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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沙雕克反派(纪婴)


他说不清那时的情绪,只觉心口宛如身侧的簇簇枝叶,丝丝脉络盈满水露,饱胀得几乎垂坠。
施黛小声絮叨:“今天是你生辰,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她话音未落,听身边人一声很轻的笑。
入了夜,道路两旁燃有明黄灯笼。
满目绿意里,江白砚含笑睇来,像氤氲光华的匣中玉。
“多谢。”
他道:“我很开心。”
他笑起来的确好看。
施黛不自觉扬起唇角,脚步更轻几分,眼底透出亮亮澄色。
两人不消多时抵达客房,江白砚身上有伤,当务之急是尽快止血擦药。
他出了薄汗,衣物也被划破,把施黛安顿在桌边歇息后,先行去了沐浴。
恐她无聊,江白砚递来一本薄册。
施黛原以为是能把她看到头昏脑胀的典籍经书,看清封页,不由讶然。
这竟是一册话本子。
江白砚不是向来只看正儿八经的文籍吗?
施黛觉得新奇,脱口而出:“你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江白砚:“嗯。”
他不欲多做解释,淡声笑笑:“若觉这本无趣,床边柜中还有几册。”
施黛不假思索地应下,等他离开,翻开其中一页。
看清书页,她噗嗤笑出声。
江白砚这人性格认真,看话本子时,居然仔仔细细在做笔记。
主角团打斗时的招式身法,全被他用墨笔做了记号,有过于离谱的情节,甚至批注有一句“此法不通”。
就……正经得可爱。
施黛觉得有趣,比起话本内容,更在意他的批注,因而当江白砚回房,见她垂着脑袋笑个没停。
春日回暖,施黛只穿了条绯色襦裙,右手懒懒支起下巴,露出袖口展翅欲飞的金边蝴蝶刺绣,与一小截白皙侧腕。
她看得入神,没发觉有人进来,乌黑透亮的杏眼噙满笑意,明光湛湛。
江白砚不记得这册话本有哪里好笑。
他脚步太轻,直到嗅见淡淡香气,施黛才抬头。
一见江白砚,她展颜露出笑:“哇,我们大学士回来了。”
江白砚:?
施黛直言不讳:“说你可爱的意思。”
他有何处称得上如此。
江白砚看向书页,听她继续道:“你坐下,我有东西送你。”
用膳时,其余人都赠出了生辰贺礼,只剩施黛。
江白砚乖乖坐在她身侧,见施黛从袖中掏出个圆鼓鼓的锦囊。
“给你。”
她笑道:“比不上我爹娘送的贵重,你打开看看吧。”
江白砚低声道谢,接过锦囊。
锦囊由价值不菲的云锦所织,色泽淡蓝,绣有柔润水纹,赏心悦目。
他松开系绳,才发觉里面不止一个物件。
江白砚逐一取出。
一个翡翠平安扣,碧色天成,澄澈通透,映在烛火下,似碧叶流光。
另三个皆是玉质剑饰,绯色的金丝玉,明黄的和田玉,以及一块雪色白玉。
江白砚扬唇:“是玉。”
他小字沉玉,施黛曾说过,他和玉很像。
施黛两手托起腮帮子,扭头看他:“不止哦。”
她语调轻快,像雨滴落在树叶上的脆响:“平安扣是春天的绿色,金丝玉是夏天荷花的红,还有秋天叶子的黄和冬天下雪的白。”
施黛把圆玉列开,变戏法般拍一拍手:“像不像一年四季?”
烛火太盛,落在她眼底,有如金玉满盈。
江白砚安静看着她。
“算一算时间,我只和你过了春天和冬天。”
施黛回望他幽沉的瞳孔,粲然一笑:“一直在一起的话,以后还有很多很多的四季,每天都很好。”
她停顿须臾,眨眨眼:“我想和你一直在一……唔!”
一句话没能说完,剩下的字句全堵在喉咙里。
江白砚垂眸一瞬,看不清神情,忽然伸手揽住她后脊,猛地把人往怀里一带。
他动作霸道,却不粗鲁,反而显得小心翼翼,吻上她时,指尖轻轻在颤。
少年人的唇齿间裹挟清冽香气,像极早春雨后的醺甜,舌尖擦过她嘴唇,小钩子一般轻轻勾弄,试图留下更深的印记。
起初只是吮吸轻咬,旋即力道渐重,一寸一寸挤压她的气息,像野兽面对猎物时,激起按捺不住的欲动。
施黛没被人这样吻过,脊骨全是麻酥酥的战栗,耳朵也是烫的,充斥江白砚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声像羽毛在挠。
察觉她气息不畅,江白砚挪开唇瓣,然而动作没停,一点点吻上她颊边。
热气覆在脸上,像层暧昧的纱。
薄唇掠过施黛侧脸,江白砚半阖双眼,掩下病态痴缠。
这日的生辰,他大抵是忘不掉了。
心脏在胸腔里鲜活跳动,强烈得前所未有。
好似涸泽之鱼被春水包裹,愈发贪恋,也愈发不舍得放手。
允诺了年年岁岁,便不容反悔。
施黛和他都是。
施黛予他经年的承诺,他应当回赠何物?
江白砚低眉,目光扫过自己沾有水雾的白衣。
施黛常说他漂亮。
这具身体,她喜欢吗?
细密绵长的吻不知餍足,自她颊边经过,来到莹白如玉髓的耳侧。
施黛刚想出声,浑身一颤。
江白砚张口,衔起她耳垂。
双唇柔软,随他的蹭弄荡开汹汹热度,像火在灼。
施黛脸颊通红:“江沉玉。”
江白砚的唇贴在她耳廓:“一些伤口在背上,我没法上药。”
他声音压得轻,从耳中钻进来,痒意直落心口。
江白砚是故意的,偏生她拒绝不了。
施黛胸膛里咚咚直跳,音量更小:“我……我帮你?”
视野里尽是由江白砚罩下的影子,漆黑如网。
刚刚沐浴过,他乌发未束,蜿蜒搭在肩头。姿势过于贴近,施黛只能见到他修长的脖颈,与凸起的喉结。
黑与白的色彩极致分明,颈下衣襟微乱,褶皱像细小的波浪起伏。
似在等她解开。
温热的触感又一次轻蹭她耳垂,如猫咪舐弄,携来微哑的低语。
“多谢。”
江白砚笑了下:“我把血污好生清洗过,不脏。”

施黛很认真地思考, 她是不是被鱼给钓了。
答案不言而喻,她非但直勾勾咬上了江白砚抛来的饵,还不止一次。
早在更久之前, 江白砚就曾有意无意地勾着她。
上元灯会的牵手, 越州海边的拥抱, 血蛊发作时的舔舐指尖。
像一簇纤细的藤枝, 悄无声息顺着脚踝攀上来, 起初难以发觉, 等回过神, 已被缚了满身。
钓就钓吧, 反正饵很香,她不吃亏。
施黛轻而易举把自己说服, 从江白砚手里接过药膏。
伤药以白色瓷瓶装盛,握在掌心冰冰凉凉,她随意把玩一下,掀起眼皮。
江白砚坐在她身侧,抬了右臂,触上腰间系带。
手背和衣料皆是雪白,随他指节蜷起,腰带松落,中衣与里衣层层绽开。
没人说话, 房中只余衣物摩挲的轻响, 微小却不容忽视。
施黛有些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定了定神,又把眼珠转回来。
江白砚穿衣时看似瘦削, 实际筋骨极为紧实,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青涩未褪尽,已有了柔韧精悍的轮廓。
纤瘦却不孱弱,像笔挺的竹枝。
常年练剑的人,身材往往不会差。
施黛一晃眼,见到他手臂与腹部明显的肌肉线条。
堪称漂亮的躯体——
如果忽略江白砚身上大大小小伤疤的话。
眼神落定,施黛握住瓷瓶的右手一抖。
对于江白砚遍体的疤痕,她早早有过心理准备,但今天亲眼看到,仍心下生惊。
他肤色白,条条蜿蜒的痕迹尤为显眼,从胸口到小腹,深深浅浅,纵横交错。
江白砚音量极轻,似是笑了笑:“吓到了?”
鲛人的自愈力比常人优越,并不意味着,所受的任何伤势都能恢复如初。
江白砚小时候替邪修承受伤痛,后来又发狠般猎杀大妖,理所当然地,周身上下有不少伤口。
偏偏这人对伤痛满不在乎,只要不致命,连药都懒得擦。
施黛掠视而过,胸腔里一片涩意,像被巨石沉甸甸压住,连呼吸也放得很轻。
她摇头:“你别动,我看看你背后。”
首要任务是给江白砚涂药,这事她没忘。
施黛攥着瓷瓶起身,行至江白砚背后,见他自行抬手,把披散的黑发拢到身前。
宛如帘幕敞开,露出一块冷白的碎玉。
流畅的肩颈线条下,他脊背亦有伤疤。
几年前的旧伤居多,颜色浅淡,是近乎肉色的粉。
两道红线横在背上,不深,是他与沈流霜交手时留的血口。
施黛用手指沾了药膏:“我开始了哦。”
江白砚:“嗯。”
她没敢用力,小心覆上其中一道口子。
褪去衣衫,施黛不必特意去看,余光窥见江白砚后脊的全貌。
挺拔得像把锋利直剑,腰身却是窄劲,向内收拢出流畅弧线。腰窝若有若无,因他身形紧绷,凹陷得更加明显。
夜色里,过于安静的沉默像条绵长的线。
施黛决定找个话题:“后面的伤不严重。疼不疼?”
她瞧不到江白砚的神情,只听见他清润一笑:“你吹吹就好。”
听语气,驾轻就熟了这是。
施黛也笑了下,依言低垂脑袋,往他伤口吹一吹气。
江白砚身形绷得更紧一分。
她的呼吸带有暖意,如同春风拂过,携出淡淡香气。
被这般吹拂,疼痛减轻许多,躯体与心间皆是酥麻。
江白砚半阖双眼,睫羽抖落一圈灯烛光晕。
忽地,他撩起眼睫。
施黛为他涂好伤药,食指本应退离,出乎意料地,那道温热触感流连向上。
指尖有如火种,轻轻一点便可燎原。
流窜的酥意自脊骨漫开,江白砚尚未做出反应,被施黛轻轻按上一条疤痕。
与其它伤疤比起来,这条痕迹更深也更狰狞,像蜈蚣盘踞,横在他左肩之下。
看位置,正是靠近心脏的地方。
江白砚什么时候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施黛皱眉:“你——”
她一个字堪堪出口,江白砚忽然侧过身来。
“别看了。”
他轻声道:“看别处,好不好?”
伤疤绝非赏心悦目的物事,尤其那一处。
江白砚看不见身后那道疤痕的全貌,曾以掌心抚过,知它长且深,丑陋不堪。
施黛喜欢漂亮的东西。
眸色渐深,江白砚仰面望她的眼睛。
他浑身伤疤众多,倘若把那些皮肤一块块剜去,不知能否祛除疤痕。
施黛是站姿,需垂下眼,才与他四目相对。
方才江白砚声线轻缓,说不清是不是错觉,有一丝祈求的意思。
她听在耳中,心觉不是滋味:“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江白砚漫不经意扬起唇角:“不是我的伤。”
他温声解释:“替傀时留下的。”
邪修害人无数,是镇厄司的通缉要犯,常年遭受追捕。
那道几乎致命的刀伤,源于一次九死一生的捕杀。
邪修被镇厄司刀客所擒,拼尽全力逃跑时,遭一刀刺入后背,险些伤及心脏。
旋即替傀之术生效,伤痛转移,全盘落在被囚禁于暗牢的江白砚身上。
那日他半只脚踏入了阎罗殿,连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如何咬牙撑过来的。
记忆里,唯有汇作小溪的血水、忽明忽暗的烛火、逐渐溃烂的伤口,以及无休无止的痛。
江白砚对此不甚在意:“伤处已无碍,不必忧心。”
伤在他身上,怎么反倒成江白砚来安慰她了?
施黛低应一声,视线扫过他身前。
胸前伤疤最多,除了刀剑所留的细长痕迹,居然还有一处烙铁印下的烫伤。
她下意识想起当初进入江白砚的魇境,在他记忆里,见那邪修把银针根根刺入他指缝。
是为得到更多的鲛人泪,又或仅仅出于凌虐人的恶趣味。
“你不喜这些痕迹。”
江白砚道:“我早日将它们除去。”
大昭的灵丹妙药多不胜数,自有祛除伤痕的法子。
施黛一顿:“我没有不喜欢。只是——”
夜风吹动烛灯,晕黄火光在她颊边轻悠晃荡,从眼睫淌落到耳垂,覆上珠粉般的柔色。
施黛小声:“我只是觉得,你一定很疼。”
一条条一道道,无论哪处伤疤放在她身上,都可以让她难受得掉眼泪。
江白砚注视她清丽的眉目,眼底是深而重的墨意,浓稠得化不开。
在以往,他最为厌恶旁人的同情。
每人有每人的活法,江白砚不觉得自己可怜。
不知自何时起,他竟开始贪求施黛的悯惜。
她有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每知他受疼,目光皆似一陂春水,温柔得叫人神迷。
于是江白砚明了,施黛在意他。
若能再得她些许怜惜,倒也不错。
桃花眼里盛出笑意,江白砚道:“偶有隐痛罢了。你再为我吹吹?”
伤得太重,陈年伤口的确可能滋生疼痛。
施黛瞳仁一转。
她是俯视的姿态,足以把江白砚的身体一览无余。
他看似温顺,块垒分明的肌肉暗显侵略性,纵目望去,是一种堪称霸道的美感。
那道烫伤在锁骨往下,靠近胸膛的位置,色泽比其它地方更深。
这是邪修以烙铁烫出的痕迹,江白砚没多言。
若摇尾乞怜,便成了不值钱的货色,他做不出那种事,想必施黛也不喜欢。
他只是静谧凝视近在咫尺的少女,看她俯身。
想象中的气息并未如期而至。
施黛垂头,吻在他锁骨之下。
她发丝微乱,抬手撩起垂落的碎发时,唇瓣刚好覆上那道烫痕。
有光在她面庞摇曳不止,宛如柔和的月华。
像一颗火星坠落,点燃燎原的热。
江白砚眼睫倏颤,似乎已然忘却,应当用怎样的神色面对她。
茫然,无措,亦或是愉悦,种种情绪交织漫延,他分不清。
唯一清晰的,是胸腔中一声剧烈的鼓动,震得耳膜发麻。
锁骨下方贴近心脏,轻轻贴上,施黛隐约感受出鼓噪的轰响。
江白砚明显颤了一下,指尖蜷起,胸腔微微起伏。
头一回干这种事,施黛心口同样怦怦直跳,竭力保持镇定,抬起双眼。
江白砚长发未干,凌乱垂在肩头,与漆黑的眼瞳一样,都蒙着淡淡水意。
他似是怔忡,一瞬不瞬同她对视,眼尾像揉碎的桃花色,隐隐泛红。
彼此视线交汇,又转瞬错开,呼吸成了薄而热的焰。
施黛壮着胆子:“可以继续吗?”
因她的举动略微失神,江白砚没应声,只点头。
他身上有股好闻的香气。
受了冷香的牵引,施黛吻上他肩头的一道刀疤。
胸膛往下的地方是禁区,她还没胆子直接往人小腹亲。
这样的亲昵从未有过,江白砚腰间生软,强压下将溢的喘音。
他的反应过于敏感,施黛脸上像被火烧。
江白砚肤如冷瓷,凡是被她碰过的地方,全漾出薄薄粉色,醒目得分明。
有吐息沿着肩线淌入颈窝,惹他呼吸骤乱。
意识到气氛旖旎得过了头,没法再继续,施黛摒弃更多不正经的念头,眼风下移。
江白砚手臂上有数道疤痕,多是被他自己割出的刀伤,也有捉妖时留下的豁口。
“我不喜欢你受伤。”
她戳戳江白砚侧脸:“以后别总是不管不顾冲在最前面了。”
并非不喜伤疤,只是不愿见他疼。
浓郁的爱意与渴望遏制不住,眸中仍带几分破碎的欢愉,江白砚平复凌乱吐息:“好。”
他沉默须臾,轻声笑笑:“这也是生辰礼?”
他指的是亲吻伤疤。
施黛挪开眼,摸了摸发热的耳朵:“你平时想,也行。”
说起这件事,她看了眼桌上的圆玉:“以前,你会给自己过生辰吗?”
江白砚摇头:“不曾,不记得了。”
他疲于奔命,连活着都是难题,哪有闲心在意所谓的生辰日。
施黛挺一挺身板:“我会帮你好好记住的。生辰年年要过,以后你一定赖不掉。”
江白砚笑出声:“我呢?”
见施黛面露困惑,他低声问:“你以后,也会一直记住我吗?”
施黛一怔,倏而弯起眼。
烛火下,她的瞳仁像落满星星的水面。
“当然啦。”
施黛信誓旦旦:“江白砚这样的人,谁忘得掉?”
她停顿一瞬,认真说:“而且,只要始终在一起,不可能忘记的。”
施黛总能说出熨帖的话,全是他从未听闻的言语。
眼梢红晕更甚,江白砚勾起一个笑:“你待我如此,可惜我没什么能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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