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姑娘闻言,有些诧异,然后扭头往街市那头望去。
虞滢也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一望过去,不远处的一个面摊中,正在吃面的男子可不正是宋三郎。
正吃着面的宋三郎也抬起视线往摊子望来,见到虞滢的时候露出惊愕之色,接着几大口吃完面条后就快步走了回来。
走到跟前时,宋三郎惊诧道:“伏家弟妇你怎么来了?”
虞滢应道:“二郎有事来郡治,我也一同来了。”
说罢看了眼摊子前的姑娘,又看向宋三郎,问:“怎么回事?”
见二人是认识的,年轻姑娘也露出了诧异之色,问宋三郎:“宋掌柜,这位是……”
宋三郎忙道:“这是我的东家。”
年轻姑娘闻言,露出惊讶的神色。
宋三郎道:“你先忙活。”
说罢,看向虞滢:“伏家弟妇借一步说话。”
随后,虞滢与他走到街道的一旁,宋三郎便开始解释。
原来是他们离开郡治后,这摊子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差,宋三郎就寻思着是因自己长得太过震慑人,以至于别人不敢来买东西。
再者这平时都几乎是做女子生意,便想着招个女子来摆几日摊,看看情况。
而在他居住的巷子里头,恰好给他遇上了这么一个能说会道姑娘,一番波折后才成功与姑娘商量摆摊子的事情,然后一天给她七文钱的工钱。
苏姑娘同意后就先试用几日。
效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好。
因此宋三郎就让姑娘看摊子,他在附近看着,以防有人来滋事。
虞滢闻言,算了一笔账。
若是宋三郎从他自己的工钱中取出七文给这姑娘,那么这一天得保证卖出三罐好的面脂才足够他在郡治一个月的花销。
算到这,虞滢面前略微凝重:“那这生意如何?”
宋三郎道:“苏姑娘的口才好,这四十多日,摆摊的天数是三十二日,卖出一百多罐面脂,这银钱的话,我明日给你送来。”
虞滢没想到这生意还是挺好的,道:“这个不着急。”
她往摊子瞧去,看着那姑娘热情地拉拢着顾客,琢磨了一下,说:“我倒觉得可以长期雇佣那姑娘。”
说到这,虞滢看到人来人往的街市,随而道:“这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等收摊后,再去我们之前住的客栈。”
宋三郎看向摊子,说:“成。”
虞滢在摊子处拿走两罐贵的面脂,之后也就回了行馆。
回到行馆,已是午时。
她前脚才回屋,伏危后脚就回来了。
虞滢点燃炉子,烧热茶水,问他:“今日去见了这郡治的郡太守,感觉如何?”
伏危从轮椅上站起,面色无奈地摇了摇头:“今晚安排了歌舞宴席,看着不是能成大事的人,”
本该是汇报各县情况的,可今日第一日就开始大摆宴席,欢庆歌舞,确实不是什么成大事的人。
“那你要去么?”
“要去的。”
伏危回想今日随着周知县去郡守府时,只是在外头等候,但因坐着素舆很是显眼,所以太守从屋中一出来,就看见了他。
太守看向他的目光中,是趣味的,稀奇的。
显然,这目光带有明显的侮辱性。
若是伏危真是残废的,恐怕即便感觉到侮辱,也只能把所有的苦楚咽回腹中,强颜欢笑。
腿脚健全的伏危,在面对太守的异样的目光时,很是从容地低头行礼。
许是太守觉着他能助兴,便特意嘱咐了让他也去。
伏危并未把这些告诉虞滢,他反问她:“你今日可去找了宋三郎?”
虞滢点头:“找了,他聘了个姑娘看摊子,一日给七文钱。但我仔细算了算,这样算的话,他除却吃住的,也剩不了几个钱。”
茶水已然温热,虞滢翻开两个杯子,徐徐倒入温茶,琢磨道:“我寻思着这笔费用应该是我来承担的,毕竟我先前也没有给宋三郎底薪……”想到伏危听不懂,她换了个说辞:“也就是最基本的工钱,只是把货给他卖而已,可这利润又是极小的。”
说着,放下茶壶,端起一杯茶水来饮。
伏危思索几息,分析道:“应该是承担的,毕竟宋三郎是必须要留在郡治的。他的作用不在于能帮你卖出面脂,而是在于能帮你盯着郡治的买卖,即便那个姑娘卖得再多的面脂,但始终不是你所信任的人。”
虞滢也赞同:“况且要不是他找来那个姑娘,生意也不会这么好。”
说到这,虞滢补充道:“宋三郎与我说卖出了一百多罐的面脂,原本我估摸着最多也就八十多罐的,没想到能超出这么多。”
伏危闻言,这数目也出乎他的意料。
虽然利润只有几两银子,可这毕竟只是一个小摊子,能在一个多月挣得这么多,已然是非常不错的数目了。
“今日我就与宋三郎说一说,但按照他的性子,不可能这么容易接受,我还得仔细想一想该怎么来安排。”
伏危见她思索,索性手支着桌面,撑着下颌静静地,仔细地望着她认真盘算的神情。
虞滢认真思索间,见他静静的望着自己,忙抬手遮住他双眼:“你收敛些,别总盯着我瞧。”
伏危嘴角微微扬起:“我不瞧便是。”
虞滢拿下手,轻瞪了他一下。
这时,有下人敲了房门,说:“郎君,娘子,午膳好了。”
虞滢望向房门,待伏危在轮椅坐下后,她才起身去开房门。
接过下人送来的饭菜,待放到桌面后,才转身去把房门给关上。
行院虽不用银钱,但吃食却是周知县自掏腰包的。
一荤两素,伙食还算不错。
用完午膳后,虞滢与伏危歇午晌。
上榻后,伏危拉过虞滢的手,轻攥在掌中。
自虞滢说定情那一晚开始,伏危便喜拉着她的手入睡。
毕竟这也不是很过分请求,虽然有些羞涩,但虞滢还是决定随他。
午休后,伏危又去了知县那处,虞滢便拿着两罐面脂去拜访知县娘子。
知县娘子刚午休过,正准备带着两个孩子出去走走,见余娘子来寻自己,也就先暂缓出门的时辰。
虞滢把两罐面脂给了知县娘子。
知县娘子拿着罐子端详片刻。
瓷罐瞧上去倒是精巧,不似是小摊小贩摆卖的面脂。
她打开一罐瞧了眼,面脂是透亮的橘子黄色,看着就很漂亮的颜色。
她挖了一点在虎口周围抹匀,再抬起手低头轻轻一闻,唇边也随之露出浅浅笑意。
这香气也是清新怡人。
知县娘子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年轻妇人,不吝啬的夸赞:“看来余娘子花了很多心思在这面脂上边,这样成色的面脂,与铺子里边卖的相比,也是丝毫不逊色。”
虞滢谦虚道:“还是会有些差别的。”
知县娘子摇了摇头:“玉县中面脂卖得最好的铺子,估摸着也比不上余娘子的面脂。”
虞滢低头浅笑。
她这面脂的方子,是经过古方改良的,效果自然会比寻常面脂方子要好上一些。
在这学识匮乏的时代,好的药方几乎多数出自杏林世家,而且也不外传,这也让学了十几年药学知识的虞滢混得一口饭吃。
“若是这面脂效果好,待回到玉县后,我便给余娘子你招揽些生意。”
虞滢忙谢道:“承蒙娘子看得起我这小买卖。”
知县娘子放下面脂,道:“虽是小买卖,可东西是好的,余娘子也不用愁卖不出去,指不定还能靠着这面脂发家致富呢。”
虞滢笑道:“那便承娘子吉言了。”
因知县娘子还要出门,也就没留她太久。待了半刻后,虞滢就从知县娘子的院中离去。
待时辰差不多,她才再次出门,去客栈赴宋三郎的约。
到客栈大堂,宋三郎还未到,虞滢便点上一壶茶和两份点心。
等了约莫一刻后,宋三郎才姗姗来迟。
宋三郎提着一个竹篮进来的。
竹篮用布包裹着,看不清里边是什么东西,可篮子放到桌面上时,桌面轻一震,显然里头的是重物。
虞滢一想,便知篮中里放的都是铜板。
她诧异道:“怎么送来了,不是说明日再送吗?”
宋三郎笑道:“既然今日伏家弟妇约见,我就回去一趟,把这些都取来了。”
他看了眼篮子,继而说:“摊子也有些名声了,后边很多人都是朝着咱们如玉坊的牌子找来的,再加上苏姑娘的口才,这五十文的面脂卖出了五十八罐,三十五文的是八十七罐。”
说到最后,宋三郎压低声音道:“因着有些人谈个一两文的价钱,所以少了个几十文,这篮子里边共有五千九百零五文。”
这五千多文,成本虽未扣除,可这个数目,也属实让虞滢惊喜。
她回过神道:“等我今晚算过后,明日再把宋三兄的那份送来。”
宋三郎不甚在意的道:“我的不着急。”
虞滢笑了笑,随而斟酌片刻,才道:“毕竟宋三兄也帮我赚了这么多银子,所以关于请苏姑娘做活的工钱,还是从我这里出吧。”
宋三郎一听,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是我请来的人,怎能让伏家弟妇你来出银子呢?!”
虞滢不急不缓的道:“宋三兄莫着急,且先听我说完。”
宋三郎略一犹豫,还是道:“那伏家弟妇你先说。”
虞滢与他分析道:“若只是宋三兄一人摆摊的话,肯定是赚不了这么多银钱的, 是不是?”
按照宋三郎不得已请人的情况来看,估计比她想的八十罐还要少。
对于这点,宋三郎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点头应:“确实不能。”
“我远在玉县,宋三兄也不能事事与我商议,但做出正确的决断,给我带来好的效益,我感激宋三兄还来不及呢, 又怎能剥削宋三兄的利润呢?”
虞滢方才听过宋三郎说的销量, 再在的心底算了一遍帐
先前答应过他的, 两个档次分别按四文和六文的来算, 而现在分别是八十七和五十八罐。
那么相对应都是三百四十八文,共要给他六百九十六文。
他这一日吃喝且算省一点, 也要七文一日, 那这四十多日也要花去近三百文,再有租屋一百二十文。
那这四百文左右的花销一减去, 他也就只剩下两三百文。
再减去苏姑娘这两百来文的工钱, 剩下的也是寥寥无几。
既然如此, 不如就把这摊子当做一间小店。宋三郎是店长,苏姑娘则是员工,若是能挣得更多的收益, 她身为东家, 肯定是不能吝啬的。
“这忙活一个多月, 就只挣这二三十文钱,即便是宋三兄不在意, 但我也不愿做这周扒皮。”
宋三郎还在思索间,虞滢便拍了板:“就这样吧,与我来说一个月多出个两百来文钱,也还是有很多赚头的。”
宋三郎面色有几分凝重,还是忍不住的道:“可这是我招来的人,让伏家弟妇来付工钱,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妥。”
虞滢郑重道:“我觉得这才是最合理的,有钱大家一起挣,买卖才能更长久。如若只有我自己吃米饭,别人喝米汤,这生意恐怕也不长久,且生意归生意,情分归情分,该给的,我绝不会含糊。”
宋三郎沉默了。
虞滢又道:“况且若是今年到年底收益好,没准明年就能在这郡治开一间小铺子,到时候还能请苏娘子长期帮忙做活。”
宋三郎听闻伏家弟妇要在郡治开铺子,凝重的脸色中不禁浮现惊讶之色,但随即想到现在的利润,若是开一间小铺子,也是能盈利的。
“对了,麻烦宋三兄与苏姑娘说一下,就说到年底,会根据摊子的盈利再分红利给她。”
宋三郎一惊,道:“这七文钱的工钱其实也不低了,还要再给红利?”
虞滢一笑:“这能是调动苏姑娘的积极,没说之前或者一天只卖出去四罐,可说了之后,一天说不定能卖出去六罐。而我只需要从多出的两罐盈利中抽出几文钱给苏姑娘,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话到最后,虞滢看向他:“宋三兄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宋三郎细思片刻。
他当初还在士族底下做活,若是按照劳力到年底有所奖赏,他肯定会更加的卖力。
想到这,宋三郎也认同:“如此确实会更加卖力。”
虞滢也不说苏姑娘的事,继而说现在的存活。
“现在离年底也就只有半个多月了,年底采买的人多,半个月还剩下一百四十多罐面脂,显然是绰绰有余的。”
思索了片刻,又道:“但我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多做一些,然后趁着临近年节这个大节日,想个法子多卖一些出去。”
宋三郎提议道:“先前送试用面脂的法子就挺好的,起码十个人里边有一两个人是会再回来购买的。”
虞滢摇头:“这个法子已然不新颖了,而且我今日特意逛过一圈街市,发现别的摊子也在送试用的面脂,我们就算要送,也要送与面脂不同的东西。”
宋三郎狐疑道:“可我们的摊子就是做面脂生意的,还能送什么?”
虞滢沉吟片刻才道:“虽是做面脂生意,但往来客人都是女客居多,而女客能舍得银钱买面脂,便是有几个闲钱的,也能买得起胭脂水粉……”
话语一顿,虞滢瞬间有了主意,脸上顿时浮现笑意:“我想到送什么了。”
宋三郎脸上满是疑惑。
虞滢与他道:“做口脂。”
她怎就忘了,做面脂生意,其实同时也是可以做口脂生意的!
虞滢想到这,道:“明日早上我去采买回去后就捯饬,等你们收摊之前送来。”
随即又道:“我先做一些少量的用来做赠送,同时也会做一些正常量的口脂来售卖。”
与宋三郎大概说过一遍想法后,也差不多到回去的时辰了。
这五千多文有三十几斤重,虞滢若一人提着篮子回去,这小半个时辰的道,恐怕提得手都废了,故而宋三郎提着篮子,差不多送到行馆再离去的。
虞滢回到行馆的住处,关上房门后才把篮子里的包裹打开,入眼的是满满当当的铜板。
许是宋三郎按照天数来串起来的,所以这每一串钱都是不一样的。
虞滢把铜板如数地从篮子中拿出,全放在桌面上,再一一解开麻绳,然后开始欢快的数铜板。
她先是把给宋三郎和苏娘子的银钱数出来分别串上,共是九百四十一文。
而后成本两千四百文,摊子的租金和宋三郎的食宿共是六百文左右。
还要除去大兄大嫂的一成利,最后盈利是一千五百文左右。
虽只是一千五百文左右,但这也几乎是一般贫苦人家一年的嚼用了。
而且现在只是个开始就挣了钱,那说明以后只会更好的。
相对比大半年前,几文钱几文钱的来挣,时下可能只需差不多三个月就能挣到当初赎大兄一人的银钱,这是虞滢当初想都不敢想的。
有一千五百文的进账,再加上这一个多月以来散卖出些许药材,尽管花去了五千多文租地和雇佣人来开荒,但虞滢现在的小金库存款折银也还是有五两左右的。
就这些钱,在玉县也可以买下一处小宅子了。
但时局不稳定,虞滢还是觉得租房子是最稳妥的。
因今日有大收获,虞滢哼着小曲把铜钱一个一个地串起来,数到一半的时候,有下人送来吃食,虞滢也就暂时中断把饭吃了,然后再去沐浴。
等重新开始再数铜板时,天已然全黑了。
她一直没见到伏危,应是下午的时候就随着知县去郡府赴宴了。
郡守府烛火通明,丝竹之乐不绝于耳,舞娘在宴席中央灵动地摆弄着曼妙身姿。
知县们奉承着郡太守,底下的幕僚也是推杯换盏,在席谈笑,俨然一派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
这宴席繁华热闹得就好似苍梧郡是太平盛世,人均富足一般,压根瞧不出全国一百九十个郡中,苍梧郡属下等郡。
伏危挂着虚伪的笑意,应对着其他县的幕僚。
其他县的幕僚,对他与对玉县都是瞧不起的,皆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有人道:“听说玉县周知县底下的伏郎君先前曾是武陵郡太守养子,既能为养子,想必也是有一身本事的,不知可会骑马射箭?”
另一个三十来岁的幕僚笑道:“这伏小郎君腿脚都残了,你让人家骑马射箭,可不是为难人家么?还不如让他给你倒一杯酒水来得方便。”
在一旁的钱幕僚闻言,脸色微沉。
伏危却是噙着笑意,提起酒壶给说话的人倒酒:“在下双腿虽残,但箭术还是尚可的。”
见他真倒了茶水,钱幕僚面色更不好了,但其他人却是哈哈大笑,逐渐不把他放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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