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景天虽然古板了点,但说话一针见血。”纱羊鄙夷道,“你的确是强词夺理又油嘴滑舌。”
 “你以为我很乐意来这里吗?我一个妇道人家,出入这种地方,得受多少白眼。”司樾哼了一声,“钱留在手里要么花掉,要么贬值。那什么剑早晚会找上门来。
 “父债子偿,等他找来,我这个师父还不上的钱,还不是算在弟子头上?趁现在他还没来,我用钱生钱,全是为了这小子着想。”
 纱羊目瞪口呆,“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了。”
 她扶额之后,转过身去,“你怎么样我管不了,但子箫不能和你同流合污。你自己去吧,我带子箫去旁边的茶馆等你出来。”
 她往前飞了一段,发现恒子箫没有跟上,一回头,就见他心不在焉地站在原地,半瞌着眼睛,隔绝了五感似的,对周遭一切都没有反应。
 “子箫、子箫?”纱羊飞回去,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恒子箫这才如梦初醒似的,双瞳有了焦点。
 “你怎么了,”纱羊问,“难道又发热了?”
 “我没事。”恒子箫摇头,抬眸望了眼前的大门,对司樾道,“师父,我们要进去吗?”
 “还说没事,跟元神出体了似的,刚才说的你一句也没听到。”纱羊拦在了他面前,“这种地方她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得和我走。”
 “不!”
 纱羊一愣,张口回绝的恒子箫自己也愣住了,他别过头去,放轻了声音,“我和师父走……”
 纱羊印象里,恒子箫几乎从未这般强硬地拒绝过她。
 她不知道恒子箫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自己做了什么冒犯他的事?
 可恒子箫并不看着纱羊,他躲开了纱羊的视线,只低头看着脚下。
 气氛有些僵硬,司樾出声道,“得了得了,你真以为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凡界的花花可比这里多,该看的不该看的,他早就看过了。走走走,一道去。”
 她率先抬脚,迈入了门内。
 恒子箫没有说话,只沉默地跟在司樾身后。
 纱羊不明所以地望着恒子箫的背影,过了一会儿,还是随两人一同去了。
 赌马坊内部比外面的街道还要嘈杂,浑浊的气息封在一处,让纱羊几乎无法呼吸。
 她厌恶这充满铜臭和欲望的地方,本想扒在恒子箫肩上,却想起方才他那冷硬的拒绝和躲闪的眼神,不免有些尴尬,遂钻进了司樾的衣襟里。
 说来奇怪,司樾明明是魔,可她身上的气息却比绝大多数神子清爽。
 纱羊整个都钻进去后狠狠松了口气,得以重新呼吸。
 司樾的气息十分强大,常人侵入不得,可四周的声音还是源源不断地传进纱羊耳朵,让她知晓外边动静。
 穿过挤满人的两个大厅,司樾径直去了第三厅。
 这里人少了许多,有管事跑来迎接。
 “两位是生面孔啊,”他哈腰笑道,“头一次来?”
 司樾指指自己胸口,那里的衣服被纱羊顶出来一团,鼓鼓囊囊。
 “别说了,带我们看看货。”
 “好,好。”看着她鼓起来的衣襟,管事笑容满面道,“这边请。”
 他带着两人去了马棚,第三厅是高注的赌区,在这里赌的马匹也非同一般。
 恒子箫在人界学会了骑马,也见过不少好马,可刚一进入这里的马棚,他便定住了脚。
 马棚之中,有全身如流金般的汗血宝马,有通体雪银的夜照狮子。
 固然他对马研究不深,可此处的马匹稍一抖动身子,那一根根马毛便如丝绸软银一般,折射出华贵的光泽来。
 司樾看了圈,拍了拍身旁的一匹飒露紫,问向管事,“这些马卖么?”
 “呦,”管事道,“这里的马可难得卖。”
 “多少钱?”司樾又指了指胸口,向管事展示自己鼓鼓的衣襟。
 管事为难道,“和您说句实话,咱们开赌马坊的,不缺钱,只缺好马。”
 “既然是开店做生意,那总有的谈。”司樾道,“说吧,怎么个办法。”
 “您要是真想要呀,也不是不行。”管事指了指楼上,“咱们老板立下的规矩,谁要是能连着押中二十次,就能在店里随意挑一匹马带走,且分文不取。”
 “连续押中二十次,”恒子箫皱眉,“哪怕一次不错,不是笔小钱。”
 尤其是这第三厅,在这里押二十回,足够去外面买匹好马了。
 “账上不亏,人上也不亏,你们老板是两头都想抓啊。”司樾笑吟吟地睨着管事。
 管事打着哈哈道,“您要是想要好马,我可以为您另找个人,来赌坊嘛,玩个高兴就是了。”
 能押中二十回,要么是极其精通马匹的马师,要么就是元婴以上的修士。
 能用一匹马来结交这二者,都不是亏本的买卖,何况还得先交二十注的钱。
 “师父……”恒子箫看向司樾,司樾抬手,对他道,“呐,你去好好看看,喜欢哪一匹,我就在它身上押二十次了。”
 “师父!”恒子箫连忙道,“弟子不懂马。”
 “管事的说得好,”司樾指向管事,“来赌坊,玩得就是个高兴。能中自然好,不能中也是意料中事。”
 管事立刻附和道,“对对对,你师父说得对!”
 “可是……”这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别婆婆妈妈的。”司樾推了他一把,“快去,一刻钟内完事儿。”
 恒子箫不得不打量起那些马来。
 看着这些油光水滑的宝马,说不喜欢是假的。
 只是马贵,养马更贵,即便是修士,也只有大宗子弟才有养马的闲余。
 恒子箫实在没有押中二十次的信心,他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被司樾拍过脑袋的那匹飒露紫身上。
 飒露紫马如其名,通体绛紫,无一丝杂色。
 恒子箫既没有特别看好的马,便选择了司樾碰过的这一匹。
 “确定?”司樾问。
 恒子箫摇头,“不确定。”
 “这么多绝世佳丽,就没有一个相中的?”司樾啧了一声,转过身去,拍了拍另外的两匹马,“别介意,是这小子不识趣儿。”
 马鼻喷出些气来,似在回应司樾的话。
 管事搓着手笑道,“那您就选这一匹了么?”
 “对。”司樾丢给他一袋刚从当铺那儿得的钱,“在它身上押二十次。”
 “好嘞。我带您二位去观赛室。”
 这间赌马坊分了三个赌厅,对应了三个马场。
 管事带着司樾恒子箫去了第三马场的观赛室。
 说是室,其实只是用屏风隔出的一间间小格,里面摆了一张长桌、几张坐垫。
 两人坐下后,有侍者倒茶,接着便退了下去。
 二十场赛马,几天的工夫是跑不完的,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上一场比赛还未结束,司樾散散地盘着腿,三指捏着茶杯。
 她怀里的纱羊没有出来的打算,她也就斜着腰,看着下面的比赛。
 恒子箫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总是想着纱羊告诉他的那些事,又想着自己斩杀槐树精时的场景。
 他本就沉默,有了心事后便愈发沉默寡言。
 任四周赌声鼎沸,他自陷在无言的寂静之中。
 好一会儿,司樾放下了茶盏。
 瓷器落在桌上,磕出一声清响。
 她看向恒子箫,“过去的事,多想无益。”
 恒子箫垂眸,掩住两分涩然。
 “师父……”他搭在膝上的双手收紧,“您既收我为徒,为何不肯传道于我。”
 自纱羊坦白后,恒子箫想了许多。
 多少年少时忘了的事,都在此时被翻了出来。
 他想了起来,师父传他的第一件物什是一把利器。
 她将凶器交到他手中,却对他说,不许杀人。
 此后又传给他了一盏屍灯,灯光所照,诸邪不侵。
 背叛了师父的自己固然可恨,可从一开始,便是师父将他推上了那条对立的路。
 恒子箫不懂,为什么他非要走和师父为敌的道路?
 那晚大雪,他提着屍灯,问司樾何时飞升。
 司樾说,她这辈子都不能够。
 恒子箫便想,若师父无法飞升,他也就不求成仙,只求死在师父之前,先一步去地下做鬼,回报师父的养育之恩。
 从小到大,他所求从来不是成仙成神,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司樾身后,盼望有朝一日能够抓住她的一缕衣角。
 六岁、十六岁、到如今,这想法从未改变。
 隐约间,恒子箫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我说过,”司樾道,“你是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成仙不好么,这四海八荒谁不想成仙,那可是条康庄大道。”
 “可我只想和师父在一起!”恒子箫蓦地出声。
 他倾身靠近司樾,一双黑眸盯着她,像是小时候那样倔强,却又添了两分哀伤,“师父,我现在改,还来得…”
 他被司樾的食指抵住了嘴,发不出声。
 司樾看着他,“身为神子,你无权和神作对。”
 恒子箫一怔。
 “我的道,我走过,所以不想让你走。”司樾收了手,懒懒地往后一靠,目光又投向了赛场,“你要是执迷不悟,天不收你,我也要收你。”
 她说得轻巧,像是在闲话,可恒子箫却心中一凉,明白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缓缓坐回了垫子上,低垂着头,半垂的眼睫投下阴翳,遮住了眸中的神情。
 半晌,恒子箫沉闷地发出一声,“是……弟子知道了,师父。”
 恒子箫所挑那匹飒露紫首战大捷, 为司樾赢得了一片灵叶。
 回去之后,恒子箫也收到了宁楟枫的回信。
 他语气焦急地询问和岳景天相关的事,恒子箫没有据实相告, 谎称师父和岳景天有过旧怨。
 看了第一场赌马后, 司樾便带着他们离开城里。
 她一次□□了二十场的赌注, 不需要亲自守着,等一个月后比完所有比赛再回来查询结果即可。
 出了城,三人在郊外找了一间便宜的客栈。
 恒子箫付的房钱,他已不是孩子, 自然和司樾纱羊分开住。
 这一天比决赛那日还要漫长, 从早到晚没个安宁。
 直到入了夜,四周只剩蝉鸣,恒子箫独自坐在房中,想着在赌马坊里和司樾说的话。
 白天他心神不宁,如今想来, 似乎悟到了些什么。
 师父向来不是大手大脚的性格,她突然带他去最好的赌马厅, 让他选马, 又问管事如何卖马——
 恒子箫支着额头, 冥冥之中, 他已有所预感。
 那匹飒露紫是师父送给他的离别之礼。
 她借玉佩之由, 将他送到宁楟枫蓝瑚身边,让他跟着他们游历, 走之前再送他一匹快马。
 从他结束游历、回到师父身边——不,或许从师父答应收他为徒、让宁楟枫和蓝瑚住在停云峰起, 师父就安排好了一切。
 宁楟枫和蓝瑚是名门正派出身,身边虽然危机四伏, 但也高手如云。
 他和他们一块走,既能保障安全,又能遇上挑战,还能一同得到名门的资源。
 原来玉碎不是师父算出蓝瑚和宁楟枫有所不测,而是给他找了个归宿。
 恒子箫从来不是离不得父母庇护的孩子,相反,他自小独立,对人极有戒备之心。
 可此时,当他意识到自己要无限期地离开司樾后,他心中酸涩难言,莫大的孤独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恍惚是回到了奶奶刚死的那一年。
 天大地大,他却形单影只、孑然一身,没有半点依靠。
 他本该是入定的,可夜晚的蝉鸣太吵,风声太疾,于是半晌都没能定下心来。
 恒子箫放空双目,碎发遮住眼睛也浑然未觉,只茫然地望着虚无处。
 师父不要他。
 从此以后,他又是一个人了……
 禛武宗·闰邑峰
 纵观偌大的禛武宗,闰邑峰的峰主是宗内最为年长者,可却也是座下弟子最少者。
 莲花池畔,水榭之内布有一方棋局。
 棋盘两侧,一端是银冠束发、玄边白袍的修士;一端是身披袈裟的老僧。
 这两人正是闰邑峰峰主岳景天,和他的挚友弘慈方丈。
 以司樾游历各个小世界的经验而言,末法世界中,佛教昌,而道教衰;如煌烀界这般的盛法世界则相反。
 其中缘由不难获悉,就连纱羊这样已有仙骨的仙子都不敢奢望能登极乐,凡人想要修出佛果,就更加困难。
 修佛清苦,何况要十世栽树才能得一果,少有人愿意选择这样的道路。
 至于末法时代中昌盛的佛教——在司樾看来,那寺庙中多是披着袈裟的妖魔。
 不管是哪个世界,有佛缘者都少之又少,而岳景天面前的这一位,正是难得一见的真佛修。
 弘慈方丈今年已三百七十岁高龄,可面色红润,面目慈祥,除脸上的白眉白须外,再无半点老态。
 他伸手捻子,思忖半晌,取一黑棋落在盘上。
 岳景天垂眸,手中白棋紧随而下。
 弘慈抚须,凝望着棋盘,“小友可是遇到什么棘手之事?”
 当今世上,能管岳景天叫“小”的人已然不多。
 岳景天没有否认,“如何得知。”
 弘慈又取一子,“杀气太重。”
 岳景天眯眸。
 他放下了手中的棋,“大师可听说过司樾此人?”
 弘慈摇头,“我久不问世事了。”
 岳景天一叹,双眉紧皱。
 “她是个麻烦。”
 “哦?”
 “一个月前,我和此人交了手。她不仅从我剑下逃脱,还抹去了我对她的记忆。”
 弘慈抬眉,左手拨过一颗佛珠。“天下竟有人能从你手下逃脱?”
 “若是人便好了。”岳景天眸中透出两分冷厉之色。
 一个月前,赵尘瑄在路边找到了被司樾打晕的他,便将前因后果说与他听。
 “果真是邪物,又如何不伤你分毫呢。”弘慈闻言,笑道,“万物皆有善因。既然她没有伤人,又何必执着于是魔是人。”
 “斩妖除魔乃是正道。”岳景天厉色道,“何况,她不杀我,并非是善心,恐怕只是不想招惹麻烦而已。”
 “当年洛城菜人一事,便是她引诱了我门子弟,暗中授之以符咒。”
 出于谨慎,岳景天醒来后并没有相信赵尘瑄的一面之词,特地去主峰查询了当年洛城一案的记录,结果确有其事。
 “妖物若是没有沾染过血,身上便不会有邪气。”他对弘慈道,“她身上的邪气将旁人都污染了,可见平生犯下的杀孽不少。”
 弘慈拨了一颗佛珠,并不否认岳景天这话。
 众生平等,是妖是鬼都有修正道的机缘,只有背过命的妖才会展露出邪气,走上成魔的道路。
 “大师,”岳景天望向他,直言道,“我此番请您,只为除魔。”
 “阿弥陀佛。”弘慈单手立掌,“既如此,老衲便随小友走上一遭。”
 两人动了身。再说这一个月过去,司樾和恒子箫在四周闲逛了一番。
 宁楟枫来信,说大典已成,他们过几日便要下山,和恒子箫约定在昇昊宗附近的城镇里见面。
 眼看就是要汇合的日子。司樾带着恒子箫回到了赌马坊。
 再见她时,掌事惊为天人,立即把她请到包厢,说老板想要见她。
 司樾应了下来,和老板吃了顿热情如火的饭,她吃饭,老板热情如火。
 除桌上的鲍鱼烤羊外,司樾到吃完也没记得老板姓甚名谁,只管点头,让恒子箫去应酬。
 一番盛情后,赌马场将司樾这二十场赢的钱和那匹飒露紫交给了她。
 三人带着马出了城,到了郊外,天边正有半轮如血的残阳落在羊肠小道的尽头。
 紫色的马身被夕阳涂上了一层暖光,却没有暖意,只添两分日落的萧索。
 司樾拍了拍马头,一枚黛色的印记出现在了马额之上,很快又隐匿无形。
 “试试。”她对着恒子箫扬了扬下巴。
 恒子箫半瞌着眼睑,片刻才道,“是。”
 他翻身上马,踢上脚蹬,喝了一声,骏马引颈长嘶朝前奔出。
 它跑不过两步,忽而抬蹄腾空,竟一步步踏上了高空,载着恒子箫在晚霞间奔跃,速度之快,身后落下了一道紫色的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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