融的墨与纱,颇有朦胧美感。
施黛看得入神,不禁笑道:“这有什么好摸的?”
江白砚:“软的。”
他对爱意没有确切的界定与认知,出于本能觉得,施黛的每一部分,皆令他欢喜。
想起昨夜的对话,施黛眉眼弯弯:“今天,还是由我给你梳头发?”
江白砚温声笑应:“好。”
很乖的样子。
不过——
之前半梦半醒不觉有异,这会儿逐渐清醒,施黛总觉得哪里不对。
垂下脑袋静默一阵,她微微皱眉:“江沉玉,我们之间转移疼痛的术法,什么时候能解?”
术法持续时间有限,过去这么久,想必已经失效,她不应该跟个没事人一样。
施黛问:“你重新用了一遍?”
江白砚:“嗯。”
“打住打住。”
施黛立马双手交叠,比划出个大大的叉:“不许再用。你识海里藏着邪祟,要是身体垮了,哪来的精神把它压下去?”
这里虽是幻境,她眼前却是江白砚真真切切的神魂,会难受会疼。
施黛还没心安理得到,要一辈子靠他来承受疼痛。
江白砚一如既往回答:“好。”
施黛:……
他的“无碍”和“好”,在她这儿一律没什么可信度。
起床更衣洗漱后,江白砚为她绾了惊鹄髻。
这种发式是把头发盘起,在头顶分出两个高髻,形如飞鸟振开双翼,在长安宫廷尤其受欢迎。
乱发堆起,整个人平添几分精神气,施黛仰起瘦削白皙的脸颊,在镜中端量好一会儿,颇为满意。
等她给江白砚也梳好头发,两人一并去了灶房。
今天做的是阳春面,步骤简单易懂,不需费神费力。江白砚做得熟门熟路,施黛在一旁帮点儿小忙,忽地笑出来。
江白砚抬眸:“怎么?”
“总觉得,”她眨眨眼,烛光在瞳底悠悠打了个旋儿,“你做起吃的,姿势和挥剑差不多。”
江白砚腰间,断水剑发出低低嗡鸣,似是抗议。
施黛更乐。
江白砚做事认真,哪怕是简单的下厨,也聚精凝神一本正经。
从施黛的角度看去,他侧脸轮廓凌厉又精致,身姿笔直,像棵挺拔孤峭的松。
施黛笑吟吟夸奖:“是觉得你好看的意思。”
事实证明,江白砚特别好哄。
她话语未落,对方已然扬唇:“那便多看看我。”
直球暴击。
施黛耳后微热,很从心地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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