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危所言,虞滢何尝不明白。
她想过搬去玉县避开村民,可田地还在陵水村,且无论到哪里,都会生出一人富贵千家怨的事情,一味躲避是不可行的。
虞滢琢磨了一下,片刻后有了决断:“往后世道乱了后,药材肯定是会短缺的,各个势力或许都高价收购药材,不若放手一搏,哪怕是赚不了多少银钱,但也能换得一隅安身。”
虞滢还是决定赌一把,出银子租田地让村子里的人在动乱前种一茬药材。
待药材有了收成后,她全收。
这次赌对了,或能平安度过那个不稳的时局,可若是生出变数,她手上的银钱也会全砸了进去。
伏危点头:“正有此意,与其防范那些村民,不如借他们的人力来广种药材,最好是一年左右便能收成的药材。正好贫瘠土地不需要缴付粮食,租赁也便宜,就是种植会比肥沃的田地要加倍辛苦,他们若能挨得了苦,就有他们的一分所得。”
虞滢仔细思索个中需要考虑的事情,思索许久后,才言:“这事还得与里正商量一下,让他来开这个口。”
伏危点了头,但随而又道:“这事要做,但并不是现在。”
虞滢微愣:“为何?”
伏危:“再等等。”
虞滢眉梢一抬,疑惑的问:“等什么?”
伏危漆黑的眸子望向她,缓缓启口:“等一个契机。”
虞滢看他那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禁心想到底什么契机。
该不会是与他那封信有关的契机?
一个月前,虞滢便把他的信送去玉县。
因怕被人知晓是伏家所寄的,从而被截下,所以虞滢很谨慎的托了陈掌柜帮忙,送去了一份礼,再让其帮忙找了驿差。
而那信,也正是送去武陵郡的。
武陵郡“云海书斋”,霍不明收。
霍不明这个名字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他既不说,虞滢也就没有问是什么契机,总归方才商量的事情还需要好好想一想,再花些时日来筹备,等一等也正好。
第二日,何叔何婶便走着去玉县找了霍衙差,开始准备去采石场把何二郎接回来。
因牛车明日才会去玉县,再者罗掌柜说在玉县休整两日才会离开,所以虞滢就没有急着去玉县找罗掌柜买药材。
而伏家卖了大批药材的事情不胫而走,
玉县医馆的人知晓那赵姓药商今年十月还会到玉县,所以都在打听赵姓药商的落脚之处。
今日有人打探到了赵姓药商的落脚之处,本想着在客栈外蹲守赵姓药商的人。
好借机见到赵姓药商,又或是罗掌柜,从而谈药材的买卖。
可蹲守了半日,却见罗掌柜领着两辆满载的马车停在了客栈外头,然后喊了来把车上的麻袋搬入客栈之中。
他们是药商,那些麻袋里边装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蹲守的人瞬间明白了过来,他们被人捷足先登了。
随即赶回去把这事告知了医馆的馆长。
馆长年纪约莫四十来岁,蓄了山羊胡,一身素袍。
听闻赵姓药商已经收购了药材,不禁皱起了眉头,疑惑道:“我都让人留意了玉县的几家医馆,也没听说谁家在准备大批药材?到底是哪家医馆的药材?”
琢磨了一下后,让人去探一探其他几家医馆的口风。
可得到的消息却是几家医馆都没有与那药商做买卖。而与药商做买卖的是一个不见经传的妇人。
虞滢做了药材大买卖的事情不胫而走,临近几个村子的村民都知晓了这事,更是津津乐道那伏家新妇的能干。
有人看好,但多为看衰的。
有附近村民送药材到医馆收购的时候,便也就把这事说了。
没几日,虞滢的事情就在几家医馆传开了。
医馆的人也都陆陆续续的开始让人打探有关这妇人的信息。
卖出药材后, 伏家和何家还没有遇上麻烦,倒是宋三郎那处来了个麻烦。
之前宋三郎一直扮作腿瘸了,宋家的人也一直避着他走, 连一句多余的关心话都没有。
旁人就是问起宋三郎的事情,宋家也都会说和宋三郎分了家,他家的事与他们无关。
分家一事是何叔给宋三郎提议的。
何叔最为了解宋家的人。在宋三郎与他们一块采草药后,便提醒道他家的人是吸血蚂蟥,若是等他挣得银钱后,肯定又会贴上来,必须当断则断。
以前宋三郎能做活时, 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提出分家的, 也总拿“孝”字压在宋三郎的头上, 让其拿出银钱来孝敬。
再者宋三郎那会儿还对父亲留有幻想, 也因在士族豪强底下做活,一个月回家一回, 不知家中情况, 所得银钱总会被以各种由头给拿走了。
如今出现意外后,才让他看清了父亲的嘴脸, 还有那些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是怎么样的一副心肠。
若是他真瘸了, 没了养活自己的本事后, 估计他们一家都不会均分他一粒米,只会让他活活饿死。
心彻底寒了,也就接受了何叔的提议。
在休养腿脚的时候, 几番装惨回家讨要粮食和治腿的银子。
果不其然, 他们莫说是一文钱了, 就是连一点粮食都不匀。
最后里正寻来,怒斥了宋家的人后, 宋家人才松口,说宋大郎愿意分家的话,他们就愿意给他二十文钱的安家费,还有十斤的粮食。
有何叔何婶帮衬着,愣是让宋家给到了五十文安家费,和二十斤的粮食。
为了宋家无话可说,也不能再拿孝字来说事,何叔让宋三郎主动提出给养老钱和粮食。
提出后,便也就商定了往后家中父亲生老病死,通通都与他无关。无论任何原因,也无论他以后有多穷困,都只负责每年给五十文的养老费和二十斤的粮食。
宋家人只想着感觉把宋三郎赶出去,想都没想就应了。
在商量之前,虞滢去玉县的时候也顺带帮忙买了两张纸回来,白纸黑字的契书,摁上手印后,谁都不能抵赖。
再说时下,虞滢一早就去庖房与大嫂做早饭的时候,便听到了隔壁,也就是宋三郎那处传来了哀嚎声。
“不孝子为了不用孝敬老父,竟然扮腿瘸诓骗老父,还闹着分家,不孝,不孝啊!”
虞滢和大嫂相视了一眼,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出了庖房,走出了伏家的院门。
宋三郎家还没围篱笆,她们站在家门口也能看到宋家的情况。
一眼望过去,只见一个杵着棍子的老大爷指着宋三郎的家门大骂。
虞滢很少在村子里闲逛,再者先前宋家分家的时候也没去瞧,所以这还是第一回 见到宋三郎的父亲。
宋三郎在这家极品亲戚的衬托之下,像极了虞滢以前看过的那些种田文里的男主。
不一会罗氏和伏震也从院中走了出来,往宋家望去。
伏震想了想,正要前去,罗氏忙拉住了他,劝道:“宋老头就是个无赖,他现在听说宋三郎赚了银子后,肯定不会安生,只要宋三郎不搭理他,他也闹不起来。”
虞滢也赞同罗氏的话:“且先看看吧,若是宋家三兄坚持不了的心软了或是妥协了,大兄你现在去帮忙,也无疑是白费功夫。”
伏震思索了一下,也没有前去。
宋老头在宋三郎家门前一直控诉儿子不孝,说儿子欺骗自己腿瘸,就是为了挣了银钱不给他这个老父花使,自私自利。
控诉之后,也开始咒骂自己的亲生儿子活该被天打雷劈。
可虞滢从何叔和大兄的口中得知,宋三郎虽有误导的嫌疑,但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自己会变成残废。
甚至还在分家之前,更是在众人的面前与宋老头说过,说过自己的腿脚很快就能治好了,还道到那时也可继续孝敬父亲。
可那时宋老头早已经认准了这个儿子是为了回家而编出来的谎话,自然不可能相信。
宋老头此番举动,也讨不了好,顶多是过过嘴瘾。
虞滢看了一刻,也没见宋三郎从屋中出来。
这时伏震道:“可能宋骏也不在家中。”
闻言,虞滢也没有在意宋三郎的事情,而是道:“何叔和何家大兄今日去采石场接何家二弟,也不知出发了没有。”
话语才落,虞滢便见何叔父子俩从何家出来了。
似乎想过来伏家打一个招呼,但或是怕被宋家门前的宋老头耽搁了,也只能朝着伏家众人招了招手,表示他们走了。
虞滢也抬了抬手,虽然时下也交代不了什么话,但所有的话语都在不言之中。
现在就何家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顺利的把何二郎接回来。
虞滢要与大嫂,还有大兄一块去玉县,也就没继续看热闹。
但因担心家中只剩下老弱病残,有人心生不轨,所以便让伏安一会等着宋老头离开后,去宋家找宋三郎,让他到伏家帮忙照看。
虞滢与大兄大嫂去了玉县,第一件事便是先去了客栈寻罗掌柜。
罗掌柜应两次买卖都很是满意,所以对这妇人倒是和善。
知晓她要的那几味药材,便让人去称了两斤。
“余娘子本就是做药材买卖的,为何还要从我这处买药材?”
虞滢也不瞒他,说道:“天气入秋之后,这手足与脸都干燥皲裂,所以我想做些面膏,自己使,也能卖几个钱。”
闻言,罗掌柜沉吟了一下,才提醒:“倒也是好想法,但余娘子可要想清楚了,这面膏制作肯定繁琐,而且也要花好些成本的,在这玉县能用得起草药面膏的寻常人家,应该没有多少人。”
见这妇人倒也是个好相与的人,罗掌柜再而与分析道:“寻常人家最多就是弄些猪油膏擦一擦,自然是舍不得银子买面膏的。就算是舍得,但必须是建立在面膏便宜且量多的情况之下。”
罗掌柜的建议,虞滢也是想过的了,但总要在损失不是很严重的情况之下迈出第一步,才知道可行不可行。
她笑了笑,应:“多谢罗掌柜提醒,但我还是想试一试,且我做的量也不多,到时候若是真卖不出去了,就当做人情送给别人也行。”
罗掌柜闻言,也不继续劝她,而是说:“若是玉县不可行的话,余娘子倒是可以考虑送去郡治,那处的商机比这处大。”
虞滢琢磨了一下,点了头:“罗掌柜所言,我回去后会好好琢磨一番。”
罗掌柜露出了笑意,觉着余娘子做事也不马虎,且也是有真本事在的,斟酌了几息后,还是决定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我倒是与苍梧郡仁善堂的坐堂吴大夫有几分交情,余娘子若有自信能做出效果可人的面膏,倒是可送去仁善堂一试,便说是我罗鸣启介绍去的。”
药商常年与医馆打交道,自是结交了一些医馆中人。
虞滢听到罗掌柜的话,面上露出喜意:“多谢罗掌柜指点!”
罗掌柜道:“先莫要谢我,我只是给你指一指路,让你有个机会而已,至于成与不成,就看余娘子你自己的本事了。”
虽然罗掌柜这么说,但虞滢却是非常清楚的。
她若没有个熟人,估计除了看病外,她与医馆的人推销自己的面膏,只怕还没推销完就会立刻被轰了出去。
罗掌柜一句话,却是她的敲门砖。
虞滢再次体会到了人脉的重要性。
药材称来了,虞滢付了银钱,正打算要道别,罗掌柜却忽然喊了她。
“我且还有一些话要嘱咐余娘子。”
虞滢客气道:“罗掌柜请说。”
罗掌柜道:“我们赵东家这几年都到玉县收购药材,在上半年收购药材的时候便与医馆说过今年十月还会来玉县继续收药材,虽然未应过与他们合作,但他们都势在必得。”
“可赵东家最后只与余娘子合作了,恐怕他们会心生不满,再者我听随从说今日一早就有人来打探余娘子的信息,恐怕是玉县这几家医馆中的人。”
话到最后,罗掌柜真心提醒道:“余娘子往后还是小心些为好。”
罗掌柜的叮嘱, 也是虞滢时下所担忧的。
不担心那些医馆的人来寻找她谈一谈,但就怕他们不讲道理用损招。
虞滢出了客栈后,收起了所有的愁思, 询问大嫂:“大兄大嫂可有什么东西想要买的?”
大嫂应道:“我想去杂货铺看看。”
虞滢要买鞋底的同时也想瞧瞧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便也就一同前去了。
虞滢挑选鞋底的时候,大嫂也过来了。
温杏道:“弟妹不用给我们准备了,我们可以自己买的。”
虞滢点了头,然后挑了四双鞋底。
两双自己的,两双伏危的。
买了鞋底后,虞滢去了隔壁买布做鞋面, 还有一些比较柔软的布料, 用来做贴身衣物。
既然时下赚了银钱, 不过往后如何, 起码现在不能太过亏待自己。
因要做面脂,她又去买了一坛五十文的酒, 一坛子酒约莫一斤左右。
买了酒, 又买了十斤脂瘦相间的猪肉。
温杏不解的问:“弟妇买这么多的肉准备做什么?”
虞滢如实道:“我想炼一些猪油来做面脂,但只买肉脂的话又不划算, 总归快要入冬了, 也可以把瘦肉切下做腊肉。”
岭南的冬天比起北边要暖和一些, 但同时也是恶劣的。
刺骨寒风挟着细雨的天气才是最折磨人的,这种天气有时候会连续好些天,能不出门最好就是不出门。
虞滢买了十斤的肉, 放入了背篓中, 大兄再背起来。
虞滢落得个轻松, 与大嫂在前头东瞧瞧西瞧瞧,这是她第一回 这么轻松的逛玉县。
最后买了锯和几张纸后, 便也就去了吴记食肆吃了面。等到申时的时候便坐着陈大爷的牛车回了陵水村。
回到家中,大嫂帮忙做饭,大兄去砍柴,而虞滢则是从存放的竹子中挑选了两个粗细刚好的竹子,准备用来做竹罐。
做面脂之前,还需得有盛放的器皿才可以开始。
虞滢锯竹子时,伏危从窗户往了出去,见她正费力地锯着竹子,便看了眼院外。
院外无人,再者伏家地处最边缘,村子里的人也不会从院外走过,伏危便也就拄着拐杖缓缓从屋中走了出来。
走到了她的身旁后,说:“你去取一张竹凳来,我给你锯。”
虞滢看了眼自己忙活了好一会都还没锯断的竹子,呼了一口气,还是把这活交到了手艺人伏危的手上。
虞滢去搬来竹凳,伏危坐下后,便拿起锯子锯她方才没锯断的竹子。
男女力气悬殊,更莫说伏危曾是练家子,所以即便是腿脚不便,虞滢费力都锯不断的竹子,他却是不一会就锯断了。
他问:“都是要这个长短?”
虞滢想了想,说道:“我想做竹罐放面脂,大概要这么高,盖子的竹节大概留这么长。”
她比画了一根手指的长度和一个半指节的长度。
伏危点了头,然后把两根竹子都锯了。
锯好竹子后,伏危则开始把竹子表面的皮削去。
虞滢拿了刀正要一块削竹皮,伏危想起她掌心的茧子,开了口:“我反正也无事可做,我来削就好,你便忙活其他的吧。”
虞滢却道:“得先把竹罐做出来,才有器皿可装面脂,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可忙的。”
说着,她也坐在木墩子上边开始给竹子削皮。
不一会伏震回来了,也过来帮忙了。
竹筒削皮后,还得做盖子与罐子合起处的口沿,之后便是用粗粝的石头打磨,这两件事都是比较费时的活。
暮食做好了,几人也就放下了手上的活计先去吃了。
吃过暮食后,大家都聚在院子里头一块帮忙。
伏危削皮,伏震捯饬口沿,温杏与罗氏,还有伏安一块打磨。
小伏宁虽然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也是拿着一个竹罐慢慢地打磨着。
而虞滢则去熬猪油。
虽然现在的天气比较寒凉,猪肉放个一天都不会坏,但还是现在熬的猪油比较新鲜。
十斤的猪肉,切去瘦肉,只剩下不到五斤的肥肉。
熬得猪油也不过是三斤左右。
虞滢熬完猪油去瞧进展的时候,却发现这罐子做得比她想得要快。
天黑前便大概出来了十来个竹罐,虞滢用盐水都煮了一遍,待明日再晒一晒,水汽彻底干了后就可以放入面脂了。
便是天色全黑了,兄弟二人都在饭厅忙活竹罐,而罗氏则催促两个孩子洗漱,温杏则借着膳厅的油灯做布鞋。
到了亥时,虞滢见兄弟二人还孜孜不倦,便立刻喊了停:“我一下子也不会做那么多的面脂,就先做这么多的竹罐吧。”
加上之前做的,都做了快三十个了,这都用不完呢,也没有必要连夜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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